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皇帝赐婚。”安久道。

梅嫣然这才想起来,前段时间就听说圣上给华氏赐婚,但是那段时间一直都在外执行任务,对此事知道的并不详细。

约莫有一盏茶的时间,大门才又打开,门房道,“两位请。”

梅嫣然拢在袖中的手紧紧攥起,从大门走到二门,手心已经是湿漉漉的了。

梅久早已等在二门处,面色有些苍白,看来是真的病了,并非推托之词。

梅久远远瞧见戴了人皮面具的安久,稍稍愣神。

“是我。”安久走近道。

她这才笑起来,快步迎过来,眼里噙着泪,“你总算来看我了。”

梅嫣然瞧着这个面目陌生的华服女子,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皆有梅久的影子,顿时也湿了眼眶。

梅久想过来拉安久,但顾虑到她现在是个男子打扮,伸出的一双手尴尬的收了回去,目光从梅嫣然身上掠过,微微顿了顿,询问似的看向安久。

梅嫣然虽然还是个妇人打扮,但面上也戴了人皮面具,梅久一时不曾认出,安久怕她在人前失态,便道,“进屋再说吧。”

梅久点头,边走边不住的看梅嫣然,走到阶梯处绊了一下,幸好身边的侍婢眼疾手快的扶住她才没有摔倒。

进了屋,梅久挥退了所有侍婢。

梅久这才仔细去看梅嫣然,四目相对,她的声音哽住,半晌才试探的唤了一声,“娘亲?”

这都能认出来?!

安久看了梅嫣然一眼,心想自己那个死去的妈,就算不糊成另外一个人,此刻站在她面前,她怕是也认不出来了。母亲瘦到脱形的样子在她心里的留下了太深的烙印,以至于母亲原来的面貌都已经模糊。

“你们聊吧,我出转转。”安久转身离开。

走出帷幔,她听见梅嫣然叹息,“久儿。”

紧接着便是梅久的哭声。

外面阳光大好,安久蹲坐在阶梯上,便有侍婢过来道,“郎君不如到那边凉亭里坐坐?”

“不去,离我远点。”安久冷声道。

冷煞的声音令侍婢身上的寒毛唰的立了起来,她连忙退开三丈远。

这侍婢是个四阶武师,不是皇帝的人就是华容添的人,安久扭头看她,“退开十丈。”

侍婢感觉到从安久身上散发的威压,但是咬唇站立不动。

安久的精神力陡然爆发,直逼过去,那侍婢只觉得脑袋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身子瘫软在地。

安久起身,亲自动手把她拖走扔在花园里,抬手又在她后脖颈补了一下。

“屋顶上的那个,是要我动手,还是自己离开?”安久扬声道。

屋里梅嫣然和梅久的声音一顿。

安久等那人悄悄退下,冲门内道,“继续,我在外面等着。”

被这一打岔,屋内母女二人都收了眼泪,开始聊起别来之事。

梅久的样貌与之前大不相同,梅嫣然刚开始看着很别扭,但是梅氏一组的鼻子都长得很像,小巧而高挺,仔细看,眉宇之间与原先也有一分相似,再加上说话时的神情,整体感觉就与原来有了三四分相似,梅嫣然也就当是不在女儿身边这段时间,她模样长开了。

安久抱臂坐在廊下的护栏上晒太阳,感觉有个三四阶的武师正在靠近,抬头去看。

一袭蓝袍的青年进了门。

他携着一轴画卷,俊颜古月生辉,笑起来还是灿烂无比,但比之从前,身上多了几分沉郁之气。

华容简看见安久面上的人皮面具,笑容更深,“没想到你现在还用着。”

现在这个时间,华容添应该是在上朝,或在官署,安久劈头盖脸的就问,“你来这里做什么?你不会连自己嫂子都不放过吧?”

华容简被噎了一下,“你就这么想我的?枉我一往情深,一直等着你。”

安久不信。

“真的!我一听门房说梅氏有人来,便猜肯定是你。”华容简探了探头,“你怎么在外面?”

“关你屁事。”安久道。

华容简不以为然,一屁.股坐到安久旁边,“上次跟你说的事情,你考虑怎么样了?”

安久想了想,知道他说的什么事,“我没看上你,你不是觉得逃过一劫吗?”

华容简嘿嘿笑道,“说的玩笑话,不要当真。”

“你说过正经话?”安久眯着眼睛看院子里满树坠着的石榴。

华容简展开画卷,用胳膊肘戳了她一下,“这是莫神医给我们画的定情图。”

安久斜了一眼,“他画给你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只是母的!”华容简指着其中一只道。

安久不语,看白痴似的看着他。

华容简放下画卷,面上的笑容渐敛,目光中透着落寞与苦涩。

他未必是真的想娶她,只是身边能说知心话的人太少了,他明明告诉自己,好好过生活,忘记自己的身世之谜,可就是不受控制的会注意到。他没有刻意去查,可是刻意留意之后,总觉得哪里都不对劲了。

“梅十四。”华容简慢慢卷起画轴,“陪我喝酒吧。”

安久满头问号,她最近的模式似乎不太对啊!怎么总是有人找她倾诉?难道楚定江“知心大叔”的属性还会传染不成?

