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妄惊讶地从座上站起,“蹬蹬”三步,重踏到青棱面前,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掌中苍穹。

这就是超越天道的力量吗?

她掌中之物,已是最强大的证明。

他已无需再多问,这个世界,永远以实力为尊。

“殊族长还有什么想问的吗?”青棱手掌阖起,收了星辰苍穹。

“不必了,结盟之事以后再议。你说的那些,我可以答应,但我有一个要求。”殊妄压下震撼之意,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不得不承认,那臭小子的提议对古魔族来说是最好的选择,能让古魔族多个倚仗。

如此想着,就算不为“殊迟”,为了古魔,他也要做到。

“哦?殊族长有何要求,但说无妨。”青棱挑眉,他竟不多问,只提了一个要求,这着实让她有些惊讶。

“你既是永昼国君,要借我蛟海古魔之力,只有一个途径,与我族联姻。”殊妄平复心情,坐回了位置上。

如今永昼只有青棱一人,殊妄说这话的意思,也就十分直白。

她眉头蹙起,表情虽仍平静,眼神里已隐隐有不悦的光芒。

“殊族长,你这是在逼我?”青棱冷道。

她不喜欢被人逼迫,尤其是…这种事。

“殊某不敢。以青棱仙尊如今修为,整个天仁恐怕也找不出一个敢逼你的人来。殊某只是在为古魔族的将来打算,想寻找一点倚仗。你与小儿结为双修眷侣,殊某也算是对我族中众人有个交代,否则,我凭何说服我古魔族人倾力相助你一个外人?又凭何相信你会尽力为我族打算,而不是将我们当成一枚棋子?”

殊妄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把自己儿子骂个狗血淋头。那臭小子想这种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留下一个女人也就算了,还劳动他亲自出马!天知道当初他求娶叶素时,可都是直来直往,推倒了事的…

青棱却沉默起来。历来国与国之间结盟,多选联姻的方式来巩固盟约,永昼还未覆灭之时,两族嫡系间便早有联姻。以一国之君的立场,殊妄的要求并不过分。

但她不愿意。

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下,带着目的和“殊迟”…

青棱不语,殊妄没有退让的打算,殿上气氛忽然冷凝下来。

“阿妄,瞧你说的什么话?”叶素浅笑着开口,一边缓步走到青棱身边,轻轻执起她的手,放在掌中暖着,“说得那么严重,看把青棱给吓得…”

她伤未痊愈,脸色还很苍白,举手投足间既有一族之后的雍容大方,又有小女人的娇柔甜美。

“你是我儿子钟意的姑娘,我叫你青棱可以吗?”叶素又温柔转向青棱,声音绵软似云朵。

青棱终于发现“殊迟”的笑像谁了。他像叶素,笑的时候似蛟海的朝阳。

她点头,叶素便笑得更迷人。

“你别听我这男人胡扯。什么联姻,什么交代,这事儿说穿了,就是我家那臭小子对你情根深种,非你不娶,央着我们来给他当说客了。”她软软说着,看着青棱的眼神热切又期待。

青棱竟在她的目光下心头发烫起来。

那眼光,像在看儿媳妇…

“素儿!”殊妄沉了脸,有她这么拆台的妻子么?

叶素才不理他,仍拉着青棱道:“你们哪,把这事儿弄这么复杂做啥?将那些无关紧要的大义和道理都扔了,我们就问心。你钟意我儿子吗?两情若是相悦,这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儿。若是不钟意,就算天塌地陷,再大的事儿都勉强不了你,何况只是区区权势结盟。”

水到渠成…

青棱头一次听人这么形容感情。

仔细想想,“殊迟”陪了她这么多年,她也早就习惯他在自己身边了,与他结礼双修,她并不排斥。

只是…有道白色身影掠过心头。

放不下的仍旧放不下,并且不知何时开始,她将“殊迟”和那人重叠了,就如同当年的萧乐生。

“我们与天仁的修士不同。修士间的双修,多以修为实力为考量,讲究互利,感情成分只占少数。而我们古魔族的男女,一生只结一次双修,就算寿元到头,有一方先离,另一方也不会再寻眷侣,所以我们非爱不结。”叶素说着,手中化出一根细长的镂空石棒,放到青棱手中。

“青棱,这是点燃曦虫珊所需的化火精。在蛟海的古老传承中,曦虫珊意味着长寿无忧,一世无双。只有父母替儿女点燃,又或者是…妻子替丈夫点燃。这根是属于迟儿的化火精,我交给你,你愿意收下吗?”

