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一道赤红色光团从地底飞出。

“天地玄晶母!”萧乐生与邪眼都同时瞪大了眼,苦寻许久的天地玄晶母就这样出世,但他们却都不敢乱动,因为那团青光紧随其后。

红青二光,一前一后,如同追逐一般在天际穿梭。

“呵呵。”青棱忽然一声脆笑,如同罗刹杀音,她手虚抓一把,忽然生出一只血红凤凰,朝着青光疾驰而去,凤影没入青光,如浴火重生般燃烧越来,很快便追上红光,竟要毁了天地玄晶母。

只听天雷般的巨声响起,红光被凤影穿透,瞬间迸裂。

天地玄晶母竟被她生生打碎,分作两大一小三块碎片,从天空坠下。两块大碎片各朝相反方向裂飞,只有最后那一星小碎块,径直而去,直没入青棱额间。

邪眼看着在他身后落下的半块晶母,心念急转,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咬咬牙,催动宝镜疾驰,竟要抢夺那半块晶母。

这厢萧乐生抱着虚弱的雪薇站在半空之中,他的修为不及邪眼,只能生生看着另外半块晶母落到了远处。

这一击之后,凤影化成烟沙散去,那团青光在空中散开,化作一阵无形灵气。这灵气与他们修行时所吸收的任何一种灵气都不同,纯粹并且干净,如海潮般褪去,所到之处,殷红血雾皆被驱散,竟将邪眼所布下的引灵血阵破了大半。

青棱身上恐怖的力量来得汹涌,如今消失得也莫名。

不过瞬间,原来笼罩四周的神威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剩下青棱孤零零地站在半空中。

青棱双目赤红,形如罗刹修罗,即使力量全消,一时半刻间也无人敢接近她。

“你看,这样多好,这才是你!做什么凡人,修什么道心,有力量才是一切,谁敢不从!听我的话,回到烈凰,将修为取回,杀光那些曾经背叛过你,欺凌过你,看不起你的人,这才是真正的你!”

心中一个声音不断响起,反复地诱惑着她。

也许,她真的应该回去。

取回力量,成为烈凰之上唯一人。

终一生之时,独行仙途,神鬼不挡。

忽然间,一阵暖融融的感觉在识海之中缓缓流动,温暖着她已渐渐冰冷的魂识。

小小的妖丹,很努力地放出一丝萤虫光芒,似黑暗中一盏路引灯。

麻木的感觉渐渐褪去,五感回来。她心中的声音微弱了去,肉体上的痛楚与宛如被掏空般的身体让她身形一晃,元神的力量消失。她还是那个结丹的小修士。

一道红芒却在此时袭来,力道不大,但她已无多余的力量躲避,那红芒打在她肩头。

青棱闷哼一声,从半空之中跌下。

“师妹!”萧乐生见状放开雪薇,飞身上前,却被一道阴冷的力量缠住。

另有一根红光所化的绳索从空中蛇一般卷向青棱。

“哼,贱婢,看你还有何能耐!”阴狠又得意的声音传来,正是收了半块晶母折回的邪眼,他眼见青棱神威尽失,便试探一击,发现她已无攻击之力。

他心中窃喜。在他心中,这个满身秘密的女人,比那半块晶母更来得诱人。也不知她身上藏了什么法宝仙器,能施展如此神通,若能将她活抓回去,凭他的手段不愁她不说真话,且对固方世家有个交代,这根本就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青棱力竭,三缕元神已尽,早已无计可施。那缕元神太过强悍,每次施展都将她所有灵气抽空,而那一点晶母中所蕴含的灵气太庞大,并非寻常肉体可以承受,如今噬灵蛊正竭尽所能紧紧压制着晶母。她能感受到噬灵蛊的兴奋,若此时能闭关潜修,噬灵蛊多半能借晶母之力晋升,而她,心境突破,也到了突破金丹的时刻,可惜却是这样的局面。

