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翩跹眼中渐渐有了雾气,“你别说我!你个混账,做事不留从来不留余地,冯氏三当家的过往是血淋淋的前车之鉴。你非要落到那个地步才肯学的圆滑点吗?”

明着里。朱翩跹经常惹事要玉翩飞兜着。可是她暗地里也没少为玉翩飞交游,把他那些做绝了的事情争出一线余地。

这些玉翩飞也都知道,因为知道姐姐会帮他。所以才敢放开手脚去搏。

“像你这样折腾,还不赶快去娶个媳妇为玉氏传宗接代!不然哪天死了玉氏可就断香火了。”朱翩跹丢下一句话,起身匆匆离开。

看着她冲出去,玉翩飞抹了抹湿润的眼眶。

他往后倚了倚,端起茶盏,脸上一派惬意,心道,这回不会跑了吧…

朱翩跹跑到拱桥上,摸了一把脸,得意的想:我真是大有进步。尤其泪水在眼眶中欲落不落,即将落下的一刹掩面奔走…啧啧,这下骗住那小子了吧?

两人虽都这么想着,彼此的话多少都入耳入心了。

朱翩跹欢快的脚步缓了下来,回头望了一眼暖阁,喃喃道,“傻弟弟,你这次赌的太大了,姐不知能不能兜住,恐怕只能帮你这最后一次。”

屋里的玉翩飞眼里再次有了湿润,他搁下茶盏,推开暖阁的窗子,恰瞧见朱翩跹望过来。

朱翩跹愣了一下,对他做了一个鬼脸。

玉翩飞眼里的泪突然落下来。

大厦将倾的玉氏交到他手里了,背着全族的希望,想起父亲临死前那充满殷切希望的目光,他不能害怕,不能退缩!

可是,“姐,其实我胆子一点都不大,你不知道,我做梦都在害怕…”

所以他不敢娶妻,他怕被人看见自己的怯懦,怕秘密被一个从前素不相识的人知道。

阳光刺眼。

雪在融化,这几日尤为寒冷。

扬州这场雪来势汹汹,融化的也很快,只四五日的功夫便只余残雪。

那座发生过厮杀的小镇虽然已经被清理过,但那被血浸红的土地依旧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息,墙上地面上还有大量残存的碎肉,引来许多秃鹫。

附近路过的人指指点点,“从没见过这么多秃鹫。”

“是呀,不详啊…”

官道上一架华丽的马车不急不缓的行驶,两匹白色骏马,头上缀着白缨,黄花梨木雕花车盖,车窗把手上嵌着碧绿油亮的玉,车壁上梅鹤相映,每一朵梅花蕊都以鹅黄宝石点缀,马车四角翘起吊着白色灯笼,灯下垂着缃色璎珞,随着马车的行走灯笼和璎珞前后轻轻晃荡。

如此气派,引得行人侧目。

马车顺着官道一直入城,在一处大宅前停下,一名青衣男子下了车,仰头看着匾上“玉府”二字,一名仆从上前敲门递了名帖。

不多时,玉翩飞匆匆迎来,见到青年的样子,不由怔了一下,“容简,你一袭青衣,眉目间似有哀色,发生何事了?”

来人正是华容简。

二人多年前在汴京偶然认识,相谈甚欢,彼此引为知己,一直都有书信往来,但是每年也不过见面一两回。

“友人不久前故去,所以做此打扮。”华容简道。

华容简与陆丹之虽是至交,但也不能给他披麻戴孝,否则旁人还以为华宰辅没了呢!华容简只能一切从简,衣着用物都只用素色,以表哀思。

玉翩飞迎他进门。

二人在堂中落座,玉翩飞给他倒了杯茶,“容简,你所思只有此时吗?”

华容简摇头,“我心里很乱,所以不曾回京,到处转转,待我想通了再与你说吧。”

陆丹之临死之前那晚对他说的话始终回荡在脑海。

他知道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被放在道观养了很久,父亲说是三年,可他对这段时间没有一点记忆!还记得父亲接他回府的时候,母亲一把抱住他,哭的快要昏过去,一直念叨说,“我的儿真是受苦了,这么长时间还是这样瘦小!”