青棱摩挲了一下手中的化火精,石棒上传来灼热烫意,将她冰凉的手暖暖笼住。

这两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有备而来,是打定主意不放过她了?看来今天这会面,根本不是为了讨论五川之事。

但叶素这一席话,却说到了她心底去。

青棱低头半晌,终于开口。

“殊迟呢?让他亲自来跟我说!”

唐徊就站在千珊殿外的珊瑚海前。

白衣胜雪,几乎被珊瑚的绮丽色彩淹没。

他目光有些怔忡,难得的失神。

身后有些响动,他蓦地转身,眼眸亮起,像晨星生辉。

殊妄和叶素从殿中出来。

“哼!”殊妄见到他,冷哼一声,沉颜不语。

叶素笑了笑,上前替儿子将衣襟细细整好。

“该说的都说了,我们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她要你亲自和她说。”

温柔的手按了按唐徊的胸口,带着镇定人心的热量,属于母亲的力量。

“谢谢娘。”唐徊极为罕见的红了红脸。

一声“娘”,叫得叶素笑容更加迷人。

“去吧。”她推了他一把,“你的化火精,我交给她了。她没拒绝。”

唐徊眼眸更亮,瞳孔化成海水的湛蓝,拥有深不见底的温柔。

千珊殿里,青棱自斟自酌着那壶鱼蜜饮。

甘甜的酒液延着唇舌入喉,冰凉的涩意蔓延,转作灼烫入怀,烧了心焚了魂。

像他。

霜冷的气息传来,他踏进殿中,看到青棱斜倚在珊瑚座上,半闭着眼眸漫不经心地喝着酒,另一手摩娑着属于他的化火精。

心有些忐忑,唐徊猜不到她的决定。

这么多年,他还没领略过这种滋味。

“青棱。”他唤了一声,走到她身边坐下。

青棱眯眼看他。古魔族深邃的轮廓和异修漂亮的五官结合,让他有着惊人的俊美,并且这份俊美随着岁月渐增而添上震慑天地的气势,让人情不自禁被吸引。

眼前男人,并不比她心里的人逊色半分。

“殊迟,你想与我双修?”她开口,单刀直入,没有任何铺陈。

“嗯。”想了好久,一直在想。

“一世无双?”她声音低去,似在他耳边呢喃。

“不,是永世无双。”除了魂飞魄散,他即便入了地狱,踏上轮回,也会找到她,一世…怎么够?

“可我做不到。我心里还有别人。”青棱心头颤动,神色却暗去。

“我不在乎。以后你心里,只会有我!”他怎会在乎,那个“别人”,也是他。

“那好。”她将手中满杯的鱼蜜饮都倒入口中。

“什么?”好什么?他不解。

她直起身,含着满口的酒液吻上他的唇,将灼烫甜蜜渡到他口中后,方轻声道。

“我答应你。”

唐徊蓦地瞪大眼眸,溢出唇角的酒液缓缓滑下,被她冰凉的指腹拭去。

第324章 蛟海怒嫁,双修结礼(4)

蛟海近日陷入一反常态的喧嚣之中。

五川大军已然压境,渐渐在蛟海外的几处山峦聚集,守在海境的古魔族大军都在做着战前准备。沿着蛟海的长龙湾、细凤沟与窄龟渊已布下重重大阵,每处要点都布置了大修守着,仙宝灵药和各种物资源源不绝地从古魔族的宝库中送出,对于这场战,古魔族不遗余力。

可明明是山雨欲来之势,在最压抑的关头,所有人心中却又充斥着一股兴奋喜庆,像是惊蛰时分黑沉阴云间传来的闷雷,虽然沉重,却是春意降临的第一道急信。

古魔族的少主“殊迟”双修结礼在即。

对于这个死而复返的古魔族少主,如今蛟海上下都流传着关于他的故事。两千年修仙,境界已超越天道,整个天仁历史之上找不出第二人,蛟海血战,他如修罗降临,屠戳四方,收回外落的大权,修为已无人可敌…他的出现就像暗无天日的夜晚里一点星光,成了古魔族人心中的救星。

再加上,古魔族人繁衍艰难,族人寿元长但年轻的修士人却少,似这样双修结礼的大事本就少有,何况又是古魔族未来族长的双修大礼,因此,虽然大敌当前,可他的双修结礼却也让蛟海里所有边族都为之兴奋。

毫无疑问,唐徊和青棱的这场双修礼,是这场最终战斗开启前的另一曲战歌。

对比他的盛名,青棱之名就显得低调太多,众人只知是个实力强大的女修,却无从得知她的真实身份与名号。

永昼之事未定,她实在不宜以永昼国君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

不过,也快了。

双修结礼安排在蛟海的十三月满之日,青棱要在那日之前将乾坤送打开,将还留在陆上的所有边族都召进蛟海,到时候就是她以永昼国君之名出现之日。

蛟海的十三月满,乃是蛟海每隔一百三十年才出现一次的奇景。蛟海之上有十三处怪岛,每隔十年的那天,就有一个岛上会出现奇月之景,似海市蜃楼,又似天月倒悬,每过十年,便多一轮月,直到十三月现,复又归零。

