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喜欢听她此时瞎猜疑。本就一路走得发髻凌乱衣裙不整,再这般血口喷人,实在让人生厌。

“这毒妇…”欣昭容切齿而道,“你独宠还罢了…还要夺位…”

席兰薇终于蹙了蹙眉头,拨弄着指上的护甲,清凌凌道:“昭容娘娘怎么想的?”她抬眸睇一睇她,“夺位?下六嫔的位子皆空着,就是上三嫔…昭仪昭媛也无人,论起来还都在娘娘之前呢。臣妾就是急着当九嫔,也犯不着费这么大周章除掉娘娘。”

“你…”欣昭容刚要再出言,却见席兰薇轻一抬手,掩唇打了个哈欠,向皇帝一垂首说:“昨日为阿恬的事大半宿没睡,现在困得紧,臣妾想回去歇一歇。”

端的是根本无心同她多费神、犯了困便毫无顾忌地想要休息的样子。

霍祁略一笑,睇了眼寝殿的方向,温和道:“去睡吧,等回漪容苑小心困过了头。”

她抿唇而笑,起身一福,应了声“诺”,便与宫娥一道往宣室殿寝殿去了。

困倒是真的,不过更要紧的是…不留点时间给欣昭容、让她随心所欲地在皇帝面前搬弄一番是非,多不合适?

本还想听一听她都会说些什么,躺下的刹那间却骤然被乏意席卷。席兰薇阖着眼,迅速地思索了一番她可能说的话。

左不过就是接着鸣冤,继而怒斥她蛇蝎心肠,为了上位连旧友都能加以利用。嗯,大抵也就能说这些了…

继而便没了做隔墙之耳的心思,安心补眠。

一觉醒来已是下午,清和服侍她起榻梳妆。轻执木梳,清和压音道:“欣昭容已被废了,在冷宫。”

倒是简单。

也是,欣昭容不过一个采选而来的家人子而已,虽是容貌不差、仪数端庄,但家世着实一般些。就连她弟弟在禁军都尉府的差事,也是她入宫当了主位后才为其谋得的。

如此这般,莫说皇帝无心多在她身上作权衡,连席兰薇都觉得…就应该这么干干脆脆地解决。

去向霍祁见礼,礼罢她照例行去落座,舒展着腰肢伸了个懒腰,广袖随着胳膊抬起滑向肩头,露出玉臂。

“…”霍祁瞥她一眼,“兰薇啊…”

“嗯?”席兰薇应了一声,放下胳膊端坐。

他手中的书册往她额上一敲:“你注意点,这般随意,朕怎么让你做九嫔之首?”

“这不是没有外人么?”她驳得清脆,“就不许臣妾随性一回?”

不跟她计较。

霍祁冷着脸继续看手里的奏章,不理她。

“臣妾想再见见欣昭容,可否?”她歪着头问他,明眸清澈。

“去吧。” 他答得随意。

席兰薇在昏定后踏入了冷宫的宫门。彼时天色全黑,若无宦官在前面打着灯引路,大概就只能借着月色扶着旁边斑驳的宫墙寻路了。

冷月幽幽,席兰薇屏息走着,听着一派安静中,偶尔能听到两旁的宫室中传出笑声凄厉或是歌声哀婉,继而便会听得宫人刻薄的斥责。

这些被废了的嫔妃…有许多甚至还是先帝的嫔妃呢。被废为庶人、遗忘在这里,就算新帝登基,也不可能尊她们为长辈。就这么一天一天熬着,总会疯的,或早或晚。

欣昭容,大概会是下一个。

席兰薇算着欣昭容的年龄——比她年长两岁,那么若她命够硬的话,必定还能活上很多年。

“婕妤娘子,柳氏就在此了。”

一方小院前,引路的宦官禀得毕恭毕敬。猛听他这么说,席兰薇才恍然记起她姓柳。

现在废了位份,也确实只能称一声“柳氏”了。

院门“吱呀”一响,席兰薇踏入院门后,又有数位宫人鱼贯而入。皆是神色紧绷,颇是担心这刚被废黜的柳氏会不会激动之下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伤了席兰薇。

柳氏听见声响步出房门,黑暗中一瞧那身形便知是谁,再看看院中的阵仗,冷笑出声:“婕妤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席兰薇轻轻一笑,没答这话,反问她说:“柳姐姐不请我进去坐坐?”

