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的温暖环绕周身,安久微微打了个哆嗦,她原以为楚定江出去办事最多不过就是十天半个月,没想到竟然这么久。

一两年啊…

“去办何事?”安久破天荒的打听起别人的事情。

“我要去辽国一趟。”楚定江说的很轻松,而后转移话题,“还有一件好消息,我官复原职了。”

控鹤军将领比普通的朝廷官员就这一点好处,普通官员可能花上十年二十年好不容易爬到一个高位,一朝犯错被踢了下来,墙倒众人推,再想上去更加困难,然而在控鹤军里,只要你不玩命的去完成任务,很快就能再回去。这是一个用战斗力和忠诚说话的地方。

“你们几个再过三天便会进控鹤军,我已经知会过了,你就到神武军。”楚定江道。

安久静静听他说完,继续上一个话题,“去办何事?”

楚定江无奈的揉了揉她的后脑勺,垂首在她耳畔轻声道,“有人密告华宰辅通敌卖国,圣上派我带人前去查证。”

并非是指明派遣,而是楚定江主动请缨。

通敌卖国,是灭九族的大罪!楚定江虽然抛弃华氏的身份,决心同华氏划清关系,可他根深蒂固的氏族观念未曾改变,事到临头,他一边叹着“报应”一边却又无法看着这个与自己有两世羁绊的氏族灭于旦夕,所以这件事情得由他来处理。

安久不理解楚定江的想法,但是既然他做出决定,就是有必须去的理由。

“什么时候走?”安久道。

楚定江道,“现在。”

他来就是与她道别。

安久突然伸手抱住他腰,垫起脚,亲了他的左右脸颊,“平安归来。”

这在安久的印象里是很寻常的道别,却是她第一次做,但这样的亲昵在楚定江眼里,就像妻子送夫君出征一般,让他心情突然好了起来,“好。”

二人在廊下相拥。

莫思归抄着手倚在门框上,“啧啧啧。”

啧了几声,心里就有点羡慕,也不怕打扰他们,扬声道,“明月,你明天就要进控鹤军,我们来抱一个吧!”

说的好像他不去一样。

第二百章 药人(二更)

楚定江当做莫思归不存在,松开安久,“我走了。”

安久点头。

“离顾惊鸿远些,你没他心眼多。”楚定江走到阶下又不放心的叮嘱了一句。

安久本就没有再接近顾惊鸿的意思,但是他这样刻意提醒,她就忍不住顶嘴,“我觉得你心眼比他更多!”

宽大的帽兜之下,楚定江只露出鼻唇。安久瞧见他嘴唇弯起,人便消失在黑暗中,望着仿佛漫无边际的黑暗,忽觉得心中空落落。

她握紧了手里的暖石,转身进屋。

屋里灯火昏黄,四角烧了火盆,浴桶中热气腾腾,看样子刚刚准备不久。

安久栓门,解下衣物进入浴盆。

冰冷的身体碰到热水有点刺痛,一会儿之后浑身麻麻的感觉,安久舒服叹了口气,靠着浴桶闭眼小憩,或许酒意未解,竟不知不觉昏睡过去。

外面,莫思归正准备扒着楼明月的窗子喊,忽觉身后多了一个人。

他转身,瞧见一个鬼面男子立于院中。

“莫神医。”鬼面男子声音清朗。

莫思归心中戒备。

“在下欠玄壬一个人情,想请神医帮忙还给她。”鬼面男子说着,扔了一个令牌过去。

莫思归没有接,那令牌咣啷一声掉在廊下的石砖地面上。

看清不是暗器,莫思归弯腰捡起来,随后才发现令牌尾端系着一条细不可见丝线。

鬼面男子伸出手。

莫思归知道这是告诉自己。丝线另外一端系在他手腕上。

这是要他悬丝诊脉的意思。

“神医一定会感兴趣。”鬼面男子道。

此处无风,倒也适合悬丝诊脉,莫思归想着四指按住丝线,垂眸仔细感受丝线那头传来细微搏动。

须臾。他讶异的抬头,“你要我做什么?”

