霍祁未说应允与否,思索着回了广明殿。翌日旨意正式下来,选了个“妍”字。

与“言”谐音,字形与字义到更加美好一些。席兰薇衔起笑来,倒是又免去一番议论——不管那议论于她而言有多无所谓,能直接免去自然更好。

从前的“鸢”字就此没人提了,宫中上下改称她一声“妍婉华”。

小鹿的伤好得很快,伤好后四下转悠得愈发勤快。好在席兰薇早先叮嘱了宫人,它想如何在吟月居玩都无妨,万不可跑出去折腾。于是若有瓜果放在凉亭中未及时收…便也不用收了,一刻后去,多半连果核也不剩几个。

那小鹿还机灵得很,每每偷吃完,必定乖乖回到栏中,往母鹿身边一卧,丢给宫人一副“我什么也不知,那果子没了与我何干”的样子。弄得专程从驯兽司调来的宫女大是无奈,私底下和旁的宫人说了,最后可算传到席兰薇耳朵里。

彼时芈恬也在,听罢秋白所言,忍不住地笑出声来,又向席兰薇道:“等你回宫了怎么办?让它们接着在行宫折腾还是一并带回长阳?若是带回长阳,这皇宫…”

席兰薇心中发沉。

天气已逐渐凉快下来,大概不几日就要回长阳去了。这两只梅花鹿…

有母鹿在、且行宫中决计不敢委屈它们倒是真的,但这么写日子日日相伴下来,她还真想把它们带回皇宫去。

“再说吧。”席兰薇写道,不想多提,又是走一步看一步的态度。

霍祁也琢磨着两只梅花鹿的事。席兰薇明显是与它们越来越分不开了,他去吟月居十次,那小鹿必有九次是在她身边待着。母鹿则总是懒洋洋地握在围栏中,但见他来,也会“给面子”地溜达出来,跟他“打个招呼”。

他与二鹿并不熟,它们明显是看在席兰薇的面子上才来理一理他的。

也是真通人性…

于是霍祁乐得等席兰薇开这个口。她已经很有些日子没有跟他提过什么要求了,就连把这两头鹿带回行宫,都是他主动提的议。

这回要带回长阳非要她先开口不可。

七月末下了回宫的旨意,霍祁悠哉哉地在广明殿等着。一天过去了,席兰薇没来,也没差宫人来提一提此事。

安心就寝。

次日,等到晌午,各样棘手的政务都料理得差不多了,还是未见席兰薇的踪影。

霍祁就有些坐不住了。

不由自主地行到殿门口,驻足张望了一会儿,心中拿不准主意地问袁叙:“你说她想不想把鹿带回去?”

“…”袁叙垂首,大感无奈地默了一默,“臣觉得…必定是想的。”心中却不由得腹诽,陛下您这几日怎的跟婉华娘子较劲较得愈发厉害了…

她到底又怎么呛陛下了。

霍祁却是另有盘算。

那日他把心思跟席兰薇“坦白”得差不多了,宫中嫔妃不少,他却没说过这样的话,是以一边说着一边自己也有些紧张。紧张之余,一口气说完之后就觉得松了口气,然后…

就忘了追问一声她到底如何想的。

一失足成千古恨。同样的事重提一回难免显得矫情,他就只好平日里察言观色地探她的心思了。

素来都是嫔妃万般努力地探他的心思,此番反了过来,霍祁心中憋屈得紧,于是就有了目下一壁要探她心思、一壁又非要吊她胃口的奇怪作法。

又等了足足一个时辰,霍祁有些沉不住气。若她当真就不来开这个口…大抵意味着那日的话她没信多少、或是根本没听进去多少,是以对他还是小心翼翼的,放不下心来提要求。

若是这样,就还得他去哄她。

踌躇再三,皇帝沉着一张脸吩咐说:“摆驾吟月居。”

这日天气晴好,恰到好处的微风拂过枝头,卷着丝丝秋意吹散最后的炎热。霍祁走进吟月居的月门时,见那小鹿蜷着身子正在廊下睡得很香,耳朵时不时动一动,好像在做梦。

它恰好睡在门口,挡道挡得十分精准。霍祁挑挑眉头,看看小鹿嘴上那看上去总在微笑的弧度,觉得…

就让它这么睡吧。

于是放轻了脚步走过去,待得到了它身边,便想从侧旁绕进房中。廊下的距离并不算宽,他想完全不碰到它便要小心躲着。眼见快要“挪”过去了,松气间,袍摆一晃,就触到了小鹿的背。

小鹿顿时惊醒,眼睛一睁,打着哈欠抬起头来,乌溜溜地一双眼睛望一望他。

然后又打了个哈欠。

“…”霍祁滞在原地,和它对视少顷,抬眼看看随在几步外眼观鼻、鼻观心的宫人们,俯□在它额上一拍,“接着睡。”