“只是喝酒。”华容简道。

他想倾诉的状态很明显,安久并不怀疑,“下午再看吧。”

华容简总算又有了笑容,“好,作为报答,我告诉你,今天中午我大哥一定会回来。”

梅久是皇帝派来的人,华容添一定会防着,今天她们贸然上门,好像会给梅久惹来一些麻烦啊!

“你大哥大嫂相处的怎样?”安久问道。

“相敬如宾?明面上是这样。”华容简凑近她,小声道,“不过听说还没有圆房。”

安久看着他满脸的笑,忍不住评价,“猥琐。”

“都是家里侍婢说的,我随便听了一耳朵!”华容简不满道,“得了便宜还不忘挖苦我!”

第二百六十三章 俗人

“那个春心?”安久记得她上次哭的很伤心。

“是春萌!”华容简回头往屋里瞧了一眼,“你们梅氏剩下的人不多了吧,里面是谁?”

安久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你大哥会对你大嫂不利吗?”

她记得,华容添的第一个妻子便是皇上派来的眼线,最后为他付了一腔深情,宁死不肯做什么对他不利之事。

一个受过特殊训练的暗影尚且如此,安久有理由担忧,梅久会成为第二个。

“我大哥不是那种人。”华容简对这点还是很有信心的,“原配的嫂子过世之后,他消沉了很长时间,人说华氏专出痴情种,就像我爹这么多年也只钟爱我娘,我弟弟一直念着他那青梅。”

华容均小时候就有了婚约,那时华氏还没有像今日这般势大,因此与太子太傅家联姻并不是问题。太子太傅是从江宁府一步步走上来,颇有名望,可谓桃李满天下,虽说一直没有揽过实权,但人脉不容小觑,至今华容均早已经到了婚配年龄,可是华宰辅迟迟不敢放他完婚。

华容简道,“我弟弟那青梅是太子太傅的孙女,在加上太傅也曾是我爹的老师…”

本来关系就关系匪浅,皇帝岂能再坐视两家联姻?所以华氏不倒,华容均的这桩婚事早晚得散。

安久对这个不感兴趣,她想的是,如果华首辅真的这样专情,就不会有你了啊!

安久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于是不再说话。

等了半个时辰,梅嫣然才出来。

安久看她眼睛发红,便什么也没问,“走吧。”

“喂,说好了喝酒去呢?”华容简不满道。

安久有些犹豫。

梅嫣然道。“你若是有事可自便,不用管我。”

“好吧!”安久叹道。

三人一并出府,华容简与安久上了马车。梅嫣然则独自返回宫中。

马车载着两人到了贫民区,华容简靠在车窗边。再不复往日的活泼。

过了一会,车停在一处宅子前面,华容简没有下车,透过竹帘瞧着那紧闭的宅门,眉头渐渐拢了起来。

这里是陆丹之的住处,安久之前与他一并来过一次。

陆丹之的死,也改变了华容简的生活。他应该是不喜欢来这里的吧!安久道,“我知道个清静去处。”

华容简挑挑眉,“那去吧。”

安久敲敲车壁,与车夫说了去处。

“有一次我在外面转悠。发现这边一家云吞不错。”安久主动解释道。

“这边还有不错的馄饨摊?”华容简不信,在这种贫穷的地方,别说云吞,有肉汤都不错了!

华容简平时就爱到处转悠,车夫对城中的大街小巷都很熟悉。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便到了那个交叉河畔。

马车进不去,安久把华容简拖下车,徒步朝武令元的云吞坛子走。

还未到地方,便有浓郁的香气飘散出来。

华容简一脸的不可思议。

安久闻着味儿也觉得有些惊讶,上次武令元还拿荤油冒充猪肉。清汤寡水的飘着几个不知道搁了多久的云吞,这才多久,竟有这么大的变化了!

拐了个弯儿,安久看见柳荫下,身着灰白长袍的男子躺在河岸边,脸上盖着一本《大悲咒》,手中握着钓竿,惬意自在。

摊子上还是那点破桌凳,旁边炭炉上的锅里冒着腾腾热气。

武令元听见脚步声,耳朵微动,瘦削修长的手拿下脸上的佛经,笑问道,“是恩公来了?”

