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放学后在礼品店里转了一圈,没有看到中意的,有些气妥,人往外走。

她从不过生日,最多是形式性的吃碗面,以前有个男生追她,买了好大一个蛋糕在校门口等她,她当时其实很开心,因为第一次有人因为她的生日送东西给她,但她知道那蛋糕很贵,自己又对送蛋糕的人没意思,凭什么收人家东西?所以硬是给了钱才敢收下那个蛋糕,弄得那男生很尴尬,以后见到她,表情都怪怪的,而那只蛋糕,她和妈妈吃了一个星期,当时还没有冰箱,幸亏天气冷才没有坏掉。

想到那件事情,暖风都想笑,因为自那以后她就祈祷着,不要再有人送她蛋糕,又费钱又浪费,不过还好,再也没人,因为据说那个送蛋糕的人后来被丁煜打了,具体为什么,她不知道,只听胖子说因为丁煜看他不爽。

隔壁又是家礼品店,她望了一眼,大同小异的东西,正犹豫要不要进去,却看到透明的玻璃门后,坐在柜台旁的营业员正在用彩色的细管编东西。

好像最近很游行,用彩色细管编成星星,收集在玻璃瓶里。

听说编的时候可以许一个愿,集满一瓶时愿望就会成真,学校里很多女生在编,但她却很少见到谁真的有耐心编满一瓶。

她微微心动了一下,推门进去。

丁煜从房间里出来倒了杯水喝,下意识的看暖风房间门下的光,灯还亮着。

转头看了眼厅里的钟,快十二点了。

连续三个晚上,做完作业就开始编那些奇怪的星星,放进玻璃瓶里,每天都编到很晚。

他是见过这东西的,女生送给男生的玩意,有个女生送给过他,结果他没有要,哥们儿还笑他说:为啥不收,拿回来把星星倒了,玻璃瓶做烟灰缸也不错。

她这么没日没夜的编也是要送给哪个男生吗?

他猜测着,暖风在小学时就有很多男生追,却从没见她对谁动心过,此时竟然熬夜编那种东西,不知怎的,丁煜觉得自己心神不宁,晚上看她吃完饭在饭桌上编,编得极认真,就连符蕾说要学着帮她一起编,她都推了,说一定要自己一个人编完才灵,而她每编好一颗放进玻璃杯里,他的心就沉一下,直到现在,已近乎心烦意乱了。

但他又完全说不出为什么自己要这么不安与烦躁?也不知从不在半夜喝水和起夜的他,为什么连续三晚在半夜里起来喝水,然后上厕所,再然后就是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发愣?

外面月光很亮,他看到从窗外照进来的光将他的影子拉长,一直拖到暖风的卧室门口,他有些无聊的举手晃了晃,手的影子就好像在她的门上敲了敲,又举腿动了动,脚的影子就在门上踢了踢,然后有又些茫然的放下腿,发现自己实在莫名其妙。

悻悻的回房,关上门,他对自己说,不可以再去上厕所了。

吴征的生日并没有请什么人,到了他家暖风才知道。

原以为会有他班里的同学,却只有他的父母和一个她没见过的男生。

那男生与吴征差不多年纪,她进屋时他正好坐在沙发里翻杂志,身上是市重点高中的校服,头发梳的服帖,脚上一双白色的球鞋一尘不染,暖风见过那双鞋,丁煜有一次在翻体育杂志时眼睛看了那双鞋很久,她曾不自量力的想替丁煜买那双鞋,因为他的脚长的太快都穿不下原来的球鞋了,后来问了一下,才知道那是某品牌限量发行的,天价。

又看了眼那双鞋,暖风才移开眼,却发现那个男生已经放下杂志看她,是个极英俊的男生,一身掩不住的贵气,暖风忽然觉得面熟,却想不出在哪里见过。

那男生看到她,眼睛似乎亮了一下,人站起来:“你是秦暖风吧?”居然直接叫出她的名字。

暖风愣了愣:“你是……?”还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

“我们在上次的数学竞赛上见过,你不记得了?”

