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怒骂一声,人影跟着晃了晃。

殊迟还没瞧出大概,怀里的人已经化成满天飞砂,在他怀里失去踪影。

下一刻,远空正逐渐凝成人形的细砂中,一根粗实的长藤陡然飞出,将他缠个正着。

他并不挣扎,任由自己被缠得结实。

其实他也没打算在这里要了她,只不过试探而已。这地方太简陋,配不起她。

他想给她最温存的记忆,因此这里不行。

“咦?真的在打架!”小噬灵眨巴着眼看着被捆起来的殊迟,妄听已经挪开了身体,她终于看到了眼前的情况。

“我从不骗人。”妄听睁眼说着瞎话。

“殊迟,想和我在一起,那就先提高你的境界吧。”青棱重新凝回人形,怒喝一声,甩手挥起长藤,将殊迟整个人扔进了湖里。

困在这苍穹虚空中,他们无处可去,也无事可做。青棱受陨星石所限无法修炼,而殊迟则受这古芥圣境所制,一样无法吸收灵气。

古芥圣境灵气虽可往复循环,生生不息,但若是有外力大量吸收,一样也会枯竭,因此殊迟在这里可不敢吸收灵气进行修炼。

不过殊迟和她不一样,殊迟体内本就藏有强大力量,只要他的肉身足够强悍,便能将这股力量释放出来,届时他的境界必然超越她。

以苍穹之力融合他的轮回之力,她便可释放天技星辰创。

星辰既然可创,那这虚空沧海又有何可惧。

所以,她要磨练殊迟。

狠狠的磨练!

“呃…娘亲好凶!”小噬灵嘀咕了一句。

“你娘就没温柔过!”妄听驳道。

“谁说的?她以前可温柔了,就是对我爹…好像…还真挺凶的!”

“这你就不懂了,打是亲骂是爱…”

妄听兽一句话没说完,眼前忽然飞来一片黑压压的东西。

他拎起小噬灵就往后一跃。

站定之后,他才发现眼前这些东西是堆药草和一口大鼎。

“妄听,去把这些药草给我种下去;小噬灵,你替我看火!我要给他炼药!”

青棱毫不客气地吩咐着,一甩手,又将殊迟从水中抓了出来。

“小鬼,好好修炼,能不能回去就看你了。”

第298章 PART.6

古芥圣境的光线,百年如一日的浅淡。

没有日升和月起的更迭,时间像无底的沙漏,谁也算不清到底流到了哪一天。岁月如同静止一般,没有厮杀争斗,没有生死之虞,一切都安逸平顺。

亘古不灭的寿元,像场没有终点的旅程,谁都望不到头。

求生之时,她只觉得生命可贵,她想要活下去,谁也不能阻了她的路,可真走到这一天,未来似乎又没了期待,回到天仁、重现永昼、为唐徊报仇?那是她未了结的事,却不是她追寻的道。

漫长遥远的漂流,无喜无悲的等待,于她而言是最平静无波的日子,只除了那点跳跃的影子。

“轰——”

炸响震彻小小的圣境,浓烈的黑烟滚滚而升。

青棱的思绪被打断。

放眼而去,离她不远处的地面上,一道人影冲天而起。

她的视线跟着那道人影升起,而后落下,凝固在自己身边。

“好热!”殊迟抹着额上的水珠站到青棱旁边。

他仍是半身衣裳褪尽的模样,裸露空气中的结实肌肤发红,淡淡的白雾从皮肤上浮起,从头到脚都挂着浅棕的水珠,整个人像被水煮过似的。

藏在他肌肤下的脉络浮起,蛛网似的爬满发红的肌肤,肉眼可见一道碧青光芒正游走在他的四肢百骸之间。

青棱的唇扬起道微笑的弧线,可在他转头望过来时,她的笑马上又消失了,脸上只有冷凉严肃的表情。

无法修炼,无法回归,除了静思之外,她就只能操练殊迟。一来为了借他的力量回归天仁,二来也为了让他没功夫拿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烦她,她发狠地折腾他。