那人走到他面前,过分白皙的手指夹着一张纸递到他跟前。

莫思归接来展开看了一眼,面上的惊讶又深了几分,沉默片刻之后道,“跟我来。”

鬼面男子跟着他进了屋内。

莫思归在地上捣鼓摆了许多纸符,“在这阵中没有人能听见我们的谈话。”

“没想到神医还通晓阵法。”鬼面男子道。

“拿药与别人换来的雕虫小技而已。”莫思归伸手,“请坐。”

“在下神策副使顾惊鸿。”他施了一礼。

“你就是顾惊鸿!”莫思归仔细打量他,从扬州回来的路上,他知道此行是顾惊鸿带领。但大多数人都来寻他求医问药。只有顾惊鸿不曾。甚至与他谋面的次数也屈指可数,莫思归又不喜主动攀关系,所以两人并不相熟。

“在下平生还是第一次见到药人。”莫思归感叹。

所谓药人。和莫思归养的小老虎是差不多意思,就是某些人为了达到某种目的,用药从小喂养所需的活物。

莫思归养虎是为了寻踪引路,但药人是一个治病药方中的一种药,传说药人的心头血可以真正的生死人肉白骨。

“可否让在下近观?”若是寻常人得知这种消息,多半会心生同情,而莫思归除了好奇和对药物的狂热,再无其他情绪。

顾惊鸿点头,解下面具和面巾,任由他打量。

莫思归双指放在他脖颈。丝丝缕缕的真气探入,将他身体五脏血脉仔仔细细查探一遍。

“啧啧。”莫思归依依不舍的收回手,两眼放光的看着顾惊鸿,“真是绝品。”

顾惊鸿对这样的评价早已麻木,不悲不喜的道,“我所求之事,只有神医办得到。”

只有他办得到,就只有那件事…

莫思归神色凝重起来,在顾惊鸿对面坐下,“你天生血脉异于常人,传说中的七窍可通灵,年纪轻轻便有这般修为,再过十、二十年,或许这天下再无敌手,你…当真要…”

“是,把它送给玄壬,算她昨晚与我送别的谢礼。”顾惊鸿顿了顿,“无人知道我来此处,神医切要保密,否则送礼不成反成祸患。”

能养成药人,必是背景雄厚,而此人失去费尽心血养成的至宝,必然不肯轻易罢休。

而莫思归此时想的却并非此事,他一拍大腿,痛心疾首的道,“你要走何不告诉我,我若是知道,放下手头一切事情也要去为你送别的啊!真是太把我当外人了!”

“神医这是答应了?”顾惊鸿微微笑道。

莫思归当然会答应,养成一个普通的药人至少都需要十余年的时间,每天都要消耗巨财难买的天下奇药,本就已经罕见了,更何况是顾惊鸿这种资质的药人,莫思归觉得自己定是前辈子拯救了苍生才得这个机会。

“你真的确定?不后悔?”莫思归再次问道。

他检查过顾惊鸿的身体才觉得有些惋惜,明明是一个根骨绝佳、七窍清灵的人,这种人是修炼读心术、惑心术、幻心术这一类的奇术最容易达到巅峰,往前五百年往后五百年都再难得一个,如此折损,实在可惜了!也不知是何人如此大手笔,寻得这般奇才养药人。

顾惊鸿闭上眼,以防心绪被人看见,“十年太长,我等不到了。”

“你所求之事,我可以办到。”莫思归摩挲冰龙脑折扇,感受其上传来的丝丝凉意,平复自己激动中略掺复杂的心情,“不过你需知,药人和普通人不同,第一次心头血取出,你只有一个月可活,且取出之后的血,哪怕可以令世上任何人起死回生,惟独对你自己无用。”

“我已知。”顾惊鸿淡淡道。

莫思归沉吟少顷,道,“我可以取下你一半心头血,再配之以药物,或许可以留得你一命,毕竟不过是送别之礼,何须付命呢?”

这是他能想到最两全的办法了,而且,他从来没有这样做过,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留下顾惊鸿的命。

“神医有几成把握?”顾惊鸿现在这样做,只不过是以决绝的方式报复罢了。若生路摆在眼前,他又何须求死?