当时他觉得自己病的连记忆都没有了,身体瘦弱一点也很正常,并没有往心里去。他第一次见到母亲的时候,一点熟悉感都没有,好像对他来说,那就是个陌生的女人,是后来母亲对他百般疼爱呵护,两人之间才渐渐熟悉起来。

可是现在仔细想想,为什么记忆不再了,为什么要在道观三年?是不是隐瞒他的年龄有关?

倘若他年龄被隐瞒,那么他还是不是华容简…

第一百九十一章 美色

玉翩飞不再追问,吩咐管家给华容简安排一个精致又清静的院子。

七天一晃而过。

楚定江接到了玉氏送道福来酒楼的信,出发当日便安排车队先行,快到傍晚之时,他去了信中约定的巷口等候。

等了一会儿,朱翩跹还未出现,楚定江便顺手把玉府西门的守卫给撂倒,捆成一团丢在了假山洞里,为朱翩跹清路。

转身时远远看见在暖阁门口喝酒的青年。

楚定江正要离开,却听他大喊道,“喂,你过来!”

楚定江身形微顿,精神力查探周围没有旁人,便转道去了他那边。

“你是何人?”华容简醉眼朦胧的审视楚定江,见他身材魁梧,面容几乎被髭须全部遮掩,虽然身着布衣,但看上去气度并不像是仆役。

楚定江有些恍惚,眼前这张脸生的与战国时候的他一模一样,如今正是他一生中最春风得意的年纪。楚定江常常会有一种感觉,他暗中杀了这个私生子的母亲,将其变成华容简,好像亲手把偏离轨道的宿命拨正,好像…把这个世界多余的自己给抹杀了。

冥冥中,似乎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中,而他不过是自作聪明,把自己算计进去了,这种感觉令人很恼火。

楚定江凝望华容简许久,抬手轻触那熟悉的面容,惊得他蹬蹬后退了几步,哐当一声撞在廊柱上,“我告诉你。本公子可杀不可辱。”

“你问我是谁。”楚定江收回手,缓缓道,“我是你。”

“哈。”华容简摸着自己的脸,“浑说。本公子一表人才,你少做白日梦了,哈哈哈。”

楚定江弹出一粒松子,点在他昏睡穴上。

华容简笑声戛然而止。

楚定江身形一动,伸手托住要坠落的酒壶,眼睁睁的看着他扑倒在地上,然后将酒壶轻轻放在扶栏上,转身离开。

到了巷口,看见一个荆钗布裙的村妇用蓝花布包着脑袋缩头缩脑的四处观望。

楚定江轻轻跃起,落在巷子深处。咳嗽了一声。

那村妇扭头瞧见楚定江。一溜小跑进来。“楚大侠,咱们走吧。”

“朱娘子这番打扮不觉得有欠妥当?”楚定江面无表情的问。

只有那些大家闺秀才会遮面,村妇在大街上行走多是不遮面的。更何况,朱翩跹一身灰扑扑的衣服,包头的蓝花布却崭新鲜亮,这身打扮走在街上,谁不会多看两眼!

“这个啊!”朱翩跹扯下头巾抖了抖,“奴家是琢磨,奴家这个姿色难免容易招惹地痞流氓,到时候耽误行程就不好了。”

朱翩跹长得不能说多好看,但是光是细皮嫩肉就足以让那些地痞垂涎了,这个解释也能说得通。但楚定江岂是能够这么容易被糊弄过去?

她不过是想耽误耽误行程!

楚定江冷漠的看了她一眼,“楚某在这里是因为料定你会来。楚某料定的事情,从未出过差错,所以朱娘子一路上还是老实点好,免得让楚某费事,你说呢?”

朱翩跹哆嗦了一下,垂头揪着衣角,嘀咕道,“奴家说的也没错,楚大侠虽然看不上奴家,却总有被绝色所误的时候吧?在那些地痞眼里,奴家这样的就算绝色。”

“再美的颜色也误不了楚某。”楚定江漠然道,“走吧!”