以带着棘刺的藤萝结成密不透风的藤鼎,将他丢入其间,再以固神草所炼的药水浸泡他,让他的元神清醒,最后以烈凰所化的赤焰隔鼎焚烧。

藤萝之上有她的本源生气,透过棘刺进入他体内,经由烈凰赤焰锻烧后,会与他的经脉融为一体,而他则需要清醒地感受一切,这样才有办法引导本源生气归入识海,引为己用。

这办法演化于当初她所受的血引渡脉之法,不过她可不像元还那样精于此道,因而她所用的办法要粗暴得多,相对的,殊迟所受的苦楚比起当年的她,只多不少。

她像在淬炼一把锋锐的宝剑,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只有他的经脉足够强大了,才能承受接下去的锤炼。

“准备一下,马上继续下一步。”青棱垂眼淡道。

接下去,便是以大量灵药强行提升他的境界。

“青棱,都不容我喘口气吗?”殊迟不悦道,他捏着自己的湿发,送到她眼前。

青棱看到那束黑发,自然而然地接到手中,他便顺势坐到她身前。

“里边很热,你容我消散消散。”他松了松自己的筋骨。

热?

岂止是热?

她不是没受过这种痛,万针刺身的滋味,岂是一个“热”字能概括的?只是从头到尾,她没听他哼上半声,就算是讨她心疼的抱怨,也不过轻描淡写的形容。

他唇上一片血痂,掌中伤口未合,眼底全是倦意。

她焉能不知,他在硬撑。

手缓缓梳过他的发,暖柔的风随之吹过,带走手中黑发的湿意,青棱看着掌中的长发慢慢蓬松,从自己指尖落下。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发已经很长了。

“你想消散多久?一天时间够吗?”青棱拽拽他的发,殊迟竟赖皮地直接向后倒去。

青棱一愣,不自觉地松开他的发,张臂接住他。

殊迟露了个心满意足的笑,舒服地躺到她怀里。

“够了。”他也不贪心,就是想陪陪她。

而且在这芥子中没有时间之分,谁知道一天有多长。

青棱低头,看着怀中略带孩子气的男人,他闭眼的模样惬意自在,像饱食后在阳光下伸着懒腰的豹子。

“青棱,其实今天是我寿辰。”他忽眯缝眼看她。

“寿辰?修仙之人还谈寿辰?”青棱的指从他唇上抚过,青光闪过,便将他唇上裂口全部治愈。

修士寿元漫长,谁还会费时间去记什么寿辰,也从来没有过寿一说。

“我们古魔族不一样。”他眼珠转转,眯缝的眼眸弯起,笑得很贼。

“有什么不一样?”青棱不解。

他舔舔唇,尝到丝本源生气的味道,和她的人一样甜。

“天仁边族历来在繁衍后嗣上甚为艰难,其中尤以古魔为最,是以古魔族人虽自诞生起便拥有强悍的力量,却永远无法强大,皆因古魔族人的数量永远不够多。”

“这和你寿辰有什么关系?”她还是不明白。

天仁边族的历史与古魔纪事,她早就在天仁典藉中看过,殊迟说的这点,正是异修能占据天仁的原因之一,异修的数量要远远大于天仁边族。

“那你一定不知,我古魔族要想成功诞下后代,需要怀胎百年。”他说着忽然坐起,转身面对青棱,趁她没反应过来时,拉了她未及收回的手圈到自己腰间。

青棱有些惊讶。

怀胎百年?

她闻所未闻!

“怀胎百年,方能诞下一子,因而古魔族人的寿辰以百年为一计。”殊迟一本正经解释着,视线却落下,手掌跟着伸出,“很辛苦的。”

暖融融的掌按到她的腹间,青棱猛地回神,看到他意有所指的动作和眼神,纵然已是陨星之体也忍不住元神滚烫。

“收起你的想法!”她挥手拍开他的手,“看来你体力很好,想必不需要这点喘息时间。”

“青棱,今天真是我寿辰!”他发现自己很喜欢看她发怒生气时的表情,忍不住就想逗她。

青棱斜睨了他一眼,忽狐疑问道。

“真的怀胎一百年?”

