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边收着东西一边交谈,明朗倒是在病床那头叫起来:“表姐,柜子里有盒DOMORI图巧克力呢。”

明朗把巧克力盒子递到唐宓手里,李知行瞥到了包装,眼角猛然一跳:“谁送的?也是姑父的朋友?”

唐宓一愣,往书包里塞巧克力的动作也慢了一拍:“啊······不是······”

“那是谁?”

“嗯······是叶一超。”

“他比赛结束后,从国外给你带回来的礼物?”看到唐宓点头,李知行微微蹙眉,“他不是八月初才回国?”

“是那时候来过几次。”唐宓说。

“我一次都没看到过他。”

“这段时间他在考驾照,也没怎么来,所以你们没碰面。”

李知行说:“他迟早要去美国,早点儿学车也应该的。”

“嗯······”

“书包给我。”李知行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我和明朗拿下去,你先去跟陈医生道个谢,就下楼。”

时隔近两个月后,唐宓和外婆再次回到了唐家村。

因为之前已经通知了二婶,二婶把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村里人帮着外婆收割了稻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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④意大利顶级巧克力品牌多莫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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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仓满满;大部分的鸭子已经被卖掉了,只剩下三四十只,和二婶家的一起养着。

后卫东和唐宓两人,分别带着礼物拜访村人。这大约是唐卫东近十年来第二次回乡,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唐大伯拉着唐卫东的手说。“卫东啊,这次你妈能治好,是要谢谢你啊。你妈不容易,记得常回来看看,也别跟你妈置气。”

唐卫东说:“大伯,我知道。”

然而唐卫东事情也真的太多,一路上电话都响个不停,匆匆在二婶家吃了午饭之后,也不得不离开了。

唐宓把他和唐明朗送到村外,唐明朗摇下车窗看着她,对她挥手:“表姐,我们走啦。”

“嗯,慢走。”

车子驶出唐宓的视野,她小心翼翼踩着田埂,慢慢地朝家里走去。

窗边风景一掠而过,唐明朗问:“爸爸,你就这么把奶奶和表姐留在这里?”

唐卫东开着车,看了儿子一眼:“你有什么主意?”

唐明朗嘟嘟囔囔:“也没什么,就觉得挺伤感的。”

唐卫东疲惫地说:“你奶奶那个人,永远不肯离开唐家村的。当年我就说过让她搬到城里,她不肯的。”

唐明朗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爸,你别和妈妈打官司了,我打算跟着妈妈。”

唐卫东眼睛陡然睁大。

“你怎么回事?跟着我不好?”

“爸,你听说我,我只是名义上判给妈妈而已。我高中阶段也要住校的,而且妈妈工作也忙,据说她以后的工作重心要放回燕京去,所以只要学校放了周末我就来你这里。”唐明朗说,“不影响我们父子关系的。”

唐卫东嚼着儿子的话,沉着脸问:“这番话,是谁教你说的?”

唐明朗“啊”了一声:“爸······你怎么知道?”

知子莫若父,哪怕是穷尽唐明朗所有的脑细胞,他都想不出来这番通情达理的话。

“是你外公外婆?”

“不是······”

那是谁?”

“是表哥说的······”

唐卫东表情微沉:“李知行?”

“嗯,还有泽文表哥······他们说,妈妈要强,更好面子,和你又吵了这么多年,是绝对不肯把抚养权让给你的。你们离婚的事情现在只在协调阶段,如果闹到法庭上去,对谁都不好听。更重要的是你们工作都很忙,何必让大家两败俱伤呢?法律上我是跟着妈妈,但也是你的儿子,一样姓唐,以后我也会跟着你住,没必要争这么点儿名义上的事情。而且······我很快就十八岁了,到时候也不存在抚养权的问题,没必要争这个面子。”

唐明朗声音小了几分:“爸爸,我始终更愿意跟着你的。”

唐卫东目露沉思之色:“你表哥还说了什么?”

“表哥说,如果你想快速离婚,这是唯一的办法。”

“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唐明朗小声说:“我觉得表哥说得很有道理······我也应该负担起一些责任了。”

唐卫东表情黯然:“小朗,爸爸对不起你。”

他觉得自己的一辈子都是在“对不起”中度过,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辜负了。

唐明朗轻轻摇头:“也没有······看到表姐之后,觉得我还是很幸福的。”

唐卫东苦笑一声:”这话也是你表哥说的?”

“嗯······”唐明朗小声说,“爸爸,我知道,我没表哥表姐能干······他们一个个都么优秀。”

“不要紧,你已经很优秀了,没必要学你的表哥表姐。”唐卫东说。

”真的?”

善卫东拍了拍儿子的脑袋:“是真的。做你自己就足够了。”

|第十七章|下一段人生

八月三十号一大早,唐宓就搭车去了宣州,在火车站外碰到了两三个月不曾见面的严晓冬。严晓冬扑上来给了她大大的一个拥抱。

“唐宓,你瘦了!”

