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夜拿火折子点亮灯,一边用铜丝拨着灯芯一边道,“暗学不知何时才来接人,奴婢让人准备了晚膳,娘子先用膳吧。”

“好。”安久尽量放轻声音,学着梅久细声细气的强调。

但是事实证明,她的演技实在不行。

杀手有许多种,擅于伪装表演的杀手大都是施行近距离搏杀,而安久有很严重的暴力倾向,一旦近距离搏杀极有可能激起她过度兴奋,容易导致精神失控,所以组织绝大多数情况下只会派给她狙杀任务。

“娘子哪里不舒服吗?”遥夜放下铜丝,走到榻前关切的看着她。

安久沉默,半晌才蹦出一个字,“无。”

遥夜有些奇怪,却也并不多问,“奴婢令人摆饭。”

安久坐在榻沿上没动,心里琢磨若是梅嫣然过来该如何应对。

她这厢刚想罢,便听到门外侍婢的声音,“见过嫣娘子。”

“免礼。”梅嫣然淡淡道了一句,抬步进屋。

梅嫣拨开里屋帘幔,只见灯影下孤身一人,眼睛里见到的纤细身影与往常并无不同,但莫名让人觉得孤寂至极,仿佛这天地之间只余她一人那般萧瑟。

梅嫣然顿感揪心,“久儿。”

她抬头,平静的目光中灯影闪烁。

梅久对梅嫣然十分敬爱,是一种小辈对待长辈的孺慕之情,梅嫣然迎着她的目光,恍惚竟觉十分不同,那其中,如有爱,如有愧…

再定神瞧,又不过是个寻常的对视罢了。

“放心吧,暗学由老太君掌管,这回挑中你只是应智长老请求,不会真正让你与其他人一般。”梅嫣然在她身侧坐下,“我已托人对你多加照顾,必不会有危险,只管壮着胆子去便是。”

“嗯。”安久应道。

再智慧的人一旦对人投入全部信任,在观察和思考上多少会有些疏忽。

梅嫣然对安久的寡言并未多加猜疑,只当她是害怕所致,因此与她一道用膳之时破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说了许多抚慰的言语。

安久对梅嫣然没完没了的叮咛不反感,待她说完,竟然老老实实的回了一句,“记住了。”

梅嫣然再要嘱咐几句,却突然止住。

一名黑衣蒙面女子从房梁上落下来,梅嫣然看了一眼,起身道,“竟是你来了。”

黑衣女子点头,看向安久,“走吧。”

“我儿莫怕,她会照顾你。”梅嫣然道。

黑衣女子有些看不下去,皱眉道,“你真是不知迷了哪一道心窍,这么溺爱她,你要知道,在梅花里,溺爱便等于溺杀。”

“我知。”梅嫣然声音轻不可闻。

安久起身要走,迈开一步又回头抱了她一下。

梅嫣然怔愣,又是这样的一个拥抱。

梅久受委屈的时候会扑在她怀里哭诉,但平时并不会有这等举止。上一次“梅久”就这般抱了她一下,平静又坚定的道“我们不会有事”。这都是一些很微小的事情,梅嫣然此时想起来,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安久跟着黑衣女身后,待出了玉微居,心底细细涟漪归于平静。

黑衣女会轻功,哪怕就是脚踏实地的寻常赶路,也十分快速,安久拖着一个又弱又熏了眠香的身体跟着有些吃力。

“我以为你被她养成了娇娇女。”黑衣女突然放慢了脚步,回首审视了安久两眼,“倒是能吃苦。”

安久沉默。

黑衣女不曾在意,领着她进了一个林子,在九曲回肠的小径中走了许久才出林。

月黑风高,正是杀人夜。

前方夜色霭霭,以安久的目力能够看见连绵的山丘,近处坡脚下停了一辆马车。黑衣女毫不温柔的把安久塞进去便立刻离开。

车厢中很暗,安久依稀能辨别有四个人,应该是二房那几个。

梅如剑尚在养伤不能参加,人已经到齐了。

马车缓缓动了起来,梅亭君、梅亭瑗、梅亭春三人很是兴奋,不停往车外张望,俨然还只是探索神秘事物的孩子。

“姐,你说今天会让咱们杀人吗?”梅亭瑗压低声音问旁边的梅亭竹。

梅亭竹轻斥,“你且消停些,到了自会知道。”