此时离十三月满日已不足两月,青棱忙得毫无喘息之刻。

为了在最短的时间里将乾坤送建起,她带着古魔族的三十个建阵高手,日夜不歇地在古魔垂蟹场上炼阵。裴不回给的建阵材料,大部分都是陆上之物,海中不多,她必需绞尽脑汁寻找可替代之物;而另一方面,要让蛟海倒灌天仁陆地地底,更是异想天开之事,她为此彻夜钻研天仁地势与所有阵法术法,伤透脑筋,便无心于自己的双修结礼。

唐徊忙于指挥古魔大军,布置境前防御工事,研究五川行军路线与战术,还要收伏蛟海中的其他小边族,和青棱同样忙得不可开交,是以两人虽然已有双修之约,却反而见得少了。

这日黄昏,垂蟹场上的乾坤送大阵发出雷动般的声响,试阵无碍,这阵便算建好八成。

青棱小小松口气,躲进场上的小蟹屋里,趴在龟甲所制的案上,闭了眼小憩。她虽修为高深,但为了研究法阵与地垫,劳心劳力,所耗损的精力比之一场生死大斗,丝毫不减。

“青棱仙尊,族后命在下送来双修结礼上的配饰,请您过目。”

身后,温和声音响起。

青棱闭着眼皱了皱眉。双修结礼的事她和唐徊都没空理会,只好当甩手掌柜,好在叶素很乐意接下此事,操办起这桩盛事来。眼下情势特别,他们的双修礼无法大肆操办,但毕竟两人的结礼代表了古魔的脸面,所以也不可能太简单,而为了弥补无法大操大办的遗憾,叶素几乎将古魔族宝库中最珍贵也最漂亮的东西,都堆到青棱这里来。

隔三差五她就遣人往她这里送东西,对于这位未来婆婆的热情,青棱有些招架不住。

“行了,东西放下吧,请代我谢过族后,我很喜欢这些配饰。”她说着,却没转头看。

身后没有了声响,只有渐渐靠近的脚步声。

青棱觉得不对劲,才刚要转身,就被拥入熟稔的温热怀抱里。

“累得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唐徊从背后抱紧了她,冰凉纤瘦的身体在他怀中似一抔白雪,像随时都会消融。明明已强大到如斯地步,她在他心中却偏有了莫名的苍白单薄。

“你又装神弄鬼。”青棱不悦的嗔怪一声,眼里却没有怒意,只是放心地将头靠去,彻底倚到他怀里。

倦意浮上眉宇,她没再强撑。

唐徊心又暖又疼。

暖是因她所给予的信任,修仙万年,她除了在最初入世之时装疯卖傻有过贪生怕死的模样外,从来不曾真正示弱过。如今她在他面前露出的,正是她最柔弱的一面,那代表着她的信任。

