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胡涤一怔,显未能理会他在说谁。

赢焕侧首淡扫了他一眼:“那位女郎,阿追。”

胡涤诧住,刚应了声“诺”,戚王又问:“稷下学宫说,她是那夜赶来觐见之后,才去取的《食货志》,是不是?”

“是…”胡涤初一应蓦地惊悟噎住,他抬眸偷眼打量,却见戚王面上并无恼意,只笑意若有似无,仿似藏着什么说不得的心思。

阿追回到别院不过小半刻,戚王宫的旨意就到了。彼时她尚不知“太史令”一职意味着什么,只大致知道是个掌文书、典籍的官职,草草地向来传旨的宦侍道了谢、又大方地多给了些刀币做赏钱,便将人送走了。

回房一看,却见云琅换了身色泽鲜亮的橙红曲裾,头发也重新扎过,换了红色镶珍珠的发带。

阿追便好奇:“你要出门?”

云琅福身笑说:“女郎还不知道。因戚国强盛,投到主上门下誓死效忠的门客谋士颇多,但能谋得正经官职的却没几个。眼下女郎授了官,不多时必有人来拜访道贺,我替女郎迎着去。”

阿追怔怔,竟还无意中得了个抢手的差事?当下自己也不敢太不当回事,亦重新更衣梳妆了,到正厅去等着来客。

云琅到底是从戚王身边拨过来的人,做事颇有分寸。来道贺的人里,无官无职的多挡下了,语中透出要请阿追美言的更别想进门。已在朝中为官的则请进来喝杯茶,阿追含着笑同他们寒暄几句,倒也惹不出什么事。

可就是这样,这种应酬也实在不是令人开心的事。前来道贺的人里,十个里有九个要说诸如“得见女子为官还是头一遭,女郎好福气!”这样的话。这话听一遍两遍还可高兴一番,可听得多了就不是滋味。

——阿追心有不忿地想,怎的女子为官就成了稀罕事了?怎的偏只赞“福气”,而不提才学呢?

大才学她是没有,可这回设伏的事,她也是实实在在地读了不少书的。就算那次的提醒跟读过的书并无甚关系,也确是当真提到了点子上。可被他们这样盛赞“福气”,倒好像她有这官职全凭走运一般。

再加上那种略带点轻视的眼神和隐有不屑的口吻,阿追只觉心里呕得慌,这种道贺还不如没有!

这样过了两日,第三天,居然出奇地清净。清净到将近中午时,阿追自己都觉得不正常,便径自去门口问云琅。

云琅则是刚从街口打听回来,告诉阿追说:“听说是这条街被上将军的人净街了,不许旁人来往的,连稷下学宫的学子要出入都很是麻烦。”

阿追心里直一嚇:“上将军净街干什么?”

云琅摇摇头:“不清楚。只说是他有事想拜见女郎,但又要先去王宫议事,就提前净了街,女郎安心等着吧。”

怎么,要寻仇?

阿追往此处一想,边是恼火边是打了个寒噤,板着脸转身就往住处去,告诉云琅:“没人来扰正好,我去睡一会儿,上将军来了你叫我一声。”

她心里却是十分虚的,回到屋里躺都未躺,两刻后云琅回话说“上将军来了”的时候,她连头发都不用重理,便出去了。

云琅说上将军的车驾在大门外,阿追就只好迎出去。她跨出门槛作揖说“上将军里面请”,却并不见有什么回应。

“…上将军?”阿追疑惑地抬起头,车里一声透着些窘迫的咳嗽:“你们先都退下,退远些。”

车外马车随从齐应了声“诺”,当即向两方街口退去,不一会儿就没了人影。阿追好奇地等着,里面的下一句话着恼隐现:“女郎莫要笑我。”

阿追大惑:“我笑上将军干什么?”

而后稍静了片刻,眼前车中微有响动,接着便见雁逸探出脚来,银色轻甲只及膝,其下穿着黑袴,与黑靴一搭,衬得两腿修长。

却是眼睁睁看着两腿在车外挂了好一会儿,都没见雁逸露脸,阿追不解更深:“上将军?”

“…嗯。”雁逸应得闷声,终于接帘探出头来。与阿追视线一触,他明显看见阿追深吸一口气,转而便是木住的样子!

