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霍祁缓着睡意一点头示意免礼,继而看向扭过头来笑看着自己的席兰薇,被看得不自在,低头瞧了瞧自己衣着无错,淡声问道,“怎么了?”

“陛下今日少睡了一刻。”她拖着下巴道。

“…哦。”霍祁应了一声,觉得她还有下文。

“所以陛下下午是不是多一刻的空闲时间?”她问他。

这么问了显是有事要用这“空闲时间”,哪由得他说不是?霍祁想得很明白地一点头:“是。”

“臣妾想去含章殿看雪。”她抿起笑容,明眸目不转睛地凝望着他。

“…好。”

霍祁除了答应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和帝王起居所用的宣室殿不同,含章殿与永延殿皆远离后宫,不是她自己能去的地方,所以只好“借他一用”。

看她一脸的愉悦,霍祁在旁淡瞧着,越瞧越觉得自己被利用得很是透彻。

含章殿前被大雪覆得彻底,每一处都是白的,让霍祁不由自主地想起从前的一件事。睃她一眼,他不作声地一笑,大步流星地继续往前行去,看她能如何。

“…”席兰薇被脚底沁入的凉意弄得不敢再走了,抬头看看他,他已经走了很远了。

于是她就一点点往前挪着,也不让清和扶她——清和分明也走得不稳,再相互搀扶,明摆着是要一起摔。

注意力全在脚下,她小心翼翼地走着,走得咬牙切齿。

一阵凉意迎面袭来,弄得席兰薇陡然紧闭双目,觉出雪花在面上融化成水的冰凉,又忿然睁眼。

几步开外,霍祁负手而立,衔笑淡睇着她,悠哉哉道:“你太慢了,这么走下去,还没上长阶,一刻便早过了。”

打了个哈欠,他望了望周围,感慨道:“雪景当真不错,你慢慢走着,朕先看去。”

“…”席兰薇切齿切得更狠,见他当真就此便转过头去继续走了,心下一怒,冒着险拎裙便向前追去。

背上被人一压,霍祁不看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脚下定住,他冷着脸道:“干什么?”

“挂”在他背上的人没动静。

“…下来!”他喝道。

“挂”在他背上的人还是没动静。

“…”霍祁闷了一阵子,终于说,“下来,朕抱你走。”

换作席兰薇闷一阵子,想清楚后,她建议得很诚恳:“听说背着比较轻松。”

“但背着朕看不见你。” 他驳得十分生硬。

霍祁阴沉着脸往前走,听到她在他怀里咯咯发笑的时候,脸就更阴了。垂眸瞥他一眼,他问她:“笑什么?”

席兰薇美目一扬:“臣妾笑自己命好。”

“…哦。”他面色又阴了一层,不咸不淡地回说,“朕命不好,陪你看雪还得费力抱你。”

她闻言毫无愧色,反是更往他怀里缩了一缩,索性闭上眼睛,一副要睡上一路的样子。

“…”霍祁原地瞪了她半天,最后还是只能接着往前走。

她到底没让霍祁抱着她上长阶,眯眼一瞧便从他怀里挣了下来,十分郑重地一福:“多谢夫君!”

“嗯。”霍祁还是冷着一张脸,不多理睬,径自往上走。走了十几步,听得背后一声语调上扬的:“陛下?”

怎的还略带惊意似的…她真当他生气了?

回过头去,霍祁缓和了神色,刚要出言安慰她,却见她在长阶最左侧,指着石栏外的地说:“陛下看…”

…什么?

他疑惑着走下去,顺着她所指的方向一看,心下微微一沉。

石栏旁的雪地上,几个字写得歪歪扭扭,更被不断飘落的雪花遮得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席兰薇认了半天,,在手心里不断比划着,可算才认出其中一个字是“君”。

其余几个…

霍祁也蹙眉仔细分辨着,少顷思量着道:“第三个字是‘去’、第四个是‘不’。”

第二个、第五个…实在认不出了。

“君什么…去不什么…”席兰薇黛眉紧皱,很是不快,“故弄什么玄虚,有话还不来直说。臣妾的悦欣殿也好、陛下宣室殿也罢…他又不是没去过!”

只能是楚宣干的,鬼鬼祟祟的在这写字,明摆着也是知道他们会来,偏不直说,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作者有话要说:→_→最近阴暗围观大家在评论区and读者群猜剧情围观得可爽了…

→_→恶趣味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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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以及,在很久很久以前,楚宣强吻女主那天,高呼一定要让楚宣不得好死的是谁来着…

→_→继续这个观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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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祁:我抱你

兰薇:据说背着轻松

霍祁:但是背着看不见你

楚宣倒挂树上吐槽:你们没听过一句俗话叫“背着抱着一般沉”吗…

霍祁&兰薇恶狠狠回头:恋爱中智商低,怎么地?