落座间,分明觉出柳氏敌意凛然。席兰薇抬眸瞅瞅她,一笑:“你真当是我害你?得了吧,我承着盛宠,近来又为阿恬的事挂着心,没空跟你算账。”她说着,肩头轻一耸,又继续道,“倒是阿恬自己按捺不住,替我把这事办了。也没提前知会我一声,吓得我够呛。”

直到在宣室殿听霍祁说了始末她才松了口气,在那之前,当真觉得天地一片灰暗了。

芈恬对麝香及其敏感,只消有那么一点,她顷刻间便会起疹子。为此,席兰薇儿时曾还调侃过她:“都说皇宫深宅均难消停,麝香是见惯不怪的手段,你这倒好,立时三刻试出来,比银针拭毒来得还快。”

所以她怎么可能是用了那缎枕一阵、直至身体不适出血才知枕头有异?

真到那份上,她早起一身的疹子了。

再说…柳氏也确确实实没有理由害她。

“她替我了了一桩事,我日后自会谢她。今日我来,是算个前账。”她徐徐说着,面上的笑意一分一分地淡了下去。缓缓站起身,她居高临下地凝视着柳氏面上的三分惧色,手蓦地扬起又落得干脆。

“啪。”

一声脆响引得院中宫人一阵嘈杂,便有脚步声急促而至,却在推门而入前被席兰薇喝住:“无事。”

淡看着柳氏捂着脸的惊诧,她从她的指缝中依稀看见了她面颊上的血痕。清冷一笑,兰薇淡声道:“这护甲,从你害小霜进宫正司那日起,我就每天带着,为的就是能打你这一巴掌。”

柳氏仍沉浸在心惊之中,嘴唇翕动片刻却未说出话来,面上的不解倒是更深了些。

“奇怪么?我为什么非要为她出一口气。”席兰薇瞧着她的神色,沉了口气,“我曾经活得委屈,护不了身边的人。如今,我就是要人人都清楚,我身边的人,她们哪个也动不起。”

上一世时,秋白清和随在她身边受的委屈、简小霜和她交好受的委屈…都历历在目。一次就够了,那是她上辈子犯的傻,这一世不仅要自己活得不同,也必要护好她们。

“天色不早了,昭容娘娘休息吧。”她短促一笑,再不多说,转身离去。

芈恬在出了月子后,自免不了入宫一趟。

听得席兰薇责怪她不好好歇着,嗤声一笑:“借机行事罢了,没耽误我歇息。”

“那你弄得自己不适、出血是真的不是?到底惊险。”

她是关心,谁知芈恬理所当然道:“当然不是…”

…假的?

“弄点血作个戏有多难?反正我产后本就虚着,御医就是把了脉也不敢妄言一定无事。”她话语淡淡,接下来一句更是说得没心没肺,“让我为那么个拎不清的搭上自己的安危?凭什么啊?你当自己有多要紧?”

若不是顾及着她刚坐完月子,席兰薇简直想放猫挠她。

沈宁也是一同入了宫的,说查明了一件要事要禀。如此一来,芈恬便又要和他一起离宫。

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席兰薇陪着她一同去宣室殿,入殿见礼,各自去各自的夫君身边落座。

不知他们方才说了什么,又都很知趣地不问。席兰薇为霍祁添好茶水,目光在案上的一张纸上一扫,心中便觉一奇,“咦”了一声,再度看看纸上那行字,愈发不解道:“这不是越辽王妃的八字么?”

此言一出,霍祁与沈宁皆一怔,齐声问了出来:“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脑洞勿视】

席兰薇:这不是越辽王妃的八字么…

霍祁:Σ(っ °Д °;)っ什么?!

席兰薇:Σ( ° △ °|||)︴什么“什么”?

霍祁:Σ(っ °Д °;)っ什么“什么什么”?

席兰薇:什么“什么什么什么”…

霍祁:…么么哒。

席兰薇:o(*////▽////*)o

第102章 昭仪

被二人的惊讶弄得一木,席兰薇愣了一愣:“这…不是越辽王妃的八字么?”

霍祁与沈宁面面相觑。

好一会儿,霍祁才问她:“你怎么知道?”

“哦…”席兰薇想了一想,自不能说是因为上一世她二人同在一府故而知道,便说,“先前宫宴的时候,听到几个外命妇聊起各样宝石,说起与八字间的关系。有一人颇精此道,其余几人就都说了八字,臣妾恰好听见。”语中一顿,她再度看了眼那八字,思索着确认道,“确是许氏的无错…陛下拿这个做什么?”

总不能是要行魇胜之事,故而拿来做人偶用吧?

