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喝水,弥生命人把炖烂的银耳端过来,撇开了絮儿拿勺子逼出汁来,喂他的时候心都提到嗓子眼,还好,总算一切如常。她高兴极了,“陛下这是要好了,你看,可以吃东西了。”

他的笑容里带了些凄凉,不说什么,只是缓缓摇头。

他这模样,她心里也沉甸甸的,脸上却大大的欢喜着,“养病不能急的,慢慢调理,一点一点的来,再过两日定然痊愈了。”

他看着她,低声道,“现在盼着我好的,只有你一人了。”

他想得很多,每一处都想到了。自己身体怎么样自己知道,时间不多了,所以要抓紧安排。他移过视线去,对兆遇道,“把重臣都传进宫来,朕要托孤。”

他一说要托孤,弥生止不住的潸然泪下,“你明明要好了,何苦这样。”

“好不了了。”他歪在锦字靠背上,半阖着眼道,“上次那样逼百年,我也是出于无奈。我这一生是个悲剧,低声下气活了二十九年,不愿意我的儿子也遭受同样的命运。百年很聪明,只是太宽厚,将来少不得被人欺凌。”他在她手背上轻轻一压,“弥生,你答应我一件事。无论如何,替我保全他。我信不过任何人,唯有你……”

他灼灼望着她,弥生掖着泪点头,“你放心,我舍了性命也会看顾好他。”

他松懈下来,合眼费力的喘口气,“多谢你……你们两个是我最牵挂的,我放不开手,却也没法子了。”顿了顿,复又道,“我最对不起的还是你,自己这样的身子,生生带累了你。你才十五岁,以后的几十年怎么办呢!我不敢说来生还做夫妻这类的话,这辈子拖累得你够够的了,下辈子你找个健全的人,离我越远越好。”

他微哽,泪眼迷蒙。弥生听他的话只觉心惊,触到他的手,冰冷的,忙把被子往上拽了拽,“你想得这么远做什么?谁没有小病小灾的?病了就想到死,那世上人不都死绝了!你安心将养着,会好起来的。”

他别过脸去,抑制不住汹涌的泪。她这么好,可惜不属于他。有些话,真是死都要带进棺材里去的。不能说啊,说出来就连最后一点情义都没有了。百年还要靠她,这世上能救百年的,也许只有她一个了。

朝中的股肱们很快就到了,九王自然也身在其列。内侍们搀他坐起来,他望过去,怪不得乐陵王美名远扬,就连穿着白衣皂裳,也还是英姿挺拔的。因为他并不真正悲伤,所以脊背挺得很直。表面上流露的东西都是假的,自己临要入土了,看得比任何时候都透彻。

他笑了笑,叫众卿平身。转过脸去看百年,他偎在弥生膝前,弱小而可怜。他长长叹了口气,对台阶下的三公九卿道,“朕自知大限将至,今日传诸位臣工来,就是为了托付太子。太子年幼,恐难担当社稷。诸位之中有族亲,有元老,自朕继位以来多得协助。如今朕时日无多,望诸君此后辅佐太子一如待朕。朕身后有知,也能含笑九泉了。”

他这样当面交代后事,刚站起来的群臣复又乌泱泱跪倒了一大片,惶恐着,循着老规矩整齐划一的陈奏,“臣等必定鞠躬尽瘁,先请陛下保重圣躬!”

奈何不是保重就成的,慕容珩厌倦听他们模版式的回答。他的视线定格在慕容琤身上,“九郎……”

慕容琤应个是,膝行几步出列,泥首跪拜下去,“臣恭聆圣训。”

他微微喘息,弥生看他情绪波动得厉害,心里慌起来。谴开内侍上去给他顺气,一头道,“别急,慢慢说,喘口气……陛下,喘口气……”

他抓着她的手,颤抖的,用尽了力气似的。好容易平静下来,连竖着脖子的劲儿都没有了,歪歪靠在她怀里,没了声息。

殿里死一样的寂静,只有弥生克制不住的抽泣。四合床前的黄幔子被风吹动了,悠悠的来回飘荡。更漏滴答,众人都屏息静待。宣德殿笼罩着恐怖低迷,离死亡那么近,近得令人窒息。