楚宣:不…不怎么地…你们继续…#内心:这么理直气壮地智商低真的好吗#

第107章 突发

冬去春来,而后又是炎夏将至。今年必定极热,上巳刚过就已显了暑气,日日阳光明媚的,弄得简小霜以团扇遮出阴影、望着太阳直抱怨:“去年此时,还要添件大氅御寒呢。”

“等着去珺山避暑吧。”席兰薇笑了一笑,“珺山可是个好地方。”

去年因为赫契之事而未去,如此算起来,也有近两年没去过了。两年里宫中变化不小,不说别的,单是她,已然恢复说话,且从正五品婉华晋到正二品昭仪了。

其他的…

晋位的虽是不多,废了、赐死的倒是有,思及惨死杖下的柳氏,席兰薇犹是禁不住一声短叹:上回去珺山避暑时,还要称她一声“昭容娘娘”呢。

“待得到了珺山,本宫去找陛下请旨,我们四处走走。”抿起一笑,席兰薇避开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只去想珺山的风景。

四月中旬,去珺山行宫避暑的旨意下至各宫。

此前,席兰薇静坐霍祁身旁,听着他将同去的嫔妃一个个点出来,待他说完她便蹙了眉:“人不多么…”

上一次可几乎阖宫都去了。

霍祁一挥手,吩咐袁叙去办,继而回过头来一扫她:“你想让朕多带些人?那朕依你啊…”

“…”席兰薇默了一瞬,颔首认真道,“臣妾什么都未说。”

自认虽不是妲己褒姒那样的奸妃,也非班婕妤那样的贤惠。劝着他去见旁的嫔妃的事…若是出于大局考虑,她可以劝,但也会一表醋意。

如今没什么要和这牵扯上的所谓“大局”,她才懒得装大度。

照理来说该带两头鹿“回家”看看,可毕竟麻烦些,一来一去的连带着它们也累。便只好蹲在院子里好生安慰一番,席兰薇环着小鹿的脖子道:“乖乖待着,我过几个月就回来…你不许进殿去玩,爱吃的东西每天会有人给你送来的。”

又看向母鹿,兰薇笑吟吟地走近她,拍拍脑袋,母鹿却是一副淡然出世、完全无所谓她在或不在的模样。

“…”于是席兰薇默了一默,只问她,“不和我道个别么?”

呼吸间发出低低的“哼”声,母鹿大是懒得搭理地闷了半天,才可算给了面子,抬头蹭了蹭她的手心,算是说个“再会”。

霍祁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知道这几只宠物被她养得莫名其妙的有灵气,却没想到这么有灵气——看着衔住衣裾不让他走的小鹿,霍祁只剩了喊冤的份儿:“不是我不让你去的!”

小鹿仍紧咬着,嘴唇抬了一抬,露出咬在上面的一排小白牙。

“…”霍祁一沉,改口道,“好吧,是我不让你去的。”

“哼。”小鹿的鼻息声听上去真的很像在赌气,霍祁无奈地蹲□拍拍他的头:“是为你好,这么折腾你会生病的。”

回头看一眼立于廊下、广袖轻扬、衔笑吃葡萄的席兰薇,霍祁深觉这两年多来怎么对她好都没错,唯独给她弄这两鹿一猫的事错了。

——放眼天下,也没有谁敢和这三只动物一样欺负他这个当皇帝的。

众人在四日之后启了程。马车上,席兰薇怀中搂着方才还和小鹿依依不舍、转眼间已睡得香甜的小猫,忽而觉得怪怪的。

一种奇怪的舍不得,似乎是舍不得小鹿,又似乎掺杂点别的情绪。

说不清楚,总之上次去珺山行宫时没有这样的心情,眼下却十分强烈。

“喵——”仿佛感觉到她的心绪,小猫醒了过来,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凝望着她。

“嗯…”席兰薇轻揉着它的额头,轻声道,“我们去小鹿的故乡看看。”

那种奇怪的感触还是挥之不去,极度怀念身后越离越远的都城似的。她一次又一次地揭开帘子往后看,又一次有一次地笑骂着自己放下帘子。

傍晚歇下时,这种感触甚至驱使着她不得不去找霍祁。

御驾的车帘揭开,霍祁看着她一笑,伸出手拉着她坐近,一阵温暖中,那几分异样的情绪烟消云散。

“好累。”她恹恹地扯起一抹笑,慵懒地伸了个懒腰,便倚在了他肩上,“还要好几日啊…”

“嗯。”霍祁笑了笑,看看她搂在怀里的小猫,思索着道,“它一直在睡?那晚上必定精神了。”

“是的…”席兰薇撇了撇嘴,“由着它折腾吧,也是白日里没什么事能逗着它玩。”

“晚上让它留在朕这里吧。”他随意地一笑,“朕有奏章要看,会睡得晚些,有它陪着比较有趣,也省的扰你休息。”

自然知道前面都是说辞,唯独怕扰她休息那句才是真的——小猫对人写字时不停晃动的毛笔最感兴趣,看上一会儿就要伸爪子挠,“有趣”就怪了,光添麻烦了。

“那…”席兰薇思忖着,想了个折中的法子,遂一笑,“臣妾现在回去歇一会儿,晚上和喵一起来陪陛下,可好?”