“数学竞赛?”暖风努力回想着,猛然想起那次B组的个人冠军就是他,当时他拿着奖状意气风发的样子,“对,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冠军。”

他轻笑,脸上是故作的失落:“我如果不是冠军,你是不是就不记得了?”他笑的时候人很有亲和力,原本那股不易接近的贵气淡去。

暖风知道他是开玩笑,但想想如果他不是冠军,她还真的记不得他,便只是笑笑,不作回答。

“我想我还是不问你记不记得我叫什么了,自己介绍吧,我叫吴奇,无奇不有的奇,比你高一级,是吴征的堂兄。”见暖风不答话,他自觉的向她报了名字。

而这时候吴征从里屋里出来,看到暖风便笑着迎上去:“暖风,你来了。”

暖风将手中用纸袋装着的礼物递给他:“生日快乐。”

吴征愣了一下才接过:“不是说不用买礼物的。”

暖风笑笑:“买了材料自己做的,不花多少钱。”

“自己做的啊?”一旁的吴奇凑上来,有些羡慕的伸手过来,想看看纸袋里是什么,吴征忙把纸袋放到另一只手里,吴奇笑笑,双手举高,表示自己不会再看,眼睛却看向暖风,眼神微微转深。

吴家的客厅很大,相当于暖风家的两倍还要大,大大的长方形桌子只坐了五个人,却是摆了一桌的菜,因为除了吴征都是陌生人的缘故,暖风显得有些拘谨,都是吴征在买力的帮她夹菜,这样反而让她更不好意思。

一桌吃饭,吴征的父母免不了要问些暖风家里的事:父母是做什么,家里有没有兄弟姐妹之类的。暖风并不隐瞒,都照实说了,说到母亲的事时,吴征的父母互看了一眼就没有再问下去,暖风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自从继父死后她就听到有人说母亲有克夫的命,还有很多其他闲言碎语,当然,也有同情的,暖风开始还很生气,但时间一长也习惯了,吴征的父母应该没有什么恶意,因为她并没有在他们眼中看到鄙夷。

饭吃的差不多时,吴妈妈把蛋糕拿了上来,居说是吴奇从城里最好的蛋糕店买的,蛋糕不是很大,差不多够五个人吃,白色奶油打底,上面是彩色的花和红色的草莓,还用彩色奶油写上:祝吴征生日快乐的字样。

暖风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蛋糕,以至于用刀分蛋糕时她还有些不舍,而当蛋糕吃到嘴里才知道,原来那时与妈妈吃了一个星期的蛋糕根本不叫蛋糕,妈妈一定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她真想把手里的那块带回去给她,却又不可能,于是心里暗暗的发誓,以后一定要买更好吃的蛋糕给妈妈过生日。

吃完饭,暖风要帮吴妈妈整理餐桌,吴妈妈执意不肯,暖风只好坐在一旁,吴征被叫去切水果,客厅里只有吴爸爸和吴奇在下象棋。

象棋她并不太懂,只知道丁煜小的时候下的很好,因为总和隔壁杂货店的老板下,赢了就免费给他东西吃,而吴奇现在的样子和丁煜当时下棋时一样,胜券在握。

她下意识的又看他一眼,他比丁煜矮些,眉目比丁煜淡些,却显得文气,倒是一双眼和丁煜一样的明亮,只是丁煜的眼中总是带着怒意和不屑。

她其实并不会去仔细打量一个男生,就算那些追过他的,据说很抢手的男生也没有,也许是现在坐在这里太无聊吧,正准备移开眼,吴奇却正好自棋局中抬起头,与她对上眼,然后笑了笑。

暖风忙移开眼,有些窘。

“你会不会下?”他指指棋盘。

暖风摇头:“我弟弟会下,我不会。”

他没再说话,伸手移了个子,冲吴爸爸道:“二叔,你输了。”

吴爸爸仔细看了下棋局,“哎呀”一声,惋惜不已,却又伸手开始整理棋子:“来,我们再来。”

于是又新一轮。

吴征拿着水果出来,看到暖风干坐着,就道:“爸爸,小奇你们怎么让暖风一个人坐着?只知道下棋。”

暖风忙说不要紧。

吴征拿了水果给暖风,暖风拿了块,吴征就在她旁边坐下。

“礼物我很喜欢。”他说。

暖风一怔,笑道:“你不是去切水果了?”

“顺便看了一下你的礼物,”吴征有些不好意思的抓抓头,“做了很久吧?”

“不久,这个,很快的。”暖风轻描淡写,其实指尖上还磨出了水泡。

“谢谢!”吴征说。

暖风摇头笑笑。

身后的吴奇下意识的抬头看着两人说笑,对面的吴爸爸催他,他才移了一步棋。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周五到周日豆去杭州出差了,我没有骗大家真的,正常情况我会隔天一更的。

高中,高中(四)

接下来的日子,流言终于传到老师耳朵里,分别找暖风和吴征谈了话,无非是早恋有多可怕,尤其在高中,会影响人的一生,让人终生后悔等等,暖风觉得有些无耐,老师们对早恋的事谈虎变色,就算她否认,他们也认为是在狡辩,于是干脆沉默,老师说什么她抿着嘴点头。