朱翩跹撇撇嘴,腹诽:如此寡欲,定然那方面不行!

朱翩跹功力不俗,全力施展轻功竟也不落在楚定江之后,只是耐久力不足。

两个时辰之后追上车队,朱翩跹已经累的气喘吁吁。

楚定江指了指其中一辆马车。

朱翩跹欣喜的爬了上去。

车厢内,正在小憩的楼明月和安久睁开眼睛,齐齐看向她。

楼明月着一身素衣,压压乌发间别着两朵简单的白色绢花,修眉入鬓,绝美的容颜中透出一股英气。安久则着一袭暗紫缎面袄裙,云髻峨峨,眸若点漆,宛若画中仙。

然而前一刻春花烂漫,下一刻便是地狱火海!

两人身上掩不住的煞气令朱翩跹眼皮一跳,僵了几息,她硬着头皮咧嘴笑笑,缩到车厢一角。

那日安久戴了人皮面具,朱翩跹此刻没有认出来,安久见到她时却是眼睛一亮——这个说哭就能哭的有趣女子。

马车再次行了起来,车厢里安静的冷风飕飕。

一个时辰过去,朱翩跹耐不住,干咳一声道,“两位娘子是…”

“…”楼明月闭眼养神,眼皮没有抬一下。

“…”安久好奇的看了她一眼,也没有接话。

不过安久的回应给了朱翩跹鼓励,她没有气馁,“两位娘子是楚大侠的妹子吧?一看就是兄妹,长得…”

还真是一点都不像!

“都是如此气度非凡。”朱翩跹朝安久微微垂首施礼,“奴家夫家姓朱,闺名翩跹,应楚大侠所邀一同去汴京。”

“他邀你?”安久道。

安久脖子重伤未痊愈,不能用力说话,只好轻声轻气,倒也十分符合她此刻的模样。

朱翩跹得到回应,心中一喜,连忙道,“是呀,说是为他朋友找个伴儿,他朋友是个小少年,娘子应当认识他吧?”

安久表情微妙。

“哎呦,呵呵呵。”朱翩跹连忙掩嘴笑道,“不是那种伴儿,只是说说话。”

安久从后面拖出一个包袱,胡乱翻了一会儿,从里面扯出一张人皮面具,在朱翩跹面前展开。

“你、你…”朱翩跹声音颤抖,连唇色都白了,“你杀了他?”

朱翩跹做消息买卖,她知道江湖中有人专门杀人剥取人面,如此做成的人皮面具十分逼真,不是假造能比。安久手里的面具是陆丹之得意之作,精细程度可媲美真人。

安久瞧着她惊骇的表情,突然又起了捉弄的心思,仔细打量着她的面庞,“你的脸,很好。”

“呵呵呵,娘子真是很风趣。”朱翩跹眼里泪花花的挣扎开车门。

正在行驶中,突然噗通一声,整个车队都停了一下。

楚定江驱马靠近,看了灰头土脸的朱翩跹一眼,抬手敲敲车壁,“莫要顽皮。”

安久推开车窗,探头出来,冲他咧嘴。

那漆黑幽深的眸子宛如落入了星子,一下子明亮起来,本就极美的容颜被渲染出明丽的色彩,周遭一切刹那失色。

活色生香,不外如是。

楚定江怔住。

朱翩跹瞧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爬起来揉着腰,哼哼唧唧的道,“也不知是谁义正言辞的说:再美的颜色也误不了楚某。”

楚定江回过神来,沉声道,“上车。”

“我能坐后面那架车么?”朱翩跹问。

楚定江看了那马车一眼,扯起嘴角,“你确定?”

朱翩跹连忙点头,她和那两个女的坐在一起,首先身为女子的自信心被打击了,其次那个“画中仙”看起来就是个披着人皮的禽兽。

“去吧。”楚定江松口。

那辆马车中只有莫思归一人,他最近心情很糟糕,除了车夫之外,有人靠近方圆一丈之内便不管不顾的用毒招呼。

至于他心情不好的原因,主要是因为楚定江揍人的手法太可怕了,那一脸的青青紫紫居然在敷了药膏之后没有好!