慕容琤按捺住了等不到下文,心头激灵灵一战。倒不是别的,唯恐珩死在她怀里吓着她。忙起身上去看,探了鼻息道,“陛下厥过去了,放他平躺下来,缓过来就好了。”

医官取参片来让他含着,人中上掐了几下,渐渐有苏醒的迹象了。他早前指定的几位托孤重臣,眼见着不妙都跪上前来。弥生看着父亲,惶然瞪着两只大眼睛,又不能说话,单是直直盯着他。谢太尉微微摇头,示意她沉住气。她咬住唇,把眼泪都吞了回去。是啊,现在更是乱不得。到了紧要的时候,珩的每一句话都关乎性命。

她俯身拿水给他润唇,握着他的手道,“不忙的,今日说不完,明日再议也是一样。”

可是他知道自己没有明天了,挣扎了下,拼尽了力指着呆滞的百年,用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声音对慕容琤说,“百年无罪,你要夺位便夺,只是瞧着叔侄的情分,留他一命……慕容氏骨肉相杀是惯例,九郎,好歹勿学前人!”语毕,像是完成了所有使命,一头栽倒下去,再也起不来了。

众人大惊失色,医官上去再探,颓然退下来,趴在地上哀号,“圣人……龙御归天了!”

满殿嚎啕起来,弥生困在人堆里,忘了哭。仿佛熬干了,难过到了极致却流不出眼泪来。几个月前才风风光光的大婚,他穿着爵弁的样子印在她眼里,昂扬的,丰神如玉。如今他死了,孤零零瘫在那里,形容枯槁。

嗓子似乎有什么堵着,吐都吐不出来。她捶着自己胸口,摸摸他的手,还是温热的,真的死了吗?她转过脸看医官,“你看准了吗?再看,到底还有没有救?”

她憋得脸色都变了,谢太尉不能坐视着,忙命宫婢把她搀到幔子外头,切切道,“请殿下保重凤体,眼下这么耗着不是办法,还是先安床要紧。诸如后头的发丧成服、谧册,都由臣等打典,殿下不必费心。先回正阳宫去,这里……”他回身看一眼,低声道,“大凶之地,回避的好。”

弥生哆嗦得像风里的枯叶,抓住谢太尉哽咽着,“阿耶,陛下怎么办?太子怎么办?”

谢太尉疾令她噤声,看了眼失神的九王道,“先服大行皇帝的丧,停了灵再着太史令排吉日迎新帝登基。”

弥生才想起珩临终时的那番话,想来对夫子触动很大吧!当着朝中要员的面直戳到他的痛处,他就是有夺位的心,也要再斟酌了。

他回望过来,嘴角隐隐带了点嘲讪的笑意。确实是没想到,珩居然在最后关头摆了他一道。看来以前真是小瞧了他,他并不昏庸,庙堂上的风向他深知道。没有能力除掉他,只有用这招先声夺人打乱他的计划。事实证明他的手段很高明,他要逼百年禅位也不能急在一时了,得往后推迟一阵子才行。

这里打眉毛官司,殿内的宦者出来通禀,“大行皇帝手里握了样东西,拳不可开,奴婢们不敢冒犯,还请殿下入内主持。”

弥生听了踅身进去,宫人已经替他归置了四肢,他静静仰在那里,成了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件。

不曾相爱过,但是感情已然很深厚了。弥生泪不能已,也不觉得害怕。只是尽妻子应尽的一点本分,着人绞了帕子来给他净脸,轻声道,“我前两日给你做了件衣裳,这一向不得闲,没来得及拿来给你看。回头吩咐他们伺候你换上,你穿着去,是我的一点意思。”慢慢拭他的手,他抓得很紧,等闲分不开,她只得劝慰着,“你的丧仪我会亲自过问的,百年我也会好好替你照顾。你放心去,不要留恋阳世间。撒开吧,撒开了,走得也轻松。”

