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追疲惫地深吸了口气,一语不发地将苏鸾送来的药丸吃下去。卷着药丸的清水流过喉咙,药中的丝丝清甜溶散下来,像是一阵尖刻的嘲弄。

——是药,总归有三分毒。曾经沉溺于这药的甜味,实在是她傻。

药效来得很快,不过片刻,困扰一夜的头痛便已淡去。阿追平静地将陶杯交还到苏鸾手上,轻舒了口气:“我没事了。收拾收拾,我们回别院去吧。”

苏鸾应了声“好”,叫云琅云瑟进来帮忙。走出雁夫人的朱雀宫后,阿追却示意云琅云瑟退远些。

她握住苏鸾的手:“我们回弦国吧。”

“…阿追?”苏鸾吓了一跳,好生打量一番,见无半点说笑之意,细问,“怎么了?”

“离开朝麓,我就慢慢告诉你。”阿追的语声轻而坚定,“但我们必须立刻走,回到别院,我们就收拾细软。”

她再不想用那药了,更不想因为那药被强束在嬴焕身边。所以,她想赶在下一回发病前赶回弦国,而后再发病也不要紧,她宁可就这样死在弦国。

烈日高照,凯旋的大军犹如一片黑云般压过脚下的平原与山脉、城池或村庄,银甲在阳光下反出的光芒直灼人眼,像在刻意昭示身为胜者的荣耀,彰显大国的强盛。

夕阳西斜时,军队扎了营,众人都得以松松筋骨。厨子很快做好了饭菜,难得地有了些切得纤薄的羊肉片,边盛给将士们边道:“估计明天就回戚国了,哎,这饭菜也可算吃到头了!”

众人都露出笑容,有人啧着嘴说:“可算回来了,若不是逼着褚公备粮,咱非得饿死在半道上不可——你们听说了没?国巫曾说虽则战事会赢,但也会失去什么要紧的东西——我啊,有一阵子真有点担心是不是战事赢后咱会饿死,所以主上会平白失了几千人马呢!”

这话引得一阵哄堂大笑,有人说他怂,有人调侃说“你小子这么会解,怎的不去当巫师呢?”。而后话题很快就换了,这些得以活着回来的士兵三五成群地扎堆聊着往后的日子,有人说要安心在家里种田,有人说要先把婚结了。

雁逸边喝着热汤边噙笑听着,听得身后传来有力的驻足声,凝神回过头去:“说。”

“禀将军,简临来了。”那护卫禀道。雁逸转过头看看,便见简临风尘仆仆的样子,气喘吁吁。

雁逸心头一滞,边站起身边道:“进去说。”

二人一同走进主帐,雁逸睇着他问:“她出事了?”

“说、说不好…”简临气息仍不稳着,急促道,“她、她突然离开朝麓了,和苏女郎一道备马车走的。没带什么东西,好像有意瞒着人——最初连我也以为她是想出去走走,只奉将军的命悄悄跟着,免得出事。但在南市附近时,二人突然一道把车夫捆了,自己驾着车就出了城,我这才觉出不对,不敢惊扰她们,只好来禀将军。”

雁逸大惊,追问:“主上怎么说?”

“昨日一早的事,我赶出来的时候,主上似还不知情…但现下也该知道了。”

雁逸又问:“你可有着人跟着她?”

简临应说:“有,差了两个人暗中跟着。”

雁逸摒了口气,略作思忖,看向简临:“有桩事,可能会殃及性命,你敢不敢帮我办?”

简临一愣,遂不假思索道:“敢!若不是将军开口,我现在也就是个在家中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将军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雁逸神情未动,凝视着他又问:“那若此事违背主上的意思呢?”

“…啊?”简临微讶,锁眉想了想,又说,“也敢!如若事发,我便一力担着,绝不拖累将军!”

“那倒不必。”雁逸淡一笑,缓缓道,“你去弦国一趟,我在昱京有位旧友叫宋鹤。你不必提雁逸这个名字,只告诉他国巫正孤身折返弦国,让弦国国君派至少一万人马,到戚、弦两国交界之处等着迎她。若他不信,你就跟他提一句东荣闫家。”

“诺…”简临应得有些迟疑,心下万分的好奇翻涌着,但想着是军令,到底未问原委。

他抱拳一施礼便退了出去,雁逸驻足沉吟了良久,又扬音唤人:“来人。”

护卫应声入帐:“将军。”

“告诉伙夫,晚上多宰两头羊,明日就回去了,不必这样节省。”他信口吩咐了一句无关紧要的事,那护卫正要抱拳应下,他又似自言自语般咕哝了一句,“听说国巫丢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那护卫明显一震:“将军?”

