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宫女攥着的手一紧,打着颤答说:“没有,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是他们硬夺了去!”

她蹙蹙眉,并没有多花心思在这场官司上的耐性,走上前两步,手一伸:“拿来。”

那宫女脸色陡然一白,嘴唇动了动,明显想要辩解什么。末了却是什么都没说出来,颤颤巍巍地抬了手,把手里的东西交了给她。

阿追定睛看着手心里那枚小小的平安扣,眉心皱得又深了两分。

这东西是羊脂玉所制,成色太好了,温温润润的,显然经人滋养了多年。就算说不上“价值连城”,估计也能在朝麓城里买下个不小的宅子了。

她吁了口气,向那宫女明言道:“这东西名贵,你有本事偷出来,拿出去也没人敢买。我不跟你计较了,这事当没出过,你们都回去吧。”

她说罢便想走,裙角陡被拽住:“国巫!”

阿追低头看去,拽着她裙角的人明显一脸惧色,却半点都不退缩:“国巫…这、这真是我的,求您还我…”

一刹那间,她就没由来地想信她了。

阿追想了想,挥挥手让另几个人先行退下。伸手把她扶起来,摸出帕子出来给她按住额角,手里颠了颠那平安扣,问道:“你别骗我,若这东西是你的,你从何处弄来的?”

“我爹娘的遗物…”那宫女说得并不心虚,目光只盯着被她托在手里的平安扣,看得眼睛发亮。

阿追把那平安扣递给她,她脸上一下就绽出了笑容来!

也许真是她的。

阿追思量着定了口气,琢磨着她带着这东西回去,以后还是免不了要被抢走,索性帮人帮到底:“你跟我走,我让云琅给你安排个房里的活。”

“多谢国巫!”这小姑娘年纪虽轻却并不怯懦,大大方方地抬头道谢,直让阿追一笑。

气氛轻松下来,阿追扶着这小宫女折回廊下,边走边笑说:“别谢我,我没那么心善,你要谢得谢…”

她说着一抬眼却滞住,四下看了又看也没寻到卿尘的影子,只得叫来随出来的云瑟问话:“卿尘呢?”

“刚往回走了…行色匆匆的。”云瑟说着,脸上也有点疑惑。

作者有话要说:嬴焕叹气:咱俩都这关系了,我出征,你还找小倌,不合适吧?

阿追淡淡:这有啥的?你身边不也有雁逸吗?

嬴焕:????你等等?!你什么意思?!?!

雁逸:????跟我有什么关系?!咱不是在言情频吗?!咦难道主上您说的小倌是苏鸾?!

苏鸾:?????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你们的脑洞能正常点儿吗?!

卿尘扶额:贵圈真乱,来国巫您把这个月的费用结一下,我先走了。

第67章 女王

那宫女伤得不轻,好在青鸾宫里单独备有医官,叫来给看看也容易。阿追让人收拾了屋子给她歇着,闲聊间得知她叫衔雪,当下暗道了声“这名字别致”便不再扰她,嘱咐她好好歇着。

过了七八日,衔雪的伤尚未全好,阿追倒听说卿尘常去看她了。

云琅的原话是:“他近几回进宫都是先去那边看,今天还拿了些药给她。但又并不进去见,听说有一回衔雪想出来看看是谁,卿尘立马就走了。”

阿追点点头没当回事,苏鸾倒替她不高兴了:“阿追出了重金找他来,帮旁人占卜,他稚柔馆也都分着一份钱呢。他却个宫女勾三搭四的?且不说人情上合不合适,单讲生意,也没有这样做生意的!”

她又切齿又瞪眼的,看样子下一瞬就要叫人把卿尘抓来问话了,阿追赶紧拦她,轻松说:“不至于不至于,什么‘勾三搭四’的?他左不过是发个善心,衔雪瞧着也是个乖巧姑娘,让他去就是了,别找他的茬。”

“得了吧,老话可说了——无辜献殷勤,非奸即盗。”苏鸾白她一眼,急得敲桌子,“我是找茬么?他若只送药,我也当他是发善心,但这欲拒还迎似的吊衔雪胃口又何解?你别一味地大度、看谁都好,到头来让人撬了自己房里的男人!”

“谁是我房里的男人…你怎么越说越不害臊了呢?!”阿追一瞪她,心底却有另一张面孔倏尔划过,划得她面红耳赤:哎呀哎呀,这也很不害臊!提起“房里的男人”想着戚王算怎么回事?那也不是她“房里的男人”!