典藉之上没有记载,她真有些好奇,怀胎百年,那是多艰辛的事?

殊迟一愣,随即肩膀一抖,闷声笑起。

她竟然真的相信了。

“殊迟!你敢骗我!”她瞬间反应过来,手握成拳便朝他砸出。

他也不躲,生受这一拳。

“咳。青棱,你出手真是狠!”他皱了眉,苦着脸,身子一歪,又倒到她怀里。

青棱恨不得拆了他。

“古魔族繁衍艰难,但也不需要怀胎百年,你不用担心。”殊迟枕在她臂弯里,贼笑着开口。

青棱脸又沉了。谁担心了!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不过我的寿辰是真的。”他说着,取出一枚鸽子蛋大小的珠子,“古魔族人出生时,都会得到蛟神座前供奉的延年珠。这珠子取下后每百年的这天便会变一次颜色,以提醒族人繁衍不易,需好好保住自己这条命!”

青棱看着那枚延年珠,雪白的珠子正渐渐染上一虹霓般的色彩。

“我是古魔少主,所以我的颜色和别人不一样,像蛟海的彩虹。以往每到我和我阿爹的寿辰,我母亲就会为我们燃一树蛟海的曦虫珊,烧起的曦虫珊会让蛟海的天变成红色,香味引来神喉鸥聚集,远远望去,就像是一道彩虹。”

殊迟眼神有些飘远,想起蛟海旧事,他眉眼都温暖起来。

他还是在记挂着蛟海,记挂着古魔族吧?青棱情不自禁伸手,温柔抚过他的眉。

他到底和唐徊不一样,唐徊那人自小吃尽苦头,仙途之上一人挣扎,断情绝爱,殊迟却不同,他长在蛟海,上有父母照拂,下有古魔族众,修行再苦再累,他都不会是一个人,因而他比唐徊添了许多暖意。

青棱也不知为何老把他和唐徊作对比,她总觉得他们像,可许多地方却又南辕北辙。

“我母亲说,如果有朝一日我带女孩回蛟海,她就不替我点曦虫珊了,只为我阿爹点,因为以后会有人像她一样为我点曦虫珊。青棱,若能回到天仁,你随我回蛟海可好?那里很美,也没有纷争,你可以安安静静修行。”殊迟直起身来,认真望她。

她有些沉默,苍白的脸庞像皓洁的月,凉凉的没有温度。

“青棱…”他忍不住双手捧住她的脸颊,即便知道自己无法温暖她,他也还是想一再的给她温度。

半晌,她方叹口气,淡淡开口。

“殊迟,若能回到天仁,我定会去蛟海拜访你的父亲。”

他皱眉,她说的是拜访殊妄,却不是随他回蛟海。

“拜访我父亲?”

“是的。”青棱说着,身上释出一阵仙威,眼中的平和不复存在,身上透出的气势,竟与穆七言有些相似。

“为何?”他问。

“因为…我也是边族。”

殊迟一惊,青棱的过往他并不知晓,他一直以为她只是青凰川的修士…

“为族?你是哪个边族?”

“我是永昼后裔,身份与你父亲一样,永昼之王。”

殊迟瞳眸骤缩,不知怎地就冒了句话出来。

“蛟海水干,五川倾塌…”

第299章 PART.7

蛟海水干,五川倾塌…

青棱的手僵去。

那是唐徊初为剑灵时,她说过的话。

除却蛟海水干,五川倾塌,她与唐徊之间绝无第二种可能。

记忆像是突然抖开的长画,在她脑中展过,时日久远的细节清晰无比,她没有半刻遗忘过,殊迟的面目模糊了去,眼前只剩下遥远的故人,飘摇得她捉也捉不住。

如今,便是蛟海水干,五川倾塌,她与唐徊,也终究无法再见了。

相思染血,侵骨而入。

殊迟看着她忽然间飘远的眼神,便料想她又记起那个男人了,心陡然一疼,不知是为她绵长无尽的悲伤,还是为自己求之不得的爱。

与她相处得越久,他就越明白,她心里的人驱之不散且无孔不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哪个眼神哪个笑容哪句话会让她回忆那个人,就算想避,他都不知从何避起。

他只能做她眼里的影子,然后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

“青棱…我是殊迟。”

“我知道。”青棱回神,松开手站起身来,身上青裙抖落满衣萧索,“殊迟,还有酒吗?”

