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了须臾,魏云山再次赶路。

楚定江和安久跟在后面,发觉渐渐不能锁定魏云山的气息时,猛的加快速度。

过量动用精神力会令人十分疲惫,就如同花了几个通宵去想事情。魏云山目前就是这种状态,他超负荷作战,又时时提防有人跟踪,早已经疲惫不堪,直到楚定江和安久逼近三十丈以内,他才发现。

他笑傲武林这么多年,就算被养子算计,也不如今日这般狼狈。

魏云山知晓楚定江乃是化境高手,虽然根基不甚扎实,但也不是他眼下能够轻松的对付的人,必须得想办法避开才行。

可惜,事与愿违。

楚定江的轻功远远超过他的预料。

只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经到了十丈以内,这样的短的距离,若是再以背相对,恐怕很快就会死于非命。

魏云山被迫停了下来。

楚定江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将安久放下,便飞身一剑攻上。

安久站定之后,立即张开伏龙弓,空弦放出一箭精神力惊弦。

无形的箭矢比楚定江的速度更快。

魏云山是以精神力见长,当安久惊弦逼近三尺之事,他便感觉到了巨大的威胁。

双重的威胁,居然激发起他更强的潜质,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出现在十丈外的地方,速度之快就连安久这样的目力都只能看见残影。

楚定江并未再次逼杀。

“是你这个丫头片子!”魏云山认出安久的弓,想到自己用精神力操控箭簇磨了一个多月的牢笼,险些精疲力竭而亡。

“我没有看走眼。”安久道。

魏云山以为她是在夸赞自己凭着小小箭矢就能脱困,不禁冷傲的哼了一声。

然而,她却接着道,“你果然不是什么好鸟。”

剑拔弩张的气氛有一瞬间的微妙。

“凭你们两个,想要杀了并不轻松。”魏云山道,“药可以分你们一半。”

楚定江道,“既然能得到全部,我为何只要一半?”

“这么说,你是存心要与老夫过不去?”魏云山语气平缓,心中却是惊怒不已,如果楚定江真的拼死夺药,他几乎没有胜算。

怎么办?弃药,还不如让他死了。

魏云山长叹,“想不到老夫一生胜过无数高手,居然两次阴沟里翻船。”

第一次是栽在魏予之手里,第二次是栽在今日。

楚定江的高明就在于,那些计摆在明面上却由不得你不跳。

“死也让老夫死个明白吧。”魏云山不甘心道,“老夫不曾分辨整瓶药的真假,你如何知道老夫一定会中计?”

“你肯为辽人卖命,大约是对此药势在必得。”楚定江也不急,精神力的消耗并不像内力,并不是一时半会能够歇过来,“我从你眼中看见了不应属于化境者的渴望。”

一般精神力达到化境的人,不容易动情绪。

精神力和内力不同,练出来的武功可能会因为情绪剧烈波动而紊乱,导致走火入魔,却不会因此变弱,可是精神力会随着情绪的波动而起伏。

习武者,要先修心,便是这个缘故。

“为何要得到此物?恢复内力?”楚定江道。

魏云山道,“我过度使用精神力导致晕厥,醒来时,我的身体已经被药物强化。”魏云山扬起手,袖子滑落,月光下露出粗壮有力的胳膊,那上面勃勃的生机,绝对不输于他这个年纪,“我懂医,知晓这样下去,不出三个月我就会爆体而亡。”

楚定江眉心微拢。

他对魏云山的了解,皆来自于控鹤军的记录和江湖传说,这两处的说法很一致,都言魏云山是个淡泊之人,然而眼前这个老者极为恋生,是个欲念极重的人。

楚定江想了许多,心念一定,周身杀气顿生,人已经化作黑影,卷着点点寒芒向魏云山袭去。

魏云山看似一直在放松的说话,实则时时刻刻都在戒备,攻击一至,他非但没有逃走,反而举剑迎上来。

第二百五十章 陷落

第二百五十章

两人兵刃相迎,发出一声巨响,似乎连风都变向了,草地上以两人为中心似泛起圈圈涟漪。

魏云山咬紧牙关,将涌上喉头的血又生生咽了回去。

若是在刚刚杀了那二十高手的时候,魏云山身上杀气未敛,斗志未散,说不定还能有点胜算,但是那根紧绷的弦松开了,就只剩下疲惫。

他精神力消耗过甚,再加上奔逃之时心中惴惴,此时早已无法操纵外物。

什么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魏云山总算是明白了,最让他无奈的是,明明早就知道身后有一只黄雀,却没有别的路可以选。而且他也看出来了,楚定江不仅要夺回药物,还要杀人灭口。

而他魏云山,已然沦为了被猛兽追逐的猎物。

两人手上已经过了四招。

魏云山嘴角缓缓流下一缕血,他一松口,将满嘴的血吐出,声音沙哑,“老夫有一册武功秘笈,对那姑娘会有大用,你若放了老夫,老夫便把秘笈给你。至于药,你我一人一半,如何?”