这一天过的累极,似乎旁边的人都开始用有色眼镜看她,而她始终抿着嘴,沉默着。

回到家时,母亲已经做好饭,在饭桌前等她,丁煜还没回来,可能仍在学校里打篮球。

屋里的气氛似乎不太对,暖风放了书包去洗手时,母亲在厅里说:“暖风,我有话和你说。”

暖风大体能猜到什么事,老师说会通知家长,让家长一起教育,看来真的通知了。

果然。

“老师说你在和学校里的一个男生谈恋爱,是不是真的?”母亲直截了当。

暖风有些闷闷的,没有说话。

“从小到大我都对你很放心,觉得你比任何孩子都懂事,从不要我操心,暖风,告诉妈妈,你有没有在谈恋爱?”母亲有些不依不饶。

暖风叹了口气,坐下来,握住妈妈的手,那双手的掌心布满了老茧,她心痛的揉着,轻声道:“如果我喜欢上谁,一定第一个告诉妈妈,绝不会不声不响。”

“那么……?”

“那只是我很好的同学而已。”

“那怎么会去他家?”母亲忽然想到什么,“对,那天你折了好几晚的星星是不是送给他的?”

门口,丁煜拿着篮球,听到这句话想推门的手停住。

“是送给他的,不过那只是礼物而已。”

“只是礼物?暖风,你还要骗妈妈,妈妈是过来人,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如果不是早恋,你是不会压缩了学习时间,用熬了好几晚做那东西的,甚至都不让我插手帮你一起做。”

“那只是……。”暖风不知道怎么说,她做那瓶星星,一直在许同一个愿望:希望吴征的病能好起来和常人一样。她本来并不太相信愿望之类的事情,但因为真的很希望吴征能好起来,所以很诚心的一个人将星星折完,然后在生日的时候送给他。她不否认这么做与丁煜打伤他有关,但除了这些真的没有想过其他,她不知道怎么和母亲说,只是哑在那里。

见女儿无言,母亲以为被自己说准,整个人如泄了气般:“暖风,你真让妈妈失望。”最近心烦的事很多,工厂陆陆续续的有人下岗,止不准哪天就轮到她,现在最相信的女儿又这样,顿时觉得灰心,手捂着脸,竟有眼泪下来。

暖风觉得百口莫辩,看着母亲流泪,心里委屈,似乎再解释都认定她是早恋了,她原以为学校老师不相信她,但至少相依为命的母亲会信任她的,却原来是一样的。

原来那就是被冤枉的滋味,像被孤立的人,任谁都往她身上捅一刀,却不能喊痛,因为喊出来别人也认为她在假装,她表面温顺,内心却倔强,她知道现在只要对母亲说再也不会和吴征说话,母亲便会原谅她,但她不想为这莫须有的罪名而做什么荒唐的保证,所以硬是咬着唇不说话。

门外的丁煜低头看着手中的篮球,手指曲起,几乎插进篮球里。

有关暖风的流言他也听说了,因为在学校里,只要是男生,没有人不知道泰暖风的,用一个被他揍过的男生的话说:她是全校男生的梦中情人。

所以有关“梦中情人”的流言,自然全校都会知道,当然也包括他。

原来那瓶破玩意是送给那个男生的,暖风真的在谈恋爱。

他无端的站不住,人蹲下来,看着篮球从他手中掉落,弹跳着滚到远处,然后屋里有人出来,关上门捂着嘴低泣,他转头看过去。

是暖风。

有那么几秒钟,两人都僵了僵,然后是丁煜先反应过来,幸灾乐祸的笑:“活该,原来优等生也有和我一样的下场。”说着,站起来,捡起球,走了。

高二终考的时候,暖风第一,吴征一分之差考了第二,此时有关早恋的流言正是风声水起时,却因为这样的成绩而被浇熄。

老师和家长似乎更注重成绩。

之后升了高三,暖风拿了全市英语竞赛第一,和吴征一起参加的物理竞赛成绩也不错。

于是忽然之间,老师们又是一副支持的态度,原本该千刀万剐的早恋,却因为这些出众的成绩让他们成了受祝福的金童玉女,而且不止是老师,还有同学们的态度,就连母亲也开始问暖风有关吴征的一些事情。

暖风依然是那样的态度,大家都在说不可以时,她不曾疏远吴征,大家不再反对时,她也没有过分热情。

本来的,她与吴征并没有什么。

丁煜升了高二又长高了许多,市少体校几次来找他,他都一并的回绝了,体育老师很不能理解他的想法,他也不解释,只是一遍遍的在操场上奔跑,投篮。

而学校里,高个,会打篮球,又长的帅的男生总是受欢迎的,男生关注泰暖风,却有更多的女生来看丁煜打球。

放了学,几个人在球场上打球,几个回合后,都累得直喘气,只剩下丁煜不知疲倦的来回跑着。

今天,心情不太好。

吃中饭的时候,看到暖风和那个被他揍过的男生一起在食堂吃饭,有说有笑的样子,似乎现在有越来越多的机会看到他们在一起。

没人管了吗?