安久坐到他身后的凳子上,嗯了一声。

武令元爬起来,把钓竿固定好,“早就给恩公备下了。”

华容简看他一表人才,只有一双眼睛毫无神采便大约猜到他的遭遇,“可有酒?”

武令元摇头,“我可请人去打一壶来,两位稍等。”

安久冲华容简摊手,“拿钱来。”

华容简掏出荷包,摸出仅有的几粒碎银放在她手里。

安久塞给武令元。

“岂能收恩公钱财!”武令元忙推辞。

“反正不是我出钱,我旁边这位穷的只剩下钱了,你不必替他省。”安久道。

武令元笑笑,“那在下就愧受了。”

华容简在他浅浅的笑容不知不觉放松下来,看着武令元离开,道,“此人不俗。”

安久到炉边,掀开锅盖,混合着鸡肉香气的雾气蒸腾扑面,“跟你比,哪有俗人?”

“我找你来说话解闷的,不是教你给我添堵。”华容简不满。

“你要是想听好的,大可花钱去找人来捧着你,我这里只有真话。”安久给盛了一碗鸡汤端给华容简。

华容简见她一边数落一边还给自己盛汤,心中微暖,接过汤碗喝了两口,赞道,“不错,挺鲜美,这鸡是山鸡。”

等他喝了大半碗,看安久不动,“你怎么不喝?”

安久沉默片刻,见他没事,才给自己也盛了一碗,“出门在外,要小心行事。”

尤其是她来过的地方。

华容简顿时黑了脸,“梅十四,你真是…真是…”

居然一时找不到什么词来形容她!

两人喝完汤,又说了会儿话,武令元才返回来,手里拎着两坛子酒。

“二位先吃碗云吞垫垫再喝酒吧?”他道。

刚才一碗汤勾起了两人食欲,华容简到,“好。”

武令元便舀水洗了手,擀皮子包云吞。他眼睛看不见,可速度一点不慢,一会儿工夫便包了二三十个。

华容简见周围不见人影,不禁问道,“你这里有生意可做吗?”

武令元道,“有,早上那会儿不少船会泊在这里,整天就忙上一个时辰。”

“无人滋事?”华容简问。

武令元把云吞下锅,“这里人心淳朴。我时常教孩子们念书,他们常常会往我这里送吃的,不会有人滋事。”

那些地痞也不往这穷地方来。他每天都会给安久准备一份,安久不来。他便让左邻右舍拿去吃。

两碗热腾腾的云吞端上来。

安久吃了一口,没曾想,武令元的手艺还真是不错,云吞鲜美可口,外皮滑溜清爽,里头的肉不腻还有嚼劲。

华容简吃完一碗又要了一碗,刚开始的愁绪一时抛到九霄云外。连酒都成了饭后享受。

吃完饭,华容简又细细打听了武令元的身世。

原来武令元还是唐时的贵族,唐灭时随着家族迁局到了南方,武令元是进京赶考。不幸得了眼疾便没有回去,他父母早已经不在人世,所以便打算在这里了此残生。

华容简唏嘘,“明日我找个大夫来给你瞧瞧。”

说罢,他还扭头问安久。“莫神医呢?”

“他目前正为情所困。”安久道。

华容简感兴趣道,“为哪段情?”

“他还有很多段?”安久扬眉。

“我哪儿知道!要不还问你?”华容简嗤道。

但凡不认识莫思归的人,都觉得他是救死扶伤的神医,与他浅交者皆以为他在感情方面寡淡冷漠,如安久者。才知晓真正的莫思归是个怎样的人。

“他迷恋个女人,那女人不喜欢他。”安久道。

华容简鄙视的看着她,“无趣。”

不过他相信刨去那些让人兴奋的边边角角,安久所讲一定是最真实的事情。

对此失去兴致之后,华容简又拉着武令元去钓鱼。

安久坐在凳子上,看着华容简的背影,才发觉他长高,也清瘦了。华容简是个很开朗的人,笑起来如暖阳,这样的人不该变得沉郁。

这样想着,她忽然对楚定江当年的做法生出一些反感,但旋而又觉得这种想法很莫名,她自己手上的人命都数不清,有什么立场去指责楚定江?

两人在云吞摊上一直呆到夕阳西下,才拎着两坛酒沿着江边漫步离开。

“咱们来打一架如何?”华容简突然道。

“呵。”安久眯眼望着一片金红的天边,“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借酒浇愁吧,真打起来,我估计明天会有人发现华氏二子被沉尸江中。”

“…”

华容简坐到河畔,拍开坛口,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一气。

安久在他旁边坐下。

“陆丹之说我实际没有二十六岁。”华容简抹掉嘴角的酒,一手支着坛口转头看她,“我小时候失忆过,说是病的,但是联系种种情况,我不得不怀疑,当初真正的华容简因为什么原因死了,然后我便被拿来顶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