他从前一直以为自己冷酷残忍,但昨天与安久一席话,他才突然发现自己原来那么懦弱。”三成。”莫思归仔细考虑之后给出答案。

第二百零一章 就这儿好玩!

顾惊鸿道,“剩下那一半还可以入药?”

听他这般问,莫思归便明白了,“你是想拉着那个人和你一起死。”

倒不是他欠了安久多大的恩情,反正那些极其珍贵的血扔了也白费,不如随便找个人送出去。

药人的心头血,是一副药中最重要的一味,而整副药的作用多半是用来续命。

莫思归猜测,是有一个人命不长,所以需要借汤药保命。

没有得到回答,莫思归继续道,“剩下的一半血,依旧有药效,但是其作用要淡了许多,再加上我对你施用了其他药物,就算到时候被人引出心头血入药,也会影响整副药的功效。”

“这种影响,对那服药之人来说是好是坏?”顾惊鸿问。

莫思归摇头,“我未曾见过病人,不会妄自揣测,对你有好处的药,有可能对那病人来说有奇效,也有可能是剧毒。”

顾惊鸿不会给那个人留下一线生机,哪怕牺牲自己,“那请神医将血都取走吧。”

“好。”莫思归收起折扇,起身道,“我需要准备准备,日落之后再来我这里吧。”

“神医。”顾惊鸿道,“若我能描述病人的症状,你是否可以在我血液里下毒?”

“你说的事情很诱人,但…”莫思归沉默很久,才道,“若我这么做,定会引了无穷祸患,取心头血已是一桩仇,若是直接杀了那人,恐怕就是拉下血海深仇了。倘若如今我孤身一人,尚可一试,不过我还有事情未做完。”

顾惊鸿是何等通透之人,“神医的意思是,如果有人寻来,你便会交出心头血?”

“哈。这么没出息可不是莫某人的行事风格!”莫思归理所当然的道,“心头血当然不会交出去,但我对那病人倒是很感兴趣。”

需要饲养药人取心头之血来入药的人,必然是得了世所罕见的绝症,莫思归对这样的病症一直很有兴趣。

顾惊鸿扬起嘴角,淡淡一笑,“莫神医若是一个无国无家之人,尽管去救,以后的事,顾某管不着。”

莫思归神色微敛。目光也冷了下来,“你是辽国人。”

“辽国的敌人。”顾惊鸿纠正道。

“那就好。”莫思归再次握住冰龙脑扇柄,指节泛白,“老头子死在辽国人手上,我不会主动去寻仇,但是对辽人,遇一个杀一个!”

顾惊鸿笑起来,“好!你我同道中人。”

隔壁。

安久突然惊醒,心头突突直跳。

太可怕了!她刚刚居然陷入沉睡!除了重伤昏迷意外。这种事情在她身上几乎不曾发生过!

她紧张的咽了咽,抬手按住心口,试图抚平过快的心跳。

沉睡放在寻常人身上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然而对于杀手来说。却极有可能致命,因为不知什么时候仇家就会寻来。安久现在身在控鹤院,一般也不会有仇家寻至,可是此事有一就有二。万一养成习惯就坏了!

待恢复如常之后,她才从微凉的水中爬出来,从屏风上扯下厚实的棉布宽袍包裹身子。正在擦拭头发时,感觉到莫思归的房间有些奇怪,她用精神力探查时就好像碰到了云雾一般,无法清除的分辨出那边的情况。

不会出事了吧?

安久迅速的套上外袍,在身上藏了几件暗器,抓起匕首,用布垫着门轴打开房门,轻盈跃上屋梁,如法炮制的打开莫思归房间上面的窗户。

烛影摇曳,安久只看见莫思归一人在屋里忙来忙去,满地放着奇奇怪怪的锦囊。

她趁莫思归转身去拿东西,从房梁上落下来,弯腰捡起一个,顺手拆开。

“哎呦!”莫思归一回身,被杵在那里的安久吓了一条,“神出鬼没的!”

他刚说完便瞧见安久手里的锦囊,连忙抢了过来,“手欠!我屋里的东西还敢随便摸,不怕药死你!”

