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我回家……”

“好的。”计算机系的人少不得要一起熬夜赶代码,郭嘉颖因此也来过李知行的这处校外据点多次,他家距离饭店很近,走路亦不过几分钟。

唐宓是在宿舍里接到郭嘉颖的电话的,她记得计算机系确实是今晚的散伙饭。

郭嘉颖问她:“你在哪里?”

“在宿舍。”

郭嘉颖在电话那头听上去明显松了口气:“你知不知道李知行在怡园的房子?”

“那你过来一下吧。”

“知道的。”

“好的。”

郭嘉颖做事一向靠谱,没必要的事情根本不会叫她。唐宓连缘故都没问,匆匆赶过去,敲了门,郭嘉颖轻手轻脚打开房门,对她比了个“嘘"的手势。郭嘉颖因为喝了酒,脸颊发红,满目疲色。

屋內灯火通明,李知行没在客厅里。

“李知行怎么了?”

郭嘉颖苦笑:“还能怎么,散伙饭,喝酒喝多了。”

散伙饭大概就是这样连她都勉为其难喝了几杯啤酒,何况交游广阔,社交能力满分的李知行呢?

“很严重吗?”

“不太好,刚刚正在卫生间吐呢。”

想来也是,倘若他情况好点,肯定也是回宿舍休息了。

“为什么不少喝点?”

郭嘉颖瞧着唐宓,轻声一叹:“当时情况实在是没辙,几个女生拖着一箱啤酒和他拼酒,就算他酒量不错也经不起这么灌啊。”

这算什么?太受欢迎的悲惨下场吗?

“我要回宿舍去了,今晚你照顾他吧。”

唐宓盯着郭嘉颖看了几秒钟。李知行不会缺人照顾的,打个电话,他家里人自然会接他回去。

“他不想告诉家里人啊。”郭嘉颖说得坦坦荡荡毫不愧疚,“好啦,这么看着他帮你那么多,你照顾他一晚又怎么了。”

“……”

我也没说怎么……唐宓把腹诽吞下去。

“好了,我也累死了,回宿舍去了。”郭嘉颖交代了两句,抓起包拉上门就走了。

唐宓顺手放下书包,带上门,去主卧旁的卫生间看望喝多了不舒服的李知行同学。

浴室里亮晃晃的白炽灯下,是一身疲惫的李知行。他脸色糟糕透顶,浑身酒气,可想而知今晚被灌酒的惨状。他闭着双眸,弯腰在洗脸台前,正往自己的脸上扑凉水。滴滴答答的水沿着鬓角的头发,一串串滴落。

唐宓看了看四周,扯了张干净的毛巾给他。

“谢谢,郭”他接过毛巾抹了抹脸,说着抬起头,看到唐宓,“你……怎么来了?”

他真是不在状态,连她进屋都没发现。

“郭嘉颖叫我来的。”唐宓走得近了他浑身的酒气就更加明显,看着他站都站不稳,顺手扶了他一把,“你到底喝了多少啊……”

“数不清了。”

李知行苦笑,笑意还没完全收拢,眉心却猛地蹙起,他左手还撑在洗漱台上,右手捂住了嘴。

“你出去。”他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话来。

“你吐吧,吐干净了会好一些。”

唐宓也没照顾醉酒人的经验,只能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为他顺气。

“不行。”

李知行不容分说,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推出了卫生间,“哐当”一声摔了门。

唐宓只能看着镶嵌着磨砂玻璃的木门发呆他是什么意思?

门的隔音效果堪称一流,她听不真切发生了什么,只在几分钟后才听到轻微的水流声,然后李知行拉开了门,看上去精神振作了一些,但也有限。他那么虚弱,脸色苍白得和鬼似的,看上去下一秒就要虚脱。

唐宓几时看过他这么苍白脆弱的模样?她被吓了一跳,此刻的李知行的脆弱感简直难以想象。

“你一直等在门外?”