唐宓脸上浮现出久违的笑容:“你胖了。”

“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我暑假光顾着吃和睡了······”严晓冬震惊了,随后才明白过来,“唐宓,一个暑假不见,你居然会吐槽了!”

唐宓一愣:“什么是吐槽?”

“哈哈······去车上告诉你!”严晓冬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拉过她的手,“走吧。”

严晓冬买的火车票是高铁的坐票,早上十一点发车,下午五点到,车站里人满为患,挤上车两人放好行李后唐宓才想起一件事情:“你一个人吗?爸爸妈妈呢?”

“不要他们跟着。”严晓冬笑眯眯的,“我决定独立一点儿,一个人去大学报到就可以了。”

唐宓莞尔:“其实你一直很独立啊。”

“唉,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严晓冬压低声音,轻声问她,“你的学费生活费,没问题吧?”

这个世界上,大约也只有严晓冬才这么体察人心了。

“没问题。”唐宓说。

严晓冬大大松了口气。

前几天,唐卫东转了一笔钱给唐宓,足够她这大学四年不必再有任何金钱上的后顾之忧。她拿着钱拒绝无门——总不能再把钱转回去吧?唐卫东说,如果她不愿意收这笔钱,就当她借的,几年后再还钱也可以。

话说到这个份上,唐宓也无法再拒绝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严晓冬从书包里取出个信封给她,“关薇叫我给你的。”

打开信封,里面一张薄纸,只有简单的五个字。

唐宓,对不起。

唐宓把信放回书包里。

“暑假的时候她来找我,把当时的事情都告诉我了,她说自己愧对你,不敢来找你。”

严晓冬有些感慨,“虽然她这事儿做得不厚道,道歉也迟了,但好歹也道歉了。”

“其实我没怪她。”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严晓冬看着她,很久之后才感慨一声,“唐宓,你真是啊……她害得你差点儿转学啊。”

唐宓一愣:“你知道了?”

“大家都知道了”七月底的时候,我们同学聚会,邀请了何老师。何老师喝多了说的。到底是老师啊,她什么都看在眼里。”严晓冬轻轻叹了口气,“你和李知行居然有这层关系啊。”

唐宓没说话,抬起视线看向远方。

车轮滚过铁轨,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像一位匆忙赶路的旅人。高铁风驰电掣,离开了宣州城区,路过宁海,在连绵起伏的平原上飞驰,路过了稻田、乡村和湖泊一路向北。

高铁所经过之处,有晴有雨,雨时乌云盖住四野,晴朗时阳光穿破雨云,灿烂整片大地。

她想起三年前,自己也是怀着这样忐忑不安的心情,从小小的唐家村走到宣州念高中。

她独自一人走过陌生的街道,繁华大城市的一切都让她目不暇接,她当时不知道自己在宣州实验中学会遇到什么人,有着怎样的遭遇,又会经过怎么一段时光。

她又想起今早离开唐家村,和外婆道别时的情形。外婆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安静地站在村口,目送她乘坐的车远去,对着她遥遥挥手。

车子开出了一段距离之后,她慢慢回过头——虽然距离很远,但她还是能从泪光中分辨出,那是个老人的身影,老人穿着灰扑扑的衣服,有些佝偻,像一棵大树一样,目送她远行。

这一列急速行驶的火车就像是人生片段的写照,自某点而起,到某点而终。

终点之外,什么都无法预知。

这条铁轨的尽头,是她的下一段人生。

大学生活随着唐宓跨入大学校园而开始。

她如同这数年来进入京大的每一位新生,跟着“新生指导”开始了新生生活。

大学宿舍比之高中条件相差无几,每个宿舍四个人。宿舍在二楼,有一个阳台,她是本宿舍最后一个到学校报到的,因此分到了仅剩的靠门的那一张床。

宿舍里四个人同学院同专业,除了她之外,都是北方人。和唐宓对床的是东北女孩赵幸丹,为人开朗热情、性格洒脱,第一天见面时她还主动帮唐宓整理行李。赵幸丹身量很高,唐宓一米六八的身高在南方女生中已经不算矮,但在赵幸丹面前还是不够看。

赵幸丹笑着说:“我高中是篮球队的!”

唐宓恍然大悟。

唐宓临床的女生名叫韩羽露,外表娇小柔弱,性格温婉,和赵幸丹有着截然不同的风格。她家家境似乎不错,开学的时候,她家整个家族齐齐出动送她到学校,据说开了好几辆车过来。她高中时就交了男友,男友也非常优秀,在隔壁学校念电子专业,两个人一起吃饭上自习,羡煞了不少人,按赵幸丹的说法是“只羡鸳鸯不羡仙”。

剩下一个女孩冯娅则是本市人,唐宓在开学典礼的当天才见到她,班会结束后她就消失了,可谓神龙见首不见尾——冯娅是土生土长的燕京人,她家离学校也不远,因此她虽然申请了宿舍,但短期内根本不打算住校。

赵幸丹最早来宿舍报到,性格热情得犹如一团火,朋友也广,所以对本宿舍甚至隔壁的宿舍情况了如指掌,简直就是另外一个严晓冬。唐宓知道,以自己的性格,大学想交朋友也挺难的,因此对自己在宿舍的人缘完全没抱什么指望,也做好了“大学没朋友”的心理准备,但赵幸丹完全不介意她的沉默寡言,倒是让她有些意外之喜。

尤其是当唐宓在学院办理贫困生证明被她撞见之后,她对唐宓的热情就更上了一层楼。

她行事颇有侠客之风,当时就跟唐宓说:“我保证不会告诉别人的!”