而他的疼…则是因她眉间倦色。

“我是真的奉我娘的命,前来给你送配饰的。”他在她额前啄了一下,朝着门口处努努嘴。

兰潜正弯着腰,捧着青玉托盘恭敬地站在门口处,托盘上摆了几件配饰,光彩夺目。

他可没说谎。

“借口。”她偏开头,反驳一声。

“呵…知我者青棱也。这确是借口,我只是想见你而已。”唐徊笑着,将她的双手都包入掌中,轻轻揉捏摩娑着。

青棱跟着轻笑,身体虽冷,胸口的暖意却几乎要溢出。

“油嘴滑舌。你若想见我,还需要找借口?这可不是你的作风!”她可不吃他那套。

“噢?为夫不知,在夫人心中为夫是何作风?”唐徊低头,唇凑到她耳边,小声道。

一声“为夫”让她坦然的笑娇艳欲滴。

虽还是一如既往的莹白脸庞,那眼神却已羞赧。

唐徊心头大悦,抱着她转了身,面向墙壁而坐,头一垂,缠上她的唇。

青棱只得“呜咽”两声,再无言语。

室中只余春光漫漫。

门口的兰潜仍弓着身,缓步退到门外。

握着托盘的手骨节已泛白,低垂的脸庞上,明亮的眼眸已猩红一片,清秀的五官上满是狰狞的哀伤与愤怒。

唐徊没陪青棱多久,便又离去。

青棱仍旧忙碌于手上之事,转眼就是数日过去。乾坤送已基本建成,只待裴不回那边准备妥当,就能启阵传人过来。

她有些空闲时间,又兼伏案太久思绪繁杂,就离了垂蟹场。唐徊这些日子呆在蛟海海境上与古魔修士商量对付五川的办法,她就一个人在古魔皇族的宫宇中走动消散。

但到底心事繁重,她还是情不自禁琢磨起五川之事来。

待到回神,她已不知不觉走到了陌生之处。

那是个雪白的晶洞。晶簇结柱,剔透莹亮,晶柱棱角分明,折射出夺目光芒,在不见日光的幽蓝海底十分耀眼。

青棱抬眼望去,晶洞洞口站着青衣少女,长发结辫,背影玲珑,是兰潜。

她呆呆站在洞口,望着洞里,像化成晶柱一般。

对于兰潜,青棱谈不上喜恶。虽然她能敏锐察觉到这个女修对自己压抑的恨,但她并不在乎。

既然两人间无话可叙,青棱也不欲打扰她,转身就要离去。

“青棱仙尊,既然来了,为何一句招呼都不打就要离开,是觉得兰潜身份低微,不配与您说话吗?”兰潜却在她转身之际开了口。

她自嘲的话带着对青棱强烈的不满,让青棱心生不喜。口舌之争并无意义,青棱并不愿为她停步。

甚至于…连说一句话,青棱都觉得浪费时间。

见青棱并不停留,兰潜心中怒意更盛,眼前的女人就是这样,用漫不经心的态度一点点夺走自己最在乎的东西!

“其实你与我,有何不同?不过都是少主心中牵念之人的一道影子而已。你凭什么看不起我?他如今爱你,也不过是像当初护我一样罢了。”她一扬声调,尖锐开口。

青棱止步,没转身。

“殊迟”心中之人?她倒真是好奇了。“殊迟”对她的感情来得古怪,她虽未曾深究,此时忽闻,却也想听兰潜说个明白。

“你此话何意?”她问兰潜。

兰潜缓缓转身,素来飞扬的笑显得阴恻诡异。

“我自小被少主从蛟海最黑暗阴森之处捡回,你可知是因为什么?”

青棱不答,她便自问自答。

“不是因为我聪明伶俐,也不是因为我天赋好,而是因为我像他心里的人。青衣,长辫,还有这张脸上的笑,和你一样,都像他心里藏的人。”

她说着,低低一笑,像回忆起愉快的事。

“我努力模仿着他心里人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他便将我视为珍宝,收为血仆。别的血仆都是主人的替死鬼,只有我…从小到大,都是少主护着我,让我安然无恙地成长。少主…他是爱过我的!”

青棱蹙眉,心里的不悦正渐渐放大。嫉妒这东西,没有对手时她从未领略过,此时耳闻另一个女人细述与自己搁在心头的男人的甜蜜过往,她方知这酸涩滋味如此磨人。

这与信任无关,她就不愿意有人这么觊觎“殊迟”。

“那是你的误解而已。”青棱淡道。

“误解?是啊…要不是你的出现,我的确会觉得他爱我。”兰潜嘲弄笑起,“自从你出现后,他便不再理我。你以为是什么原因?因为你比我更像那个人…哈哈哈,你和我一样,都是她的影子。就算你今天与少主双修,也还是与我相同。”

兰潜尖刻笑起。

“你说,我会相信你吗?我与殊迟,绝不容你挑拔。”青棱甩袖,释出威压。

她不高兴极了。

兰潜咬牙顶着她的怒气,唇边有血丝溢出,笑容却更大了。

“不相信我没关系,我有东西让你相信。你跟我进洞一看便知。”她扶着晶柱往洞里蹒跚行去。

见她背景渐渐消失在晶洞中,只有声音传来:“这里有少主从小雕刻的小像,属于那个女人的…”

青棱终按不下心底好奇,随她进入晶洞。

一进洞,她便倏地将眼眸睁大。

洞很浅,一眼望穿,洞里只有一株磷珊树。

磷珊发出浅紫光芒,与四周雪光相融,笼着满树的雕像。

那些雕像,或放于磷珊树的枝杆上,或者悬于枝头,这满满一树的雕像,竟不下千尊。

最大的也不过巴掌大小,最小的只有鸡蛋大,全部都是少女小像。

“看,这都是少主亲手所刻雕像,像不像我们?”兰潜声音里有得意的兴奋与压抑的激动,她看到青棱波澜不惊的脸庞,终于改了神色。

真是太痛快了。

青棱却已顾不上兰潜。

她在这满树的雕像里,看到的是…昔年的自己。

“殊迟”所刻之人,不是别人,就是她墨青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