安久没有内力,若能更好的利用精神力,也是个不错的路子,比纯粹的外修要好。楚定江有些动心。

魏云山见他迟疑,立即掏出药瓶,将里面的药丸全部倒进嘴里,使劲咽下去。

“哈哈哈!”他大笑癫狂,“就算杀了老夫也没有用了!”

楚定江看着他,嘴角慢慢勾起。

魏云山笑着笑着,便觉得整条食道火辣辣的疼。疼痛很快蔓延到了腹部,渐渐的,五脏六腑都要被绞碎一般,令他额头冒出大滴的冷汗,一张脸青白。

这药,只有上面几粒是真!

魏云山惨笑,若不是刚才吃了一颗,若不是他真是被逼到极处…怎么会做出这等愚蠢的举动!

然而现在明白已经为时已晚。

“老夫一生小心翼翼。自负聪明,谁知却最是愚笨!”魏云山面目狰狞,身体化作一缕灰尘,散在雾中。

魏云山总是后知后觉,被关在牢笼这么多年都没有让他想清楚,被魏予之算计到那个地步,脱困之后竟然第一时间去找魏予之。然后再一次深陷罗网,他才看清楚那个病歪歪的青年不是兔子而是凶残的狼。

安久冷眼瞧着,总算明白魏云山为何会被算计的连渣都不剩。魏云山蠢到这个地步,真的让她很吃惊,明明看着是个很精明的人,在缥缈山庄时还用各种方法哄骗她,还差点得逞。

这让安久立刻有了危机意识。难道她智商更低?

楚定江见她一脸凝重,“怎么了?”

“楚定江,你料到他一定会服下那药吗?”安久很想扒开他的脑子看看构造有什么不同。

“有备无患总没错。”楚定江捏捏她的脸,“在想何事?”

“魏云山竟然差点骗到我。”安久一直觉得自己不算聪明绝顶,但是也还不赖,所以很纠结此事,“难道我这么蠢?”

比梅久还蠢?

“有些人心眼多,目光却狭窄,不会有什么大作为。”楚定江安慰她道,“你与他不一样。”

安久松了口气。

“这点小事都教你提心吊胆了?”楚定江走过去捡起那只掉落在草丛里的药瓶。塞进兜里。

“听说魏云山是被两个养子算计的内力尽失,被困于牢笼。这回估计与魏予之也脱不了关系。”安久紧紧皱着眉头,不胜唏嘘,“多惨啊!”

楚定江伸手揽过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没有说话。

四周雾霭沉沉,空气混杂着一股焦味。

两人离开不久后,便有一批黑衣人赶到。

他们搜寻一番。其中一人道,“到这里没有踪迹了。”

“看那边的打斗痕迹,应当是魏云山下的手。”另外一人接话道,“快回去复命。就说疑似魏云山私吞神药。”

“走!”

一群人消失在旷野。

夤夜。

真定府城门还未开,城楼上的守军看着道上有一队人马越来越接近城门,立即呵止,“前方何人!”

队伍暂停,有一人一骑过来,“我等奉命押送朝廷军粮!”

那人将令牌与文书放进城楼前的竹筐内。

“奇怪,没听说有军粮要经过真定府。”城上守将嘀咕一句,令人拉起竹筐。

守将拿到文书和令牌,仔细确认之后,发现都是真的东西,便扬声道,“放行!”

粮草车队立刻前行。

那守将从城楼上往下看,目光从大车大车的粮草上扫过,余光突然看见一个士兵的铠甲仿佛小了几寸,再看其他士兵,大多如此,心中一沉,犹豫了一下大声道,“立即阻止粮草队进城!”

喊罢,令副官下城楼。

城楼下的守兵已经被放倒大半,这时,远处传来响彻云霄的喊杀声。

“有辽军!”城楼上的人大吼。

守将大吼,“弓弩准备!”

密压压的辽军骑兵眨眼之间就逼近眼前,城楼上箭矢如急雨。辽国骑兵不断有人倒下,但是城门已经大开,那些骑兵不要命的向着城门冲,不到两刻便有大批骑兵涌入城中。

一时间,城中喧哗声大起。

河北大营。

“报——”

疾呼声让所有人都惊醒。

那兵卒执着红色旗子骑马一路奔入大营,快到大帐才翻身下马。

守卫接住他解下的兵刃,放其入内。

兵卒单膝跪地,“报大将军,真定府失守!”

凌子岳倏地站起来。

真定府是河北西路的首府,周边县都有守军,竟然能教辽军攻破!?

“来人!”凌子岳反应过来,立刻道,“召集全部将领!”

