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王诩要走,他有些失望地说:“天色已晚,不如在营帐中休息后再走。”

王诩淡淡地道:“天色已晚,此地狼啸甚多,一时睡不安稳,就不再叨扰了。”

当要离开时,伯奕娜备好了许多礼物,都是犬戎独有的,如虫血草,锦鹿皮,赤鹿角。一并打包,交给了王诩的随从。而莘奴自打生了孩儿以来从来没有出来玩过,若是平时,这等异域风情,是她心里的最爱,必定会玩得乐不思蜀。

可是就算今日不知怎么的,宴会再怎么热闹,她都一时没有松懈下来,倒是只闷闷地饮了一杯,虽然只饮了一杯,到底是塞外的烈饮,酒意上头,有些困乏了。

伯奕娜和王诩在一旁说话,莘奴便亟不可待地转身先上了马。

她本来就不似犬戎女子一般身材高大,所以纤细的腰身竟是有不堪一折之感,可是翻身上马的姿势却异常娴熟,娇娇小小却敏捷得叫人移不开眼。

伦博又有些心痒难耐,趁着自己的姐姐与王诩说话的功夫,走到马前,抬头望向莘奴。

眼前的娇人,虽然尽量将脸儿埋入貂裘的绒毛之中,可是依稀可以看见她的脸儿和飞扬的眼波。而且方才在营帐里饮酒时,他清楚地看到莘奴的发式,似乎是中原女子未嫁时的发式绾发。于是猛然醒悟,似乎觉察了什么,问道:“姬与王先生是何关系,可是王先生的妻子吗?”

莘奴略一踌躇,想着王诩不日便要迎娶秦女,倒是不要给新妇增添无谓的误会,再加之她看到伦博一直看这自己的发式,便知他看出了端倪。可她也不想与这异族虎狼一般的男子纠葛,便模棱两可道:“是与不是,干卿何事……”

说完便调拨马头,径自离他远了一些。

伦博听了那眼睛,犹如族中的白犬一般,烁烁放光,嘴角露出微笑,又深看了莘奴在马背上娇俏的背影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不一会,王诩便回转,翻身上马后,拥着莘奴回转城中。

莘奴知道王诩是无利不起早的,他此番来犬戎定然是有其用意的,有与犬戎加深联系的想法,而犬戎与秦国又有着莫大干系。

秦国地势颇好,凭着函谷关便可外拒齐楚燕韩魏赵等诸侯国。犬戎在秦国之北,土地贫瘠,常有旱灾。每次旱灾,犬戎无粮时便攻打秦国,抢占粮食,可说在秦国的心腹之患了。

回到了城中的宅院时,莘奴问道:“可是将宝压在了秦国?”

王诩看了莘奴一眼,淡淡道:“我观察六国许久,魏国先败桂陵,再败马陵,国力衰退;齐国虽国力日兴,我观之昙花一现;赵国直面秦国,根本无力发展,燕韩小国不谈也罢,楚国无论地域还是人口皆强于秦国,可惜几代以来楚王以降皆是小遇而安,无有平复天下的雄心壮志,只有秦国才能结束乱……”

莘奴听他贬损魏国,心里一沉,因为这毕竟乃是自己的母国,而自己也是魏王的骨血,不由得开口辩道:“纵然秦国据有优势,可是战场之上千变万化,却也难言必胜。”

王诩却一眼识破了她的心思,只是看她一眼道:“你以为你那个父王又能维护你多少?”

莘奴说不出话来,的确,就算是魏王健在,若是有需要,也是会第一时间出卖了她这个亲女的。而王诩的确是审时度势的英才,所以他才会做出迎娶秦女的决定吗?

但是,今夜拜访犬戎,却让莘奴察觉到,王诩可真是心思城府极深。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不论哪位诸侯平定天下,都是容不下鬼谷夫子的。当初龙葵夫人算计王诩,便是前车之鉴。

是以,王诩才要未雨绸缪,虽然已经下决心扶持秦国,却先来到犬戎,埋下人脉根基,给日后做个保障。

那犬戎的王女感激着王诩对自己爱子出手相救,可是莘奴却是了解自己这位前夫加恩师的。

一向深不可测,冰冷心肠的王诩怎么如闲来无事的乡野郎中一般,及时出现在这位王女面前出手相救呢?