雁逸僵在那里面色铁青,冷视着阿追咬牙切齿:“女郎莫笑!”

作法

雁逸警告了两次,还是有些用的。阿追识趣地退到门侧让道,再揖:“上将军请。”

雁逸颜色稍缓,下车大步流星地往院门里去。他的步子如旧稳健有力,阿追在他走的略有些距离后抬头看看,终于忍不住捂嘴笑两声,解了心头压不住的劲!

那天她在戚王宫时,听旁的谋士说上将军被处了耐刑。后来被雁逸强拽进殿里,拿剑指着一番逼问,她倒把这茬给忘了!

眼下这刑是行过了。雁逸鬓发剃尽,乍看上去明显“少点什么”,大有点滑稽。

如今的七国里,除了异族侵占所建的南束国不提,其余六国的贵族男子皆蓄发,出门在外更要将发髻束得齐整端正。只有身份下等的奴隶为了干活方便才会将头发剃了,久而久之这倒成了一种身份的鉴别。

“髡刑”和“耐刑”皆是由此而生,只对贵族而行。髡刑是将头发剃尽,耐刑轻一等,只剃鬓角。

这种责罚虽则看上去不痛不痒,但于贵族而言,可是羞辱得实实在在的。尤其像雁逸这样天天要和同僚打交道的,在鬓角重新长出来之前,大概少不了被人明里暗里嘲笑个尽!

阿追好生平定了一番心绪,面色严肃地进了正厅,抬头一看已从容坐在案前的雁逸,笑就又忍不住涌上来了!

她倒不是因此看不起雁逸的身份,只是耳边秃了两块看着太逗。

一声嗤笑猛地从唇畔溢出,阿追匆忙收住,还是顿见雁逸颜色骤冷。她面容微僵,强自一干咳,板住脸坐到他对面,颔首:“上将军有事?”

雁逸凝睇着她显然忍笑辛苦的神色,长眉搐了两搐,本就到了口边的谢罪之语硬是说不出来了。

他好生闷了会儿,垂眸:“这一战褚国输了,褚公为人狭隘必难咽这口气。接下来该如何,不知女郎可有高见?”

阿追倏被问得一哑:“是戚王殿下让上将军来的?”

她脱口而出地这么一问,厅里一下更尴尬了。前几日那场闹得太凶,当着一众谋士的面被拎进殿去,阿追大有些丢脸;雁逸质问不成反被她驳了一顿,脸上也好看不到哪儿去。

她这问话一出,更似有些意指雁逸记仇、被戚王迫着才肯来议事的味道,猛惊悟时她自己也很后悔!

阿追略有点无力:“上将军来得也太突然,我半点准备也无,不敢妄议此等大事。”

雁逸眉头一挑,话已出口,更拉不下脸反去道歉,只轻笑:“女郎心有怨言?也罢,女儿家面子薄,那日是在下唐突。”

“…不是!”阿追赶紧否认,见雁逸笑容不咸不淡,急切解释,“从前的事我还没想起来,一切皆是现学;当这谋士又不久,比不得上将军走一步看三步的。上将军说了这事,我才刚知许还有后患,您若非要我说上一二也须容我先读上几日书,总不能逼我敷衍!”

她说到这个地步,雁逸倒没再做强求,只是脸色也多少不好看了。阿追心中喊着冤将他应付走,回到房里来就一头栽到了榻上!

——雁逸等着她回话,她一直推脱下去决计是不行的。可要说读书,“现学”未必能“现卖”,关键还是得看自己能不能梦到点什么。

这般一想,阿追不由得懊恼起来。她哪有戚王说的什么“灵气”?从最初戳穿那刺客开始,一切就都是靠做梦的,偏这什么时候能做个有用的梦,还并不由她掌控。

这可不行。乱世里,在争夺江山的诸侯王身边做事,本就是刀刃上舔血。她这拿来舔血的本事还时有时无,怎么想都觉得早晚会把自己葬进去!

阿追恹恹地在榻上掂量了小半个时辰,末了还是一鼓气起来了,打算去稷下学宫再找找书,好歹先了解一下褚国。

做梦的事由不得她掌控,但学识却是她可以做主的,多懂一些总归没错。

稷下学宫就在隔壁,她便没让云琅跟着,告诉云琅帮她把前几日读过的书理一理,兴许之后还用得着。

踏进稷下学宫看看,学宫里竟空无一人!