才咽气的人阴灵不远,尸首也是有灵性的,安抚一番过后竟能打开他的手掌了。可是他抓着的东西令她震惊,简直像五雷轰顶似的,直劈得她魂飞魄散。

太后

见她怔住了,慕容琤忙上前看,一看之下竟也回不过神来。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只是不愿意说。他是爱弥生的,那么宽容的爱,比他高尚许多。他突然感到汗颜,珩一辈子谨小慎微,也许做为当权者他不合格,但是感情上来说,他比任何人都要坚定深沉。他爱弥生,爱到可以放下尊严。甘于被算计,这样的胸襟,他自问是做不到的。

弥生坐在床沿看他的脸,消瘦的,没有血色,既熟悉又陌生。他一直是平凡的,到后来她忽视甚至厌恶他。可是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他徒地添上了一笔,力透纸背,叫她不得不重新审视他。

那只金奔马静静躺在他掌心,她羞愧,满心的凄凉。在场的所有人里,除了他们三个,没有人知道这配饰的来历。也许活着的人面前她可以隐瞒过去,但是对珩,她连面对他的勇气都没有。

“陛下……”她把他的手重新攥成了拳,“你叫弥生将来拿什么脸去见你呢!”

她站起身,吩咐人把入殓的衣服拿来,一件一件的亲自查验,复对兆遇说,“那个金奔马是我的陪嫁,既然陛下喜欢,就让他带走吧!”

她辞出来,心是空的。那么难过,真正的切肤之痛。日久生情,或许她也有点喜欢他。新婚时他留宿在她房里,虽然不在一张榻上歇,但是他睡得很浅,每次她翻身他都会惊醒。醒了就来看她一眼,满怀着欣喜和爱慕。仿佛只要她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他就已经满足了。

人总有光明和阴暗的两面,他在别人眼里荒淫无道,但是面对她,从来都是不染尘埃的翩翩君子。他善待她和谢氏满门,没有欺骗过她。就连上次临幸的事,到如今想来也是可以被原谅的。那是他的权利,可惜被剥夺了。有时她想,如果那次不是以失败告终,说不定后来那些骇人听闻的事就不会发生了。他不会自甘堕落,不会酗酒,也就不会落得这样下场……

怪谁呢?怪自己,怪夫子。他们对他的死都负有责任,所以她要弥补。保住他的血脉,让他们安稳的活下去。

她站在殿前,天转冷了,正午的阳光绵软的,没有杀伤力。皇帝归天,南宫的丧钟嗡鸣,一声声叩在人心头上。阖宫都支起了孝幡,檐下簇新的白布,天生有种腐朽哀致的臭味。那味道在空气里飘散,充塞了整个宫闱。她退到偏殿里,宫婢侍候着摘下花冠蔽髻,拿皂纱纶巾拢住头发。白香云绫的孝袍替换了鸾凤穿花半臂,连鞋都要换,抛开沉香履,套上一双青布沿口的麻履。她是未亡人,从今日起便是大行皇帝的遗孀,与那些花红柳绿的翟衣再也无缘了。

祭奠的时候看见太后从止车门进来,太后上了年纪,接连经受打击,一夜熬出了满头白发。腿里没力气,要两边宫婢搀扶着才能挪步。到底是母子连心的,他再忤逆,做母亲的就算恨,到了这种时候还是撂不开的。边走边哭,絮絮念叨着,“我的儿……我的儿……”

弥生忍住泪上去接应,“母亲节哀,自己身子要紧。”

太后嚎哭起来,“真真作孽的!我恐其不成就,又气得没法子,索性干晾着他。他跟前的人几次来传话我都没搭理,满以为他年轻,有个小病小灾不上要紧的,谁知道一气儿就去了!”说到伤心处捶胸顿足,“这是要了我的命了!一年里头走了父子四个,我真是活不成了……何不捎带上我,把我留在这世上做什么呢!”

一头说,一头甩开搀扶的人,自己独身往灵堂里去。弥生怕她支持不住,亦步亦趋的跟着。她走得跌跌撞撞,进了门,腿弯子一软,险些扑倒在灵柩上。亏得慕容琤疾趋过来,和弥生两边架住了,看她样子不成,好说歹说劝了往配殿里去。皇太后仍旧悲鸣不止,慕容琤只得捧了她的手贴在脸上,哀声道,“母亲……阿娘……您瞧着我,您还有我呢!神武皇帝和大行皇帝先后去了,社稷正是动荡的时候。太子年幼,还要母亲扶植。您若是倒下了,这一盘散沙怎么料理?”

