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他面无表情地说这些话时,像是在吐槽,透出奇异的可爱。
“那你要不要先回去?”棠宁提议,“反正我这里也没什么事了,最晚后天下午,我也会回北城。”
她还要在这儿再待一天半,蒋林野不太放心:“不是什么急事,我可以后天跟你一起回去。”
棠宁想了想,问:“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蒋林野移开目光,脸上仍然没什么表情:“怕有人偷狐狸。”
棠宁微怔,迅速反应过来。
这个称呼比之前的棠宝还让她头皮发麻,但又迷之宠溺。
她不明白这家伙怎么像上了补习班似的,沟通技能突飞猛进:“你最近还在看段白焰的书吗?”
“没有,你不是让我烧掉了吗?”蒋林野默默想,虽然里面的内容他早就倒背如流……“我没再看过。”
“那你最近为什么突然这么……这么……”棠宁突然语塞,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思,思维灵活?”
蒋林野这段时间的理解能力和沟通技能成正比,立马get到她的意思,想了想,打码解释道:“你见过那种……夸夸群吗?”
他一本正经:“我最近学到很多夸人的技能,你想听吗?跟我回去,我可以一条一条地说给你听。”
“……可以,但确实不必。”棠宁有一个彩虹屁员工群就够了,不需要他也每天在身边逼逼叨叨。
蒋林野抿住唇没再说话,但仍然牵着她的手,像是没什么反应,也像是在心里偷偷地和小人生闷气。
棠宁有些不确定,思索一阵,小声补充:“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蒋林野微怔。
“不用变成别人。”
她声音很轻很轻地说:“做现在的蒋林野,也挺好的。”
他现在已经比记忆中的前几年,讨人喜欢太多太多了。
蒋林野呼吸一滞,微微低头,看到她毛茸茸的狐狸耳朵。
心跳不受控制地快起来。
***
蒋林野本来做好了计划,打算在临市多陪棠宁两天。
他把棠氏和徐旻枫爷爷的事儿都置后了,可是没想到,另一个地方又出问题。
他半夜被电话叫醒,听着听着皱起眉头,火气上蹿,哪怕顾及屋内的棠宁、强压着怒气说话,可还是将她吵醒了。
狐狸半夜听到外间有动静,抱着被子爬起来,从纸屏风后探出头,正看到怒气冲天的蒋总。
“我之前说过多少遍?我有没有提醒过你们,提防余明远?”蒋林野真实地费解,为什么这群人就不能消停两天,让他好好谈个恋爱,“我就出差两天,你们怎么能搞出这么多幺蛾子?”
那头的项目负责人连连道歉,这几天被他骂得多了,到后面,不敢再吭声。
等蒋总骂够了,气消得差不多,转过身才发现,纸屏风上映着一只小狐狸的影子。她穿柔软的棉质睡衣,大尾巴安安静静地窝在身边,好像一直在偷听。
蒋林野身形微顿,火气瞬间烟消云散。
可看到还未挂断的手机,他又觉得心烦:“这事儿结束之后,你自己递辞呈。”
那头唯唯诺诺还想道歉,他已经挂了电话。
棠宁默不作声地听完全程,趴在纸屏风上,探出两只耳朵:“‘长青’的项目不顺利吗?”
之前瓦斯爆炸的事情没有闹大,排查出事故原因之后也在第一时间对受伤的人进行了道歉与赔偿,事故结束得很快也很顺利。
可棠宁听他骂人的话里话外,这事儿好像还没完全结束。
“没有。”蒋林野将狐狸崽崽抱起来,自己坐到外间软塌上,让她窝在怀里,“项目没什么问题,就是余明远趁我不在,一直想方设法地作妖……把你吵醒了?”
棠宁点点头,又摇摇头:“没事,我现在回去也能睡着,我现在睡眠质量巨好。”
“不过。”她停顿一下,又抬起眼,“你要不要先回去?真的不用担心我。”
房间内灯光柔软,她眼中好像落着星星,亮晶晶的。
蒋林野摸摸她的狐狸毛,叹息:“回去再处理也来得及,但说实话,我现在迫不及待地想去手撕他。”
棠宁眼睛明亮,认真地指出:“我也想,你快回去,等你把战场处理得差不多了,我去帮你收尾。”
明明刚刚气得不行,可现在将她抱在怀里,蒋林野神经放松,又觉得好笑:“我都处理得差不多了,你还收什么尾?”
