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黄的树叶轻轻落下,有一片落在了孙稼的掌心。

孙稼把这片树叶拿在掌心,轻笑出声:“再见。”

轻风吹动树叶,发出了唰唰的声响。

“会好的。”沈长安看着树下的孙稼,忽然开了口。

“什么?”孙稼回头看他。

“我的意思是说,等你下次回来的时候,这棵树一定恢复了。”沈长安笑,“既然它能活过第一个百年,自然就能活过第二个百年。”

“是啊。”孙稼把树叶顺手放进裤袋里,拉起行李箱,朝沈长安再次说了一次再见,大步朝大门外走去。

沈长安望着他的背影,看着一对老夫妻亲热地拉住他的手,然后一家三口缓缓消失在街角。

“唉。”陈盼盼叹了口气,“他们一家去外地也好,咱们这种小地方,有点什么事就能传遍全城,孙稼今年已经二十六了,就算神智已经清醒,也要顶着别人异样的眼光过一辈子,不如换个城市重新生活。”

“都在下面看热闹呢?”杜仲海趴在二楼阳台上,“你们几个人围在树下,树本来还没死的,都要被你们看得吓死了。”

“杜主任,我们又不啃树皮,吓不死它的。”陈盼盼笑嘻嘻地调侃道,“这个锅,我们可不背。”

“锅总是要有人背的。”杜仲海招了招手,“都上来,我有事要通知你们。”

三人一溜小跑上了楼,见其他人都在会议室里,赶紧乖乖坐好。

“最近你们的精神文明建设工作做得不错,但是你们不能自满,还要继续努力。”杜仲海开了一个小会,顺便总结了近来一个月里,大家的工作成绩。

“公路上闹鬼的时,昨晚是小丁跟小沈去办的,你们两个写一份详细报告出来,后天我把报告传给宣传部门,让他们澄清所谓的闹鬼谣言。”杜仲海摸了摸凸出来的小肚子,“今天的会议就到这,大家还有什么问题需要提出来的?”

大家齐齐摇头,每次杜主任开会都要说一堆废话,他们控制住自己想玩手机的冲动已经很不容易了,哪还有什么问题提。

“行,那就散会。”杜仲海把手里的文件夹一合,“对了,小沈来我办公室一趟。”

沈长安跟在杜仲海的身后,进了主任办公室。杜仲海和蔼地招呼他坐下:“小沈啊,这段时间,在部门里待得可还习惯?”

“同事们都很好,没有不习惯的地方。”

“那就好。”杜仲海笑了两声,又问了一些沈长安生活上的问题。

“主任。”沈长安看着一脸为难的杜仲海,“有什么话,您可以直接说。”

“唉。”杜仲海叹息一声,“事情是这样的,“令尊为国牺牲已经十多年,有关他的一些遗物与档案已经可以对外公开。令尊的遗物里,有一封留给你与你母亲的信,上面会派专人给你送过来,同时他们希望把信件的原件收在烈士展览厅,希望让更多的人知道他们为了守护这个国家,付出了多少。”

见沈长安不说话,杜仲海连忙道:“当然,信件是非常私密的东西,如果你不愿意公开的,上面会尊重你的决定。”

“我爸是个大英雄,他愿意为了国家抛头颅洒热血,我这个做儿子的,又怎么会吝啬一封信。”沈长安垂着头,“我没有意见。”

“那……那一天后,你父亲的一些遗物与信就会送过来,你……节哀。”

沈长安回到座位上,或许是因为昨天晚上没有睡好,他的头有些疼。

他爸死后不到两年,他妈也死了,因为担心犯罪分子来报复,他就被送到了乡下奶奶家。

他记得乡下的老房子是一栋老式木楼,年迈的奶奶总对他说,他爸爸其实没有死,是阎王爷勾错了魂,才会让爸爸去了地府。

奶奶喂他喝了很多所谓的招魂符水,符水又苦又涩,带着恶心的臭味。他哭着跟奶奶说,爸爸早就教过他,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也没有神仙妖怪。

