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宫前,有天将守卫,天兵巡逻,仙娥们在神宫周围巧手翻覆,织就万道瑞霞,成群的坐骑仙兽守候在宫门外等候,不时有仙君仙子自宫门踏云而出,召唤自家仙兽,从容而去。

般若被眼前的景象吸引,恍惚之间鸦仙已不知去向。天河另一侧,却缓缓走来一名盛装女子。

“天宫内外有八千天兵天将,宫内有三十三殿七十二园。纵然般若你再有能耐,如何在这偌大天宫自由出入?”来人秀美的面容带了几分笃定的微笑。“若不是本宫特意命鸦仙前去接引,怕是你连八重天的门也找不着罢?”

“又是你。”般若无奈地侧过脸,心中已生警惕。“不知鹤昔王后这一回又有何打算?”

“这次鬼界之难,多亏你才得以解决。”鹤昔款款走近。“安荷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之前的恩怨一笔勾销,如何?”

“之前我破你的局,你不记恨么?”般若淡淡问道。鹤昔与安荷虽然是好友,两人心性却千差万别。她可以与安荷结交,却不能相信鹤昔嘴里说出的半个字。

“这件事多亏了般若才得以完美解决,本宫怎会记恨?”鹤昔笑得十分开怀。“碧沅与玄鸦光两情相悦,殿下他不可能再去惦记别人的女人;至于赵宁生,本宫已经将他接到了云上宫。”

般若眼神一冷。

“放心。”鹤昔道:“本宫会好好待他,甚至想方设法替他脱胎换骨。相信不久之后,他便会信任依赖本宫,如同生母。宣梧殿下的心,自然也会被本宫渐渐打动。一切比本宫当初设想还要好,别说记恨,本宫甚至还很感谢你。若不是你提点,本宫也想不到可以在殿下的这个儿子身上下功夫。”

果然是死性不改!般若不想跟她啰嗦,转身想走,又被她拦住。

“没有本宫的帮助,你根本无力阻止将要发生的一切。”鹤昔盯着她。“正如当年的娥凰神女,天界的手段本宫可清楚得很。”

般若心口一跳,停下脚步。

千年之前,魔神出世,占据魔界,直逼九重天界。天帝束手无策,只能上混沌天请下了盘蒙神君。盘蒙神君答应要助天界降服魔神,天帝却仍然不放心这位向来我行我素的上古神君,于是有人想了个办法:联姻。

然而盘蒙神君对各色神女仙子向来视而不见,想让他对仙子动情显然不可能。这个时候,又有人想了个损招。

这么一来,就有了千年一度的净台大宴上,娥凰神女一舞动天界。鲜有人知的是,那场宴会之后,仙娥“误”将神君给引到了娥凰神女的休憩室。神君推开房门的那一刻,娥凰神女正在更换舞衣,被神君从头到脚看了个精光。

盘蒙神君与娥凰神女的婚约顺理成章,天界欢天喜地。然而谁也没料到娥凰神女后来竟然被魔神给拐去了魔界,此桩婚事就此告吹。

如今的形势与千年之前相似,很显然,天帝想故技重施。这一回,为了防止再出纰漏,女主角换做天帝十分宠爱的孙女——五公主幽江。

幽江公主与当年的娥凰神女一样,也是个以美貌多才闻名天界的人物。更要紧的是,幽江公主自千年前净台大宴时对神君惊鸿一瞥,早已芳心暗许,绝不会出现娥凰神女那样的意外。

般若愕然。堂堂天界也会使出这等不入流的手段,如何不令人咋舌?

“本宫知道,你喜欢盘蒙神君。”鹤昔的神情柔和下来,像是对她推心置腹。“心上人即将被人抢走的滋味,本宫明白得很。我们何不做一对朋友?”

她的神情忽然变得很暧昧。

“只要你愿意,我即刻便送你进去,想办法让你代替五公主与神君成就好事,如何?我帮你得到神君,你助我赢得凤王的心,互惠互利,何乐不为?”

般若微红了脸,垂下眼一语不发。

鹤昔当她害羞,继续劝说道:“你也不必担心神君责怪,到时候你便推说是被人打晕了送过去的,谁会知道?”

“鹤昔果然考虑周详。”般若忽然开了口。“只是我有一件事还不明白。”

“什么?”

“算计神君这样的事,应当是天帝一家的秘密,怎么鹤昔王后你却对内情了如指掌?”