她已经许久,不曾遇到这样束手无策、生死由人的境况了,只觉得忽然之间,生死变得并不重要。又或者,从两百多年前,唐徊那一剑开始,死之于她,便已无惧。

从前的忧惧,早被另一种情绪代替。

活着,她定会努力求生;若死,便爽快轮回。

再无其他。

红索卷上她的腰间,力道一收,将她整个人往天边扯去。

忽然间,一阵庞大威压漫天席卷而来,冰冷的气息瞬间覆盖了整个神眸湖。

青棱只听耳边风声忽起,已查觉到四周异变,无奈抽不出半点力气查看到底发生了何事。

一道幽冷的蓝光忽然破空而来,从她眼前闪过。

熟稔的气息弥漫开来。

青棱眉头一蹙,整颗心都随着那道幽寒气息而凝结起来。

蓝光毫不费力地将邪眼的红绳切断。

空气之中一股吸力,将青棱的身体吸了过去。

“什么人把那贱婢放下!”邪眼大怒,来得威压虽然庞大,与他却是伯仲之间。他自负术法阴谲莫测,又手段残暴,在同期修士之中素来是让人恐惧的存在,是以并不惧怕突如其来的那股压力。

“我的徒弟,就不劳阁下费心了。”

一声冷泠泠的声音忽然间传来,如同松间雪露,虽然动听却毫无温度。

第115章 仙君

“我的徒弟,就不劳阁下费心了。”

一声冷泠泠的声音忽然间传来,如同松间雪露,虽然动听却毫无温度。

“师父!”萧乐生听到这声音面上一喜,他苦等许久的救星总算赶到。

“师公!”雪薇欣喜异常地转了头,从没像此刻这样高兴看到这人的到来。

青棱只觉自己下坠的身体被人托起,恍惚之间她只看到一张冰雪般冷冽的容颜。

“是你!”她嘴边自嘲一笑,随意一喃,右眼之中红芒闪过,倏然而逝。她已将眼闭上。

两百年不见,他容颜未变,鬓边两缕苍白发丝宛如当年玉华山上冥焰剑芒,脑后乌墨青丝束起,眉如剑眼如冰唇如薄刃,不是初见时的清俊,也不是出龙腹时的意气风发,而是半月巅上杀她前焚尽一切的绝冷。

她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再见他,他虽未改,她却已不是当初的青棱了。

昔日种种,沉水无痕,只作旧梦一殇。仙途难行,她与唐徊,终只能相见成仇。

“是我。”他一手抱着她,另一手的掌心之上却浮着另外那半块晶母。

她发间红纱终不敌四周狂风,自鬓边飞离,满头苍白枯稿乍然入目,看得他瞳孔骤缩,只觉触目惊心。

几百年不见,原来,有些东西入魂刻魄,便是生死轮回也已无法剥离。

唐徊忽觉胸间沉痛,莫名窒息的感觉浮升。他眉一拧,脸上忽呈现三分怒气,抱着青棱的手臂也随之一紧,手一翻收起了晶母,袍袖一舞,身后刮起一阵狂风,卷着数十人袭向了邪眼。

“你是唐徊!”邪眼认出了他的身份,举手挥出一阵血雾。

血雾撞上了那阵狂风,顿时起了一阵鬼哭狼嚎之音,风去雾散之时,无数修士哀嚎着从半空落下,正是先前被邪眼安排在后执掌三元禁阵的固方家子弟,只是苏玉宸与云冬海却已不在其间。

邪眼见是唐徊,心头震惊。他也不知唐徊何时来的,而那幽冥冰焰恰是他阴鬼魂术之克星,引灵血阵刚刚已被破去大半,若斗起法来胜算太低。

炼不成尸兵,建不成鬼国,做不成尸王,邪眼满心暗恨,又怕唐徊出手夺他手中晶母,因此也不管底下那些哭嚎着的固方家弟子,藏身于镜中,催动红雾凝成云,裹着他朝着远处飞去。

“师父,那半块晶母还在他手中!”萧乐生见邪眼逃去,便出声道。

唐徊只低头冷冷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萧乐生被这一眼看得噤声。自两百多年前,青棱被他打落半月巅起,唐徊的脾气就愈加古怪越来,令人无法揣测一二。

