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需要你们助我一臂之力。”青棱没有废话,手指向这法阵上的光网,“这是双重法阵,我不需要破阵,只要将这阵暂时停止片刻,就能进入妄语镇了。你们看清楚了,这几处地方都是阵眼,我算过,一共三十六处,我们四人,每个九处,同时掐断这几处阵眼的能量源,就可以了。但是要小心,千万不能触碰到法阵的禁制,否则会受到法阵之力反弹。上古之阵,威力非同寻常。”

三人看着那法阵,露出各自不同的眼神。

“此行风险甚大,你们若是不愿前往,可以不去,我不勉强。”青棱又交了一番话后,方才问他们。

这一次,兰潜没再开口,殊迟势必要和她同去,再多的阻止都没用。

微霜亦无言语,魏七言命她跟紧青棱,便是刀山火海,她也不能退缩。

见三人都没疑议,青棱也不多言,专注在此处调息恢复一身灵气。

转眼过了月余时间,青棱灵气恢复得差不多,终于出了这随心居。

妄语镇之行,随之开启。

这一日,黑城如往日一样萧索,路上修士依旧行色匆忙,不作任何停留,没有半点异象。

可就在突然之间,地面出现异样震动,四周景象扭曲成破碎的幻象,天空随之压下一股庞大威力,片刻之后,一切恢复如常,原来笼罩着黑城的古阵威力像凭空消失了似的,这里突然变得毫无灵气。

黑城所有修士都停了脚步,狐疑地四下张望着。

这样的异变,万年未见。

可不过眨眼功夫,古阵之力再度涌来,笼罩了这边域黑城,谁也没能发现,天空之上陡然撕裂的一道细缝,不过瞬息功夫,便再度合拢。

而在这缝隙合拢之前,四道人影已化成流光没入其间。

这四道人影便是强行打开妄语镇入口的青棱四人。

细缝之后,是重重迷雾。

青棱与殊迟四人,从四面各自飞入,并不在一块。

进入这迷雾之后,他们便寻不到彼此踪影,而这迷雾似乎能抹去修士气息,又可隔绝魂识,青棱无法探知到其他三人下落。

雾海茫茫,似乎没有尽头,青棱在这雾中穿行掠飞,眼前看不见任何景象。

不知多久,她忽看到眼前影影绰绰的景象,雾便渐渐散去。

她落到了一个极其陌生的地方。

一个小镇。

青石巷弄,黄泥屋舍,一眼望不到头。

青棱落脚之处,是条窄巷的巷口,往里走,是幽深巷子,往外走,则是街市屋宇。

她想了想,迈步出了巷子。

让她意外的是,这小镇上有很多人。

不…应该是像凡人一样生活的修士。

屋舍之中、街巷之上,都是修士。与黑城中的修士不同,这些修士似乎安于这里的生活,整个镇子就如同凡间再普通不过的小镇,食肆、酒馆、药店、铁匠屋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当铺、赌馆、青楼…所有的人,各司其职,像扮演着某种角色——掌柜、小二、庄家、大夫,以及普通的后宅妇人…

若不是这些人身上所传出来的气息,青棱会以为他们只是普通凡人。

她在这街巷之上踱步而过,身边传来各种各样的吆喝声,路过她身边的人也都不像黑城里的修士那样行色匆忙、面目冷漠,而是带着或温情或苦恼的神色,宛如在为生活奔忙。

这地方,太诡异了。

这些人眼神清明,并不像中了幻术,倒像是自愿如此,抛弃修行,甘为凡人。

“青棱——”

她正思忖着,忽闻得殊迟声音远远传来。

抬头,她果然看见殊迟从小巷岔道处奔来,他已换过一身衣衫,铅白的长衫外面罩着木槿紫的宽袍,显得格外雅致,高束的长发,飞扬的眉眼,让青棱觉得很熟悉,就像某一年某一月,她曾经遇见过的某个人,可她想不起来,就连这个人的轮廓都描摹不出。

就这么怔了一瞬,殊迟已经跑到她身边,二话不说牵了她的手。

“那边有好玩的,我带你去看看。”他拉了她就来路回跑。

青棱跟在他身后,只看得到他脑后甩动的长发与飘飞的衣袂。

他的背影颀长挺拔,在地上落下灰色长影,与她的影子融在一起,看得她有些恍惚。

进了这里之后,她的心似乎比在外面时更加柔软了。

殊迟将她拉到了另一侧的街边,这条街巷的两侧正挤满了人,喜庆的笙箫合奏声一路飞来,路的正中行过高马,马坐着意态飞扬的男人,穿了黑纹锁金的喜服,胸口缠着红绸花,正朝着两侧的人拱手致谢,在他身后,跟着举着喜牌、吹着笙箫唢呐的人,再往后,是八人抬的大红喜轿,最后,则是一长串的嫁妆抬子。