就要进殿去找席兰薇说说这事。始一抬脚,顿觉被向后一拽。低下头去,那小鹿仍握在地上,却张嘴咬住了他的衣缘,且咬得紧紧的,看他回头也没有撒嘴的意思。

“…干什么?”霍祁冷着脸道。

袁叙抬眼一看,自是连忙吩咐宦官上去把鹿拉开。到底是牲畜,再通人性也还是有不懂事的时候。

三四个宦官一齐上了前去抱鹿。可直待抱得它四脚离地,他也还是叼着皇帝的衣缘。鼻中发出轻轻的哼声,不依不饶的样子。

霍祁摆摆手,让他们把鹿放下,居高临下地睇着它,双臂一叉:“什么意思?”

“哼…”小鹿大是不满似的,还是没松口,向后退着拽一拽他,好像想让他去看什么。

“哦。”霍祁会意一点头,作势往前走了一步,“去吧。”

长这么大…头回被只小鹿引起了好奇心。霍祁随着它往后远走,看得出它的伤已大好了,一路蹦蹦跳跳的,走一走又转过身来等一等他。

走过了凉亭又到了院落一隅的假山前,霍祁看看眼前的假山:“怎么了?”

小鹿脚步未停地绕进假山里去,过了会儿,看霍祁没跟进来,就又出去寻他,继续拽住衣缘往里扯。

“…”霍祁觉得这情景若是被朝臣们见了,自己一定会被纠劾…

从狭小的洞口进了假山,霍祁调整了半天才扶着站稳,抬头一看,里面堆了许多水果。从苹果雪梨到桂圆荔枝…席兰薇平日里爱吃的这里基本齐全。

这小鹿什么意思,偷了一堆水果然后在他面前炫耀么?

霍祁淡看小鹿一眼,不理会它的一脸兴奋,随口攒了句“厉害”,就要回头去找席兰薇。

自然是又一次被扯住了。

小鹿迅速地跑到那堆水果前,左看右看,叼了一颗颜色漂亮的苹果,轻轻咬着走到他面前,一抬头…

…要他喂?

霍祁蹲□,将那苹果从它口中拿出来,拿在手里替它托着:“吃吧。”

小鹿乖巧地上前一步,张嘴就又将苹果衔了起来,睇一睇他,突然就凑了上去,苹果直冲着面门而去,分明是要塞到他嘴里的意思。

霍祁陡然一惊,连忙侧身躲开,顺势站起,当即呵斥:“别动!”

小鹿仍叼着苹果,抬头盯着他,尾巴甩了一甩,一脸天真。

和小鹿“大战”了足足两刻后,霍祁终于走进了席兰薇房里。兰薇午睡刚醒,看着霍祁不觉一怔。

起榻、福身、视线下移…清晰地看到他衣缘上两排微湿的牙印。

起身、视线上移…又看到他手指上粘了的一点点青苔痕迹。

犹疑不定地与他一同落座,好奇了半天,可算忍不住把疑问写了下来:“陛下…您去抢小鹿藏的水果了?”

青苔痕迹分明是假山那边的,小鹿的水果都藏在那儿;再搭上那牙印…是因为抢它的水果所以被它咬了?

“咳…”霍祁咳嗽了一声,正色道,“它非要把它藏的水果‘喂’给朕。”

哦…

席兰薇登时显露恍悟之色,提笔又写:“怨不得它这几天都只藏不吃呢。”

“什么意思?”霍祁觉得她话里有话,淡看着她,意思让她说清楚些。

“那日芈恬来玩,说起要回长阳了,必定不能带它们一同回去。一时伤感,好生同它道别了一番…”轻吸口气,席兰薇衔笑颔首,“没想到它竟如此通人性,竟直接讨好陛下去了。”

“…”霍祁语塞,只觉眼前有个看不见的棋局,明明该是他来主导,席兰薇却先将一颗子推了过来,然后等着他走下一步。

“陛下恕罪。总之…也没有几日了,臣妾定教人将它看好了,不让它再烦陛下去。”席兰薇写罢,神色诚恳地低了低头,“臣妾这就让人把它关回去。”

怎么看都觉得她谨肃的容颜之下带着两分窃笑,霍祁牙关一咬,声音沉了下去:“都退下。”

宫人们齐齐施了一礼,不作声地退了出去。席兰薇的羽睫微微一颤,望着他,不明就里的样子。

“别一副无辜的样子。”霍祁冷眼瞧着她,“它再通人性也没这么多心眼。跑去讨好朕,你敢说不是你训的?”

席兰薇垂眸沉默,有点被戳穿安排的心虚。肩上微一痛,一把被人强拽了起来,席兰薇倒抽了口凉气惊慌失措地望着他。

霍祁凝视她须臾,轻笑出声,话语的生硬让她分明地觉出了他心内的不快:“有工夫教它这个都不愿来直说?你想要什么,直言告诉朕就这么难?”