几人便看着她突然捂脸栽倒在榻上踢腿,顿时苏鸾挑眉、云琅低眼,旁人也都是各自寻个东西看,各样神色摆明了都是同一个意思——我们虽不知你具体在想什么,也大概知道你这是想起谁了。

阿追缓过劲重新坐起来的时候,卿尘刚好进来。

但觉房里的目光同时投向他,情况硬生生被这些目光阻住,脸上微懵:“…怎么了?”

他自不知方才一屋子姑娘正拿他当话题聊,但这并不妨碍阿追继续拿他当话题,用以缓解自己心内的尴尬。

阿追站起身,神色肃穆地向他走过去。到了近前,豪气地一拍他肩头:“郎君,你若喜欢衔雪,把她娶回去呗?”

卿尘眉头陡然一蹙,眼底黯了几分,又作没听见一般向她颔首:“国巫。”

“…?”嗯?似乎不高兴了?

阿追静静神,止了话。可仔细想想,自己好像并没有说什么过分的。

她便抬眸淡看着卿尘,意思是让他有话最好直说,卿尘默了默,从她身侧绕过去,声音平平稳稳的:“我和那姑娘没什么关系,国巫别多心。”

她转过身瞧瞧,明明从他的背影里看不出什么情绪,又没由来地越发觉得这个人有许多秘密,让她一边觉得不该过多的探究,一边又十分想弄个明白。

她怔了会儿,卿尘忽转身对上她的目光,看得她呼吸微窒,他平平淡淡地说:“你若不高兴,我日后不去了。”

“…没有,我开玩笑的。”阿追连忙道。

大军在山中扎了营,再往前三十余里,便是苟延残喘的褚国了。

战书已下,在这战事将起的时候,军营中却并没有太多的紧张。

兵士们三五成群地围坐在篝火边,有些人饶有兴致地开赌局下注,赌此战会持续多久。起初有人说半年,后来有人说四个月,最后有个喝得微醺的到:“我瞧着啊…最多三个月!连战场都能收拾好了!”

话音未落赶忙有人起来把他按坐下,指着就骂:“你个老吴头,又打哪儿偷的酒?喝成这样还敢四处嚷嚷,等着将军们瞧见了拿你正军法?!”

那老吴头一下就被骂得清醒了三分,捂着嘴打了个充满酒气的嗝,心虚地扭头看了眼几丈外的大帐。

大帐里灯火明亮,外帐从头至尾空着,原守在外帐的人都被遣去了外头等候。中帐里,一片死寂里弥漫出浓郁的血腥气。

被扔在地上的三个人东倒西歪地躺在,都还有口气,但也都明显没什么活路了。双目俱刺进了铁定,发污的血淌在脸上,指甲被拔得干净,身上遭过烙刑的地方仍有余温,散出皮肉烧焦的气味。

戚王睃了三人一眼而未言,接过护卫呈上来的竹简。他安静地读着,雁逸一挥手,押人进来的几个护卫便也退了出去。

帐中只剩了君臣二人,雁逸径自落了座,解释道:“嘴都很严,头一个连审了三天两夜才把后两个供出来。后两个扛得更久,到现在也只知其他各处也有弦公的眼线,但具体是谁、在何处,尚不得知。”

戚王边听边继续看,目光在竹简上的三个字上一停:“‘十七士’?”他抬眸看向雁逸,“也就是还有十四个。”

雁逸点头。

“低估姜怀了,还是有些胆识的。”戚王睇着地上那血肉模糊的三坨肉一声冷笑。

雁逸也看过去:“心思也还可以。臣详细查过这三人的过往,从出生开始一切经过都编得缜密,甚至连‘邻居’‘旧友’都事先买通好了,有一点疏忽,都会相信他们就是戚国人。”

戚王的面色微一沉。如此这般,把那十四人挖出来会很难——善于伪装的细作寻起来本已颇有难度,若连从前的过往都编得详尽,就更能以假乱真了。

这三人里的头一个是因在军营中形迹可疑才露了破绽,那十四人如是藏在其他官职上、没有这样明显的动向…

戚王目光微凛,静了静:“先不必查那十四人了。”

“主上?”雁逸浅怔,蹙眉看向他,“至少要知道弦公想做什么。”这三人的嘴巴撬不开,那便需要再抓一个。

戚王摇摇头:“还是先打褚国。”他口吻定定,悠然一笑看向雁逸,“打完褚国后留下的兵力若去攻弦,大约多久可以取胜?”

雁逸喉中蓦地噎住,他震惊不已地看了戚王良久,仍是不敢相信:“主上…?”