“他们这是在干嘛呢?”殊迟脸上有些好奇。

“成亲。其实就是仙界的双修,但又有些差别。仙界双修讲求互相修仙二人体质互补,可助修行,漫长仙途,谁也不知道谁会先寿元终了,因而修士双修,三分情,七分利。在凡间么,凡人寿元大抵相近,短短百年,能结为夫妻,便是一世的缘分,因而与修士恰好相反,七分情,三分利。”青棱缓缓解释道。

迎娶的队伍朝前走着,路两边的人都跟在队伍后面兴致勃勃地去讨酒喝。

殊迟拉了青棱的手,凑在人群中,跟着人潮朝前涌去,青棱陪着他慢慢行着。

手被他抓得温热,她不舍得抽出,不知为何,她的心添了异样的温柔。

“他们这又是在做什么呢?”

殊迟再度开口。

人群已经涌进了一幢大石屋里,殊迟拉着青棱和人群一起停在了屋子的天井里。

新娘已下轿,被红绸牵引着站到了喜堂上。

青棱笑了。

“拜堂。凡人成亲,俗礼甚多,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最后才是迎亲。而这拜堂是迎亲之中最重要的一节,人说拜堂成亲,未拜堂,便不算过门,这亲便不成,可见拜堂的重要了。”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以前在凡间呆过?”殊迟转头笑眼看她。

“那当然!我以前还当过喜娘…”青棱说着,忽然失声。

以前…当过喜娘?!

她为什么对这些事如此熟悉?

“是吗?凡间一定很有趣。”殊迟说着拉了下她的手,“快看,他们在拜什么?”

“拜堂又称拜天地,拜的是天、地、祖先与父母。”青棱回神,不假思索的脱口而答,视线跟着他扫向堂上。

“天地?祖先?父母?”殊迟眉头微皱。

青棱的眼眸,跟着他一起冷去。

喜堂之上,缓缓垂下一幅挂画,画上只有一只墨色巨兽,似狮似虎,长角短尾,闭着眼眸趴在地上。

这堂上新人便朝着这巨兽跪拜行礼。

红烛摇曳,这画上墨兽的眼眸忽张开,露出了没有瞳孔的眸子,在一片墨色映衬下,阴森恐怖。

整个喜堂上的喜庆之气,顿时荡然无存。

只剩下无边诡异。

第266章 PART.21

喜堂上站着的人,都缓缓转过头来,四周视线齐聚到青棱与殊迟身上。

正在跪拜的新人也站起,新娘子揭下盖头,与新郎倌一起,也望向了青棱与殊迟。

“离开这里。”青棱反手捏紧殊迟的手,身影一晃,已带着他退出了这屋子。

青棱带着殊迟往天上飞去,转眼间二人已到半空,然而他们身后的人并未追来,只是涌出石屋,站在了屋门外一齐看仰头看他们。

“这地方有些奇怪,殊迟…殊迟?”青棱话说一半,转头发现殊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殊迟,你怎么了?”

“我没事?我只是…只是觉得…没什么。”殊迟皱了皱眉,在她的催问之下问神,眼里的异样神色被打散。

青棱狐疑地看了看他,才道:“我们先去找微霜姐和兰潜吧。”

一语才落,黑色的雾气突现,缠上青棱与殊迟,将二人往地上拖去。黑雾的力量不仅幽冷庞大,似乎能隔绝与限制修士的灵气,青棱只觉得全身灵气忽然一空,法术无以为继,浮空术再也无法施展,如同流星般坠往地面。

殊迟跟着她一起,疾速下坠,在落入石地之前,他忽展臂一拥,将青棱抱入怀中,身体翻转,将自己的背朝下对着地面。

轰然巨响,震彻这小镇。

殊迟背部着地,落到地上,滑出老远,直到撞上远处屋舍的墙面,落下一阵黄土尘埃来,才总算停止。

青棱被殊迟紧拥在怀,巨大的撞击力中,她只觉得自己贴在他的胸膛上,滚烫的热度与他胸口的心跳声,一起传来,尘土飞扬间,她的头被他紧紧按在脖下,他微低着头,唇贴在她发顶,以保护者的姿态将她牢牢扣住。

仍旧是不要命般的守护。

让人迷惑的守护。

尘土很快散去,裹着他们的黑雾在他们落进地面的那一刻消失,一切恢复如常。

青棱从他怀里坐了起来,手先抚上他的背部,确认他无碍后才放心站起,环视四周。

殊迟是古魔人,身体天生比一般修士坚硬,虽然从天空坠下,这么大的撞击力也只让他背上擦破些许皮肉而已,并无大碍,然而让青棱惊讶的却是,这地面与屋舍不知何石所铺就,在这撞击下竟连一点痕迹都没有。

“你没事吧?”殊迟跟着她站起。

青棱闻言惊奇得笑了:“小鬼,你没把脑袋摔坏吧?你护着我落的地,倒问我有没事,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有没事?”