鹤昔王后神情一僵。

“该不会,你就是那个为天帝想出这些损招的人吧?”般若猛地抬头,明眸中利光一闪。鹤昔王后还未反应过来,只见一只金环朝她而去,化为两只将她手脚捆了个结实。

“你——”鹤昔王后的脸色又青又白,一句完整话也说不出来。

“与虎谋皮这种事我没兴趣。”般若扬首而立,风姿飒飒。“我比较喜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般若在八重天里随意找了团厚些的云层,把鹤昔给丟了进去。至于鹤昔会不会法力高到足以挣脱束灵环,只能听天由命了。

她回到天河边,正在思量要如何混进天宫里,却见天宫里飞来了一队抬着大水罐的仙娥仙仆,正朝天河这边而来。天河附近并无可遮挡之物,她索性遁入了天河河水之中,闭气等待。

不一会儿,仙娥仙仆们便到了河岸边。般若隐隐听见仙娥指挥仙仆的声音,身边忽然落下一个巨大的白色水罐,想必是他们到天河边打水,准备送进宫里使用。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般若心中暗乐,悄无声息地游到水罐边,钻了进去。

40四十章 诱神君

水罐缓缓上升,般若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好在这水罐体积极大,容得下三个般若也绰绰有余。她伏在罐底,并没有被人发觉。

水罐上岸后,被几名仙仆抬上车,缓缓朝宫内行去。

般若松了口气,听见仙娥们的谈话声从罐外传来。

“你们快些,公主正等着用。”

般若一听到“公主”这两个字,便下意识地将耳朵贴在罐身,以听得更加清晰。

“宫里明明有灵泉,为何还要来天河取水?”

“妹妹刚来有所不知,公主要用月见花的汁液熏染指甲,这月见花,只有用天河里的水浇灌才会开花。”

“这就难怪了。公主精心装扮,这是打算去赴宴么?”

“妹妹做好自己的事,其余的别多问。”

难不成仙娥口中的这位“公主”,恰恰就是幽江?

就算被她混进宫中,一时半会怕也找不到盘蒙所在之处,不如效仿鹤昔王后那个李代桃僵的方法,从幽江公主身上想办法。

般若打定了主意,忽然觉得浑身一紧,法力全无。她惊了惊,很快反应过来:这是进了天宫门,被天宫内的禁制给消去了法力。这天宫内的禁制本是十八位法力高强的仙官联手施下,一旦进入天宫范围之内,除非佩戴皇族神玉,否则必定法力暂失。

失去法力,般若倒也不慌。她本是以武技身法见长,在满是神仙的天界,法力实在是可有可无。

罐外,仙娥又在催促,装水罐的车舆渐渐加快了速度。般若在罐底待得昏昏沉沉,险些要闭不住气露出动静。好在车舆终于停了下来,水罐又被几名仙仆给扛了下去,稳稳落地。

般若立刻清醒了过来,只听得脚步声渐近,几只水瓢从头顶上落到水面,舀水而去。这水罐是细口粗身的形状,又有两人多高,如果不是特意往罐底查探,根本发现不了有人藏在下面。她仔细听着周围动静,知道仙娥正指使仙仆取水去浇灌月见花,好令花开取汁。

脚步声渐渐远去,般若便悄悄地浮上了水面,扶着罐口朝外看。

这周围的景色像是一座花园,水罐被安置在园中两面围墙的夹角。般若往罐下一看,才发现仙娥中还留下了一个,此刻正背对着她在水罐前等待。这位仙娥与别的仙娥装扮稍有不同,虽然都是白纱覆面,但别的仙娥身上的天衣是藕荷色,她的却是靛青色。

般若计上心来,自罐口轻盈跃下,半空之中伸手一劈,将这仙娥给劈晕了过去,扶到了水罐后。二人身形被巨大的水罐给遮了个严严实实。

采摘月见花的仙娥,手中捧着放置了瓷瓶的托盘,朝原地等候的前辈招呼:“姐姐,月见花汁已经取好,我们走吧。”

前辈含糊地应了一声,跟在她身后。

“姐姐,你的头发怎么湿了?”仙娥疑惑地问。

前辈瞥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是不是刚刚取水的时候弄湿的?”仙娥又问。“他们也太不小心了。”

“无妨,我们快回去吧,公主该等急了。”