这和阿追之前从云琅口中听说的情况大相径庭,云琅说七国里唯戚国和班国的稷下学宫建的好,学子游走四方,必要到这两处。是以学宫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看书的论政的,常到夜里也不停歇。

眼下这样,阿追觉得奇怪。寻到藏书阁时,给门前守卫看了腰牌,顺口就问:“怎的没人呢?”

那守卫作揖笑道:“太史令莫见怪。今天主上召卜尹占卜凶吉,国之大事,有识之士皆去一观究竟了。”

这确实是个大事,学子谋士们去观这究竟,多少也有表忠心的意思在,并不值得奇怪。阿追也是醒后不久就听说了各国皆有卜尹、太卜的事,大约因为自己所知太少并不能体会其中轻重,她总觉得这种事太玄乎,实在不够可信、也难以服人。

是以听守卫这样说了,她也并未有甚太多的关心,笑说了句“原是如此”,就步入楼中,寻自己所需的书去了。

学宫里的藏书阁很大,独占了个方圆数丈的院子,中间这座楼虽是最要紧的一处,实则也只装下了学宫里的一半书籍。阿追在收拾此地的书童的带领下上了二楼,书童说这一层里皆是关于各国的政书,兵法、谋略一类也有。许多都是不许平民看的,但她在朝为官,想看什么可自取。

阿追便自己寻东西来读。木质书架摆得整齐,东侧皆是缣帛的,西侧则全摞着竹简。她取了三五缣帛、两三竹简后,坐到中间设着的案桌便去草读挑选,跟书童要了笔墨还有茶水,打算在这里心如止水地耗上半日再说!

戚王宫玄明殿前的广场上,四周都设了坐席案桌,朝臣与各方名士满满地坐了一圈,戚王坐于檐下的阴影里,九旒冠冕与屋檐阴影一起覆住了神色。

偌大的广场正中,卜尹一袭黑衣,面带青铜所制的羊头面具,手持一曲折崎岖的木杖,双目紧阖念念有词,俄而木杖狠在青石地面上一凿,地上规整摆放的数只龟甲齐齐一颤!

藏书阁里,阿追忽觉心头被什么东西一击,陡一阵头痛,她皱眉按住太阳穴,轻轻揉着缓了一缓,又定神继续读手头的竹简。

恰是读到一段关于褚公为人的篇章,褚国民间所书。上面说“褚公多疑,自负。曾有臣子劝其与戚国示好,褚公反疑其不忠,极刑杀之”…

戚王宫中,卜尹足下稳稳地绕那数块龟甲行了一圈,继而木杖顶端下垂,杖头翎羽抚过片片龟甲,至末处,他口中一喝:“现!”

阿追正去伸手欲取下一卷竹简,蓦地又一阵晕眩,她惊然扶住案几,竟一阵血腥气从胸中翻涌而上!

她吃力地睁眼,眼前的竹简、案桌甚至光线,都化成了一团看不清的朦胧。她也无法开口呼救,只觉一开口,那口血腥就要呕出来…

正死命忍着万般难受,团雾朦胧里隐约现出一人形,三十上下的样子,头戴七旒冠冕,坐于案前以手支颐,问眼前臣子模样的人说:“我欲差阙将军伐戚,卿以为如何?”

臣子回说:“阙氏一门掌权已久,主上再予其建伐戚之功,但有差池,后患无穷。”

玄明殿前,阳光被一片浮云遮住,光线陡暗。占卜之事本就玄妙,天气突然一变,众人难免都心弦一绷。

但见那卜尹仍步下稳稳,一壁念诀,一壁从广袖中取出巴掌大的银铃一枚,悬于木杖前端的银钩之上。

银铃挂稳妥,卜尹的手蓦地快而均匀地猛晃起来,直晃得那银铃脆响连连,很快就已连成了一条线般,“叮铃铃”的碰撞间寻不到任何间隙。

卜尹全神贯注,待响声快至极致,忽地脚下猛转,站定间纵身一跃,木杖再度狠砸向地,银铃“铛——”地一响即停。

面前那数块龟甲里,显有一块在木杖触地间稍向前越了半寸,周遭众人皆忍不住探头,有人已急问:“如何?”