唐徊的徒弟如今只剩萧乐生一人。这些年萧乐生战战兢兢地伺候他,替他办事,虽不曾让他另眼相看,但也赐下了不少好处,让他的修为终于突破结丹,但萧乐生仍旧惧怕这个师父。

想到青棱,萧乐生不自觉看了她一眼。

她没有死,不知又该生出多少变数

“都跟我回去!”唐徊淡淡一语,没再给他们更多的眼神,抱着青棱化作一道离光,朝天际掠行而去。

从大漠到玉华,一路不停不歇,足足飞了近一个月,才到了阳曲山。

阳曲山位于玉华山北面,也是一座被冰雪覆盖的寒峰,气候却比玉华更为苦寒一些,玉华一年中尚有几天雪散之时,可这阳曲山却如同一座被冰封的绝崖般矗立天地之间,永无化冰之日。

唐徊与墨云空结为双修眷侣之后,并没随她留在玉华宫,而是选了这条件严苛的阳曲山开辟洞府。阳曲山上本来蛰伏了一头修行千年的恶翅冰蛟,修为高深且又狡诈多端,加上阳曲山上灵气也属恶寒,是以并无修士愿意前往修行。唐徊到了此处之后,便费了一番功夫将这恶翅冰蛟收伏,镇在山下用以看守门户,他则在山巅修建了一处以冰为壁的居所,作为洞府。

冰殿之上,除了正中一尊寒冰雕琢而成的宝座,再无它物,此刻唐徊正坐在冰座之上,手肘撑在扶手上,斜倚着身子半闭了双眸,聆听萧乐生禀告关于在大漠所遇到的一切。他身后的冰座之上浮动着丝丝缕缕白色冰气,让他本就冷漠的容颜如冰雕一样望之生寒。

“师父,事情就是这样。”萧乐生恭敬地站在下首,说完一切便垂首等待示下。不管过去多少年,独自面对唐徊之时,他心头总会升起惧意。这种感觉,在青棱走后,尤其明显。

卓烟卉的消逝,杜昊之死与青棱的惨变,将萧乐生的锐气生生磨没。

唐徊用指肚摩挲着扶手上毫无花纹却被琢得锋锐的冰锥,半晌之后方才睁开眼眸,开口道:“她呢?”

“师父问的可是青棱…师妹?”萧乐生小心翼翼地问着,抬眼偷望他一眼,生怕自己有何说错叫错之处,发现唐徊竟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他才又开口,“我已按师父吩咐将师妹安置在冰塔之内。其他从金洲随同回来的人,都暂时留在了山下冰蛟之处。适才风少倾师弟已来过,带着玉华弟子将雪薇师妹与那半块天地玄晶母一并接走了。我见师父你无心见客便令他们无需前来拜见了。”

萧乐生说了一半,想想便将其他安置都一一道来,末了想起被关在冰塔内的青棱,忽然间心头一叹。

冰塔位于山巅最高之处,接天地之冰气,唐徊倾力打造了一座数十丈高的冰塔,在建塔的冰块之上融入了绝灵之物,用以驯养一些灵兽仙宠。

身处其中,便与外界灵气隔绝,任何术法都难施展,又有寒冰冻住经脉。若非合心期大能者,在这塔中便与凡人无异,还要经受寒冰侵袭,十分痛苦。

“做得不错。”唐徊点点头,眼中却没什么赞赏之意,随手翻出一只玉瓶抛给萧乐生。

萧乐生脸上一片欣喜接下那玉瓶。

瓶中是中品灵药玉欢露,可压制他体内九鼎烈毒。如今能帮他缓和体内因修炼《九鼎焚体大法》而产生的九鼎之气反噬,除了女人也只有这玉欢露了,要想彻底去除,他此生怕已无望。

修炼到这地步,每行一步他都如履薄冰,只消一步踏错,也许就是被烈毒反噬的下场,不会比其他人好太多。

“你先下去休息吧,这段时间辛苦了。”唐徊从冰座之上起身,衣袍一动,人已行至殿门口。

萧乐生退到一旁,目送他离殿。

冰殿之外只有两条路,一条下山,另一条蜿蜒上山巅。

唐徊缓步上了山巅。

山巅之上,寒冷得似乎生气已绝。一座如同利剑般锋锐的高塔直指天宇,塔身之上一条窄细的台阶旋着塔身而上,唐徊循阶而上,步履踏得沉稳。

台阶的尽头,只有一扇小门,门边一扇小窗,透过小窗就可以看见塔中一切。

冰塔之内如雪洞般空寂,从天到地似乎只剩下冰色。

空荡荡的塔内只有一个清瘦的身影。

青棱正盘膝闭眸坐在冰面之上。她白发披泄如雪,一张脸苍白虚弱,唇色浅淡,只剩下眉宇间一抹倔色未曾消失。她仍旧穿着蜃楼国的旧衣,裸露在空气中的肩臂瓷白如镀上一层霜色,就连这么看着都替她觉得冷。