她还能看着点小猫。霍祁当然欣然应允,点点头:“也好。”

离开御驾时,恰有一阵微风拂过,在半黑的天色中吹得车帘一阵轻摆。是以刚离开他这么短短片刻,那种奇怪的情绪便又浮上心头,挥之不去,萦绕久了便愈发像是恐惧——可说是恐惧,又说不清是在“惧”什么。

奇怪得很。

席兰薇摇一摇头,走下马车,往回行去。

简小霜挽着她的胳膊,明眸望一望她,轻轻问道:“娘娘是不是有心事?”

“没有。”她简短地答了一句,抿唇不再言。

有说不出的感觉,但也不算是“心事”。

又一阵风刮了起来,比方才那阵要凛冽许多。风似乎就是从不远处而起的,依稀能听见一些树枝断裂的声响。

人群中一声惨呼打破了原有的平静。席兰薇猛地回过头去,黑暗中,看到数十步外,一个宦官模样的人栽倒下去,胸前的羽箭让她浑身一冷。

怎么回事…

那是御驾边守着的宦官,那么…

霍祁!

几是未作思量便往回跑去,将周遭越来越多的惊呼声、越来越乱的嘈杂声置若罔闻,唯独自己的心跳十分明显。

她对于上一世没有发生过的事总是多些恐惧,这次的行刺,便是上一世没有的…

“娘娘…您不去为好!”简小霜竭力维持着平静劝着。御驾边已被侍卫围得水泄不通,她此时若过去,在重重保护之外,才真成了靶子。

席兰薇仿佛听进去了这话,足下刚一滞,还未来得及多做思量,便被身后近在咫尺的低呼惊得一悚。

回过头去,看到小霜紧闭双眼倒了下去,继而便是眼前一黑。

“昭仪娘娘!”车外的惊呼惊得霍祁几乎僵住,怔了一瞬,当即便要掀帘下车,却被袁叙死死挡住:“陛下去不得!”

狠力推开袁叙,霍祁冲下马车时,看到的便是几道黑影蹿过夜幕,往树林的方向去了,很快就再看不见。

兰薇她…

他看向她马车的方向,脑中一片空白。

待得一切平静下来,霍祁才知道,事情似乎没有他想得那么糟糕,又好像…更糟糕一些。

兰薇没有死,兴许连伤都没受,但是被劫走了。

奇怪…

不知是谁,不知要干什么,没有拼死取他的命,却劫走了他的宫嫔。

“半数侍卫都赶来护陛下,旁人身边…确实有疏漏。”掌领侍卫的官员连头也不敢抬,叩首道,“陛下恕罪。”

长久的沉寂,寂静到袁叙都准备好叫人进来把这人拖出去砍了。霍祁觉得心头的阴郁前所未有,阴郁中隐有刺痛,一下下地激着,直要刺出血来。

“官职。”他道出两个字,分明气力不足。见那人怔了一怔,才又说得清楚了些,“你的官职。”

“臣…禁军都尉府镇抚使。”

皇帝轻轻地“嗯”了一声,思了一思,遂又道:“沈宁不在,朕让你暂做指挥同知。”

那是只比指挥使低的位子,算是升了不少级,那人却屏息不敢随意谢恩。

果然,稍静之后,皇帝又道:“去找她,禁军都尉府的人随你调。找到了,你接着当这指挥同知;找不到,朕要你三族给她陪葬。”

森冷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惊得他浑身悚然,气息不稳地叩首领命,刚要退下,又听皇帝续了一句:“朕要她活着回来。”

所谓“找到”,不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诺…”又一叩首,那人告退时忍不住地擦了冷汗,心中不住地在想…不知自己还能活多少日。

“回长阳。”霍祁又道,口气生硬不容质询,“命宫中画师速作画,多派人手沿途寻找。有任何消息…不管是什么人,立刻带进宫来问话。”

皇帝吩咐着,口吻仍是平静如常,面色却让袁叙惊住。他似是轻松的侧支着额头,阖着眼像在歇息,说话间,面色却一分皆一分地惨白了下去,分明的无措且…惧意愈盛。

“各地驻军…能动用的皆动用。”皇帝还在说着,好像已经是不由自主,“还有大将军,让他…”

“陛下。”沉声一唤,袁叙不得不劝一句,“您不能…”

话语未出,却被皇帝一个眼风扫得再不敢出声。幽幽烛火下,霍祁目光凌厉,一字一顿道:“寻她回来——倾全国之力,寻她回来。”

袁叙讶住,惊惧交加中倏尔意识到,皇帝方才那番话虽看似无措,实则…却是认真的。

他当真要这么做。

头昏脑涨,一重又一重的黑暗俯在眼前,看不到边际。这种情况持续了很久,席兰薇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否还活着。甚至能觉出自己眉头紧皱,拼力地想要睁开眼、寻到些光明,却还是睁不开。

想要伸出手去也抬不动胳膊,只觉得自己枕在一片冷硬之上,陌生极了,让她恐惧更甚,很渴求一些熟悉的感觉。

比如…他心跳的声音,或者,只要他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便好。

“陛下…”低语呢喃,不知不觉中唤出了声来。接着,耳闻瓷器轻轻一磕的声响,许久未闻的声音传入耳中,带着些许蔑笑:“本王还道药下猛了,你要醒不过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