梅亭君与梅亭春两个男孩子没有做声,心中却很有些得意,暗学不是每一回都点名要人的,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自愿,暗学经过一番考核之后确定能力合格才能定下来。

也就是说,暗学开口要的人都很优秀。

梅亭瑗老实了一会儿,又有些按捺不住,隐约中看见安久一动不动的靠在车门边,便想着着吓唬吓唬她,“喂,梅十四,你不知道今晚是去做什么的吧?”

对于这种小女孩的挑衅,安久没有理会。

车外不知何处有个幽冷的女声道,“噤声。”

梅亭瑗撇撇嘴,到底是不感再说话。

这马车不知是如何制造,跑起来时并不颠簸亦无很大声响,晃晃悠悠的让人有些睡意。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子忽然停下来。

车门打开,尖锐的冷风飕飕钻进来,除了安久之外,其余几人都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下车。”外面的人道。

安久距离车门近,最先跃下马车,随后一个个都蹦下去。

几人一落地便开始四下打量。

“坟地!”梅亭瑗低呼。

第三十九章 阴谋(求首定,求粉红)

第三十九章

放眼望去,四周坟丘林立竟然一直延绵到夜色深处,远处偶有鬼火烧起来,幽蓝的光斩不开如墨的夜。

这些坟墓上面长满荒草,且几乎都没有碑刻,有一些连坟包坍塌,定乱葬岗无疑。

梅亭瑗打了个哆嗦,突然安分起来。

“今儿个天气大好。”枯哑的声音蓦地不知从何处传来,“呵呵。”

众人辨别出声音时,一个佝偻的人影已经落在了两丈之外,她道,“这片乱葬岗始于唐时,占了三座低岗,老身在里头藏了四把匕首,给你们一个时辰,带匕首出乱葬岗便算过关。没有规则,任何人都可以将五把匕首全部拿走,倘若有实力,亦可以从已得匕首之人手中夺取,不计性命,可杀死对方。”

说的这般轻易!他们可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血亲!

就连两个信心满满的男孩子心底都开始发寒。不过冷静下来再一想想,有四把匕首,二房四个人分完全足够了,他们齐心协力不会有人不过关,至于梅十四,关他们什么事!

这是二房四个人心里一致想法。

梅亭瑗想通之后突然高兴起来,竟然不用等到月底!既是不计生死,她就算把梅十四打残了又能如何?这可比月底点到为止的比试要痛快的多!

安久低着头,微微蹙眉,不是说她只是附带过来锻炼胆量吗?怎么好像是针对她一样!

老太君示意了一下,方才赶马车的那名黑衣女从怀里掏出五个信封,给他们每人发了一个,“信封里是地图,各位请。”

梅亭君和梅亭春跃跃欲试,见黑衣人给他们让开路,便兴冲冲的跑进去。无半点恐惧之意。

梅亭竹随后,梅亭瑗想的倒是很明白,但瞧着那远远近近的鬼火心底还是忍不住打怵,迟疑一下咬咬牙紧跟着梅亭竹。

安久这才挪动脚步,随她们身后进去。

老太君眯着眼睛,低笑两声,枯砺的嗓音在这等阴森的地方显得分外渗人,“猜十四娘是否能过关?”

“属下猜不出。”黑衣女微微侧目看了老太君一眼,“难道那两名武师真是她射杀?”

老太君饶有兴趣的道,“拭目以待。”

“您这样对她。万一…”黑衣女不解,且不论二房那几个会不会对梅十四动手,乱葬岗里头可是有狼。万一真折在这里头,智长老能善罢甘休?