“你没事就好。”殊迟不以为意。

“你怎么…这么傻呢?”

青棱也不知要如何形容他了。

殊迟只是笑了笑,便将注意力放到了四周。

他们坠落的地方,是小镇的北面一处人烟较少的地方,四周没有人,只有些陈旧的屋舍。

“嘶。”青棱忽然发出一声轻嗤。

他立即转头看去。

“你的手?”

青棱的手上不知为何黑雾再现,似一道雾链般缠在她手腕上,但很快的,黑雾便又消失无踪。

“我刚才尝试将灵气汇入掌中,这黑雾便出现了。灵气一收,黑雾便消失。”青棱抖了抖手,发现并无任何异样,她便开口解释。

殊迟闻言亦将伸手聚起灵气,黑雾果然再现,攀上他的手,灵气一去,这黑雾当即消失。

难怪刚才那些修士没追他们,想来是与他们一样,受这黑雾之禁,无法施展修为,也知道他们始终会被打入地面,因而根本不屑来追。

“其实,这里也挺有趣的。像凡人一样的生活,像凡人一样的地方。”殊迟见青棱沉默不语,心中不知为何动了些奇怪的念头。

青棱正在想喜堂上那幅被所有人跪拜的挂画上的异兽,忽然听到此语,心不在焉地回了句:“是挺有趣的。”

“青棱,我们留在这里好不好?我和你…留在这里,别出去,也像刚才那两个人一样,双修…不,成亲。”殊迟动听的声音里藏着兴奋与期待之情,透出隐约的激动来。

“殊迟,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青棱收了思绪盯向他。

他有些不对劲,这不对劲就像先前出现在她心头的异样情绪一样,说不上来哪里不劲,像是心里的某种感情被无限放大之后,所获得的感触。

这情况有点像中了媚术了,但中了媚术的人,眼神不会如此清明,魂识也不会平稳得无一丝异样波动。

“知道。”殊迟说着,忽然取出一物,手一抖,便将此物笼到了青棱头上。

青棱便见眼前一红,外间景物消失,她只看到成片烟霞纱般的红,从头到地。

殊迟将一方红纱盖到了她头上。

那红纱轻薄柔软,四角绣了金色蛟龙,煞是艳丽,被披到她头上后,将一身素衣的青棱染出几许鲜丽明媚。

“殊迟!你在做什么?”青棱有些怒了,将红纱掀到了脑后。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情开玩笑不成?

这一掀起,红纱半披,让她莹润清丽的脸庞,多了些妖娆明艳来。

他原以为青色是最适合她的颜色,却不知,这袭红纱竟让她原本沉敛的美丽,转瞬惊艳起来,就像哪一年里,他曾见过的披着红纱的她,站在荒沙之间,如大漠棘花般妖艳而坚强。

红衣,白发,那是已不知多少年前的她。

没人记得起来,都只剩下些零星片段。

“刚才那个女人头上也披了红纱,我们也来拜堂吧。”殊迟兴致勃勃地拉了她的手。

青棱抓下发上红纱,甩开他的手,却见他眼里情深一片,心便跟着莫名地柔软起来。

“青棱,我爱你…真的爱你…”殊迟动了动唇,入情入心的话,如弦声般的声音,宛如她手间红纱,带着意乱情迷的蛊惑之色

爱…她?!

可她连何为爱都弄不明白。

青棱才一恍神,心头便如刀剐般疼起。

这一次的痛苦,较之前几天都要强烈,不止生生逼走了她心头那点情爱,还让她整个人从混沌中醒来。

这个地方,极为不妥。

“殊…”她痛苦地弯下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殊迟早已将她抱入怀中。

“青棱,青棱!”他急唤她的名字,眼中感情愈发浓重起来。

青棱看着越来越不对劲的殊迟,心里浮起焦急,可他眼眸清醒,全无迷色,她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该死的,到底哪里不对劲,她一点都感觉不出来!