仙娥觉得这位姐姐的音色似乎与之前稍有不同,却也没深想,只听从她的话加快了脚步。

仙娥们沿着精巧玲珑的九曲回廊前行,很快到了一座碧色宫殿。殿中处处皆有轻纱竹帘,柱子上装饰着琥珀明珠,壁画大多以白荷为主题,整座宫殿华丽中不失雅致。

仙娥们走入宫殿,立刻放轻了脚步,转入右侧的宫室。宫室内有一个小型流泉,泉边坐了一个刚刚沐浴完毕的美人。

淡扫娥眉,轻点绛唇。半干的长发如缎,衬得肌肤赛雪。美人伸出纤纤十指,两名仙娥立即上前,替她细心涂上新鲜取出的月见花汁。

涂完花汁,美人换上华服,又一名仙娥上前,替她挽了个流云髻,插上月精发簪。美人揽镜自照,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们都下去吧。仪蓝,你留下。”

仪蓝看了看周围,见其余的仙娥都退了出去,便留在原地没动。

幽江公主望着泉中倒影,盈盈一笑。“仪蓝,本宫的装扮如何?”

“很美。”

幽江公主缓缓起身,在宫室内来回踱步,似乎有些不安。“等会儿你陪本宫一道去,就在外面守着,万万不可让人打扰。”

“是。”

幽江公主停下脚步,朝仪蓝看了一眼。“今天你的话似乎很少。”

“仪蓝是在替公主高兴。”

“是么?”幽江公主似想到什么,掩唇轻笑。

此时有仙娥轻声敲门,禀告说一切准备就绪,请公主移驾。

幽江戴上面纱穿了斗篷带着仪蓝,跟随引路仙娥在几条幽径中穿梭,很快到了一间静谧的花厅里,花厅内有一面水帘,灵泉汩汩,将帘后天地给挡了个一丝不漏。

引路仙娥不知在何时已悄悄退下,幽江公主吩咐仪蓝在花厅里守候,自己则走近那水帘,将身上佩戴的皇族神玉往水帘前一晃,水帘忽然往两侧分开,露出两人宽的通道。幽江公主略一迟疑,随即迈步朝通道内走去。随着她的身影隐入通道,水帘又重新合了起来。

花厅中,装扮成仪蓝的般若忽然朝水帘纵身而去,却还是没来得及赶在水帘合并之前进入通道。她懊恼地摇了摇头,靠近水帘试图寻找进入的方法,却隐约听到水帘中传来幽江的惊讶声,以及盘蒙神君略带沙哑的说话声。

般若愣了愣,顿时踟躇了起来。她本以为神君醉酒,即使不至于大睡不醒也必然神志不清,谁知他还能与幽江公主对话,这说明他并没有失去理智。如果是这样,她这么贸然闯入倒显得太不妥当,要是神君完全可以自己处理呢?要是神君他——没有打算拒绝呢?

幽江公主,的确是一个难得的美人啊…

一时之间,她心乱如麻。彷徨,焦急,难过,无措,甚至还有一丝酸意。

般若在水帘外愣着神,却忽然听见水帘再次打开的声音。与此同时,无比熟悉的慵懒声调忽然清晰地传来。

“本君对公主实在不感兴趣,若公主还顾及自己身为天界皇族的尊严,请立刻离开,别逼本君动手。被人丢出门,对公主这样的美人来说,实在有些难看。”

幽江公主似乎哭泣了起来。

“对了。”神君的语气中不带一丝怜惜。“跟着公主来的这位仙娥倒是挺合本君的胃口。不如把她留下罢。”

幽江公主跌跌撞撞地从水帘里跑了出来,一脸羞愤的表情。看到般若时,她狠狠地盯了她一眼,咬牙切齿地低声道:“你敢!”

般若站在原地,垂目敛眉一动不动。

“怎么,公主还不走?”神君的声音响起。

幽江公主捂着唇,终于呜咽着跑了出去。

“小仙娥,进来。”

般若迟疑了一会儿,走入了通道内,身后水帘瞬间合上。

水帘之后,果然别有洞天。五色灵石自穹顶投射异彩,周围暖意融融,若有似无地飘着一股清甜香气。洞内正中央有一块天然形成的白玉塌,可容五人并躺。盘蒙神君此刻正倚着一块灵石,半卧在白玉塌上。

“小仙娥,你叫什么名字?”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含糊,不复之前的清晰。

“仪蓝。”鬼使神差地,般若没有摘下面纱,也没有与神君相认,反而压低了声音依然用了仪蓝的身份。

“仪蓝。”神君闭着眼,轻笑了一声。“过来。”

41四一章 小银蛇

“神君有什么吩咐?”

