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金桃、玉雕那些俗物就不说了,满眼望过去,竟是没一个出挑的!

古语云:“水至清则无鱼。”这更是身居上位者经营群臣诸子之道。

虽然太傅上位之初,惩处了一批贪官,但是毕竟还是要笼络人心,稳定局势后,那些个几代为官的世家毕竟还是盘根错节,不宜全盘撼动。

可是如今为圣上献礼,这些沟满壕平的富户倒是个个装起寒酸来,倒是让他起了抄拿几户肥水的心思来!

太傅的好心情消失无踪,当着几个送礼进来没有离去的世家子弟的面儿,顺手拿起个玉如意朝着桌角磕了过去。

玉质粗糙的如意立刻断成了几截,散碎了一地的渣滓。

“阮公公……莫不是殿里的小太监不规矩,偷偷换了各府公子们的贺礼?”太傅阴测测地问道。

阮公公吓得一缩脖子,抖落了这几日的春风:“回太傅的话,就是给小奴才们吃了三斤豹胆也不敢做出这等胆大包天的勾当来啊!”

太傅冷哼一声:“若不是偷换了,怎么会有这等寒酸的玩意儿摆在这!捡个箱子将这桌上的破落物件都收一收,别到了圣上的正日子碍了龙眼!”

说完,甩身走了出去,留下惊骇莫名的几个公子面面相觑。

太傅对朝臣怠慢皇帝寿辰极其不满的消息迅速传了出去。

朝臣们互相询问,都有些摸不透太傅大人的圣心。

有那心思玲珑的又恍然大悟,太傅寿宴碍着清誉,不宜操办;可皇上的寿宴便是顺理成章,这些个呈上的东西都是要封进宫里的私库的,倒是岂不都是太傅大人的囊中之物!

给皇上献礼便是给太傅献礼!

朝臣们都是雷厉风行的主儿,立即行动,重新置备礼物。一时间,京城里采办海外奇巧玩意儿的铺子人满为患,平时有价无市的镇店之宝很快就脱销了。

字画古玩一类的高雅之物更是千金难求。

聂清麟并不知太傅的一时心血来潮已经弄得满京城的王公们鸡飞狗跳。

到了寿宴那日,聂清麟竖起发冠,首先去太庙祭祖,然后回宫接受群臣的三叩九拜。

礼毕后,便是宣读太傅亲写的庆皇帝成人的贺文。

聂清麟端坐在龙椅上,听着贺文心里感慨:到底是三甲状元郎的底子,引经据典,文采飞扬,愣是将一片篇形式的贺文写得是声情并茂,让她这做皇帝的听了都想眼角垂泪,抱住这大魏第一等贤臣感慨下这一路成长的艰辛不易!

她端坐在珠帘的后面,微微扫了一眼殿前的太傅大人,与一身华服盛装的她一样,太傅大人也是隆重地盛装一番。

新制的朝服显得仙人般的太傅肩宽腰细,站在殿前,那挺拔的身姿让人为之侧目,浓黑的头发整齐的顶着高高的侯冠,剑眉之下的凤眼带着少有的笑意。

这般模样要是被宫中久旷的妃嫔们瞧见了,只怕是早就忘记了他是个索命的阎王,又痴迷在太傅的俊颜之下了。

到了进献贺礼的环节,因为贺礼早就在大典之前奉上,只需要宣读呈给皇上展示即可。

说实话,聂清麟身为皇子多年,却是头一遭收到这般多的贺礼。各个都是精巧别致……但是却是怎么看,都不像是给自己的贺礼……

比如这金缕玉珠的外袍,那尺寸真是略大了些,得是太傅那样的英伟高大的男子才能挑得起来;还有那把足有七十石的斗月战弓,展示礼物的三个小太监累得腮帮子直晃都没打开,更何况是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了……

宣礼的太监并没有将所有的礼物呈上,有些个被献礼的大臣事先关照过,不宜宣读,只需要把礼盒和名牌偷偷呈给皇上过过眼儿即可,比如……这套鸳鸯八戏盒。

当小太监先把礼盒呈给太傅时,太傅那不知什么时候有些微沉的眼突然一亮,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小太监又转到了帘子后,呈给皇上赏玩。

聂清麟往打开的盒子里瞧了瞧,却是没有敲出什么出奇的地方,就是几个大小不同,暖玉打磨的圆润的玉柱罢了,还有几个呈糖葫芦状,几颗白玉球被串在了一处……聂清麟看得一头雾水,直到看到一根雕琢得甚是逼真的,才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小脸螣得绯红了一片,偷抬眼一看,那个不正经的太傅正隔着帘子朝着她不怀好意地笑着。

小太监便还不知死活地添油加醋:“皇上,这是兵部尚大人呈上来的,他交代小的,这盒子里的东西都是用罕见的暖玉制成,贴着人的皮肤便是暖暖的,若是不知如何使用,可以翻阅盒子附带的画册子,再与妃嫔娘娘把玩,花样儿甚多……”

这小太监挤眉弄眼的德行也甚是可恶,倒好似他这个腌货知道内里的妙处一般!