但是每当他这么说了以后,奶奶就会疯了似的打他,说他没有孝心,不想把爸爸救回来。

再后来,她会让他喝了符水后跪在爸爸遗照前,只因为某个“高人”告诉她,说只要晚辈的孝心足够真诚,就能够感动上天,让亡者死而复生。

然而一天过去,一个月过去,一年过去,两年过去,他的爸爸仍旧没有回来,就连在梦里,他也只会见到想要吞他肉,吸他血的恶鬼。

爸爸没有回来,奶奶疯了。

奶奶彻底疯掉的那天,天气格外好,院子外的柿子树上,挂满了青黄色还没完全成熟的果子。奶奶手里的剪刀扎进了他的肩膀,说要把他的生命线挑出来,送给他爸爸。

幸好那天爸爸的战友来看望他,看到倒在血泊中的他后,把他从奶奶的剪刀下救了回来。

那天剪刀上的铁锈味,他一辈子都忘不了。腥臭,刺鼻,还有……接近死亡的味道。

他被抢救过来以后,身边围着很多陌生的叔叔,有医生,有爸爸的战友。有一位叔叔断了一只胳膊,明明声音粗狂得吓人,却捏着嗓子,给他讲无聊的儿童故事。

从那以后,他没有再被送回奶奶身边,也很少再梦到恶鬼。

“长安,犯困了?”丁洋端着一杯泡好的咖啡放到长安面前,“来,喝点咖啡提提神,昨天晚上谢了啊。”

沈长安接过一次性纸杯,抬头怀疑地看着丁洋:“洋哥,你不要这么对我笑,你这么一笑,我就觉得有事要求我。”

“嘿嘿。”丁洋搓着手,“那个,昨晚上的报告……”

“当然是由经验足,见识多的你来写。”沈长安喝了一大口咖啡,朝丁洋笑得满脸纯良,“谢了啊,洋哥。”

丁洋悻悻一笑:“不用客气。”

沈长安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微信有新的消息,他拿起来以后,脸上露出了笑意。

年: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

竟然打了九个字加一个标点符号,四舍五入这就是飞一般的进步啊。沈长安飞快回复了对方。

长安:谢谢你,我的手机天气竟然还显示着晴,一点都不专业。

大约过了五分钟,那边才再次回来消息。

年:也许用的天气软件不一样。

这是在跟他解释?想着道年不愿意说话,却拿着手机跟自己解释原因的样子,长安脸上的笑意变得更加灿烂。

长安:我相信你。

落地窗前,道年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很久,在屏幕上来来回回的按,良久回了对方一个字。

年:嗯。

作者有话要说:年:跟人类聊天,好累哦~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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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的信

刚才还阳光明媚的天空,忽然就阴沉了下来。

放下手机,打开电脑处理一些内部资料,快到中午的时候,雨开始往下落,打在树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丁洋在招呼大家上车,部门里配的那辆小破车,在这种天气显得格外有用,至少能遮风挡雨。

“这种天气,还有人来我们这旅游?”隔着车窗,陈盼盼看到一辆观光车开过,“下午我们给旅行社发个消息,让他们尽量不要进山。”

梧明市多山多水,在以前交通不发达的时候,住在山区里的老百姓日子格外艰难,甚至从生到死都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这几年生活水平好了起来,开始学着其他地方开发旅游,可惜因为宣传力度不够,加上唯一有点特色的,就是当地的特色民居,能够吸引到的游客非常有限。

沈长安看了眼陈盼盼说的观光车,观光车里零散坐着几个人,数量并不多。再看陈盼盼他们对旅游的态度,不用问他就知道,梧明市的旅游业发展得并不太好。

车开到小区外,沈长安在物业那借了把伞,快步到了楼下。楼道上有些湿,应该是其他住户上楼时不小心留下的。

他收起伞,爬了没几阶楼梯,看到一个年轻女人步履匆匆地跑了下来,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梳。沈长安往旁边让了让,转头看到年轻女人冲进了雨幕中。

路过四楼,张大爷家门紧闭,应该还没有回来。他上楼给自己蒸好了米饭,炒了一份菜,一份肉。

单独生活最不好的地方就是炒两道菜吃不完,炒一份菜又嫌单调。

吃完饭,收拾好厨房,雨势一直不见小,沈长安回到房间准备午休时,在床底发现了一片树叶。

弯腰捡起这片翠绿的树叶,他看了眼窗外的树,拿出手机点开联系列表,却不知道该联系何人。

当年相关部门领导担心犯罪分子会对他打击报复,不仅给他换了名字,连户籍也变了。几个月前,有消息传出,被爸爸击毙的罪犯之子,加入了某个国际犯罪团伙。为了保护他的安全,相关部门把他安排到了梧明市,还让他尽量不要联系以前的同学朋友。

划过联系列表中一个又一个名字,沈长安点开了与道年的聊天框。

长安:道年先生,你相信世界上有鬼怪吗?

