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得到消息,圣上欲下旨赐婚,是梅氏女儿。叫梅如珊,听说过吧?”华容简笑着,说的却是一桩令人胆颤的谋算,“也是梅氏大房的人,现在是控鹤军羽林一支的人,在殿前供职。”

“她们偶尔会侍寝。顶得是梅十娘,挺恶心人的是吧?”华容简对皇上的处理手段表示了极度不满。

梅氏十娘,就是曾经与梅如焰交好的梅如晗。在梅氏遭袭的时候没了。

大户人家的女儿都是养在深闺,外人只知道她们的排行,却不知闺名,说梅如珊是梅十娘也没人知道,更何况是圣旨赐婚。是也是,不是也得是。就算有人发现真相也不敢拆穿。

当权者耍流*氓,谁反抗谁遭殃。

“你会觉得恶心?”安久对他的逻辑很有疑问,“你嫖*妓时,睡的女人不知都被多少人睡过了,怎么不觉得恶心?还有,你被这么多女人睡过,谁要嫁给你也恶心的够呛,像你这种人,嫌弃别人恶心的心态和出发点是?”

“呿!我脱衣服就一定是睡觉?我洗澡行不行!逛妓院就是一定是干那事儿?你哪只眼看见我去嫖了!”华容简对安久言辞犀利很不满,“风流和流氓一样吗!”

“憋尿的时候恰好看见一个茅房,你不会进去转一圈不尿尿吧?”安久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话,“生理问题需要解决,没人鄙视你。我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说重点。”

华容简一口气憋在心头上不去下不来,他狠狠呼出一口气,道,“我大哥娶的第一个就是圣上派来的眼线,后来大嫂对大哥动了情,背叛圣上,所以被暗中处死了…”

华容添就是个二十四孝夫君,明知道自己的妻子是暗线,娶回家之后还是疼爱有加。起初只是做做样子,然而日久互相生出了情分,这份好里面难免掺杂了真情。他是个内敛的男人,但是关怀如细雨无声,认定了一个女人,便尽己所能为她遮风挡雨,可惜面对皇权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他至今仍旧为当年没能护住妻子而伤怀。

安久听完,盯着他中肯的评价道,“原来是一颗老鼠屎坏了整锅粥,倒教我误会华氏了。”

分明指他就是那颗老鼠屎。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华容简现在已经有点麻木了,继续道,“最近圣上因梅、楼两家遭到灭门暗袭的事情,暂时没有下旨赐婚,所以我想赶在这之前与梅氏女子成亲。我兄弟二人全娶梅氏女,圣上定有疑虑。”

他赌了当今圣上没有这种魄力。

华容简往后一倚,一副大爷样,“至于其他活着的梅氏女,我都想方设法一睹真容了,就属你长得最好。”

“然后呢?”安久道。

“嫁给我当然是有好处。”华容简道,“我可以帮你母亲脱离控鹤军。”

这是个捷径,若说安久没有丝毫意动也不可能,毕竟她对控鹤军所知寥寥,心里并无把握救出梅嫣然。只是她从未想过拿自己交易这件事情,一时还不能判断自己是怎样想,“我考虑一下。”

“慢慢考虑,不急。”华容简笑吟吟的倒了杯水,好像笃定她会答应一样。

安久起身跳下马车。

华容简动作一顿,忙把茶杯搁在几上,探头出去冲着安久的背影喊道,“也不能太慢啊!”

春寒料峭的荒野,枯草随风簌簌招摇,华容简瞧见道上那一抹纤细的身影未曾回头,只是扬手竖起一根中指。

“一天还是一个月?”华容简以为她是表示要考虑的时间。

安久加快脚步,不理会他。

华容简催促车夫驾车赶上她,“问你话呢!吭一声会死吗?”

第一百一十三章 切切

第一百一十三章

“哈,我本想问问你要不要乘车一道回去,现在看起来没这个必要了。”华容简乐不可支。

安久动作一顿,转身便翻上了马车,扯着华容简的衣领丢出车外。

形势变化之快,令人措手不及。

华容简好歹也是四阶武师,哪是能这样轻易撇下的,他几个大步,飞身钻进了车内,“我要与你说的不止一桩事,你那表哥,在城内散了消息,谁若是能说出你的下落,并且消息属实,他就一辈子为那人医病。”

莫思归对情分看的十分淡薄,他在梅氏生活那么多年,说是与梅亭君关系最好,可是知道梅亭君死时,他丝毫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悲痛。他能做出这种事情,倒是出乎安久的意料。不过想想,应该是对她被毁的筋脉感兴趣吧。

然而华容简的话否定了安久的想法,“你不知道,他如此做是担了多大的事儿,满大宋消息最灵通的莫过于控鹤军和缥缈山庄,他们早就关注莫小神医已久,如今恰逢大好时机,谁不逮住机会?”