聂清麟心知这其实是尚凝轩大人呈给太傅的一番心意,真是位好贤臣,连着呈上两位亲妹不算,如今又了这套花样上来……

想那太傅误会自己是少年时的情景,想必是个男女不忌的,那个尚凝轩年纪是大了些,那模样倒也是不错,怎的不剃了胡子,亲自洗脱干净去太傅的榻上伺候枕席呢?

凭着这般巴结逢迎的心思一定能睡出个好前程!

脸上红潮未褪时,太监又呈上一份贺礼,只是这份贺礼甚是奇特,非金非银,只是用麦秆软木雕琢的一个小盒子。

打开盒盖,绿莹莹的草地上有两个小儿正在攀爬一株参天大树,小太监拧了下盒子下面的机关,那两小儿居然是一动一动的,一个正在往上爬,另一个却在树下一动一动地提着裤子。

这个盒子略显寒酸,本来阮公公是要清走了,但是后来发现里面的机关甚是有趣,估计天子年少应该是喜欢这类的奇巧玩意,便保留了下来。

这充满童趣的场景倒是触动了聂清麟心里的一根轻弦,怎么这么熟悉,似乎她以前曾经见过这一幕……

第四十章 四十

聂清麟看了眼礼盒上的名牌,上面写着“刑部主司马之子——葛清远。还未待她捕住记忆里的痕迹,小太监已经准备将小礼盒收起了。

“这个怪有意思的,且送到朕的寝宫吧。”聂清麟笑着吩咐道,

接下来的礼物,没有甚么稀奇,便是过过眼走一走过场。最后呈现的,是太傅的贺礼。

卫侯向圣上的献礼当然不会是金银俗物,而是一副卷轴,也不知出自哪朝的大家手笔。

待到两位小太监小心翼翼地将画卷展开,画上的一位美女便呈现在眼前。

画中的女子立在红梅之下,正伸手去摇晃梅枝上的白猫儿,女子虽是侧立,但是峨眉晕染,肤若凝脂,恬然的神色跃然纸上,整幅画作设色高雅,发丝簪花细节刻画也是入木三分。

画中的美人与自己平日揽镜自造的样子颇为相似,显然临摹的便是自己,聂清麟心里一惊,心道太傅是带哪个画师见过女装的自己?

定睛一看落款,却是太傅的姓名印章。

聂清麟真想仰天长叹:太傅大人太抠门了!居然一分银子都没出,只是自己关上房门节俭地画了幅肖像画便算是贺礼了。

不过,卫冷侯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文思敏捷,屠刀锋利,权术玩弄于鼓掌间,现在才发现这丹青笔墨竟也毫不逊色,工笔仕女图最考验画笔的细腻,也不知这日理万机的太傅是浪费了多少时间描摹出了这幅画。

在自己打量画卷时,她能敏锐地感觉到珠帘的那边投来的炯炯目光。聂清麟朝着望过来的太傅大人淡淡一笑,算是对太傅心思的答谢,这嫣然一笑过后,那投来的目光更是炙热了。

待到开宴时,太傅本来是要转到珠帘后与皇上一起共饮的,可就在这时,有个侍卫行色匆匆地过来附耳几句后,太傅便起身离开了大殿,

太傅一走,殿堂里的气氛顿时活络了不少,乐坊的丝管奏响,几十名舞女开始了曼妙的歌舞。大家都开始沉浸在歌舞声乐之中。

可是聂清麟身在高台上,明显感到,在诸位世子公子中,有一个人的目光不时地移向自己这里。

顺着目光寻了过去,只见是位看起来颇为年轻英挺的男子,身着一件青色的锦袍,浓眉朗目甚是英俊,聂清麟看他并不是以前见到的皇亲贵胄,也不知他是哪个府上的公子,放着好好的歌舞美姬不看,却是一味地看向自己这里。

与群臣共饮了几杯后,皇帝“不胜酒力”,便早早离开了大殿。

她所住的寝宫自从遭遇了蛇袭后,便经过了一番改造,宫殿的周围挖了一圈水渠,里面注满了雄黄水,避免有毒虫再来侵扰。

可惜,最大的那条却是这小水渠难以抵挡的……聂清麟略带遗憾地想到。

进了寝宫,一眼便看到,那个小儿爬树的锦盒正摆放在寝宫的书架之上。聂清麟闲来无事,便抱着锦盒靠躺在软榻上把玩了起来。

调弄好了机关后,那小儿又开始爬树了,

聂清麟入神地看着这两个泥捏的小人儿,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什么。

记得八岁那年的夏天,父皇去行宫避暑。

当时父皇猎艳的触角甚远,居然迷上了臣下的妻室。为了掩人耳目,堂而皇之地宣布与臣子同乐,带上了礼部、刑部等几位当朝一品的朝臣,连同他们的家眷一起去了行宫。

然后近水楼台,寻个机会便将那当时刑部侍郎葛大人的娇妻白氏约到行宫的花园假山处,行那奸宿良家的荒淫之事。

不过那位葛大人倒是个心如浩海的良臣,绿帽子如同铜钟那般大了,居然顶着绿冠若无其事,对上忠心侍君,对内待出墙的娇妻如故。待先皇的新鲜劲儿过去了,葛大人依然仕途□□,就连这次太傅政变之后,葛家也是屹立不倒,依然在朝为官,官至刑部主司马。