戚王神色未变,只在等他回答。雁逸强静了静神,答说:“弦国人少力弱,大概五六天便可,但主上您…”他心头忽地有些发虚,目光避了开来,“您和国巫…”

是啊,阿追必定不愿看见弦国被灭国。

戚王眸色微凝,手指轻击着案头兀自掂量着。

地上那三人里发出一声低而粗的痛苦喘息,他看过去时又已无声,辨不出是谁的声响。

嬴焕倏尔一笑:“再说吧。”

“主上三思。”雁逸一字一顿道。

“嗯。”他点了点头,笑容浮在面上,又道了一次,“还是先打褚国。”

又过五六日,阿追可算见到了南束来的贵客们。

刚在青鸾宫里一见面,她就惊喜得叫了出来:“铃朵?!”

铃朵甜甜笑着,毫不客气地就扑过来把她抱住了。阿追对她这异族的豪放礼节见怪不怪,只还在惊讶:“怎么是你啊?也不早说一声!”

“听说你现下占卜赚钱,来给你捧捧场嘛!”铃朵说罢,作势学着中原人的礼数一福,“算报答你救命之恩。”

二人说笑寒暄着,外面一阵笑声清清朗朗地传进来,也是不地道的汉语:“你这是不是就叫‘得了便宜还卖乖’?是咱们有求于人,偏要反说成帮人家捧场!”

阿追循声望去,走来的女子二十四五岁的模样,正疑惑她是谁,就听铃朵叫了一声:“姐姐!”

…姐姐?!

阿追讶异地抽了口凉气,对方到她跟前颔了颔首:“七国里最有名望的巫师?久闻大名。”

阿追仍自懵了一瞬,才道:“七国里最有名望的女王…”

“七国里唯一的女王。”对方带着傲气的淡笑,有几分俏皮地截了她的话,转而又说,“不过国巫您叫我阿娅就好。”

“…”阿追赶忙说,“叫我阿追。”

而后各自落座,阿追对眼前坐着位赫赫有名的女王的事颇是心情复杂,好生调整了番心绪,才问:“不知需要占卜什么?”

“国运。”阿娅言简意赅,“战事四起,我想知道南束最终会如何。倘若有什么劫数,我们也想提前避一避。”

“国运…”阿追便开了句玩笑,“这占卜起来可不便宜啊。”

“三十万两黄金。”阿娅的笑容敛去了些,指了指外面,“你占卜之后,钱立即搬进来。”

“…”不愧是女王!有钱!

阿追一边腹诽一边正色摆开占卜石,这厢她闭眼摸着石头,耳边传来宫女进来上茶的声音。

几块小石翻过,阿追睁开眼睛忽见寒光一闪,顷刻意识到这非幻境中的光影。她愕然抬头,陡见一柄短刀刺向阿娅。铃朵惊呼“姐姐!”,阿娅已侧身避过,又敏捷地连翻过几个跟头,未及那人反应便已避至门口。

阿追这才看清拿刀的人是谁,一声“衔雪?!”刚喊出来,那面阿娅已从腰间抄了家伙出来。

一柄精巧的小弩上镶着各色宝石,阿娅的目光却比那宝石的光泽还锐利。只短短瞄了一瞬,她一扣悬刀,“咻”地一声箭矢飞出…

殿中忽有人影一闪,衔雪惊叫着被推开。那人影却来不及躲开飞来的箭矢,被那一箭的力度推得急退了数步,撞在墙上。

阿娅微凛,再度瞄准,搭在悬刀上的手指未及扣下,陡闻阿追惊呼:“女王稍等!”

阿娅一怔,手上停住,但仍未敢将弩放下。

阿追惊魂未定地看着卿尘,半晌没再说出话来。

卿尘冒着冷汗缓了两口气,蹙蹙眉头,抬手狠拔了刺进小腹的那支箭。

一股鲜血猛地喷出又很快收住,卿尘撑了一瞬,终还是脱力地跌跪下去。护卫们赶进来持刀将他与衔雪皆围住,又无一人敢妄动,只看向阿追等她的意思。

阿追脑中一片混乱,终于意识到卿尘也正看着她。

她定住神,看到卿尘薄唇翕动着在说什么,迟疑了会儿,还是走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上回提到“十七士”是在第54章…

~\(≧▽≦)/~推一下基友顾盼若浅的古言文《嫡嫁》,坑品有保障,喜欢的菇凉记得戳个收藏哟~~

第68章 战事

见阿追走近,两旁的护卫都后退了半步给她让道。但见卿尘一抬手,护卫们就又紧张地围回来了。

阿娅挑眉看看,觉得卿尘只是替人挡了一箭便未多理他,提步走向同样被护卫团团围住的衔雪。

“谁指使的你?”她在护卫身后定下脚,从人与人间的缝隙中睇着衔雪。

“我。”侧旁不远处的答话掷地有声,阿娅一凛循声看去,阿追同样愕然望向卿尘。

“我指使的她,且是用的邪术,她方才并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卿尘轻松地说着,手在阿追扶过来的手上一撑,稳稳地站了起来。

阿娅蹙眉:“你又是什么人?”