他从来都不是遵规守纪的人,有关早恋,他身边时有发生,也无足为奇,此时却很希望有人管管暖风,很想大声疾呼早恋是错误的,却不知这样的他该有多荒唐。

又一个没有投中,球撞在篮框上被弹回来,他看着球落地,旁边看他打球的女生捡了球递给他,他接过,看也没看那女生一眼。

他的哥们儿里连胖子都有女朋友了,那次喝了酒后,胖子真的替他介绍女生认识,说一起出来玩,一带就是三四个,他承认都漂亮,但不知道为什么,跟她们多说一句也懒得说。

几次下来胖子也没了耐心,还说是不是喜欢男的,他学校里男生也有,像个接皮条的。

他当然不会去喜欢男的,但女生?他也从没在意过,如果一定要说,似乎只有秦暖风。

只有秦暖风?

想到这里,他怔住,努力的回想着,把从记事起的记忆回想了一遍。

真的,真的只有秦暖风而已。

“丁煜,你发什么呆,人家美眉给你捡球呢。”旁边的同伴笑着叫他。

他回过神,看到身旁的女生,抱着球,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期待?期待什么呢?

他接过球,没有再投出去,看着西沉的太阳,忽然觉得恐慌,为什么只有秦暖风?

“打完球请你喝东西好不好?”那女生轻声的在他旁边说。

他愣了愣,看着她。

“好啊。”他说,然后眼看着女生一脸兴奋的跑到旁边等着。

为什么只有秦暖风?他其实心烦意乱。

很晚才回,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边拍着球边走。

真的和那女生出去,一起吃了饭,他话不多,都是那女生在说话,说些什么?他没怎么听,心不在焉的。

吃了饭又逛了会儿街,他已经很不耐烦,女生买了一对小玩意,取了一个挂在他书包上,他看了一眼,是颗星星。不知为何,他觉得那星星刺眼的很,一把将那星星从书包上扯下,扔在地上,女生急急的从地上捡起,问他是不是不喜欢,他没应,转身走了。

就这样结束,女生在后面喊,明天要不要出去,他没回答,心想,绝没明天了。

然后一路上,他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为什么他无法接受这个女生?

其实女生很漂亮,很听话,他应该喜欢的,却集中不起精神,整个晚上像失了魂一样。

难道自己真的有问题?

他停下,看到家门口停了一辆车。

桑塔娜,在那个时候的小镇是个希罕物。

他走进去,看到屋里除了暖风母女,还坐着一个男人,西装革履。

他皱起眉。

“你回来了,”符蕾先看到他,说了句,然后指着他对那男人道,“那就是丁煜。”

不知为何,他并不先看那个男人,而是去看旁边没说话的暖风,她表情有些沉重,说不清的那种。

那个男人站起来,居然还比丁煜高出半个头,让本来就矮小的屋子显得更狭小:“你就是小煜啊,我上次见你,你不过才五岁,都长这么大了?”男人显得有些激动,向丁煜走进几步。

丁煜怔了怔,除了父亲再没有人这样叫他。

“你是谁?”他沉着声音问。

“我是你二叔啊,唉,十多年不见了,认不出了吧?”他伸手拍拍丁煜的背,“不愧是我们丁家人,长这么高。”

丁煜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二叔?不是说贪污做牢了?放出来了?

他父亲去世那年,如果有直系亲戚,他是可以随那亲戚一起住的,但当时除了这个还在坐牢的二叔,并没有其他的亲人,他就只好随符蕾一起。

一晃十多年,他早忘了还有个二叔,现在却忽然跑出来。

“你来有什么事?”他并没有二叔那样激动,只当他是陌生人。

“是这样的,”看他态度冷淡,二叔缩回放在丁煜背上的手,“我其实早几年就回来了,当时就该来接你的,但因为工作也没着落,这事就一直搁着,这几年我和朋友做了点小生意,赚了些钱,毕竟是我们丁家的人,所以我想把你接回去。”

接回去?丁煜愣住,离开这里吗?

他下意识的看向符蕾:“是你把他找来,叫他接我回去的?”

“不,不是的,是我自己找来的,”没等符蕾开口,二叔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住这里,也来偷偷看过你几次,可那时我还没能力抚养你。”

丁煜觉得脑中有些乱,看着手中的篮球,没多想就直接道:“你回去吧,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小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