这两个地方,都不是好相与之处。

刀口上舔血的人须得豁得出命,但是培养一个优秀的杀手不仅耗费财力、人力,时间至少也得七八年,死一个就是极大的损失,若是有神医傍身,能减少的损失相当可观,所以控鹤军和缥缈山庄对莫思归都是势在必得。

“消息才散布出去半个时辰,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他了。”华容简道。

安久没有道谢,目光探究。

她从旁人口中听到的华容简全是不好。流连花丛、斗鸡走狗、圈养歌姬,他平时表现出吊儿郎当的做派确实像是这种人,可有时候,他办事又显得很精明。“你也抱着同样的心思。”

“那当然!”华容简自嘲道。“像我这种经常嫖*妓的人,身边备着一个神医调理身体,你有什么意见?”

安久不予反驳,表示理解。然她却不会将这话当真。

安久直直盯着华容简脸,心生疑惑,与越多的人相处她便越觉得奇怪,明明刚开始她很厌恶莫思归,讨厌他喋喋不休,憎恨他的职业,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厌恶的感觉变淡了。再回忆起初见华容简时,他是昏迷着的。当时安久还觉得他挺能入眼。可是后来几次见着他醒着。都想动手暴揍一顿。

而对华容简虽然不喜,却一直都没有除掉他。她很清楚,自己找了那么多不能杀华容简的理由。其实是根本不想动手,如果她真的起了杀心。天王老子都挡不住。

华容简被她这么盯着,非但没有觉得尴尬,反而自我感觉很良好,挑了个自以为最风流的姿势,一双星眸熠熠的回望。

他斜斜靠在案旁,一手支着头,发髻因方才掐架而散开,从指尖流泻,然后与黑狐裘混作一起。仔细观察,他唇形很有意思,中线两边有一点点下耷,但是到嘴角处又微翘,仿佛总是噙着嘲讽人的浅笑,这位他整体平添了几分冷漠高贵之感,全不似平时开口时那般惹人厌。

他这样,的确是很吸引人的。

安久也懂得欣赏,于是不吝惜言辞,“你果然很有卖笑经验,随便这么一躺就值不少钱。”

华容简表情一僵,心中默默安抚自己:华二,这女的嘴就这么欠,作为一个有修养的人,必须——要!淡!然!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来,咬着后槽牙道,“看在你长得凑合的份上,我忍了。”

安久对他的表现也给予了积极的肯定,“你很有职业操守,但是我不会给你钱,也不会给你睡,忍了也白忍。”

职业操守是什么玩意,华容简没听说过,但是后半句他听得很明白,心里头不知怎的突然烧起一把火,一掌拍碎了面前的小几,“梅十四,你到底是不是个娘们?这种话是你能说的吗!”

“哪种话?”安久道。

“你说哪种话?”华容简气的血流从脚底板直往脑袋上窜,但是反问完这句话之后就愣住了,他气的不是她挖苦自己,而是生气她说话这么露骨。

到底为什么生这种闲气?华容简嘀咕一句,“真是吃饱了撑得。”

华容简以前生气就像闹着玩似的,但安久能感觉到他这次真是动肝火了,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一路安静。

快到城中时,华容简首先打破沉默,“我以前觉得你是冰山美人,没想到是个话唠,话唠就算了,说出每句话还都那么毒!”

经他这么一提,安久才察觉,自己现在似乎不像从前那样封闭自己,至少能够做到与人交流。

这都是因为梅久的缘故吧。

安久神色黯然。

说起来,这厮与梅久的属性完全不一样,怎么想到与他聊天呢?安久思来想去,觉得是因为习惯了有人说话的日子,梅久死了,自己就寂寞了。

“欸!欸!”华容简见她没有生气,反而目露悲伤,心觉得是自己话说的太重了,忙坐到她身侧,“我错了,是我嘴欠,我是话唠。”

他拍拍自己胸脯,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随你打,绝不反抗。”

安久向来吃软不吃硬,况且还从未有人如此安慰过她,看着他这副模样,不禁弯了弯嘴角。

她副相貌本就柔美,加上从灵魂里透出的坚韧,使得这浅淡的一笑就宛如岩石缝里开出了花,哪怕并不绚烂,却有别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美。

华容简呆住,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忘了要说什么。

只见她不伤心了,又开始胡扯,“你这人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说话难听,还听不得旁人说。”

道上马蹄声急促。

一个熟悉的声音急急喊道,“华二郎!”