“我不放心你啊。”唐宓说。

李知行揉了揉眉心,试图朝卧室走去,只可惜脚步趔趄,险些被浴室外的垫子绊倒。

唐宓一把扶住他,喝了酒的人真是死沉死沉的,这还是他保持了三分理智,还没完全把体重靠在自己身上。

“你要去哪里?”

“我拿衣服,洗个澡。”

“你醉得太厉害了,醒醒酒再说。”

“我没醉。”李知行的眼神明亮了一瞬间,试图加强自己的说服力,“真的。”

醉酒的人都说自己没醉,看来是真理啊。对于他站不稳依然坚持去洗澡的精神,唐宓简直无语问苍天。

“听话。”唐宓的声音严厉起来,加大了音量,“你先睡一下。”

也许是因为感觉到她手上的力气,也许是因为她话里的严肃,李知行没在执拗地要求去洗澡,只慢慢侧头,默默看了她一眼,任由她扶着自己在卧室的床上坐了下来。

李知行的卧室很干净整洁,简直不像是男生的卧室她随后又想,其实她也不知道男生的房间是什么样子的。

李知行微微闭着眼睛,看起来头痛得厉害:“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狼狈的样子。”

“没关系。”唐宓柔声回答,“一生也就大学毕业一次了。”

屋内开了空调,温度慢慢舒适起来。唐宓绞了张热毛巾出来,轻轻帮他擦汗。他身上的T恤有些湿漉漉的,酒气四溢,不知道是水还是酒精。他枕头旁放着一套睡衣模样服,唐宓想了想,站起来绕到他身后,伸手去扒他的T恤。

下一瞬,她的手被人抓住。

李知行扭转身体看着她,一言不发。

“啊,我是想,你换个衣服会不会好一些?”

“你帮我脱衣服?”李知行缓缓地说,看上去又不像醉了。

“啊,哎,嗯。”她顿了顿,伸手把他的头扳回去,低头专心看着他身上的T恤,拒绝和他对视,含混地答应了几声,“那个,手臂举起来。”

李知行的确有些醉,但他的所有症状都是肠胃不舒服导致的,没醉到连唐宓都分辨不出来的程度。此时,唐宓眼睑下方脸颊上方有些发红,那种“生人勿近”的气场奇妙地消散了几分。

真要命,原来她害羞起来是这个样子的啊。

李知行醉醺醺地笑了,于是老老实实回过头,举起了胳膊,让她脱下自己的T恤。

光着上半身的李知行,皮肤比一般男生略白净,露出了挺拔的颈肩和脊背,肌肉健康而紧致,皮肤绷得紧紧的,手指不小心碰到,就能感受到肌肉的颤动。

唐宓帮他穿上作为睡衣的长背心,拉平衣服,又专心地盯着窗外的漆黑夜色,费力解开他的皮带,把他的牛仔裤扒下来,然而一个不小心,还是瞥到了他牛仔裤下的黑色内裤唐宓手一抖,宛如什么烫手的山芋一样,把他推到薄被里塞好。他个子高,薄被扯到下巴就露出了双脚,唐宓惊讶了一会儿这被子的质量如此不堪,才发现自己是弄错了方向,于是手忙脚乱地调整了被子的方向,把他裹住了。

“好了好了,睡觉。”

“没洗澡,我身上不舒服。”李知行缩在被子里,盯着她可怜兮兮地说。

“那也不会影响你睡觉的。”唐宓正色道,“我在客厅,不舒服的话叫我。”

“我不会睡很久的。”李知行确实有些累了,“我歇一歇就起来。”

她轻轻探了探他的额头,没发现太大的异常,于是起身轻手轻脚离开卧室,走走到门口的时候,顺手关了灯。

房间内顿时一片黑暗。

半夜的时候李知行醒了过来,他比刚刚清醒多了,身上舒服了一些,他轻手轻脚地洗了个澡,换上了睡衣,走出房间来到客厅里。

唐宓半躺着倚霏在沙发的一角,脸靠着垫子,陷入了睡眠,一看姿势就知道她一定睡得十分不踏实。银灰色的月光穿过落地窗,落在了钢琴上,也洒落在她的脸上。李知行长久地注视着她的脸,他的人生头一次发现,月光这么美。

唐宓本来就生得美。

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

这句诗真是写对了。

他从卧室里拿了薄毯,极轻地盖在她身上。

高中三年,大学四年,抛开高中时去美国做交换生的那一年,他们在一起足足六年时间,谁知道这次会分开多久呢?