沈宁看向霍祁,面有询问之意,霍祁点了头,解释道:“这是禁军都尉府奉旨查的,是…淮昱王姜榷嫡长女的八字。”

淮昱王姜榷是大夏唯一的异姓藩王,但…

席兰薇愕然道:“…他没有嫡长女。”

都知道他的长女今年刚及笄,是庶出。

沈宁一沉,又道:“他的嫡长女一直随着祖父母住,五岁那年上元时走丢了。”

沈宁回思着查到的事情,遂一笑:“这八字是在越辽王府中寻得的,附在姜榷写给越辽王的信里。禁军都尉府查了一圈,和姜榷有关的人里,只有他的嫡长女是这个八字,却不知和越辽王有什么关系。”

他说罢又一哂,话锋一转:“直到婕妤娘子说这是许氏的八字。”

天啊…

不止霍祁与沈宁颇感震惊,席兰薇亦是沉浸在这惊讶中无法自拔。上一世的诸多不解又在这一世解开一个,怪不得…怪不得她后来的日子那么凄惨、甚至在父亲尚未战死时就已略显颓势,而许氏却在府中如鱼得水…

相对于父亲,淮昱王自是好拉拢多了;在一地为王,他在权力上,也比父亲自由多了…

如是早知道许氏的身世,霍祯也许压根不会娶自己。

不可置信地摇一摇头,席兰薇不得不感慨霍祯与许氏的相识太巧太奇,苦笑道:“真是命中注定要谋反。”

沈宁想了一想,反驳道:“未必。”

…什么?

“先前查到许氏是一锦城许姓富商的女儿,建恒二年年初越辽王游历锦城时在夜市上偶然结识。”

建恒二年年初,便是霍祯与她初定婚事的时候…

席兰薇回想着,面色不由自主地冷了下去:“但是这么多年,越辽王只那一次去了锦城。”

甚至在往后的很多年里,他都没有再去过。

沈宁一点头,笑而又道:“且只有那晚去了夜市。而许氏亦是从家中悄悄溜出来的,因为她听闻城中有个听上去挺美好的传言传得颇凶,说那日月老会驾临锦城,只要城中的姑娘被腾云驾雾的月老看上一眼,此生必定姻缘美好。”

然后她就遇到了霍祯。

沈宁的话语几乎没有什么起伏,平静无比。席兰薇听得心中愈发寒冷,终于从嗓中逼出一声冷笑:“真会做戏。”

一时觉得无论是她还是许氏,都像一条池塘里的锦鲤而已。看似光鲜美丽,看似自由自在,实则一举一动都早被岸上之人看在眼里,而后便每一步都被他摆布着,却不自知。

好在这一世她跳出了那一方池塘。

肩头被用力一揽,席兰薇僵硬地转过头,与霍祁视线一触,倒又平静了些许。又一声冷笑,她轻然道:“霍祯要娶臣妾是因为父亲、娶许氏是因为淮昱王,这局…布了许久了,陛下怎么办?”

“眼下正好办。”霍祁一声轻笑,话语温和而沉稳,“眼下赫契人还在祁川与大军纠缠,祁川可是与淮昱毗邻,让淮昱王带兵救援去。”

而后…为不动摇军心,他们都会希望淮昱王一路过关斩将。但待得将胜之时,他自有办法让淮昱王永远回不了封地,暗杀、投毒,或是什么别的办法…霍祯的这颗棋子,就算是被拔了。

似乎觉得处理得太快,席兰薇有些不安。垂眸静思,也明白这归根结底不过是因为霍祁提前知晓了霍祯自以为藏得很好的安排。

天色已渐黑,沈宁带着芈恬一起告退出宫,席兰薇睇一睇霍祁,幽幽问道:“看来陛下也布局已久了么?”

“还好,不算太久。”霍祁谦虚了一句,遂又笑道,“大约也就比他真正开始着手谋反早那么一点。”

…竟比霍祯还要早一点?!

席兰薇抚着胸口直喘气,作出一副大受惊吓的样子。

她受封为正二品昭仪的那日,淮昱王恰好举兵往祁川而去。太庙中雅乐幽幽,编钟撞出一派肃穆。席兰薇一袭朝服受册谢恩,因没有皇后,原该由皇后所行的诸事皆由执掌六宫的景妃代行,景妃维持着一贯的端庄仪态,轻衔着笑意,为她行完了这场册礼。

摆驾还宫,只觉一场礼数繁复的册礼之后,朝服、珠翠都沉了许多,一味地往下压着,直压得她浑身疲乏。

着实劳累。打了个哈欠,席兰薇在煖轿中支着额头想睡,强撑了一路,待得到宫门口下了轿,上前来搀她的简小霜一见,便低笑了出来:“娘娘累成这般…一会儿还有内外命妇朝贺呢。”