“嗯?”雁逸如梦初醒,摆了摆手,“没事了,退下吧。”

朝麓城中,一场骤雨浇下了初夏的味道。人人都感觉今天的热意好像来得格外早些,接着,恐慌也如同这热意一样愈涌愈烈。

“听说了吗?国巫丢了!”

“现下四国一道向戚国宣战,即便褚国已算灭了,也还有三国。前一仗能打得这样顺,全倚仗那国巫占卜得准,这下可好…”

“欸!这可怎么办?弦国聊胜于无,南束又非我族类,眼下连神佑也失了,如何以一敌三?”

街头坊间都在涌着这样的议论,此起彼伏的,越涌越让人心里不安生。

戚宫里,满座安寂,就连位高权重的丞相也一语不发。偌大的玄明殿里安静得像个空室,好像那活生生的一个个都只是陶俑,哪一个也不会动、不会言。

嬴焕静坐主位,淡漠的神色下,心跳乱得止不住。阿追离开得太突然了,毫无征兆、更没有给他留下半句话,一个大活人就这样从朝麓城里凭空消失了,连她身边的人都没有警觉。

他是在着人详细清点了别院中的东西后,发现卢金与刀币皆少了不少,又听跑回来的马夫说了被绑的经过,才惊觉她走了。

是什么原因,他半点也不知道。明知这是关乎大局的要事,却又偏生无半点耐性去细想原委与解决的法子,全部的心绪,都只着魔似的盘绕在了“她不见了”这一事上。

他好像已经许久没有这样乱过阵脚,全然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脑中偶然光火一闪,又惊觉似乎并没有很久——上次她与邪巫斗法后,晕厥在榻无声无息时,他也有过这样的慌乱,满心都在惧怕如若她醒不过来了该怎么办。

嬴焕长声一喟,终于缓过些神,稍抬起头:“众卿觉得如何?”

“主上。”庄老丞相也叹息着,“臣听说,主上几日前听闻此事时,便已吩咐搜查,目下已散出去不少人?”

戚王点头:“是。”

庄老丞相神色沉沉:“臣以为,主上须得先行将这些人撤回来。眼下朝麓城里议论纷纷,但并无实据证明殷氏已丢,而这些人来来往往,反是在印证这番议论。长此以往必定民心不稳,到时候,若殷氏已归则罢,若迟迟寻不到,流言再难平息。”

嬴焕神色微凛,带着几许探询的目光在殿中一划,便见雁逸抱拳铿锵道:“臣附议。战事四起,军心民心皆不可乱。”

嬴焕沉了口气,想冷静地思量个中利弊,思绪却根本不听使唤。克制不住地一味再想,寻得越迟,必定越难寻到。她或许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如同她先前让他看到的邪巫的幻影一样,突然间烟消云散,然后再也找寻不到。

“边关急报——”

殿外倏然想起朗朗喊话,众人寻声看去,一护卫模样的人疾奔至殿门口:“主上。”

戚王略一颔首:“说。”

那护卫抱拳:“边关急报,弦国五万人马压至戚东边境,探子回话说,弦公也在亲赴途中。”

殿中众人接一惊,即有人问:“怎么回事?”

那护卫只抱拳应说“不知”,殿中再度沉寂下来,众人相互看看,最后皆将目光投到雁逸身上。

军情上的事,自是要看上将军。雁逸吁了口气,平稳道:“我看弦国不敢对戚国如何,但眼下这般,还请主上应对弦国为重。殷氏一个女子难以跑远,不需耗费那么多人力。”

“不。”嬴焕截断了他的话,淡看向那候命的护卫:“差三万人出去,紧密搜寻国巫下落。”

语罢听得一阵惊异,他面色一黯,欲盖弥彰地补充道:“不能让她回弦国,必要在她见到弦军之前找到她。”