他靠着沙发坐下来,凝视她的睡颜。

就这么一张脸,就这么一个人,让他心心念念这么多年,半点也不曾改变李知行嘴角一弯,我真是个十足的颜控啊。

“唐宓,我会回来的,最少两三年,最多三四年。”

“你要等我啊,好不好?”

她正在熟睡,自是得不到回应。

李知行轻轻低下头,在她头顶的黑发上轻轻一吻,转身去了卧室。

他希望为了唐宓留下,但他尚未成长到可以做这种任性事情的年龄,也不具备这种能力。

人的一生总有许多不能不做的事情,因此他只能远行,看看世界,学习世界。

人生是自己的,只有一次,他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以他的出身,他不需要努力也可以过得很好。那样的人生,就像是永远长不大的树苗,无法自立,不得不顺从于别人,事事都要依靠父母,任凭他们安排一切。

那样的话,自己的人生就是为父母而活,毫无意义。

世界上努力的人有千万种,目标各有不同。他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这个目标。

他的目标是参天大树,从来都不是缠绕在树上的蔓藤。

对李知行来说,这个暑假几乎等于没有。七月初,他出发去了美国。高二那年他在华盛顿的高中学习,现在在加州,环境大不一样,他需要重新熟悉。

他下了飞机,拿上了行李,通过了海关,拖着行李箱离开机场。

李泽文在出口处,冲着堂弟晃了晃手中的墨镜。

“挺准时的。”

"是啊。”李知行朝着兄长走去。

李泽文微笑:“今年的加州可是很热的。做好准备了没?”

李知行跟着堂兄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十多个小时的飞行之后,能看到亲人的脸,真是让人疲惫全消。

“自然是,没做好准备怎么敢来。”

“那走吧。”

现在的确是很热的,暑气热辣炫目,阳光蒸腾不休,炙热的热气流贴着平滑的地表滑动,慢慢卷起了李知行的裤脚。

然而不要紧,四季循环一刻不休,混沌理论告诉我们,今年的夏天很炎热,明年后年就未必。

到那个时刻,一两年时间应该就过去了。他也许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就可以回家了。

他的家庭,他的根,还有他最喜欢的那个女孩,都在他来的地方,静静等着他归去。

这就足够了。

|第九章|金钱的意义

一个学生如果在一所大学待了四年以上,那么几乎可以说对学校的花花草草都熟悉得跟自己家一样。尤其是对唐宓这种吃了整整四年食堂、在学校的时间占据了她人生中百分之九十九时间,离开学校就快活不下去的人来说,她对学校的了解程度简直无人出其右,闭着眼睛都能走到宿舍,看着天都可以骑车到图书馆,就连在图书馆占座都可以总结出一套行之有效从不落空的办法。

研究生阶段的课程还不算少,研一上学期的必修课有六七门,货币投资学、计量经济学等,这几大类专业课程必修课更多,老师留下的作业的研究性非常强,但总而言之,课程的紧张程度和本科阶段的双学位比反而轻松一些,因此,唐宓也终于有了思考的余地。

本科阶段里,她花了太多时间学习数学,从来没真正思考过金融啊经济啊这种学科是怎么一回事,书上怎么说就怎么背诵,考试照着书上的答案和老师的讲授填上去就好了。至于专业课里的数学,那也叫事儿?她的高绩点是跟她的数学分不开的。就算是专业课成绩略差,自然有满分的数学来拉扯绩点。

现在,她开始思考自己所读专业的意义,试图从里面发现意义或者乐趣。她还跑去开了股市、期货等投资的户头,投入很少的钱,了解其运作规律,试图弄明白自己到底处于一个什么行业。