“我不认识他!”衔雪忽地喊道,“是我自己要杀你!你杀了我爹娘,是我要杀你报仇!我没中邪术,也没有什么人指使我!”

阿娅的目光平平淡淡地从衔雪面上一睃而过,又重新停在卿尘面上。

少顷,阿娅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不记得了?”卿尘垂下眼眸清冷一笑,又看向她,“我叫苏洌。”

阿娅直惊得往后跌了一步,阿追亦是心中一颤:“你说…什么?”

卿尘平静地站在那儿,没什么表情地睇着阿娅:“是我要杀你,你可信了?”

“卿…”阿追硬生生把这称呼噎住,脑子里乱得不知怎么叫他合适,使劲摇摇头,她疾步上前将他拽住,惊慌失措,“你真是…真是睿国公子洌?那你…你…”

“给你添麻烦了。”他的眼眸低下来,笑容浅浅淡淡的,手指在她侧颊上一抚。阿追只觉满心的混乱里又掀起一层痒意,她怔然抬头看看他,他却已再度看向阿娅,“此事与阿追无关。衔雪她…”

他的话停住,低下头沉默了会儿,眼中的情绪变得很复杂,时而有恨意如同烈火般迸出,时而又黯淡得见不到任何光芒。

许久,他长舒了口气:“她一个女孩子,无力对你在做什么,你放过她吧。”

这语气平静得没有任何波澜,却让破口大骂更让阿追震惊。

昔年睿国是被南束人灭了国,王室众人一夜之间流离失所,睿公与太子清还被割了首级。当时她身在弦国也听说了许多令人发指的细节,因与公子洌尚算相熟,还央姜怀派人去打听他的下落来着。

她这外人都感受到了那一劫的可怖,眼下他这样平淡的口吻,绝不会是不在意,倒更像是…

像是数年的沉浮磨砺已将他的棱角尽数磨平了,让他在这与仇人面对面的节骨眼上仍能忍住屈辱,近乎残酷地清楚判断哪样才是对的。

——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本事杀阿娅报仇,唯一有斡旋余地的,只有衔雪的生死。

“王兄…”衔雪伏在地上哭得无力,抬头看看周围持刀的护卫,贝齿一咬,抓住一柄刀便要自尽。

“啊”地一声惊呼,那持刀的护卫猛向后仰去。阿娅将人“扔”到一边后掸掸手,一瞟衔雪:“别寻死觅活的。”

而后她又看向阿追,问她:“有酒吗?”

褚国。

又一场战事刚刚结束,尸体铺满了城外的旷野、山间,更有不少横在城中的道路上。

百姓们都不敢出门,家家大门紧闭,乱窜的野狗在街面上撕咬着尸体。有些经火攻阵亡的将士尸体被烧得像碳,稍一挪动地上就会蹭出一抹黑印,这样的尸体便连野狗也不愿啃上一口。

入了夜,山中狼嚎迭起,城中街道上的野狗一听,就吓跑了不少。

街面上便更没了动静,月色下,一片战火刚过的死寂。

城中一处高门大宅显是望族居所,然则原本的住户早跑了,现下正好被戚军征用。于是各处都点亮了灯火,遥遥一看倒像盛世里灯火辉煌的宅院,走到近处才得以看见院中尽是盔甲齐整的士兵在巡视。

宅中的一方小院里充斥着血腥气和低低的惨呼,直至二人自门外走近,那惨呼声才停止。

正动刑的护卫放下手里的鞭子跪地施礼,戚王站定脚扫了眼被绑在廊柱上的人:“第几个了?”

“第六个。”雁逸垂首回道。

十七士里搜出的第六个。前五个都没问出什么紧要事来,这个的嘴巴似乎松一些。

戚王踱步走过去,淡睇着眼前一身血污的人:“既已说了一些了,不妨再说些出来。反正你也跑不了。”

“戚、戚王殿下…”那人喘着粗气,疲惫不堪地摇摇头,“没有别的了。余下的人是谁、在哪里我当真不知,君上安排得很谨慎,我不曾见过其他人…”

戚王“哦”了一声,淡一笑:“这点本王信你。但本王想知道,弦公派你们来是要做什么?——这你最好莫说不知,你潜进来不是一两日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他和颜悦色地说着,那人的神色也松下来一些,又缓了两口气,道:“君上要我们保护…保护国巫。很久之前有一次,君上听说国巫要回弦国,让他在徊江边等着迎人,却迟迟不见国巫去,他自那时便不放心,就差了十七士入戚。”

戚王未作置评,雁逸面上的心虚一划而过,望一望月色,方又平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