“若真是个废物,舍了便舍了,老身再给他寻个更好的徒弟。”老太君枯瘦的手指摩挲着手杖,兴致盎然。“再说嫣然不是托你照看她了?哈哈。”

杀手与战场上的士兵本质相同,将军手下白骨如山,爱恨尚存,杀手亦是如此。然而又有些不同,战场上双方实力相当,光明正大的互相厮杀。杀手所为之事见不得光,有可能刀剑下是毫无反抗之力的妇孺。老太君杀了那么多人,尽管心肠早已坚硬如铁。但依旧有喜怒哀乐,只不过情绪异于常人。

“属下有罪!”黑衣女单膝跪地。

老太君的喜怒不可预料,黑衣女是见识过的,有可能上一刻她还在笑,下一刻你已经死了。

“今儿高兴。便不罚你。”老太君轻轻点了两下手杖,转身离开。

秋风瑟瑟吹过。黑衣女脊背一片冰凉。

那边几个半大孩子深入乱葬岗,四周一片死寂,偶尔有鬼火噗的一声燃起,冷幽幽的照亮几个坟包。

恐惧渐渐蒙上心头,以至于梅亭瑗想到要找梅十四时已经不见了她的踪影。

“哎,梅十四不见了。”梅亭瑗压低声音道。

“会不会跟丢了?”梅亭春问。

梅亭竹道,“从一开始她就朝北边去了,根本不曾打算跟着咱们。”

梅亭君看着空旷坟地,“是怕七妹吧?说到底是一家人,真若出事,日后如何面对姑姑。”

梅亭君在这里最为年长,又是家主嫡子,若梅政景不能胜任家主,那么他就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任梅氏家主,所以他的话在同辈人中颇有些分量。

“去找她吗?”梅亭春对那个容貌出色的妹子挺有好感。

“要去你自己去!”梅亭瑗瞪他。

“走吧,找匕首要紧。”梅亭君终究只是说了句场面话便作罢了。

几个人寻了一些干草点燃,凑在一起看地图,他们这才发现手里拿的是被裁开的地图!按照形状来看,地图应当至少能裁六分。

“梅十四拿到的信封里有两份地图,而且咱们的地图上只标了一处有匕首,她那里有三处。”梅亭竹道。

他们四人拿到的地图上只有一把匕首,但是一条完整的路。这是故意让他们打起来吧。

几人面面相觑,看来还非得找她不成!

“先找人!现在分开还不久,她应当不会走太远。”梅亭君当机立断。

其他三人都同意,所以立刻掉头向北去找安久。

满天乌云,只能依稀看清路,不知幸还是不幸,此处尸骨如山,鬼火特别多。

安久独自向北走,看见前面有鬼火燃烧,便飞快的拆开信封,就着光亮仔细的看了几眼。

三把匕首,只有一条是完整路线,其余两条中断。

一看便知道这副图是被裁切,此举是考验安久,也顺手考验二房的四个孩子。

安久扯起唇角,把地图往怀里一揣,加快脚步前行。

她不打算去找匕首,梅久那个怂包到这里来不被吓破胆就已经不错了,真找到匕首反倒惹出必要的麻烦。而且只要她藏起来,二房那边就热闹了,何乐而不为呢!

安久在黑暗中的方向感很强,她走了一段路后,便转道向东。

安久心里掐着时间,反正闲来无事,她便绕着坟地跑圈,权当锻炼身体。

梅久这具身体太弱,只跑了大约两刻,安久便放慢脚步。因为在这种地方万一遇上个豺狼,抑或是不小心撞到那几个身怀武功的孩子,总得有一搏的实力,所以超负荷运动不可取。

安久耳朵微动,突然顿下脚步。

清晰的脚步声传来。如果对方是练家子,六识灵敏,她逃跑肯定会被发现。

安久想着轻手轻脚的绕过一片半人高的草丛,正要蹲下,一直温热的手突然抓住她的脚踝,安久一惊扬手便劈下去。

“女侠饶命。”那人趴在地上,压低声音急急道。

安久动作毫无停滞,一个刀手半点不留情的砍到他后颈。

那人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安久见他一身华服,像是个公子哥儿,心中生疑,便把他翻了过来。