所以仔细一想,秦国纵是得了天下,可是犬戎可是成为秦的心腹之患,如同摘除不掉的芒刺一般,成为秦每一代君王的心腹之患。

只要鬼谷子愿意,现在还算羸弱的犬戎将是制约以后的强秦的利器。

想到这,莘奴再次缓缓的吐了一口气。这便是王诩了,他步步为营,精于算计,在他的眼中只分有用与无用。

而现在她怎么看都是毫无用处的废子,而那秦女俨然是一盘棋的棋局阵眼所在。

说实在的,刚才在犬戎部落里时,她一直在默默地提着一口气,生怕王诩是有意将自己送给那犬戎的王子。

所以当王诩开口提出回转时,她真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早晨彻底起来晚了,感觉用了三个月积攒的疲惫去狠狠地睡觉,睡得可香了,谁都叫不起来,所以上班也迟到了,各种兵荒马乱……呜呜,亲们久等了。

第168章

王诩如何看不出她松下的那一口气。待得回转了府门前,他翻身现自下马,踩在一旁的护栏旁,用身子挡住了莘奴的路,不让她绕出去,只是道:“今日为何玩得不尽兴?”

莘奴抿了抿嘴,默默地瞪着她。王诩道:“可是怕我将你留在犬戎的营地?”

方才在犬戎营地里的憋闷此时倒是因为顺利回转消了一半,可是莘奴没想到王诩会问出来,先是一皱眉,然后低沉语道:“父王已当我是死的了,如今又是与你一同来这偏僻小镇,细想起来,我与那无力保住自己孩儿的姬莹又有何异?君以前甚是喜爱恐吓与我,不也是常年要拿我送人吗?”

王诩没有说话,只是在月色下伸手拢了拢眼前女子的斗篷,将她的脸团得更紧些,然后道:“以后我不会再说这样的话,你也莫提可好?”

这是一个从来都不会认错的男人,他自年少时便步步为营,甚少有后悔之事,可是今日之言却很类似于“我错了”的意思,这样道歉的话从他嘴里说出还真是让人感到惊诧呢。莘奴微微睁大了眼,弯翘的睫毛上扬。

说到这里,王诩停顿了一些,静静地看着她娇俏的模样道:“我对你的狠多半是落了空的,对别人的狠也从未用在你身上,你对我却是从来不曾手软心慈,又有什么可值得怕的?”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莘奴留在原地,看着王诩的背影,不知为何,昔日看起来威严而沉稳的男人居然带着一丝难言的落寞。

显然,莘奴的这么一说是惹得王诩极为不悦,再次恢复了自相逢初时的冷淡。接下来的几日,王诩与犬戎打扮的人常有联络,似乎是在密谋着什么。

那个犬戎王子也几次来拜访,可是莘奴都躲在府后,并没有见到那入狼般的男子。

只是这样一来耽搁了许久,姬莹便有些着急。她只想早早到秦国要回孩儿,了结了与公子疾的无头官司。可是恩师却止步不前,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不知是何用意?

可是王诩显然并不心急,禁不住姬莹的连连催问,莘奴只得再去问询王诩,去贴一贴他那晾了几日的冷屁股。

只是这“摸冷屁股”也是一门绝技,鬼谷之中所传授技艺甚多,偏是这一门却生僻得叫莘奴未成学过其万分之一。

是以踌躇半半晌,最后终是借口着小猴似乎湿疹已退,叫奶娘请王诩过来看看孩子。

虽然借口甚是蹩脚,但王诩也算是给了几分薄面,端着一张冷臀脸来到了小猴的房中。只是进了屋后,也只是一味抱着孩子逗弄,并不曾多看她一眼。莘奴便是坐在一旁,趁着他逗着孩子之机,见缝插针地逗引着王诩说话。可是王诩并不搭言,拿出了自己做的一个拨浪鼓,逗得小娃娃咧着嘴笑。

莘奴看着他这般冷淡,心里的无名火也渐渐冒起,趁王诩将孩儿放下之机,再也忍不住腾地站起身来便往屋外走。可是走了几步,又是忍住,腾地复又转过身来,看着王诩道:“你究竟要怎样,越发的活回过去了,竟是顽童一般搞这种不言不语的把戏。若是不想看我,只管将姬莹的孩儿还来,到时我们一并消失在你眼前,岂不是叫你心境平和,日日开心不成?”