第267章 PART.22

霜色光箭忽然飞来,从殊迟的手背之上划过,割开了一大道口子,血液涌出。

殊迟皱眉,手松去。

青棱从他怀里离开。

“你不能爱她。”清脆的声音与那霜色同样冰冷,“你的爱,会害死她。”

青棱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心头疼意稍减,她抬眼望去,说话的人是微霜。

微霜正站在离他们不过三丈远的地方,她的手上也缠着一道黑雾,显然是因为她刚刚妄自施法的缘故。

她神色冰冷,眸里杀意毕露,和在外间时的霜冷模样大厢径庭。

果然,天地同心符发作的事还是让她看出来了。

“死?”殊迟瞳孔骤缩,他手背上的血口已结了层霜,冰冷透骨,他却不管不顾。

“天地同心符。若是她爱上别人,就会受到天地同心符的蚀心之苦,你难道一点都没察觉?”微霜冷然开口。

殊迟猛地转向青棱,她这段时间确实有些异样情况,他只当作是在黑城中为了探查法阵所受的伤,并未往天地同心符这方面去想。

“她说的可是真的?”他先喜,后惊。

喜是因为天地同心符若会发作,那代表她动情了。知道她对自己动情,这令他狂喜。

然而这喜悦不过瞬间,他便明白如今青棱处境。天地同心符在遏制她的情绪,她每动心动情一次,便如将心放在刀尖之上行走。

青棱脸上有些烫意,没有开口回答。

变相承认喜欢上了一个小自己四千多岁的男人?这滋味可不太美妙…

微霜缓步走近,手里黑雾渐渐消失,但她脸上的神色却沉冷无比。

“你受蚀心之苦,师尊必定也难逃其痛。师尊为了救你,虚耗了数千年灵气,又借天地同心符之力,才将你一身修为恢复,如今你妄动情心,可曾想过他?”

青棱垂了眼帘,想起她临下山之时穆七言的嘱托,以及那五百年的关爱,她无言以对。

“青棱,虽然师尊曾嘱托于我,命我护你天仁历炼五百年,但若是我再发现一次天地同心符发作,纵然师尊责罚,我也会带你回青凰川。”

微霜说话间已行至他二人面前。

“我不会让你带她回青凰川。”殊迟接言,他缩在袖内的手已攥紧成拳,天地同心符…他一定要想方设法替她除去。

“凭你?你若再让她动情,我第一个杀的,就是你!”微霜冷眉一挑,手里不由分说地朝他挥去霜气。

这霜气来得又快又狠,殊迟修为不够,无法强接,只得退离,一只素手忽然横伸到他胸前,指尖微动,拈住了那道霜气。

霜气化成冰,冻结在那只手上,那手一震,冰霜尽皆化成碎片。

青棱出手。

因为施法的关系,她与微霜的手上黑雾再起。

“你若敢伤他一分,我必百倍讨回。”

青棱已迈步站在了殊迟身前,唇角微勾,似在笑语,但凉薄的言语里漫不经心地透出的杀意,像抵在人喉间的薄刃,毫无重量,却可置人死地。

她身后的殊迟心头一震,既甜且苦。

她的回护几近本能,让他心头暖成一片。可他如今力量单薄,尚无力护她,这样无力的感觉,煎熬在胸。

微霜一凛,像看到多年前记忆未失的她。

青凰川上区区五百年的日子,仍旧无法抹去她身上的印迹,她就像是生而与他们为敌一般。青凰川上最尊贵的那个人,花在她身上的所有精力心思与感情,都被她视如无物。

微霜不甘心,她替自己不甘,也替穆七言不值。

青棱握住自己被黑雾缠绕的那只手,见微霜不言不语,却目露恨意的模样,便将声调一扬,续道:“微霜姐,我说过,我和师尊间的事,不需要你操心。有这闲闲暇时间,你不如想想看,为什么我们的心绪,都逐渐失控?”

心绪失控?

殊迟被她一言提醒,思忖起来。

“我们修为受制于这黑雾,无法施展,而镇上那些修士甘于在这妄语镇里过凡人似的生活,又尊异兽为神,日夜供奉,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出口在何处,妄听兽又在何处,兰潜下落不明,一切问题都是未知,你却来和我说些情情爱爱的东西?微霜姐,恐怕不是我动情动爱,而是你对师尊的心思…被某种法术控制并且放大了。”青棱也已看出,眼前的微霜与殊迟一样,情绪陷入极不稳定状态,否则以微霜脾性,纵然藏有私心,也不会表现得如此明显。

微霜闻言果然一醒,像被冷水兜头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