满案书卷前,阿追莫名听到一阵无处寻源的空灵铃响,愈感身体支撑不住,渐渐的,竟已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书童途经时被吓住,忙过来扶她,她却已一个字都说不出,只抬手制止书童莫扰。

眼前的画面显和她从前见过的梦境异曲同工,她克制着心中灼烧凝神看着,画面果然继续了下去。

那带着七旒冠冕的诸侯道:“但朝中仍需拉拢阙氏一门,当如何绝后患?”

那臣子又回:“主上可待其凯旋秘密除之、收回兵符。犒赏安抚其幼子,便既可拉拢阙氏一门,又无后患。”

秘密除之,收回兵符。秘密除之,收回兵符…

画面在此音落后倏然顿住,诸侯维持着端坐、臣子维持着躬身,再无半点动弹,唯这句话在她脑海中又荡了两遍。

战起

阿追脑中剧痛加剧,眉心直皱出两条深深的竖线。旁边的书童惊慌失措,“女郎”、“太史令”地连唤了她数声,才见她眉头稍稍松了松,似乎有所好转。

阿追扶着额头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一壁思量着方才的幻象,一壁由书童扶着一步步往外挪,刚到楼梯口,眼前蓦又一黑,胸口骤有腥甜涌上,转而就没了知觉!

月挂枝头,从檐下看去,近前的柳枝为圆月添了两道花纹,有蝉鸣低而灵动地响着,为这热到令人烦躁的炎夏徒增三分清爽。

戚王站在廊下静听了一会儿蝉鸣,身后传来婢女的声音:“主上,医官说女郎无碍。但一时半刻的,怕是不能醒过来见主上了。”

戚王“哦”了一声。

他原是听卜尹禀过占卜结果后心神难定,便亲自去稷下学宫寻书读的。孰料到时却见几个书童正擦楼梯,定睛一看竟是血迹。

问之。书童答说住在隔壁的太史令突然犯病吐血,晕倒在学宫里了,刚送回去。

他不禁心头一紧,好在只一墙之隔,便索性亲眼来看。另传了王宫的医官来诊,自己不便进去搅扰,就在外面赏月沉吟。

现下听得禀话,戚王转过身睇睇云琅:“本王进去看看。”

云琅赶忙退开让道,垂首恭请他进去。嬴焕走过外间,揭开卧房前的珠帘停住脚,隔着一道淡金色的纱屏,依稀能看见她睡得挺安稳。

他继续走进去,在纱屏外的漆案坐下。过了会儿,云琅端着煎好的药进来,向他一福身,径自绕过纱屏喂阿追喝药。

嬴焕心下斟酌着褚国的事,忽听云琅急切道:“女郎…您别躲啊!”

他一皱眉,冷声:“喂不进去就先放放,莫扰她休息。”

“可是…”云琅的微滞,“女郎方才明明喝了一口,之后忽地躲闪起来。”

这是醒是没醒?

嬴焕略忖度后站起身,走到榻前一瞧,阿追呼吸均匀,倒像是还睡着;但头别像一方,眉头还蹙得紧紧的,又不像是安稳入睡的表情。

他向云琅递了个眼色,云琅会意继续试着喂她。却是药匙刚碰到唇边,她就猛地又把头转向了另一边,眉头似乎皱得更厉害了!

嬴焕莫名觉得好笑,探手一拿云琅手中的陶碗,淡道:“下去吧。”

云琅微愣,忙施礼退开。嬴焕看着阿追想了想,又吩咐道:“沏碗糖水来。”

不一会儿糖水就端了来,他放下药碗端起糖水坐下身,带着几分不确定的探究,舀了一勺送过去。

阿追猛地又扭头避开,别过头去抿一抿唇,眉头却展开了。

竟真是因为怕苦啊?

戚王“嗤”地一声笑,再度将那勺糖水送到她口边的时候,她就不躲了,乖乖启唇饮尽!

嬴焕被她弄得一脸好笑忍都忍不住,继而换了药碗过来,舀起送过去。未及她尝出味道加以闪避,他就迅速将满满一勺都灌进去了!

就这样,他把糖水和药汁穿插着喂,多是一勺糖一勺药,偶尔也能一勺糖之后连喂两勺药。但想连续喂她三勺药是决计不可能的,他试了几次都未得逞!