华容简未料人来的如此之快,微微打开窗扇,“莫小神医。”

“梅十四呢?”莫思归切切的问。

“她啊…”华容简正在考虑要不要捉弄一下他,却被安久扯开。

她从车窗里探出头,看清马上的莫思归的样子不禁吃惊。

第一百一十四章 莫神医的花容月貌

第一百一十四章

他脸色蜡黄,两鬓染霜,瘦的两腮凹陷,宽袍大袖挂在身上仿佛一阵微风便能吹得他摇摇欲坠。

才别后半个多月,他就从一个翩翩美男子变成形同枯槁,惊的安久半晌没说出话来。

“传闻莫小神医青年俊才,今日有幸一见…”华容简探出头,瞧见莫思归,下半截话硬生生被堵在喉咙里,顿了片刻才干巴巴的道,“幸会幸会。”

莫思归敷衍的朝他拱了拱手,瞪着安久道,“看什么看!我觉得自己胖了,所以最近特地清减一下,别一副活见鬼的表情!”

莫思归下了马,钻进车里。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动作,都累的他气喘吁吁,但看上去精神还算不错。

他激动的拽过安久左看右看,“你还活着就好!”

活着,他心中的负罪感就没有那么重了。

安久想告诉他,其实梅久已经死了,但目光落在他枯黄的脸上,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出口。

“你怎么弄成这副样子?”安久问。

“提起这件事情,我预感将是我莫思归一辈子最大的耻辱。”莫思归顿时进入状况,愤愤然道,“一个辽国的疯婆娘给我下毒,我竟然用了八天才配出解药!”

被一个女人捉到试毒和用八天才配出解药,这两件事情放在寻常男人身上,定然会觉得前者比较耻辱,只要解了毒,绝不会纠结是几天解的。但莫思归显然还是觉得后者更加严重。

“辽国的疯婆娘?”华容简注意力放在这个上面,“莫非就是‘南莫北宁’的宁雁离?”

莫思归不乐意,“什么南莫北宁!别把老子和一个疯婆娘相提并论。”

他刚说过看不起宁雁离,转而又一脸阴险的道。“哼,最近我配出点小玩意,她若是能八天配出解药,老子给她磕头。”

“她死了。”安久看见他对医道的狂热。突然起了憎恨之心,恶意的想要打破他在这一条道上的执着和疯狂,“她在为你挡箭的时候就死了。”

安久没有说出名字,她知道莫思归听得懂。

莫思归愣住,盯着安久的漆黑眼睛看了半晌,突得喷出一口血来。

“莫思归!”安久错愕,没有料到这件事情对他的打击如此巨大。

“你还活着。”莫思归说出这四个字便昏了过去。

梦混乱不堪,全是关于梅十四,一会儿是哭的楚楚可怜。一会儿冷若冰霜。到最后混在了一起。他亦分不清是为哪一个动心绪。

梅十四究竟算不算死了呢?他掰扯不清楚。

莫思归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是躺在软软的被褥中,睁开眼,正见安久站在床边。垂头若有所思的盯着他。

安久见他醒了,轻声道。“对不起。”

“该是我说。”莫思归声音干涩。

静默许久。

扣扣扣!

有人敲门。

莫思归道,“进来。”

透过帐幔,隐约看见一个身量高大的青年推门进来,一名小厮和几名婢女跟随他身后。

走到帐幔前,小厮上前挑开帘子。

那人一袭暗蓝色袍服,头发窝成一髻,冠以墨玉,一张棱角分明的面上,剑眉星目,不怒自威。

“在下华容添。”那人目光淡淡从安久身上带过,微微点了一下头,算是打了招呼,目光很快转到莫思归身上,“神医在此住的可还习惯?”

安久却多打量了他几眼。这就是传说中最年轻的知枢密院事,果然官威甚重。在华容简口中,自家兄长是个情意深长的人,可是从这威严的模样,真是看不出一点温柔深情来。

莫思归挣扎着要爬起来,华容添大步走到榻前,亲自扶起莫思归。

“这次还要多谢知枢密院事和华二郎。”莫思归道。

他要下床却被华容添阻止,“素闻神医悬壶济世之名,若是有所闪失实乃大宋不幸,神医不嫌我们多管闲事便好。”

纵使明知道他也是冲着莫思归的医术才插手,但这话听起来就让人受用多了。安久想起华容简的说辞,顿时觉得,同样是姓华,怎么做人的差距这么大呢!