般若站在白玉塌旁,面纱下的脸庞有些发热。

长发散开的神君眼角微颤,优雅的弧度如同工匠精心描出的花纹。也许是饮酒的缘故,他的脸颊染上薄红,再次呈现出惊人艳色。

“怎么,天帝没有吩咐过要怎么‘服侍’本君么?”神君依然闭着眼,言语肆意。“你家公主可是一进来,就摘了面纱。”

般若的手放在面纱上,犹豫了片刻正要揭下,却冷不防被神君伸手一拽。她重心不稳,一个踉跄便到了他怀里。须弥海苍茫冷冽的气味混合着奇异的酒香,瞬间钻进了她的心里,化作几片鸟羽,轻轻撩动。

神君微微睁开了眼,目似星子。

“神君没醉?”般若忽然觉得有些晕眩。

“怎么没醉?”他低头,轻轻将脸庞靠在她的肩膀上。“醉得厉害。不如你想个法子,替我醒醒酒?”

他呼吸的气息就在她耳边,轻缓悠长。般若再也忍受不了这样暧昧的气氛,伸手去摘面纱。“师——”

“别摘。”神君抓住她的手。“就这样,挺好。”

般若僵在原地,心跳得越来越快。

他忽然轻轻地撩起般若的衣袖,露出她右臂上那块与九婴兽搏斗留下的浅淡伤痕。洁净修长的手指在那块伤痕上划过,麻痒的感觉令般若打了个哆嗦。

“让漂亮的皮肤上留下这样的伤疤,真是可惜了。”他的声音柔和,带着些许沙哑。“没有性命之虞,却不代表不会受伤。早就知道这一点,可是…”

般若慢慢地,轻轻地将脸颊搁在他的发间,闭上了眼睛。

“可是,”神君叹息了一声。“我越来越不想再看到你受伤,怎么办?”

般若发出微弱的鼾声。

神君微微一笑,抬起头,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倒在自己的臂弯中,揭下了她的面纱。

“赶了那么远的路,一定很累罢。这优昙酒的香气,正好能让你好好地睡上一觉。”

他的手指调皮地弹了弹她的脸。“乖徒儿。”

正在这时,水帘之外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神君眼神一冷。这群乌合之众,当真以为自己会蠢到在同一处栽两回么?

他想了想,往般若身上吹了一口气。般若的身形渐渐缩小,竟化作一条银色小蛇。神君将小蛇拎了起来,缠在自己的手腕上,满意地笑了笑。

“果然很般配。”

他懒洋洋地下了塌,朝水帘轻轻挥了挥手,水帘顺势而开。帘外,一众仙官仙侍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着盘蒙神君自帘内踱了出来。

此时此刻,他们心中的震撼难以形容。

其一,原本应该醉倒的神君看上去神清气爽,没有丝毫醉意;其二,神君他竟然能轻易打开天水帘!

在这天宫之内,唯有皇族神玉才能打开天水帘。盘蒙神君能打开,只有一种可能:他的法力并没有受到禁制。十八位仙官联手施下的禁制竟对神君无效…想到这一点,仙官们不约而同地白了脸,后退了一步。

两名仙娥偷偷溜进了水帘中,半晌才灰溜溜地出来,朝暗处的幽江公主摇了摇头。

竟然没有?

幽江公主大惑不解。她明明看见神君把仪蓝给召唤了进去,这才急得她赶紧回禀父王,生怕被那无耻的贱婢给得逞,哪里想到里头竟然没人?

最为资深的司法仙官终于镇定下来开了口。“打扰神君休息,实在是我等罪过。不知神君休息得可好?”

神君抚了抚手上的银蛇,轻笑了一声。“挺好,可惜来了只不识趣的鸟儿,叽叽喳喳惹人烦厌。”

众仙官唯唯诺诺,大气也不敢出。暗处的幽江公主脸色惨白,摇摇欲坠。

“替本君转告天帝陛下,”神君瞟了他们一眼。“如果他再放任这些鸟儿在本君身边来来去去,本君或许会考虑换个地方清静清静,比如——”

“魔界。”神君轻轻松松地吐出这两个字,把众人惊得差点儿跌坐在地。

神君悠闲远去,唯留众人忙不迭地擦汗。

幽江公主正要离开,却见两位仙娥急急忙忙地前来禀告,说是在花园里发现了被打晕的仪蓝,她还被人换了身衣服。

仪蓝在花园里,那跟着她去水帘的那个又是谁?!

幽江公主怔在原地,久久未曾回神。

神君刚出了八重天,迎面便来了宣梧王和长雅仙君。

长雅仙君让多多去找般若,想想还是不放心,于是又去求助于醉醺醺的宣梧凤王。谁知凤王听说后,不仅不担忧,还大笑了一通,说神君没那么容易上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