王诩听她之言,这才微微地斜过眼,轻瞟着她道:“这也是同你学来的。以前你若发起脾气来,可是月余都不同我多言一句的。怎么我只这几日便将你憋闷得不行。莘姬,你既为人母,也是要讲一讲道理的呀。”

王诩此言不假,莘奴在父亲刚死那会,简直视他如眼中钉,肉中刺,若是不言不语还算是好的,发起脾气来便是小小的魔王,砸摔得满屋狼藉,全然是不讲什么道理的。

莘奴被堵了个正着,只能微微张着檀口,不敢置信地倒吸一口冷气,道:“那是什么年月的事情了,亏了你也能翻找出来,那你倒是要怎样?也要在屋子里打滚,乱甩东西不成?”

王诩倒是毫无愧色,信手拿着拨浪鼓,在手里哗啷啷转,说到:“自幼时生活艰辛,一直未能如姬一般恣意妄为,深以为憾……我那时是怎么哄你的,你也便来哄哄我就是了。”

莘奴的嘴算是合不上了,只瞪着眼,看着这越发无耻的男人,那时他是如何哄自己的?

虽然年头过得甚久,莘奴倒是记忆犹新。那时男人白日里事务繁忙,也只有快要入夜的功夫,来陪自己食饭。那时自己因为心内烦躁,挑食得很,每次吃饭之前,都要人劝着才能上桌。于是王诩便一声声地温言劝慰,一餐饭总要个把时辰才能吃罢。那时的王诩倒是比现在多言,各地的趣事轶闻都是在这无话可说的尴尬中,如数家珍地逐一倾吐出来。

可惜自己那时多半是不捧场的,小脸如同过了米浆一般扁平。

现在王诩要自己也这般去逗他,还真是够难为自己。

于是,莘奴气冲冲地一甩自己的裙摆,扑通一声端坐在王诩的席前,板着脸准备逗君一笑,只是她的笑话,大多是在书本上看到的。幸而前几日,她坐在马车上,觅得了一本姬莹带来的书籍,便闲来无事地看了一看。虽然大多数轶事并不知其笑点何在,但好歹也补足了一些乡野的趣事。

只想了想,便随便捡了件最不好笑的说与王诩听。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道:“单说这卫灵公,身边奉有侍臣弥子瑕。这弥子瑕又与孔子的学生子路乃是连襟,子路身强体壮,甚是能吃,每日尝食整猪一只。这日,二人在庭中饮酒,忽见一老者前来府中买粪。二人打赌谁人卖得更多钱。于是二人起身入恭。待老者取二人粪完毕,却是弥子瑕所售钱更多一些。子路不平,唤来老者询问。老者答曰:‘君身高体壮,力强能食,所出甚多。然小君所出虽少,却能冲发增两成,是以钱多。’

说实在的,这笑话的笑点何在,莘奴全然无知,只是觉得这故事里堂堂儒家弟子却与人比较谁人污秽更重更值钱,实在是荒诞无聊以极点!于是单挑了这个故事来恶心恶心快要吃饭的王诩,看看这等趣闻能不能给他开开胃口,多食一头整猪。”

只是王诩听了,眼睛慢慢眯了起来,那表情诡异得很。手指敲打着 :“你是从哪里看到这等淫邪之事的?”

莘奴原是等着王诩皱眉的,却没想到他竟将这故事归为淫邪之类,顿时有些不解,一时不由瞪大了眼,露出了少女的憨傻之气道:“你又胡说,这故事不过恶心而已,哪里淫邪了?”

王诩嘴角这才弯弯勾起,道:“你可知卫灵公与那弥子瑕是何关系?”

莘奴眨巴着眼,她虽然在鬼谷修习了些正史,但是像分桃断袖这样的隐秘男风,她上哪里听闻去。可是待王诩说了这君臣二人之隐后,莘奴依然眨着眼睛,不知刚才是和用意。

直到王诩附身在她耳畔低语了几句后,莘奴啊呀地大叫了一时,一把推开了王诩,说道:“你竟这般龌蹉,连这种腌臜事也能说出来。”

王诩脸上的冰霜倒是被这不入流的故事笑化开了,扯了她的衣襟,用力将她拽过来,逗弄到:“不是你同我讲的这等怪事,怎么反过头来怪我这听者?不过这般看来,当年我未能逗得你一笑,全是因为讲得不够有味道啊。”

说着,他单手圈住了莘奴的纤腰,将她提起,说道:”姬逗笑的功力,果然卓尔不群,不若我们也行一行那卫灵公专攻后门之事,让姬也多卖二两若何?”