第49章 重见

弦国在戚国的东面,再往东就是东荣。弦戚两国以一条徊江相隔,徊江的支流四通八达,譬如在阿追失忆时将她带到戚国的那一支,便是直通到戚国国都朝麓的——大多的支流附近俱是这样的繁荣盛景,又或虽无人烟也有一片枝繁叶茂,但隔在两国间的这条主流西侧,却偏是一片荒芜的石山,坚硬地铺在那里,颇煞风景,倒也为戚国添了一道抵御外敌的屏障。

阿追与苏鸾已在这石山间走了三日,起先迷过几次路,后来学会了沿途做标记、又知只要一路往东便可,走得倒还算顺利。

顺利归顺利,疲惫也是难免的。带进来的粮食要省着吃,累了也只能找个石洞暂睡一晚。二人都是不差的出身,这样餐风饮露实在是头一回,苏鸾难免道:“就为那一个梦,你就拿定是戚王给你下药了?万一那只是、只是个寻常的梦呢?”

阿追含歉地看着她,摇头却很坚定。那梦境虽然来得猝不及防,那种感觉她却是分辨得出的。随意做的梦总和带着预知的梦有所不同,其中区别她难以描述,只是自己心里清楚得很。

况且这个梦还尤其不同了些。她隐隐记得,好像梦里有一位高人给了她什么指点,她虽已想不起那人是谁、长得什么模样,满心的信任却并未因此削减半分。

总之,一切感受皆让她足以相信此行无错。

见她这样坚决,苏鸾也就不再质疑,拍着她的肩膀反做宽慰:“我虽口一说,你别在意。就算你弄错了,我也是要陪你走到底的!死也一起死!”

阿追心弦微颤,俄而叹了口气。

好久以前,二人年纪都还小,一个头磕下去,立志要比亲姐妹还亲、要生死与共。其实小孩子说这样的话,多带点懵懂的傻义气,“比亲姐妹还亲”还算易懂,“生死与共”的分量到底有多重,她也不知自己那时能不能说清楚。

这么多年来,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存着这份心长大了。万没想到上苍还真就让她们“生死与共”了一回。

阿追握了握苏鸾的手:“咱这趟应是能活着回去,只是…就算活着回去,我大概也不剩多少时日了,到时可不要你陪我一起死。”

“欸,现在说什么丧气话?”苏鸾闷头往山上爬着,口气闲闲,“你想想,咱都离开弦国多久了?那时弦国的医官制不出解药,也许现在可以了呢?”

苏鸾边是理直气壮地说着,边是眼眶一热。这话说来,她自己都不信——如若君上那边已能制出那药,早就该叫她们回去了,哪会有今天?

阿追缄默了会儿,又道:“这话我不知怎么直接跟怀哥哥说,等我死了,你替我交待遗言给他吧——若能有机会,就让他对戚王称臣,把弦国并入戚国。”

“阿追?!”苏鸾惊住。

阿追又是一声长叹。

一路上,她都在胡思乱想,这样的胡思乱想让她无法专心去占卜任何事情。好在即便不去占卜,她也仍想明白了一些紧要事,譬如,戚王这样的阴狠又工于心计,若有朝一日戚、弦两国兵戈相向,怀哥哥一定是斗不过他的;而怀哥哥一旦输了,戚王一定会让他连死都死不痛快。

所以先一步称臣或许更明智一些。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纵使难免屈辱些,总归在乱世里保得一条命在。

想完这一番后,阿追骤然懵住,惊觉在这些日子里自己对嬴焕的看法发生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心里一阵难过,定定气,又觉得实在这样的看法才是对的,从前,是她被满心的眷恋蒙住了双眼,眼下能对他有这样的近乎残忍的看法,是她终于看得清楚了。

阿追摇摇头不再去多想,和苏鸾一起喘着粗气继续往上攀,很快听到比她走得快几步的苏鸾一叫:“阿追!”

她皱皱眉追上去,脚步踏到山顶上时抬头一看,眼前的坡前便是数丈平坦,数丈之外的那边正是徊江。

这平坦之处也没生什么草木,橙红色的土壤就这样铺着,看上去像一块粗布。那徊江则如同一条精致的丝绸压在粗布的边缘,流光溢彩的,两厢反差鲜明。

阿追凝神眺望了一会儿露出笑容,与苏鸾挽着手在附近寻了条附近村民日常行走踏出来的道下山。这半边石山上覆的土层比那半边要厚一些,有些地方就生了草木,树根像藤条一样紧紧攀在地上,正好让她们多个可以扶的地方。

二人间多了些轻松的笑语,阿追说回到弦国定要多吃两碗怀哥哥身边的厨子做的面条,多卧四五个鸡蛋。苏鸾笑骂你要吃鸡蛋就直说,这样不给面条面子,面条多伤心啊!