第60章 初学

席兰薇被突如其来的逼问惊得一阵窒息。明眸大睁着与他对视,有意地想要避开却又像被施了定身咒似的躲避不了。一时全然滞住,又被肩上的疼痛弄得下意识一挣,便见他神色一沉,又睇了她片刻,便松了手。

席兰薇舒了一舒肩头,仍还为小鹿的事心虚着,不敢再抬眼看他的神色,向后小退了一步,端端正正地拜了下去。

“谢罪?”霍祁语调上扬分明不屑,顿了一顿,他又说道,“你既如此舍不得这两只鹿,一起留在行宫如何?”

席兰薇一颤。

霍祁走近一步,玄色的直裾衣摆已在她眼前。他一言不发地冷睇着她,能看出她有向后躲的意思,只是死命按捺着没挪动而已。

真不知道她到底在怕什么。

二人皆静默着,有夏末秋初的微风断断续续地吹进来,拂得榻前纱帐一阵轻动。风过去了,纱帘重新静了下来,二人也仍还静着。

席兰薇规规矩矩地跪伏在地,看不到霍祁的神情,霍祁却一直打量着她。她本就纤瘦,腰肢不盈一握,夏日里穿得单薄就更显瘦弱,眼下许是跪得久了些、又许是存着恐惧,脊背微有颤意,轻微得几不可寻,安寂之下他却看得分明。

良久之后,席兰薇忽听他说“带回去吧”。短短一怔,他又说得更明白了些:“两只鹿…你喜欢就带回去。”

口吻中仍不悦分明,却是应了她这件事。

“若还有什么事,你自己来广明殿说。”他看一看她,向外走去,“那点心思,别使在朕身上。”

语声停了,耳边的脚步也逐渐远去。席兰薇抬头觑了一觑,他果真已经离开了。

她站起身、坐回席上,心跳仍乱得很,乱得好像连魂魄都能撞散,搅在一起的思绪理也理不顺。

他生气了。

席兰薇怔然间,似乎只有这个念头是明确的。

和头次召见时的满心厌烦不一样、和从前佯怒逗她也不一样,霍祁方才的恼火极是明显。皇帝恼了,嫔妃不怕才不正常,他长得又和霍祯很有几分像,她一时间禁不住地想到霍祯发火的后果。

就是他们仍相处和睦的时候,霍祯一旦生了她的气,也会一下子冷落上些时日,对她不闻不问;后来她父亲战死、他们的关系本就僵了,一旦惹得霍祯不快就更可怕。他虽然只为许氏的事打过她一次,可明里暗里让她受过的许多委屈…比打她的那一巴掌还要可怕多了。

是以眼见皇帝生怒,席兰薇心中的万千思绪便霎然抽空了,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惊惧。大是懊恼自己不该贪心,让两只鹿安心留在行宫也无甚大碍。

倒没想到,他话锋一转,竟反倒同意她把鹿带回长阳了。全然出乎意料,在活过一世、嫁过一次人的她看来,这简直…不可思议。

很多思虑同时涌上心头,结成乱七八糟的一团。席兰薇想着皇帝对她究竟是怎样的心思,想着想着…不知怎的又在想,夫妻…或是夫与妾之间该是如何的。

本已习惯于和霍祯那般的夫妻相处,眼下却突然而然地惊觉,那好像根本就是错的…

看看沈宁与芈恬。

清和已经进来换了两次茶。每一次都是撤了旧茶、奉上新茶,好像想劝她两句什么,看一看她的神色最终一语不发地退出去。

茶水…

前些日子夏月拿这个刁难她来着,那次的事,搁在台面上的事实分明就是她服侍不周。又是夏月和吴妃的晋封贺宴,若再深想一层、觉得她是因为嫉妒而心存怨怼,也是完全说得通的。

皇帝还是护了她,半点疑心都没有的全然相信必不是她的错,当着阖宫嫔妃的面,带她离开了。

长长地沉下一口气。席兰薇伸手执起了茶盏,揭开盖子,抿了一口。茶香沁人心脾,连原本混乱的思绪都被挑起些许清甜。她想…至少现在,皇帝是当真待她好的吧。

至少没有霍祯那从一开始就存下的算计。

他说他喜欢她,他也确实很护着她,那么…不管这种“喜欢”能维持多久,目下都是真真切切的。

细想下去,她伤了许氏、或是与霍祯传闻不断的时候,他都没有如此生气,这一回,是不高兴她的隐瞒…

所以这回的谨慎与那几分算计,当真是她错了。

傍晚,广明殿安静得有些异样。袁叙已小心翼翼地劝了皇帝两次,该传膳了,皇帝都无甚反应。

只是一本接一本地去读眼前的奏章,待得看完没的看了,又寻了本书来读。

白纸黑字如云烟过眼,根本没看进去,心下来回来去思量的始终只有一件事:她半点都信不过他。

真是前所未有地小心眼起来,霍祁绕在这个思绪里走不出去。不就是两只鹿么,她本就鲜少跟他提要求,他怎么会不答应——就算他不答应又如何?总不至于为这么个小事怪她,她何必连直说都不敢…