太后心里实在难过,他说的那些也的确要紧。渐次平静下来,思量了下道,“国不可一日无君,百年的继位诏书明日卯时就颁布。天子居丧,以日代月。你是皇叔,要从旁协助他,切不可荒怠了政务。”

慕容琤道是,“如今当务之急是拟大行皇帝庙号和新帝年号,儿这就召三公九卿商议,定下来后呈母亲和中宫御览。”

太后摆手让他去了,歪在胡榻上频频叹息。看了一眼弥生道,“这下子难为你了,孤儿寡母的,天步艰难。”

“还有母亲为我们主持。”她低头擦擦泪道,“开头艰难些,等太子大了也就好了。”

太后点点头,沉吟半晌才道,“大行皇帝这一走,朝政托付别人是不放心的。百年才八岁,如何挑得起这万里江山?看来还是要多依仗九王……”她艰涩的霎了霎眼,颇有些认命的意思,慢声道,“我的心血也熬干了,往后就在北宫颐养,朝中的事都交由你们年轻人打点了。你和九王……你们是师徒,原就和旁人不一样,依仗他也说得过去。”

弥生心里没底,听太后的意思是再不插手朝政了,加上她对他们的事多少有点察觉,似乎是默许了什么。可这话说出来叫人着慌,她挪前一步,惕然道,“母亲辅佐太祖,朝中的事了如指掌。如今一气儿放了手,叫百年怎么应付呢?”

太后巍巍长叹,“弥生,守住大行皇帝正统,终归是你要担起的责任。上手难,日子久了就适应了。再说有他阿叔摄政帮衬着,你在后头也可以出谋划策。实在不成了上昭阳殿来问我,这么多人齐心协力,还愁平定不了这场风波么!”

弥生缄默下来,太后明确要九王摄政,背后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不得而知,只怕她也有些往九王那头倾斜。摄政容易,将来归政定要有一番波折。可是不这样又能怎么办?她和百年都没有根基,靠自己,朝中谁能臣服?她突然体会到了珩的痛苦,他也是没法子,早就被慕容琤掏空了,他只是个空头皇帝。每天在听政殿升座,朝臣拜的不过是他的名头,和他本身没什么相干。

后宫的夫人世妇们都换了孝服来哭灵,哭得是真是假分辨不出来,横竖都是悲悲戚戚,泪流千行。

她跪在黄肠题凑前,抬手抚了抚朱漆楠木上雕刻的海外仙山,有些失神。盖了棺,他真的从她的生命里抽离出去了。皇帝的梓宫是五棺二椁,层层的隔断,十几尺的厚度便是两个世界。再也触不到他了,只有这冰冷的套棺。

她心里沉淀下来,也罢,他死了也是解脱。日子还是照旧,只是少了个真心爱她的人。习惯了他的存在,一时感到空落落的。

百年祭拜过后跪在她身边,叫声家家,倚着她,很有些惶恐不安。她在他手背上拍拍,“不怕,会过去的。”

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安稳,谁也说不准。她才十五岁,十五岁的寡妇,到了明天还会变成十五岁的太后……果然平步青云,然而这么的可笑,像个闹剧。她现在找不到恨的感觉了,以前怨夫子把她推进火坑里,其实静心想,这是她的命,谁都怨不上。

珩的谥号定下来了,大德显恭文皇帝,庙号显祖。

百年领了继位诏书,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皇后为皇太后。弥生在宣德殿受少帝及百官叩拜,看着这些褒衣博带的士大夫跪在自己脚下,脑子里白茫茫一片,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大行皇帝的丧仪还在继续,到了最后一日,举哀的时候不像开头那样惊天动地了。白天还好些,到了晚上简直有点冷落。五百僧侣念经超度倒是日夜不歇的,除了那梵音阵阵,再听不见掏心挖肺的哭声了。