唐宓说:“谢谢你。”

赵幸丹笑着拍拍她的肩膀。

“别客气。”

只要有可能,她会叫上唐宓一起去吃饭,一起去学院开会上课,仿佛认识了很久的朋友。唐宓大约知道赵幸丹和很多善良的人一样,是因为同情对她特别友好,但她并不介意。

只要感情是真挚的,哪怕是些微的同情,也值得感谢。

按照京大的惯例,新生报到之后,接下来就是为期两周的入学教育,新生见面会、体检、学校和学院的开学典礼、各种讲座等,而她还有各种学费助学金申请等手续要办,比别人更忙碌一些。

唐宓也渐渐熟悉起自己的班级。她所在的金融系有六十人,分为两个班,男女生各半,囊括了全国最优秀的学生。开初次班会的时候,辅导员的概述之后就轮到了自我介绍。

全系六十人按照学号一一进行着自我介绍,唐宓看着一张张聪明的脸从眼前划过,猜想着他们中学时代是当地何等了得的强人。

显然大家都有同感,赵幸丹就跟唐宓说:“我妈跟我说,别拿倒数第一就可以了。”

韩羽露点头:“我妈妈说,毕业就可以啦。”

唐宓说:谢谢你。°

唐宓吃惊。她倒是没想到这两人要求这么低,她们可都是全省最优秀的学生。

赵幸丹说:“高中优秀有什么用,问题是,咱们系也总要有一个倒数第一啊。”

唐宓同意这个结论。大家都是聪明的学生,对自己在大学时代会遭遇何等竞争都有着心理准备。从现在开始,无论高中时代多么优秀,所有人站在同一起跑线上。

学号按照姓氏字母排列,班会上众人自我介绍过半后,轮到了她。唐宓速来寡言,只说了自己的姓名和毕业学校,然后就试图回到座位。

她的简短发言引发了群众不满,连辅导员兼本学院的研究生小张老师都说:“不再多说点儿?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没有。”她说,也是一贯的面无表情。

后排有个男生笑问:“你的身高体重是多少?”

此言一出,全班男生都笑起来。

那一瞬间唐宓不知道这是班会,还是新闻发布会。她目光冷冷扫过那名问她身高体重的男生,她记得男生名叫陈卓航。

她能理解对方的问话没有恶意,问话也只是玩笑,但她还是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

她终究一句话没说,径直回到座位,留下了些微冷场的气氛。

“真是开不起玩笑啊······”

有人小小抱怨了一声,声音虽然不大,但基本上每个人都听清楚了。

辅导员顿了一顿,有些尴尬,拍了拍手:“下一位下一位。”

唐宓回到自己的位子上,赵幸丹忍不住咂舌:“明白,你确实不爱说话。”

唐宓面无表情,她想,自己为什么要回答这类问题呢?对方有时间的话,不如多去看看书怎么样?

她也算琢磨出来了,自己大学四年的开端并不算好。

然而,她很快忘了这糟糕的开场白,更现实的问题摆在面前。

京大的入学教学丰富多彩,接下来有许多讲座和谈话活动。在这些师兄师姐举办的谈话活动中,她很快也听说了经管学院每一届都有人跟不上基至退学的事情——她顿时觉得火烧眉毛,时间太紧迫了。她人生头一次因为学习而焦灼,开学的两天甚至都不太能睡好觉,她基至开始想,自己是不是选错专业了。她和其他人不一样,她的人生没有第二次机会,她唯一的出路,就是读书。

同时,在大学中太多的新鲜事物需要学习,她觉得眼花缭乱。让她感到棘手的,首先是交通问题。

京大校园非常大,宿舍到教学楼的距离不近,走十几分钟是正常状态,高年级的前辈们基本以自行车代步。而她根本不会骑车。唐宓觉得问题很严峻,为了节约时间方便行动,她觉得自己必须把“学会自行车”提上议事工程,还好赵幸丹慷慨地表示,可以借车给她。

和她抱有同样想法的还有韩羽露,但是韩羽露表示:“我男朋友会骑车,他说周末教我骑车呢。”

赵幸丹于是“啧啧”两声:“真是羡煞旁人啊。”

韩羽露笑得很甜蜜:“哪有的事情。”

赵幸丹痛心疾首:“真是欲盖弥彰,唐宓你说是不是?”

唐宓真心实意地点头。

还没等她考虑好学习骑车这事,忽然有意料之外的客人来访。

第一周周五的晚上,宿舍里只有她和赵幸丹两个人——赵幸丹正在玩电脑,她则在预习教材,这时有人敲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