“陛下…”袁叙第三次上前,想再劝一劝皇帝用膳的事,却被皇帝一个眼风扫得噎住,想了一想,话还得说,“陛下…该用膳了。”

“晚些再说。”皇帝还是这句话。

袁叙只得退到一边候着,片刻后,一小黄门步入殿中,悄声在他耳边低语两句。袁叙一怔,窥了一窥皇帝的神色,向那宦官道:“先让候着,待我问问。”

那小黄门一揖,轻应声“诺”,躬身退出。

袁叙思忖斟酌着,知道皇帝今日是去了吟月居才如此不快的。不知是出了什么事,觉得此时不让席兰薇来见为上,可转念一想…又觉皇帝待她到底有所不同。好一番踌躇,袁叙想着还是禀了才是,左不过如若皇帝更加不快,他便小心劝着,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是以袁叙上前长揖,禀得沉稳:“陛下,妍婉华求见。”

“…”霍祁瞳孔骤缩,执着书的手也一顿。抬了抬眼,倒是不咸不淡地问了句,“她来干什么?”

袁叙便心中有数了,拱手如实道:“臣不知。”

感觉皇帝似是掂量了一番,继而轻喟了一声:“传吧。”

席兰薇揣着几分忐忑,迈过门槛,抬头觑了一眼复又低下头去。行至御座前十余步的地方,敛身下拜,双手相搭着置地、一叩首,安安静静。

霍祁瞟了瞟她,视线又挪回手中的书上,读了两句,意识到是本《后汉书》,又读了两句,无甚情绪地开口问她:“何事?”

席兰薇直起身,跪坐在地,怯生生地望着他,想起身又不敢的样子。

于是霍祁神色发黯地道了一声“免了”,她才站起身来,犹犹豫豫地走到他身边,驻足站定,目光中又是询问他的意思。

“…”霍祁一边沉着一张脸,一边把面前的笔墨纸砚都向旁边挪了一挪,示意她有话直接写就是。

席兰薇落座,执笔蘸了墨,落笔落得十分地快:“臣妾知道错了。”

居然是来认错的?

霍祁看着那几个字起了点疑色,斜觑着她,慢悠悠道:“就这样?”

席兰薇咬了咬嘴唇,笔下又补了一句:“臣妾不是…有意隐瞒,是怕直言说了,陛下怪罪。”

“能怪罪什么?!”霍祁脱口把这话问了出来。他完全想不出,这么点小事,他顶多就是不答应罢了,能如何怪她?

席兰薇默了一默,被他这般全然不能理解的反应弄得反倒大悟,知道他确是与霍祯截然不同的人,她根本就不该担心他会做出和霍祯一样的事。

踟蹰一瞬,席兰薇只好答说:“臣妾不知道。”

霍祁放下手中书册,正了正色,打量着她缓缓道:“朕知道些你的顾虑…你觉得宫中嫔妃多,且其中不乏世家贵女,朕总会有所权衡,是不是?”

除却她因为从前与霍祯共处时留下的顾虑,这也确实是个原因。席兰薇点一点头,没有否认。

霍祁轻声一笑:“是,总有世家将自家女儿送进宫来、或是像吴家那般再送个美女进来,觉得结了姻,日后什么都安稳些。”他的笑意中添了点无奈,随意地摇了摇头,又道,“如此能让他们安心没什么不好,省得再算计其他。但说实话…”

霍祁沉了一沉,尚有些犹豫是否要和席兰薇说得如此明白。思忖片刻,浅一颔首,终是说了下去:“觉得送自家女儿入宫为妃,朕便要顾着颜面连正事都敷衍过去,实在自欺欺人了些。”

对上席兰薇惶惑不定的明眸,他略笑了一笑,话语温和而诚恳:“所以朕说喜欢你,就当真是喜欢,没有别的算计。朕待你好,就是一心想待你好而已——你可以因为先前夏月的事存疑,但总也得再给朕个机会,毕竟…”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好像有些不太容易说出口的话。待得说出之时…那般不加掩饰的坦诚也着实让席兰薇心中愈发复杂,“朕从前没有如此待过哪个嫔妃,这样的事…朕当真是‘初学’。”

后一句话隐现笑意,笑意中略带三分嘲讽,半开玩笑的口气仿佛只是在逗她开心。

席兰薇却听得愕住,坠在两世的不同中,笑也笑不出来。

纵使笑不出来,却又心思明晰而无法抑制地觉得…这一世算得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