折腾了许久才把这碗药喂完,他看看手里的空陶碗,一时竟觉得十分喜悦。

他松了口气站起身,叫来云琅,目光仍笑睇着阿追未挪:“天晚了。把素华居收拾出来,我明日再回宫。”

是以阿追半夜浑浑噩噩地醒来时,睁眼一看,就见榻边多了两个束手侍立的婢女模样的人。

她不禁奇怪,定一定睛问:“姑娘是…”

“太史令。”两个婢女齐一福身,“婢子是主上身边的人。主上今晚住在别院,宫里来的人不少。恰太史令病着,主上便吩咐婢子来这边侍奉。”

“戚王殿下住在这里?!”阿追难免被这话一惊,想想又静下来,这别院很大,地方充裕得很,戚王要住在这里,也不值得惊讶。

再说,这归根结底还是戚王的别院,她能说不让戚王住吗?

阿追便只又问:“殿下睡下了?若没有,我可该去见礼?”

婢女答说:“子时已过,该是睡下了。太史令若想见礼,明早去便是。”

她轻松了些,缓缓神觉得没有睡意,道:“我去外面坐坐。”

婢女便取来了件大氅,为她披在了中衣裙外面。

方才睡得并不舒服,从头至尾梦境昏昏,当中还有一阵子口中忽甜忽苦。以至于阿追醒来后也觉得颇不自在,头上像是压了块石碑一样发沉,胸口也闷闷的,踏出房门被微凉的夜风一吹,倒是霎时清醒了!

阿追在廊下的围栏上坐下,这木质的围栏修得平整且不高,本就有供人落座小歇的作用。她闲散地将一条腿平搭在上面,另一边随意地垂在地上,头枕着背后的漆柱,一语不发地安静思索在学宫时见到的幻象。

这回的反应较前几次激烈多了。前几回多是做梦,只有看到瓦片落下和识破覃珀是在白日里见到的,但都很短暂,一闪而过就没有了,比不得这回清清楚楚的有画面还有好几番对答,且还让她生了明显的不适。

细作回想,她好像还听到了一阵莫名其妙的银铃声。阿追皱皱眉头,硬是先把心底油然而生的诡异压住,只去想幻象中的人和事。

按照从前的几次来看,幻象里所见应该正跟她在意的事有关。那么,那个诸侯模样的人是褚公?

阿追抿抿唇,强在脑中重现那画面。伸着手指点了点,那个人冕前是七旒,如果不是褚公,就是弦公或者皖公。

“快!边关急禀!”院外突然掀起喝话声,阿追陡一震,举目看去。

院门半开,几步外有一条往东的小道,正有十数人持着火把往那边去。火光在黑夜中被反衬得刺目,照得她一阵心慌!

但除却那一句话,她也没听见任何别的了,院外很快归于平静。过了约莫半刻,才见那片光火由远重现,依稀能闻得交谈急切,似在议什么要紧事。

阿追心神一定,斟酌后起身而出想去问个究竟。她推门出去时,那几人也正好刚到她院前不远的地方,夜色中乍见这么个人冒出来,众人都一愣!

“…殿下。”阿追自己也怔了怔,这才知戚王也一道过来了。福了下|身,续问,“我听动静不对,可出了什么急事?”

赢焕目光恍然地定了一瞬,别过头干咳,语声沉沉:“褚国夜袭边关。”

几尺外传来的声音微颤却仍清冽:“夜袭?可严重么?”

他双颊微僵,想同她细说却不敢再侧头去看。

夏日的中衣裙大多单薄,他刚才猝不及防地撞见,现下脑海里都还没能把那画面摒开。她身子纤瘦却凹凸有致,虽披了件大氅,前面的未拢紧的缝隙也仍露出了些少女的起伏。

嬴焕板了板脸:“太史令先行更衣准备,入宫再议不迟。”

他语罢便走,身后那一群人也一并随他离开。不过多时,这一方地方就又归于寂静,只有蝉鸣还在一声声地响着。

阿追跟完衣后简单盥洗一番,乘马车到王宫时一看,还有许多朝臣谋士都到了。虽正是该酣睡的时候,却人人都精神抖擞,没有哪个显出疲色。

众人依位入座,戚王无声地吁了口气,手上的竹简在案头一敲:“沈严卑鄙。夜袭北安、北襄两村,屠村示威,百姓枉死。”

在座众人都心头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