昏暗中,一张俊朗的脸显露出来,悬犀之眉,鼻梁英挺,轮廓已显棱角,在一领蓝色缎衣映衬下,暗夜生辉。

光线毫无变化,安久却分明觉得眼前亮堂许多。

前面脚步声渐近,火光到草丛不远处停住,有个少年带着哭腔道,“寻不着郎君小的也活不成了。”

“一个大活人哪会凭空不见。”另一个青年嘿嘿笑道,“被女鬼拉去享艳福了不成?”

安久盯着眼前这张脸,心知他们口中的“郎君”恐怕就是这个人了。

“几位郎君快找找吧。”少年抽泣道。

“他不会是跑进里面了吧?”又是一个青年道。

几人站那里犹豫一会,方才那青年道,“来都来了,进去又如何!把灵符贴身放着,什么鬼不得退避三舍!今儿这赌不能再输了。”他顿了一下又问,“你确定你们家郎君进去了?”

少年一口咬定,“小的亲眼瞧见!”

“那走!”

定了主意,一群六七个人挑着灯笼往里面走。

这边坟茔不似里面密集,鬼火亦较少。

“啊!”

“喊什么喊!”

随着那些人远离,不断有声音传过来。

安久仔细打量地上的青年,看起来约莫二十岁左右,身材修长,若是再过上几年必然又是一个祸害女人的家伙。

既是已经打晕了,就不能白动手。安久在他身上翻腾半晌,搜刮出来一枚玉佩,一张绣着君子竹的丝帕,一把镶嵌宝石的精美短匕和一把折扇。

安久拔出匕首在青年身上比划了一会儿,扯起他的衣襟削了下去,缎料遇到匕刃便分作两半,安久甚至没有感觉到任何阻力!

她原以为这么花哨的东西可能没多大作用,没想到竟然这么锋利。她把匕首入鞘,放入怀中,其余东西一样不落的塞进自己兜里,然后头也不回的继续前行。

转悠一会儿,安久估摸时间差不多了,便直接向西,准备返回进入乱坟岗的地方。

安久琢磨着,坐车过来大约用了一个半时辰,等找匕首游戏结束之后是子时左右,她可以呆在入口处附近等人来“营救”。

她从梅久的记忆中得来古代计时方式,用不太习惯,不过大约没有可能回去了,她也不想回去,所以得习惯这里。

“姐,你怎么可以对大哥动手!”梅亭瑗怒斥。

安久猛的顿住脚步,悄悄站到离自己最近的一处坟茔后。

相距十来丈,安久看见那边梅亭竹一人对峙梅亭君、梅亭春、梅亭瑗三人,似乎已经打过一场,隐约能看清几个人形容均有些狼狈。

局面正紧张,没人发觉安久的靠近。

真是好巧,想什么来什么!安久蹲下,兴致勃勃等着好戏上演。

第四十章 妖女(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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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人原是往北走去寻安久,谁想没到一刻便迷失了方向,一通胡闯乱撞,未曾辨明方向却发现了一个被标记过的坟头。

几人立刻认出这是地图上匕首的标志,梅亭君拿到的地图上有完整的路线,所以想去取匕首,但因几个人辨不清方向,不知道这匕首属于哪一张地图,梅亭竹想先动手去拿,结果与梅亭君打起来。

梅亭瑗和梅亭春上去拉架,然武功不敌那两人,遭了池鱼之殃。

“梅三!”梅亭君怒道,“你敢跟我抢!”

梅亭竹冷笑一声,“怎么,恼羞成怒了?凭什么好东西就得是你的?”

“姐,你冷静点,他是我们亲哥啊。”梅亭瑗很急躁,“连我都能看出这是个阴谋,是老太君为了试探我们故意留挖的坑,你一向聪明,怎么会看不出?”

“谁说我看不出。”梅亭竹道,“你既然知道是试探,能猜出答案是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