顿时心烦意乱。

强打精神接受众人道贺,“接受”之余,还得谈笑风生。心力交瘁之下,席兰薇简直希望这是这辈子最后一次行册礼,让她永远待在这昭仪的位子上她都心满意足。

反正是九嫔之首、俸禄颇多,反正霍祁也一心待她好。

待得最后几位嫔妃告了退,她几乎是扶着墙往寝殿而去。霍祁没让她当长盈宫主位、住欣昭容从前的住处,而是挑了离宣室殿最近的翊祥宫给她。翊祥宫主殿悦欣殿恰在两年前刚修葺过,一切皆是崭新,尚无人居住过。

早先霍祁带她来看时,她觉得很是喜欢。如今劳累了一天,唯一的想法便成了:从正殿往寝殿的路也忒长…

止不住地怀念漪容苑。

“喵——”一整天没见她的小猫蹿下榻来撒娇,她却没力气搭理,敷衍道,“喵,去和小鹿玩,乖。”

小猫蹲在地上大是委屈。

瘫软在榻,叫了小霜来捶腿,酸软一阵盖过一阵,教人无法不愁眉苦脸。

“喵——”小猫跳了上来,站在她胸前望一望她,继而把鼻子凑在她脸旁来回来去地蹭着,好像也想给她揉揉似的。

“乖。”把它拨弄开来,席兰薇累得眼睛都睁不开地对小霜道,“差人去宣室殿回个话,今日实在…没力气去了。”

“看出来了。”笑语入耳,席兰薇眉头略一挑,还是没力气睁眼。

霍祁等了一等,看她就这么恹恹地“瘫”着,心知是不能指望她起来见礼了,便在榻边落了座,明知故问道:“当真这么累?”

席兰薇可算睁了睁眼睛,一字字说得诚恳极了:“能做九嫔之首臣妾很是知足…”

换句话说,以后都不要再晋她位份了。

霍祁一哂:“还指望你日后给其他嫔妃行晋封礼、和朕一起去太庙祭祖呢。”

席兰薇心中“咯噔”一下,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倒也很快就平静接受了。望一望他,她道:“昏礼很累吧…”

霍祁认真想了一想:“嗯…不知道。”

他也没大婚过。

席兰薇认命地呜咽一声,再度看一看他,又说:“陛下若无别的事…臣妾想先歇息了。”

实在支撑不住,没力气同他闲聊。

“是没什么事。”霍祁对她不恭不敬的“送客”态度浑不在意,顿了一顿又道,“是想告诉你,越辽那边传了信来,淮昱王出征,许氏彻夜在佛堂祈福…看来你说的完全无错。”他一笑,颔首道,“多谢。”

“夫君客气。”席兰薇翻了个身,就势凑过去伏在他腿上,疲乏笑道,“夫君要何时办妥此事呢?夜长梦多…如是越辽王从中察觉出些什么,便是打草惊蛇了。”

“知道。”霍祁一笑,“只是待得朕出狠手的时候,你别觉得朕心狠。”

席兰薇眨一眨眼:“什么意思?”

“你不是一向看重父女之情么?”他笑道,“这姜榷…会给二弟办事,便是因为对这位嫡长女存着愧疚,想弥补她。所以听闻她在越辽王府中,便什么都答应了,只想越辽王好好待她。”

“哦。”席兰薇点一点头,“倒是感人,也还是糊涂。若是我嫁给越辽王为妻,我父亲得知他的心思也不会帮他的,不管他待我好不好。”

数算下来,上一世大概就是这样吧。霍祯那么工于心计的人,不应该一边想笼络她的父亲、一边又待她一日冷过一日,除非他越来越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是笼络不了她父亲的。

只是不知,那时他的反心,她父亲觉察了多少…

揣测着后来的事情,席兰薇猜想,或许是父亲并未觉察太多,而若果他全然知道了霍祯的反心却未禀给皇帝,便是因为…她身在越辽王府。

“就算是爱女心切,也总该斟酌有度。越辽王且先不提,那一边可还是赫契呢。”她静阖双目,抿起笑容,柔声对他说,“陛下不用事事顾及臣妾的心思。倒是赫契人凶悍、越辽王阴毒,夫君万事小心。”

纵是对他再有信心、再信他必不会输,说半点不担心也是假的。这一世许多人、许多事的结果她都知道,但此事最终如何,是她不曾经历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