当然,父皇的这些英伟之事,她也是渐大了才知,那时她无什么同岁的良伴,无意中与那白氏十岁的稚子结识,那位小哥儿颇为淘气,玩乐的花样甚多,自己那时经常背着母妃、嬷嬷与这小哥儿在花园子里爬树玩。

起初因着自己畏高,有些不敢攀爬,那葛家的小哥儿居然脱下了裤子,准备朝着不肯往上爬的自己撒尿,吓得她几下就爬上树……

这小盒子倒是将当日的情景演绎得颇为生动,令她不能不想起当日的情景。就是不知这位昔日的竹马好友送来这份礼物是何用意?要知道旁的大臣都是使出浑身解数,以讨好太傅为首选,他却偏偏做出这个来,就算她想起了这段童年之谊,手里没有实权的皇帝也不能提拔这位好友一二啊!

聂清麟看着看着,心念微微一动,想起当初二人爬上树,摘杏儿的情景,伸手摘下那杏树上那颗最大的杏儿,搓开了泥球,里面居然隐藏着一张纸条,上面是一行小楷写成的小诗:

青杏满树惹馋涎,

争高攀附茂枝间。

人问高处何风景,

寺远山高白水边。

这小诗乍一看就是描写盒中童趣的诙谐之言,也谈不上如何的文采飞扬。可是聂清麟却突然想起当时与葛家小哥经常玩的拆字游戏,彼时自己虽然年幼,但是拆字解字速度极快,白白赢了小哥儿不少的琉璃球子。

果然这么一拆解便发现了这藏头诗的密处,“青”与“争”便是“静”,而后两句的字头加在一起便是“待”。

静待?聂清麟的神情一凛,突然觉得这手里的纸条有些烫手。她心里流转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莫非是太傅的试炼?

可是转念一想,这番的蜿蜒曲折可不是太傅的作风。那便是这位葛大人公子的本意了。

可是他要自己静待什么呢?葛大人如今也是年事已高,如果她没记错,自己在御书房里曾经看到,葛大人请愿回乡的帖子老早就呈给太傅大人了,只待有合适的人选接任,便要告老还乡了。他一个没有了父荫庇佑的,就算是个忠心大魏的少年英豪又能翻起多大的风浪?

聂清麟叹了口气,伸手将纸条伸入了香炉里,待纸条焚成了细细的灰,不留一丝痕迹……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太傅大人不畏雄黄,越过沟渠翩然而至。

进屋时,见小皇帝礼服未脱便懒懒地躺在了软榻上,笑道:“今儿,圣上是寿星,怎么萎靡到了寝宫里,跟个懒猫儿似的?”

“酒席上的吃食都有些油腻,朕吃了几口,便觉得嘴腻,与其在那龙椅上坐着受罪,还不如回来倒着安闲。”见太傅进来了,聂清麟才磨蹭着坐起来,

太傅解开了外袍,也坐了上去,揽着龙珠的肩膀道:“那些都是制式的大席菜样,按照祖礼荤素汤水都是不能少的,本侯就知道懒猫儿嘴刁,早就命厨子另外整治了一桌,方才没吃东西,且陪着本侯再食用些。”

说完,唤了单嬷嬷进屋,服侍着小皇帝换了随身的便装。

这便装罗裙采用的是绯云轻纱做摆,淡粉的颜色衬着里面白色的薄缎衬裙,微微走动时,裙摆拖地、轻纱飞扬、亮缎微闪,真是犹如三月江南的桃花细水一路绵延开来。

聂清麟却觉得穿得不大自在,这几日单嬷嬷天天的按摩揉搓,自己那原来微微隆起的胸部渐渐地长了许多,有时不去碰触也是微微发痛涨得厉害,而自己穿戴的肚兜剪裁也甚是刁钻,满满地兜上后,成了鼓囊囊的小山丘,原是一眼能望见肚皮,如今却偏要越过道山包儿,真是大大的不自在。而自己刚刚换上的罗裙,领口也是开得甚低,柔嫩的肌肤坦露出大片,连那粉色的胸兜都露了些许出来。

可是太傅却甚是喜欢这裙子的式样,上下来回的打量一番,那眼儿便大大咧咧地黏在了那片素肌之上。

“皇上最近倒是长肉不少,算是没有辜负了微臣的一番心意。”

聂清麟脸颊微红,只当没听懂太傅话里的意思,款款坐到了桌旁。

太监们端上来的菜式果然跟前殿的不大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