她跪在蒲团上烧金银箔,烧高钱包袱,她的尽力尽力,阖宫上下大概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百年怕她累着,劝她回寝宫歇息,她总仗着年轻不放在心上。接连几天只睡两个时辰,想来是消耗得过了,猛然间一阵头晕,差点磕到供桌脚上。所幸被一双手扯住了,才没闹出太后殉情的戏码。

边上守夜的嫔妃和宫婢唬得愣愣的,“殿下保重凤体。”

“去偏殿里歇息一阵。”慕容琤皱眉道,眼里有愠怒之色,口头上却还要守矩,“太后万金之躯,正值嗣皇帝初登大宝,太后若是有闪失,叫君心难安。臣也有本要奏,请太后移步。”

这样的交集以后少不了,弥生垮下双肩招眉寿和轻宵来扶,一步步挪到排插那头去。进了偏殿想歪在榻上,还没坐定,他怒气冲冲的进来了。也不管边上有没有外人,低叱道,“你犯得上这样么?究竟有多深的感情,叫你连命都不要了?”

被他一喝,她有点错愕。像个犯了事的孩子,傻傻的看着他。

瞧着那张惨白的脸,再硬的心肠也软化了。他转过身去叫人上点心,自己在下手落了座,放缓声气道,“进些东西,铁打的身子也经不起你这样耗。”

她头晕得厉害,揉着太阳穴不想说话,只是靠在靠垫上,阖上了眼睛。

见她不搭理他,他心里别扭起来,悻悻道,“将来我死了,你能有一半的尽心,我走在黄泉路上都能放声大笑了。”

她睁开眼瞥他,“没头没脑的,殿下怎么说起这话来?”

“怎么?不合时宜,还是犯了忌讳?”他一哼,“你这几日该做的都做了,毕竟不是正头夫妻,装个样子也就是了。”

弥生惊讶他居然这样放肆,再看一眼轻宵,她垂着眼一副波澜不兴的模样,她霎时就明白过来。原来又是他的眼线,当真防不胜防,让她没有招架之力。

她调开视线,蹙眉道,“我和他拜了天地的,怎么不是正头夫妻呢!殿下这话逾越了,还是收敛些比较好。你才说有本要奏,恰巧我也有几句话要同殿下商议。先帝在时拨了凉风堂给殿下务政,有先帝在,殿下尚且师出有名。如今先帝仙逝,后宫之中都是孀居的寡嫂,殿下自由来去便不成体统了。回头我和陛下说,从华林园另派地方给殿下,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短兵

他的眉毛果然高高挑起来,她知道,这是要发怒的征兆。

那又怎么样呢!她现在是什么都豁得出去的,垂下眼捋了捋膝头的褶皱,心平气和道,“请殿下顾全大行皇帝的脸面,我这么决定是为大家好。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多少眼睛都在看着。有些不必要的麻烦,能避则避吧!毕竟邺宫换了主人,过阵子还要替圣人选后。殿下再出入后宫,实在是多有不便。”

她果然是有气度得很,到底做了太后,不一样了。他虽然生气,思忖下来也觉得她说得有理。的确是找不到继续留在内城的理由,只是不甘心,这话换作别人说还有可恕,从她嘴里出来,分明化成了捅他心窝子的利刃。不过他有耐心和她对垒,眼下挪出去没什么,过不了多久,她自然哭着求他回来。

他颔首,“就依你说的办,也不必到华林园腾地方了,我懒得走那么远。四夷馆有我的官署,我回那里去办差就是了。”

弥生没想到他答应得那么爽快,心里安定下来,又问,“嗣皇帝的登基大典日子定下来没有?”

慕容琤道,“十月乙卯,改元乾明,大赦天下。届时百官普加泛级,你可有谁要提携的?我一并写上奏表,呈敬御览。”

就像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一样,知道从政的艰辛,心思自然和以前不同。外戚专权是大忌,阿耶已然累官至太尉,断没有再往上升的道理了,那高位还是另择贤明的好。因道,“照着规矩来就成,不要破例,也不要逾越。现在朝局只求个稳,这点还要请殿下费心。拟了名单交由我过目,横竖党争的事免不了,两头齐大,方能相生相克,这点殿下比我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