他以为要等很久对方才会回复他,没想到不到半分钟之内,就收到了道年的信息。

年:当然没有,你怎么会这么想?

看到这个回答,他忍不住笑出声。

长安:我最近做了几个很奇怪的梦,这些梦太真实了。

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要担心,这个世界上没有神与妖。

长安:那……鬼呢?

年:人死如灯灭,灭掉的烛火上,还有温度吗?

长安:道年先生今天的心情很好?

年:为何如此问?

长安:因为你今天跟我打了很多字。

这条消息出去后,那边忽然就不再回复了。沈长安有些后悔,难得对方愿意跟他多聊几句,他为什么要嘴贱?

几分钟过后,手机再次响起。

年:嗯。

年:你一定要记住,世界上没有神鬼。

长安盯着手机愣怔了很久,无声笑开。

长安:我知道了,谢谢道年先生。

那边没有再回消息,晚上沈长安从办公室回来,洗完澡准备睡觉,道年忽然发了一个消息过来。

道年:晚安。

长安:做个好梦。

关掉两人的聊天框,沈长安就接到杜主任让他明天在家休息一天的电话。他没有拒绝,挂了电话后,躺在床上把自己当成摊开的饼。

他以为自己会无法入眠,没想到听着窗外的雨声,这天晚上睡得格外香甜,直到第二天早上九点过后才醒。

起床洗了一个澡,换上黑色衬衫,沈长安推开侧卧的门,里面放着父母的一些遗物,墙上挂着他们的照片。

“老爸,你给我跟妈妈写的信,妈妈是看不到了。”沈长安坐在椅子上,小声笑了笑,“如果死后有灵的话,你就把信的内容念给妈妈听,免得妈妈总说你不懂浪漫。”

他自嘲一笑,拿起毛巾把照片上的灰尘擦了擦:“就这样吧,反正我说再多,你们也听不见了。”

敲门声响起,沈长安放下毛巾,打开客厅大门,看到四个男人站在门外,走在最前面的男人手里捧着一个木盒,外面下着雨,木盒却没有沾上一滴水。

“请问,你可是沈长安同志?”双手捧着盒子的男人看着沈长安,神情中有些小心翼翼。

“我就是,几位请进。”沈长安邀请四人进门,关上门后,男人把盒子双手递到沈长安手里。

“立正。”

“行礼!”

看着四人整齐划一地行礼,沈长安怔了怔,抱紧怀中的箱子,弯腰向他们还礼。怀中的箱子并不重,但他却觉得重逾千斤。

把箱子放到桌上,沈长安到厨房给他们倒了水,四人坐在沙发上,腰背挺直,仿佛随时随地都处在戒备状态。

他没有问这些人的身份,他们似乎也不善言辞,黝黑的脸庞上,带着关切与担忧。

打开木盒,里面有一本泛黄日记本,几支普通的钢笔,手表、勋章,还有……爸爸的照片。

照片上的爸爸,站在黄沙中,笑得咧出一口白牙,那么的有活力,那么的年轻。拿着照片看了很久,沈长安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放回盒子里。

盒子里还有一些奖状奖章以及内部表扬信之内,但这些都不是沈长安最关心的,他颤抖着手拿起那封泛黄的信,用拆信刀一点点划开信封。

再打开信封的那个瞬间,他匆匆拿出信纸,但是在即将打开的那一刻,他动作又慢了下来。

沈长安不知道信里面写了什么,他脑子里乱哄哄地,一会儿想,若是爸爸写了这封信后能活着回来该多好,又或者是妈妈生前能看到这封信该有多好。

深吸一口气,沈长安还是打开了这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