她却背脊挺拔,如瑶台玉树般静静坐着,不惊不躁。

从大漠回来,一路之上,她都如现在这般,不曾开口说过半句话。

唐徊亦不曾问过她半个字,一路驾着太虚沧海图将她抱回,才交给了萧乐生。

不知为何,每一次见她满头苍白,唐徊便会觉得胸口血气翻涌,似乎有股气梗在心间,吞不下吐不出,叫他窒息。

“哐当”两声,塔门开了又关。

他已站在塔内的高阶之上,俯望她。

这里真冷,一站进来,便是他已臻至合心境界,都觉得冷意四面八方袭来,身体仿如沉入冰窟之中。

这让他记起五百多年前,龙腹之中他被迫变作凡人,受幽冥冰焰反噬之苦时,也是这样冰冷。

许是因为听到了塔门的动静,青棱蓦地睁开了眼眸。

眼中爱恨皆无,平静得像这建塔之冰。

“唐仙君。”还是她先开了口,声音依旧醇厚动听,落在耳中却显得疏离。

不是师父,也不是仙爷,更不是唐徊,没有恭敬,没有讨好,没有谦卑,也同样没有恨意,仿佛是漫漫仙途之上遇到一个修为更高的陌生人,于是打个照面,招呼一声,便从此错过,再没交集。

不知怎地,这样的态度将他的怒火激起。

唐徊纵身跃下台阶,飞到她身前,俯身捏住她的下颌,抬起她的脸。

“我还未将你逐出师门,你就想叛出师门?”

他声音微喑,眸中似有一抹脉脉温情,似龙腹山中龙血泉里迷离且带着水雾的眼神。

青棱眼前恍惚,缓缓翘起了嘴角,像看到了什么景象般迷茫起来。

“师父…”她呢喃一语。

唐徊却听得心中一震。

多少年没听她这么叫了,如今听来只觉恍若隔世。

“青棱,你这些年怎么过的”他唇轻启,眼角眉梢如有春花绽放。

“这些年,在金洲,独自修行。”青棱跟着他一起浅浅笑开,眼中冰意消融,一如当年他初见时的模样,只有右眼之中,暗红的血色如漩涡般一圈圈泛开。

“苦了你,如今便留在为师身边罢。”唐徊凝望她的眼眸,松开了捏着她脸的手,指尖从她脸颊轻轻划过。

指尖的一点暖意像冰天雪地里的一星温暖,叫人忍不住一再索求。

青棱微微偏了头,眉色舒展,浅淡的唇欲语还闭。

“你身上怎会有那么庞大的能力,可是有何奇遇?不如说于为师听听。”唐徊撩起衣袍在她身边并肩席地坐下。

“奇遇…你是说我身上的那股力量吗?那年随你初入太初门,一日在山间作功课之时,忽逢天际云开,仙光万丈。一青袍仙人抚须骑驴而下,道我乃天生异体,凡骨仙姿,本是上界玄仙,因耽于玩乐将师门课业荒废,师尊便将我贬入下界,令我跌入轮回,化为凡体,重新修炼。那青袍仙人本是我在上界仙仆,得我恩惠,如今见我落难,便来赐我三道护命法神,便是那股力量的来源。”青棱望着他说道,素手拈指,在空中比划描摹着当日景象,如同亲眼所见一般。

唐徊听着却将眉轻轻一挑,唇边仍笑,意却渐冷。

“笨蛋!她在耍你!”他脑中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唐徊不理,只用手挑起她耳边一缕白发,放在掌心。

“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思开玩笑?”他收了功法问她,眼底暖意妩媚已去,仍是最初的冰冷。

刚刚还氤氲在空气中的暧昧温暖瞬间荡然无存,只剩满室冰冷。

第116章 分神

“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思开玩笑?”他收了功法问她,眼底暖意妩媚已去,仍是最初的冰冷。