“没了,已经被你喝完了。”他存在储物袋里的仙醐酿早就被她喝完,“我叫小噬灵酿了几坛鱼泉,不过时间未够,只怕酒味还不好,你再等上些日子。”

“罢了,没有算了,我也只是想与你共饮一杯,替你贺寿而已。”她轻描淡写说着,负手在湖边缓步,欣赏着十年如一日的景色。

殊迟从地上跳起,抛下刚才的纷乱,跃到她身边,展臂将她往自己怀里一带。

去他的过去,去他的旧事,现在这里只有他们两,她都同意与他一起了,遗忘只是迟早的事。

“是,你得给我贺寿!”他点头,也不管自己身上未干的水珠蹭到她衣裳上。

“怎么贺?”她倚在他怀中,身量只到他下巴,清瘦苍白与他健硕有力的身躯形成鲜明对比。

殊迟眼珠子转了转,正要开口,有两道影子忽然隔湖飞来。

“娘——亲——”

玉雪圆润的小噬灵化作一道白影,落到她眼前时“砰”地化成人形,柔嫩的唇在她脸颊上重重亲了亲,嘴里抱怨道:“冰冰的娘。”

小小的身体半路又拐到殊迟怀里去。

殊迟含笑接下小噬灵,在她头上印了个吻。

“哼!”妄听落到这两人身边就停了下来,吊眉瞪眼、呲牙咧嘴地看着殊迟…怀里的小噬灵。

这胖虫子只会粘在他脑袋上作威作福,从来没这么亲昵地对他过,太不爽了!

“叔叔,你要我做的事,我做好了!”小噬灵凑到殊迟耳边嘀咕了声。

殊迟眼一亮,将她放下。

“我们去看看。”

“你们俩在说什么?”青棱狐疑地看着他们。

小噬灵“嘻嘻”笑了两声,只冲殊迟抛了个小眼神,便飞速趴到了妄听背上。

“哥哥,去那里。”

白嫩嫩的手指向了湖对岸的洞府。

“蠢虫,你自己不会走吗?”妄听被她压得一怒,站起来重重跳了两下,发现自己被小噬灵粘得死紧,他便怒而朝着她所指的方向疾掠去。

“走吧,陪我过寿辰。”殊迟拉起青棱的手,跟在他们后面飞过。

湖水之上涟漪点点,是四人踏水而过的波纹。

湖畔的洞府只是简陋的洞室,青棱早已探过。

洞里一共三间石室,两小一大,最大的那间石室室顶有个洞口,可接引这古芥圣境中的光线与灵气之源,是以这间石室是整个圣境中灵气最充沛之所在,但这对青棱而言毫无作用,因此她也从不呆在洞府中。

妄听与小噬灵在洞外停了脚步,青棱却被殊迟拉着走进洞中。

洞府还是那个洞府,只是变了番景象罢了。

原本空荡荡的石室,不知何时铺满花朵,紫蓝二色的太奚花从墙铺到地。

太奚花是她交给妄听种植的仙药所开之花,太奚根入药,太奚花并无用处,想不到被他们拿来布置这石洞。

可…这石洞布置来干嘛?

青棱纳闷。

殊迟看她脸上除了疑惑之外没任何喜色,便暗道一声:“不解风情的女人!”

“什么?”青棱听得真切,却不明其意。

“没什么。”他又拉着她朝里迈去。

这条花路直达最里面的石室。

隔着段距离,青棱看见那石室里飞舞的素青绫帐和虹色的光芒,光线晃动着,像烛火摇曳。

“你们搞什么鬼?”她在洞口停了脚步。

那洞里原本空无一物。

“青棱,我想…”殊迟站到她面前,郑重开口,“求你双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