莘奴终于明白了姬莹的不正经都是哪里学来的,真是一不小心便着了道儿。

王诩摆了几日的冷脸,倒是兴味盎然,只开口要与莘奴试一试新鲜的。可莘奴哪里肯答应。只试了试,便痛叫不行,直推了王诩叫他滚开。心内只暗骂竟然有弥子瑕这等人物,一个堂堂男子竟然甘心成为君王胯.下之臣!

所以这增加分量之事,最后到底没成。可是王诩却是毫不客气地将这怀里的小姬里外尽食了个边。

也不知是不是这个笑话够下流,对极了王诩的胃口。待得第二日时,他们终于启程奔赴原本的目的地——秦国。

在到达秦国的都城前,王诩先来到了公子疾的封地。

按着往日,公子疾定当迎出城门欢迎友人来到。可是这次因为王诩当初跌落山崖后,并没有告知公子疾真相,是以来得秘密,并没有通知公子疾。

可是入了城中,便听闻城主公子疾竟然身患隐居,久久不食,已经多日不起了。

作者有话要说:咩 敲得手腕好痛,终于赶在十点前完工

第169章

姬莹听了动了动嘴唇并没有说什么。公子疾早已经与张华完婚,就算是有疾在身,也自有娇妻照拂,哪里需要旁人担忧。

可是自打听闻了这消息后,一向没心没肺的姬莹却骤然少食,有些憔悴焦虑。

莘奴一直担心王诩消无声息地便将孩儿抱入到公子疾的府中。这几日,那孩儿渐渐张开了,越发跟公子疾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若是被那位秦国公子看了,岂不是一眼就要相认,若是扣住不放,姬莹又能奈他若何?

于是便迟疑地跟王诩提及能否将公子疾请入府中,待问询解开了姬莹为何会怀有他的骨肉的悬案后,再慢慢告诉他孩儿的情形。对于莘奴的提议,王诩不置可否,只是拿起笔墨,修书一封,叫来一个身穿秦军侍卫服侍的武士,命他将信亲自交给公子疾。

当初坠崖一事,在诸国的鬼谷弟子中隐秘传开,加之王诩乃是秘密回转鬼谷,除了身旁的亲信外一无所知,甚至有在诸国之中的鬼谷弟子,因为听到了恩师不幸坠崖的消息,痛哭流涕,几日不食。

更有据说齐国的邹忌哭得最为撼动,竟是将恩师昔日在齐国时,遗落在他府上的一缕腰带摆上了祭坛,算作祭拜恩师的衣冢。每日依着三餐的次数前去痛哭,悲怆的模样实在是如丧考妣。

是以,就算公子疾乃是王诩的好友也不知鬼谷子尚在人世的消息。

待得他在病榻之上接了王诩的密信后,只是将眼睛越睁越大。因为几日未食,虚弱不已的身体猛地一颤后又安静下来。公子疾将竹简投入到一旁的青铜鹤炉里,立刻命人备衣着装便打算出门。

刚与他成婚不久的张华,见夫君这般行色匆匆,立刻问道:“君已几日卫视,如今消弱的很,这般行色匆匆,可是为了何事?”

公子疾脸色严峻,嘴唇紧抿,却复又一松,过了一会才缓缓开口到:“天色不早,外出散一散心,你且自食午饭,不用等我了。”

说着便转身疾步而去,再不顾张华在身后的连声呼唤。

上了马车,公子疾一扫脸上的镇定之色,急促对车夫道:“快,去城西小巷。”马车沿着小路飞驰,拐了几个弯很快便到了门口。

公子疾下了马车,抿紧着嘴唇快步入了宅中,便见到已经“死去”的鬼谷子正站在院中,神色一片平静。公子疾的身体像是骤然被抽了一根骨头一般,身体一颤便再也站不稳了,颤抖着问道:“你既活着,那……姬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