刚刚还氤氲在空气中的暧昧温暖瞬间荡然无存,只剩满室冰冷。

他的媚惑之法对她毫无用处,不止毫无用处,她一句“师父”,差一点让他陷入她的魂识媚惑之中。

“不是仙君先与我开玩笑的?仙君若是不喜,我可以再给你说个别的笑话!如何?”青棱的手拔过耳边,将发丝从他掌心勾到耳后,脸上的笑却更盛,露出一小排雪白贝齿。

唐徊的手指一收,想将那束发丝抓在手中,却只有发丝滑落时满手酥痒的触感。

这样的青棱,他不曾见过。

她没有恐惧,亦无恭谦卑微,小心翼翼却伶俐如狐的眼神已经不见,只有眼底叫人无法窥视的一潭沉泓。

“我们不该这样。”唐徊便将手掌覆在她发上,顺着发丝抚下。

“不该这样,那应该怎样?”她虽笑却无喜。

这个问题,她也在想,应该怎样?

该接受他给的片刻温柔诱惑将一切和盘托出,还是像从前那样绞尽脑汁小心翼翼地求活,亦或是冷冷骂他告诉他自己恨他?

似乎哪一种都是件累人的事。

她累了,已不耐烦再应付他。

唐徊发现自己亦无答案,沉默了片刻便缓缓从她身边站起。

“这么多年不见,你不止修为长进了,还生出一身傲骨。”他冷冷开口。

她仍如老僧入定般坐着,将眼转回正前方,回道:“仙君当年教诲,青棱日夜铭记。只是若想从我身上得到你想要的东西,这一点三流媚术,只怕还不够,仙君换点别的手段吧。”

唐徊沉默地盯着她。

她才结丹,仙道初展,而他已合心,几乎要攀上这万华仙界的最高峰,二人境界相差甚远,可他在她身上感觉不到一丝源于境界修为差距所带来的敬畏,仿如与他平辈而谈般,甚至带了些让他诧异的狂意。

再相见,已不见当年影子。

又或者,这样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唐徊已分不清,他转身,飞上了高阶。

“唐徊。”她忽然出声叫住他。

唐徊停了脚步,回头,他发现她叫他的名字,比那一句“师父”更来得让他心惊。

塔下白发青棱抬眼望他,依稀有了点当年的模样。

“当年你为何要杀我?”她问。

青棱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塔中回响。她终还是问了出来,这些年来在心头纠缠不去的疑惑。她发现自己并没有想像中的清明,那数百年时间错付的不甘,宛如心头上的一针伤口,并不是不想不念不记便能愈合,她心底,还是有恨。

回答她的,只有门口灌入的冷风与塔门再度关闭时沉重的声音。

他连一个最简单的答案,都没有给她。

阳曲山的昼很短,夜很长。

黑夜很快便笼罩了山巅,四野是不见五指的漆黑。

而这山巅上建殿的冰块之中,融入了北冥萤虫的尾灯米分,因此整个山巅上,都是冰殿散发出如月光般迷人的光芒,宛若黑夜远空之上的蜃楼繁景、琼楼玉阙,叫人忍不住仰望。

美得如梦似幻,便是当日玉华宫的圣女墨云空来了,面对这片冰芒,也赞了三声好。

难怪此地没有一点明珠玉火,原来不着一丝装饰,已是人间绝景。

然而,在这亮如白昼的冰殿之内,仍有一处不见丝毫萤光的地方。

冰殿之下,是个青石筑成的洞府,洞中空空如也,只除了一张石凳与占据了几乎半个洞的大长石桌。

洞中石壁之上,镶着一枚拳头大小的明珠,绽放着与外面冰光不同的暖黄光芒,在桌上落下无数阴影。

桌上,摆满了大大小小、姿态各异的数百件偶人。

或是玄木,或是玉石,或为青白,或为沉紫,或高或矮或胖或瘦。每一尊偶人,都有不同的材质不同的颜色不同的身姿。而唯一相同的,是这些偶人都生就一张面目模糊的脸庞,没有五官,却有着飞扬的笑容。

唐徊站在桌边,眼光缓缓扫过这些偶人。

他以为杀了她,便可以将这些情愫从心头连根拔除,成就绝情之道。

可若连生死也不能阻挡那些念想,又该如何?

所幸,她没死。

可悲,她竟未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