“你不是在这儿么,又药不死。”安久把匕首别到腰上,在桌旁坐下来看他倒腾瓶瓶罐罐,“你神神秘秘干什么?”

安久的目光有如实质,莫思归被她看的浑身不自在,索性抄手看着她,“我说你以前不这样啊!”

“哪样?”安久问。

莫思归睨着她道,“以前同你多说两句话你就一脚把我踹湖里去,冲你抬个手你就能把我胳膊掰折了,现在竟然毫无防备的在我屋里随便乱摸?”

安久面无表情的回视,“首先,在我被药死之前,我肯定先把你杀了,其次…我信你。”

莫思归不语,半晌才烦躁的甩了甩手,“少跟我这表白,我告诉你,我可不像楚定江那个愣大个儿那么好骗!”

“愣大个儿?你发自肺腑?”安久神情古怪,楚定江到底是在他面前怎么伪装自己的啊!

“哼!”莫思归不再管她,继续埋头挑拣取血需要的东西。

“那些是符咒?”安久指着地上的锦囊问。刚才她打开锦囊,看见了里面的黄纸和朱砂字迹。

莫思归头也不抬,“是啊,足足花了三天才弄出来!真是耽误老子比真金还贵的时间!所以你的爪子老实点,别给我弄坏了。”

安久道,“我是想问,你弄这些符咒做什么?”

“这叫隔音咒,当然,全凭这个鬼画符没多大作用,要配合屋内的摆设,这样外面的人就不能听见屋内谈话。”

“你如此慎重,最近有什么勾当?”安久关心道。

莫思归嘶了一声,叉腰看着她,“你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什么叫勾当?”

安久想了想,“阴谋?”

“无可救药!”莫思归狠狠叹了口气,边把东西整理在药箱里,边道,“你内心光明磊落一点不好吗?张嘴就是乱七八糟,你不是不知道好词,你就是嘴欠!”

“心胸狭窄。”安久拧起眉头,“就问你一句,不乐意说就不说,废话连篇做什么,你才欠抽。”

“谁心胸狭窄?”莫思归怒道。

安久眉头拧的更深,“难道是小肚鸡肠?”

莫思归泄气,一甩手,“老子不跟你玩了,哪儿好玩哪儿呆着去,别在这净给老子添堵。”

安久坐在那里不动如山。

“你怎么还在这儿?”莫思归收拾好东西,见她居然还未走。

“你没事儿吧?”安久表示很担忧,“你刚才说叫我哪儿好玩去哪儿,难道扭头就忘了?”

“…”

安久很认真的补充一句,“就这儿好玩。”

第二百零二章 取血

莫思归无语的望着她。

刚刚认识安久的时候,莫思归觉得她像一只豹子抑或一头狼,满脸写着生人勿近,或高贵冷艳或凶狠异常,然而越是相熟,越觉得她内里就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还是个浑身长满刺的叛逆孩子。

记得有一回,他问她有没有做过什么好事,她所言全是小时候的事情。

莫思归这样想着,心中一动,开始用哄孩子的方式对待她,“今天去别处玩,我有点事,明天烤红薯给你吃如何?”

“何事?”安久坐的比直,宽大的袍子垂落,及腰长的乌发垂在背后,头顶略有些凌乱,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眸直直望着人的时候既冷漠又天真,令人觉得十分怪异。

“我们做医者,要有操守,不能随便宣扬病患私事,今晚有人前来问诊。”莫思归直接动手去拽她安久深以为然的点头,“你竟然有操守,很令人意外。”

莫思归懒得再辩驳,直接把她推出门,顺手将趴在门口的两只小老虎拎起来塞进她怀里,“去去去,玩儿去啊,带着小月和大久。”

“哪只是大久?”安久问。

莫思归已经把门关上,在屋里扬声道,“当然是比较傻的那只。”

安久抓着两只老虎的后颈皮毛拎起来仔细比对了一下,很是怀疑的嘀咕道,“那种智商的人,能养出聪明的宠物?”

看了几眼,她自语道,“果然一样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