没!有!好!

这是对他莫思归医术**裸的藐视和侮辱!

朱翩跹走了几步,想到楚定江的表情,又想到方才安久吓唬的她的事情,这幼稚,怎么有点熟悉感?

对了!就是那个少年,当时他们要攻打缥缈山庄,那个少年故意提议带上她,把她吓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反应过来之后,朱翩跹转身蹿回了安久的车内,皱眉盯着她。

“朱骗钱。”安久心情明朗。

“你是…”朱翩跹凑近,伸手去拽她的脸。

第一百九十二章 兔子和老鼠

安久目光一厉,反握住她的手腕。

朱翩跹本身算是高手,但她的精神力遭到强势威压,脑海中有一瞬的空白,却是让安久反制。

楚定江从窗缝里看见这一幕,眼里浮上笑意,但是令他没想到的是,安久随即松手了,反伸手去捏朱翩跹的脸颊,好似很有趣一般,捏捏揉揉了半晌才意犹未尽的撒手。

精神力威压一撤,朱翩跹嗷的一声捂住脸。

她刚才看见安久笑起来傻里傻气,眼里亮晶晶的好似很单纯一般,于是才敢上手去捏捏她的脸,看看是不是戴了人皮面具,谁知这姑娘一转眼又变脸了!

“我是阿久。”安久望着她道。

楚定江险些从马上摔下来,这厮什么时候会跟别人主动自我介绍了!

楼明月也睁开了眼睛,她觉得自己与安久气息相似,连遭遇也很像,所以心中有结交之意,对安久总与旁人有几分不同,可是从始至终,安久都不曾对她释放善意。

楼明月看向朱翩跹,想仔细看看,这个女子身上有什么值得安久如此!

安久倾身扯着她的手放到自己脸上。

楚定江皱眉,沉吟了许久,翻身下马,上了莫思归的马车。

他刚刚上车,嗖嗖几声,各色烟气弥漫,却在楚定江身周五寸静止,不能近身。

两只小老虎扑上来,用小奶牙撕扯他的衣角。圆滚滚的身子在车板上滚来滚去,发出表示凶狠的呜呜声。

莫思归一脸苦大仇深的盯着他,“你来做什么!”

“你不觉得阿久最近有些不正常吗?”楚定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明来意。

莫思归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她正常过吗?”

楚定江脸色沉了下来。

“行行,她正常,全天下没有比她再正常的了!”莫思归有点怵他,这厮下手歹毒,打人的伤痕不容易消退不说,还专门挑脸打。

“我虽然并不认可你的人品,但是并不否认你医术的确很强。”楚定江道。

你一个为了红薯就大打出手的地痞无赖有什么资格认可老子的人品!莫思归大怒。

但是楚定江后半句又实在骚到了他的痒处,不知怎么的,这句话听起来比那些纯粹的恭维拍马屁要更让人舒坦。

“咳。”莫思归清了清嗓子,道。“她怎么了?”

“她在这次任务中有一次失控。我当时以为她是被逼到绝境之后爆发潜能。因此并未太过在意,可是以我这几日的观察,总觉得她…”楚定江仔细想了一下措辞。“有些精神失常,我想确认一下。”

这几日,安久突然爱笑了,偶然显露的纯真都让楚定江觉得有些陌生。

“如何失常?”莫思归问道。

“她变得和以前很不一样,性格似乎温顺许多,还常常会笑。”

“我去瞧瞧。”听了楚定江的描述,莫思归蹭的蹿了起来。

自从梅久消失之后,他虽打算用一生弥补,但心里总是压着一块重石。他的感情很少也很淡,对梅久谈不上什么亲情。只是不能接受自己欠了别人的命。

如果,如果是梅久复活了,他心里能好受很多。

莫思归跳下车,唰的展开折扇遮住还有点青紫痕迹的脸,飞身上了安久的马车。

“咦?”莫思归瞧见一个陌生女子。

朱翩跹看清他的面容,和他手里的折扇,惊喜道,“莫神医!”

莫思归不记得自己认识此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