“院事请坐。”莫思归道。

“今日似乎有些不方便,就不坐了,瞧见神医无恙,在下已心安。”华容添目光微微动,似乎在看安久那边。

华容添没有进来之前就知道里面有女眷,大宋民风虽然有些保守,但男女之间并非不能有任何接触,至少偶然碰面并不算什么。像这种情况,一般女眷会很快避开,但华容添没想到安久就这么不三不四的杵着,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所以他就不好久留了。

莫思归斜了安久一眼,接着同华容添道,“那就改日再去拜谢院事。”

华容简道了一声“神医客气”便转身出去,那些侍婢却留下了。

其中一个婢女走到帐幔处蹲身道,“神医,梅娘子,大郎派奴婢们过来伺候二位。”

“知道了,你们先出去吧。”若是平时莫思归定会调戏调戏她们,但他现在虚弱的很,也没有这份心情。

春意来的很快,几天的功夫,汴京已经进入了桃红柳绿的时节,河中的船只、画舫穿梭,熙熙攘攘的逐春人群,打破一个沉寂的冬季。

人们渐渐从两起灭门惨案的阴影中走出来,然而楼氏和梅氏遭到灭门袭击的事情,却令朝廷好久没能回过神来。

尤其是当今圣上,终于感受到了来自未知敌人的巨大威胁。

暗中操控这盘棋的人明显是密谋已久,而且实力可怕,手段狠辣,竟然短短时间就灭了控鹤军中四大家族之二!并且成功挑拨了君臣关系,整个控鹤军差点分崩离析。

圣上一边派人保护其余家族,一边安抚控鹤军中的梅氏和楼氏之人,再加上平素的政事,忙的焦头烂额,天气乍暖便大病了一场,但是事情尚未解决,他只好拖着病躯靠丹药强撑。

明面上,提刑司大张旗鼓的查了梅、楼两起骇人听闻的惨案,而真正负责调查此案的是控鹤军,两个多月过去,提刑司给总算编出了一个合理的调查结果,而控鹤军那边亦有了眉目。

调查的过程很简单,他们的切入点便是那些数量多到令人诧异的“半成品”,顺藤摸瓜查到了宁雁离,而宁雁离正是辽国耶律凰吾府中的医者。

他们顺道把宁雁离此人的身世都扒拉了一遍。 她无父无母,在海滩上被年少游历的耶律凰吾捡到带回府中,因她自称“宁子”,耶律凰吾便赐名宁雁离,意为离群孤雁。宁雁离的医道天赋从入府半年就开始显露了,耶律凰吾喜欢她博闻强记,便带在身边做伴读,并着重给她看医书。

住在华府的大半个月,莫思归已经把自己调理的白白胖胖,比原来还要好看几分。

春光明媚,院子中一片狼藉,安久穿了一身劲装,拉开架势在锯木头,准备为自己改造一把小弩。

石桌上被莫思归堆了满满当当的药材,他埋头在捣鼓两种药汤,从杯子中看见自己的倒影,便嘀咕道,“宁雁离那婆娘肯定是自己长得丑,所以故意想要毁了老子的花容月貌,用心险恶,老子偏不让她得逞!”

回答他的,是安久吱嘎吱嘎的锯木声。

“不过这娘们有点门道,竟然耽误了老子八天的时间!”莫思归还是纠结那八天,简直成了他一块心病。

安久一听到这个就不舒服,“八天能有多长,再念叨,我一定把你舌头割下来下酒!”

“易动肝火,小心短命。”华容简带着笑意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安久拿着短刀削平木头,懒得看他,“我猜不到自己什么时候死,但能肯定你会比我先死。”

第一百一十五章 鬼花

她死之前,不介意百忙之中抽空给华容简补一刀。“嗯嗯,华二郎君说有道理,不要讳疾忌医。”莫思归赞同。

“同仇敌忾”让两个一直都处于被压迫地位人瞬间团结起来。华容简道,“我话可以不听,莫神医话可不能不信。”

安久眯起一只眼睛检查弩主干是否比直,嘴里慢悠悠道,“两位半个月没说过几句话,现是不是王八看绿豆越看越顺眼?”

“那我肯定是绿豆。”华容简连忙道。

莫思归停下手里动作,盯着一表人才华容简感叹,“敢问兄台节操何?!”

华容简一袭石青色袍服,阳光下笑容干净而爽朗,端是一副浊世公子派头,浑身上下都是闪亮亮节操二字。

“哼!”莫思归见他无动于衷,索性也破罐子破摔,伸手比划了一下,“绿豆有什么好,王八还这么大个儿呢!”

华容简听莫思归这么说,倒是真看他顺眼了几分,便转移了话题,“我大哥听说神医喜欢扇子,便命我寻了一把来,神医看看?”

莫思归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捧了一只盒子。

华容简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只折扇,乌黑扇骨阳光下散发冷幽光,将盒子里铺着雪缎映出一片暗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