军营里,火光突然盛了几分。

楚定江和安久一回来便察觉不对。

高大壮发现二人回来,不等楚定江开口询问,便道,“辽军攻占真定府。”

楚定江心头一凛,“怎么回事?”

“辽军寻到朝廷押运粮草的队伍,一路尾随,直接跟着粮草队杀进城中。”高大壮咬牙切齿的道。

边关守军不止凌子岳这一处,一般朝廷来的粮草会先在真定府停留,分配好之后再向各个守军派送。可是这一次的粮草是单独运到河北大营,按道理来说不应该走真定府。

 

第二百五十一章 惩罚(二更)

第二百五十一章

所以,辽军若不是假扮粮草队伍,就是真的截了宋军粮草。

相比之下,还是前者要好点。

“萧镇宁折损了十把爆弩,却没有从凌将军这里讨到任何好处,自然要在别处找点回来。”楚定江见过大大小小的灭国战多了,丝毫没有将这点事情放在心上。

他的镇定也让高大壮平静下来,坐观战事发展。

天亮,终于又有永宁军那边的消息传来。

事情果然就如楚定江预料的那般,辽军入城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烧杀抢掠,在周边守军还未反应过来时迅速撤退。掳走五千人,还有许多金银玉帛。被掳走的人都是年轻女人和孩童。

愤怒的永宁军全力追击到辽国境内,大败辽军,抢回被掳的送人。

控鹤军中的几个人听闻此事,李擎之大喜道,“真是大快人心!”

永宁将军叫刘赟,是除了凌子岳之外,最有实力的武将。

这一战燃起了宋军的信心,凌子岳与刘赟共上奏,请求攻打辽国。

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是大宋这些年一直都是被动作战,两位将军想趁这时机狠狠打击辽军一回,如此大规模的作战,必要经过圣上首肯才行!

然而这满腔热血送到汴京却引变了味道。

圣上见到打了胜仗总算吐了一口恶气,心情大好,召集大臣商议反攻之事。可是当朝重臣分成三派,一派主守,对凌子岳和刘赟的做法十分排斥,不仅不同意作战,还含沙射影的指凌子岳和刘赟联手,不仅是河北西路,就是整个北方都在这两人掌控之中,另外一派主攻。觉得大宋乃是天朝上邦,不能总是包容退让,是时候该拿出威势来了,还有一派持中立态度。

圣上刚刚燃烧起来的热情,被泼了一盆冷水之后,渐渐冷却下了,疑心病又开始发作了。

此时又有人弹劾刘赟。其一是,疏忽防备,使得真定府被辽军洗劫,其二是,私自率大军追入辽国,擅离职守。

也有人替他辩护,永宁军的主要职责是守卫真定府一代。真定府遭到辽军洗劫,刘赟率兵追击也是尽职尽责。

书房里,落针可闻。

香炉中烟气袅袅,一袭黄袍的中年男人抄手闭目坐在案前,桌面上摊着一个奏折,正是凌子岳催粮草的那份。

须臾,他缓缓睁开眼睛,抬手放在那奏折上,手指轻轻敲击,“去请太傅、太尉、宰辅和枢密使。”

“是。”太监躬身退下。

不多时。四位大臣赶到。

“都坐。”皇帝道。

“谢圣上赐坐。”

四人行礼之后各自入座。

皇帝道,“把凌将军的奏折都拿过去给四位爱卿看看。”

“是。”太监过去取了桌上的奏折,递到了左上首的太傅手里。

四个人依次看过之后,皇帝才开口道,“四位爱卿怎么看凌将军与刘将军联手攻打辽国之事?”

一个是催粮的奏折,一个是攻打辽国,基本上是不相干的事,这搁到一起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这几个人都是老人精。在没有想透彻之前,俱沉默以对。

皇帝见无人回答,只好点名,“华宰辅。你先说。”

华宰辅起身道,“大宋乃天朝上邦,打不打全在圣上一念间,臣遵圣意。”

说到底,他又不管兵,只是参与意见而已,何况今天圣上把他们几个叫来已经不是单纯的讨论打不打的问题了,明显是对凌子岳生出了不满。

华宰辅何尝不知道自己也早被列入怀疑名单,这种事还是能不参与意见就不参与意见。

皇帝不喜不怒,“坐下说,紧张什么。”

皇帝各种不怎么样,但是养气的功夫很到家,等闲不能让他喜怒形于色。

太尉微微倾身,忽然又说起别的事,“圣上,刘将军是打了胜仗,可也是因他自身疏忽,不能因为立了战功就对此视而不见,臣以为,还是应该处罚。”

皇帝沉默须臾,问,“太尉以为该如何处罚?”

众人听这话的口音,顿时明白了,圣上这是要先处理内忧。

这个内忧,不是刘赟,而是凌子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