唐宓的导师是金融研究中心的著名学者,名叫章斌,三十五岁就当了正教授,今年也不过三十九岁,正是年富力强出成绩的时候。这些年来,他发了十几篇高水平论文,专著也有好几部,在经济学上颇有建树,他外表儒雅,授课水平高,关系广泛,一直被誉为学院里的男神老师。

导师的人脉关系对学生助力颇大,尤其是在这个和钱打交道的行当,所以,导师优秀,自然对学生要求比较高。他认为本学院本科一大批优秀学生,要么出国要么工作挣大钱去了,真正留在本校读研的不多,因此每年不过招收一两个研究生。

今年,他也只招了唐宓和陈卓航两个人,对两人寄予厚望。

开学后第一天在导师办公室见面的时候,章斌就跟两人谈了国内经济金融行业的现状,随后又说:“任何金融模型都要建立在数理基础上。你们两人应该发挥自己的优势。”

唐宓说:“我会努力的。”

陈卓航怎么会落后,也跟着表态自己一定努力。

对好学生章斌从来不吝啬奖励,他满意地点了点头,给他俩开了书单和资料。

两人拿着章斌给的书单和资料离开了办公室,陈卓航深呼吸一口气,侧头去看唐宓,跟她说:“以前的事情是我不好,请不要跟我计较。”

"没什么。”

对和陈卓航的芥蒂,她早就不在意了。她和陈卓航没仇没怨,曾经有的矛盾也烟消云散,现在两人是同学,好好合作还是有必要的。

“那就太好了。”陈卓航喜形于色,“你有时间吗?我请你吃饭?”

“吃饭就不用了。”唐宓摇头,“我还要去图书馆。”

“我也去图书馆,一起?”

唐宓没有拒绝。导师手下的新研究生就她和陈卓航两人,没必要搞得太僵。陈卓航学习确实不错,数学和英语水平很扎实,不然也不会被大牛导师看中虽然学院里有种说法是“真正优秀的学生要么去工作要么出国”,但这并不全面。优秀学生里总有人因为种种原因无法出国深造又没有工作,唐宓是一例,陈卓航也是。

研究生和本科生不一样,研究生的假期是随着导师的心意确定的,十·一这种假期只放了三天,唐宓抽空回了宁海一次看望舅舅和外婆。

唐卫东已经恢复工作半年,身体的各项指标很正常,开始忙碌起来,但因为吃药的后遗症,他比原来胖了不少,正在努力锻炼身体。

好在他现在工作压力不大,对他恢复身体很有帮助。

外婆对宁海的生活还是无法习惯,每天除了早晚两顿饭几乎无事可做,唐卫东每天都是七点后才回家,母子俩能聊的内容也少而且一起生活久了,各种矛盾也日益凸显出来,偶尔也会有争执发生。

比如有时候唐卫东看资料较晚,外婆就不高兴;再比如唐卫东打算带着外婆出去哪里玩一玩,都被外婆果断拒绝。这种情况,也确实让人担忧。但哪怕唐宓是神仙,也解决不了这种矛盾。

外婆叹息:“要是你舅舅再婚了,有人照顾的话,我就可以回村子里去了。”

对外婆来说,在大城市里生活,也就是生活罢了,她最想念的,始终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和那栋灰扑扑的土墙房子。

“舅舅打算再婚吗?”唐宓问。

“你舅舅没说。”

唐宓想了想:“外婆你见过有什么女人来找舅舅吗?”

外婆摇了摇头,然后又叹了一口气。

不过倒是也不着急,唐宓想,舅舅对自己的人生也是有打算的吧。

十·一假期之后,唐宓回到宿舍,宿舍里空空如也研究生阶段和大学、高中阶段的交友关系截然不同。宿舍的四个同学,两个都是外校考入的,有一个还有工作两年的经历,已经有男友,只有一个是本校考进的,是唐宓的大学本科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