说说笑笑地走上山脚下的平地,再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下去,那绸缎般的徊江就越来越近了。

忽闻耳边疾风划过,苏鸾刚落下脚步,一支羽箭斜插足前!

“啊!”二人都吓得往后一退,未及回神,马蹄声已近。阿追愕然望去,五六人持着刀剑已将她们围住,俱是黑衣银甲,显是戚国兵士!

她定住神问:“各位郎君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为首那人面无表情却有一声笑,手里缣帛一展,睇了二人一眼,又看那画像。

阿追心里咯噔一颤,几近窒息地看着那缣帛背后透出的颜色,不及他反应,猛一拽苏鸾:“快跑!”

二人自两匹马间强闯而出,顷刻间背后喝声骤起,而后,马蹄声也掀了起来。

微风席卷起一片沙尘,在眼中一抚,双眼就涌出泪来。阿追抬手抹掉眼泪,迷蒙的视线里明明已看到有两匹马已奔至她们前面,脚下却仍不肯停。

弦国已经很近了、已经很近了…

她不想再回到朝麓去,不想再见到那个人。她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再跟戚国有任何瓜葛,希望心里能有一道徊江,像隔开戚国与弦国那样,隔开她的今天和明天。

阿追不管不顾地跑着,明明绝望地知道此事已做不到,仍被心底的不甘催得半步也不肯停。

再抹眼泪时,蓦闻苏鸾一声轻叫。刚回头,但觉颈间被人一勒,一块帕子被紧捂上来。

她浑身迅速地酸软脱力,眼皮竭力地抬了一抬,最后看到的,是橙红色的土地尽头,流淌着流光溢彩的徊江。

好像是粗布边缘镶着一条精美的丝绸。

但那丝绸的柔软,她摸不到了。

玄明殿里,宫人们安安静静地等着,相熟的人又时不时地互望一眼,再一同向床榻的方向扫上一眼。

这样的情景从没有过。

戚王坐在榻边,纹丝不动地已有好几个时辰;上将军雁逸静立在几尺外,同样已纹丝不动地等了好几个时辰。除此之外还有庄老丞相等几位重臣,各自在沉默地等着…

都在等同一个人。那人躺在榻上无声无息,听说是把她寻回来的官兵下迷药时下得太重了,是以她一时醒不过来。

阿追困在一场梦里,亦或可说是正心甘情愿地将自己困在那场梦里,不想接触外面的世界。

梦里的情境十分简单,远方一条徊江、脚下是延绵土地,她竭尽全力地向那徊江奔着,不知疲惫。但是怎么跑都跑不到,好像这一段距离半点都没有缩短,徊江始终在那遥遥的地方,看得见触不到。

梦里的她,其实已然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了,只是有一股巨大的恐惧让她惧于醒过来。她不想在睁眼后看到自己最不想看到的,便宁可这样一直在梦里跑着,去追那看得见触不到的徊江。

可最终,意识还是一点点清晰过来,那徊江她竭力地想看也再寻不到。眼前一片黑暗,耳边能听到一声声呼吸。

阿追无奈地喟叹一声,睁开眼睛,光线涌了进来。

“阿追?”耳畔的唤语熟悉而带着几许惊喜,她冷冷地循声看过去,睇了眼前的人须臾,半个字也不想同他说。

“可算醒了。吃些东西吧,有什么事…我听你慢慢说。”嬴焕说着便端矮几上提前备好的粥给她,阿追轻笑了声,目光微挪,停在他腰间的佩剑上。

“唰”地一声长剑倏然出鞘!几声疾呼同时掀起,嬴焕正刚端起的碗一放,身形猛退。

他急闪间讶异地看着她,她却并无甚神色,也没有一句话,只是一剑剑接连刺过,眼中带着十足的冷冽。

他第一次在她的目光下胆战心惊。

嬴焕目光微凛再避开一剑,在她收手再刺前疾步上前猛捉她手腕,阿追一挣未果但觉腕上一痛,佩剑脱手而出。

“咣当。”她眼看着利刃撞在地上,被寒光划出一阵心凉。

胳膊陡被狠扭向身后又一痛,阿追身子撞在墙上,背后传来的语声是她所熟悉的平静:“你干什么?”

“你杀了我。”她阖上眼本不想看他,忽地感觉到他手上一闪而过的轻颤,觉得他现下的心绪十分好笑。

她便稍回过头,玩味地睃着他眼底一分一毫的情绪,添上一句:“或者,我们该先来说一说你给我下药的趣事?”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阿追不矫情#

#看他不爽直接拔剑#

#能动手的时候绝对不讲道理#

第50章 反手

戚王骤然吸了凉气,带着几分不信睇了她一会儿,声音略存了哑意:“你怎么会…”

“殿下觉得很惊讶?”阿追复一声笑,肩头一挣他便松了手。她回过身来,微微抬起眼帘直视着他,“你是惊讶我知道了,还是惊讶我知道后便这样翻脸不认人?”

她的目光清清冽冽地投在他面上,看得他如鲠在喉。

她总是懒于认真梳妆,但这薄施粉黛或者不施粉黛的样子,他看久了,便也觉得清清素素的赏心悦目。

眼下,她就这样近在咫尺地微抬着面庞,似在欣赏他的模样、又似在让他好好把她看个清楚,他却心中溃退成一盘散沙,呼吸不稳地想要避开她的目光。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殿下。”阿追仍笑意殷殷的,目光转而落在地上的那柄剑上,“我知殿下给我下这药是想将我留为己用,我也不妨告诉你,打从离开朝麓开始,我便是存着宁死也不再为殿下所用的心——殿下这就提剑杀了我吧,若不然随我在半个月后疼死也没什么。只是,别再妄想还能逼我做什么了。”

嬴焕凝视着她。四目相对,她眼底呼之欲出的恨意与失望掺杂在一起,好似汇成了一柄锋刃,和方才的那柄剑一样直直地向他刺来。但方才的剑他尚能避过,这一柄却是避无可避。

嬴焕闷得喘不上气,缄默了好一阵,他偏头避开她锋利的目光,“我…对不住。我当时…”他气虚地缓了两口,迫着自己重新迎上她的双眸,竭力地诚恳道,“我当时确只是想…将你留为己用。我也很后悔,我问过神医能不能将这毒全解了,但是…”

“殿下不觉得现在说这些很可笑吗!”阿追怒然切齿,“殿下莫不是还想让我道一声谢,感谢殿下肯为此后悔、或者感谢殿下当初是想将我留为己用而非杀了我以绝后患?!”

她毫不留情地将他本就无力的辨别噎住,睃着他蔑然而笑,便背过身去。素白的中裙裙角在她转身间打了个旋,像是在配合她嘲弄的口气:“殿下要真觉得有什么‘对不住’,就送我回弦国去。死在您戚国,我嫌脏!”

言罢时她已踱回榻边,转回身来笑瞧着他,不声不响地等着他的回答。

嬴焕强沉下一口气,压制住心底弥漫的愧疚,淡声道:“你想死在弦国可以。回去之前,还需帮我一阵子。”

“你做梦!”阿追一语断喝,他不再说话,只侧首看向殿门口。

阿追不自觉地循着他的视线看去,目光一定,神色立变!

“你无耻…”她阵脚微乱,嬴焕仍平淡地睇着她:“你可以选择自己死在弦国、她回弦国去几乎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或者你自己死在弦国,我让她死在戚国。”

他眼眸微垂并不看苏鸾,只一笑:“苏女郎,对不住了。本王必定让弦公好好给你收尸。”

“你…”阿追顷刻间怒火中烧,狠瞪他须臾,又禁不住反沁出笑。

果真是她识人不清,朝中民间一味地传戚王阴毒,是她偏不肯信,还在心里为他抱不平!

阿追牙关紧咬,心底最后一点残留的美好想象在他的平静注视下一分一毫地被摧毁殆尽。她深吸了口气,如同在捡拾摔碎的贝壳一样将心绪重新理好,便又重新有了笑意:“那我若答应帮你,阿鸾就必须跟我在一起,你不能把他当质子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