“我帮你收割人头。”棠宁一本正经地低下头,亮出狐狸尖锐的爪爪,“这条人命就算在我头上。”
蒋林野忍俊不禁。
她在临市的工作都处理得差不多了,中间也只相差一天,蒋林野思索一阵:“那我明早还是先回去,你自己住在这里,小心一点。”
一天到晚小心小心……
棠宁小声吐槽:“说得好像这里有狼一样。”
蒋林野云淡风轻地藏好自己的尾巴,正色:“那是,狐狸贩子可多了。”
话是这么说。
但第二天蒋林野离开临市,棠宁还是跑到机场去送他了。
虽然现在的相处模式,偶尔显出一丝丝矫情……
蒋林野告别可爱的小前妻,跟助理一起坐上飞机,看着窗外一碧万顷的蓝天,心里默不作声地想——
可是又很开心。
好像重来一遍,从零开始,又谈了一场恋爱。
三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北城机场。
今天临市是大晴天,北城也是。
蒋林野一连几天心情不错,下飞机后的第一件事是给棠宁发短信报平安。可从他离开登机口到他走出机场、坐上车,对方也没回他消息。
几乎有预感地,蒋林野心头狂跳。
甚至产生一种鲁莽的冲动,想要立刻让司机调头回机场。
为什么要为余明远这种无关紧要的人,特地早一天回来呢。他后悔了,想回去,哪怕多一天,想跟棠宁在一起。
“蒋总。”
下一秒,陈良骏放下手机,努力稳住声音,叫他。
“棠总,棠总她回去的路上,跟一辆货车相撞,从高架上侧翻下去……简薇也受伤了,在医院,我现在也不知道……”
他停顿一下,艰难地咬牙:“我现在也不知道,那边情况究竟怎么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蒋总:我不配甜过三章。
南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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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走
下午四点, 医院走廊上安安静静,阳光透过窗玻璃,投射在光洁的地板上。
有病人在午睡, 护士推着装有药剂的小推车来来回回,发出清脆的响声。
面前刮过一阵风。
蒋林野按照陈良骏给他的地址,直奔VIP病房。
刚刚抵达北城就又原路折返,他在来的路上联系到临市负责人,迅速搞清了事故经过。
陈良骏这家伙把话说得语无伦次,事实上侧翻下去的是货车,而不是棠宁和简薇坐的那一辆。这已经不幸中的万幸, 可他眼皮猛跳,仍然感到强烈的不安。
他已经回了临市, 从别人口中确认了棠宁和简薇伤势都不严重,可还是联系不到她。
这种不安和焦虑, 像一种奇特的第七感。他不可避免地,想起棠宁上一次出车祸。
几乎是一样的场景, 一样的时间。那次他也在出差的路上, 刚刚踏上飞机, 又立刻被人叫回来。
……一样的太阳穴嗡嗡响, 一样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什么都不想做了,只想快一点回来,确认她是否平安。
可是。
快步转过走廊转角,蒋林野胸膛起伏, 咬牙稳住身形,手停在病房的门把手上——
脑海中难以自抑地,浮现出一个念头。
上一次她失忆了。
那这一次呢。
蒋林野唇角苍白,突然间有些难以想象,如果棠宁就此恢复记忆,他该怎么办。
她失忆之后这段时间,两个人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碎片一样纷至沓来,雪花般将他淹没。
停顿一下,蒋林野艰难地推开门,走进去。
简薇不在,房间里一点声音也没有。内间卧室的门虚掩着,窗帘紧闭,可窗外阳光灿烂,仍然有碎金的光芒从窗台下透出,顷洒在地板上。
棠宁一动不动,背对着卧室门的方向,一小只地蜷在病床上。她睡得很沉,简薇离开时帮她掖好了被角,也已经调整过点滴的速度。
室内光线昏暗,蒋林野放轻脚步向前走,想看看她究竟哪里受伤了,伤得重不重。
可他注意力太集中,以致于完全没看到横放在面前的凳子,走出去没两步,小腿突然被一股巨大的阻力拦住,他重心不稳,毫无防备,整个人扑向病床。
眼见要砸在棠宁身上,赶紧朝旁闪避,蒋林野肩膀一侧,用力摔在一旁空着的被褥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棠宁迷迷糊糊梦见恐龙迁徙,这一秒终于感觉彗星撞到了地球上,眼睛都还没睁开,就嘟嘟囔囔地小声问:“简薇,恐龙要灭绝了吗……?”
蒋林野:“……”
她又在做什么奇怪的梦。
他稳住身形,张张嘴,正想说话,小狐狸突然慢吞吞地揉着眼睛转过来,睡眼朦胧地抬头看他。
四目相对,空气陷入短暂的沉寂。
棠宁愣了一下,眼中浮起真诚的困惑:“你不是回北城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蒋林野垂眼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情绪有些复杂,声音发哑地道:“我不放心你,对不起,我不走了……你还好吗,撞到了哪儿?”
他一边说着,一边探身去看。棠宁左手打了夹板,右手正在挂吊瓶输消炎药,额头斜上方贴着一小块创可贴,其余地方没什么明显的伤痕。
不知道狐狸腿和狐狸尾巴有没有出问题。
蒋林野犹豫着,要不要掀开被子检查一下。
然而下一秒,棠宁乖乎乎的,主动向他解释:“左手小臂骨折了,脸上有一点点擦伤,其他地方都没事……简薇比我严重一点,受伤的地方也是胳膊。但最严重的是货车司机,他从高架上翻下去了,我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这些蒋林野都知道,心里的小人长舒一口气,他摸摸狐狸毛,低声问:“手臂疼吗?”
棠宁下巴缩在被子里,老老实实,瓮声:“疼。”
心里的小人坐在地上,握着柠檬就开始疯狂地挤汁汁。蒋林野心里发酸,又觉得心疼:“对不起,我把你吵醒了。”
他站起身,将外套脱下来挂在旁边,“给简薇放个假吧,我来照顾你。”
小狐狸蜷在被窝里眨眨眼,顿了一会儿,才问:“你不工作了吗?”
“我没有工作要做了。”蒋林野在路上时就很后悔,根本不该为了无关紧要的人放下她,没什么能比前妻更重要了,“我现在的工作是照顾你。”
棠宁微微抬眼,看到站在病床前的男人。
窗帘拉得很严,屋内光线不太好。他站在小沙发前,将自己的外套和她的放在一起,侧身时背影挺拔,更显肩膀宽阔。
她有些恍惚,脑子里的记忆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她想起更久之前,和蒋林野的另一段对话。
——可我明天要工作。
——你有什么工作?你现在的工作,不就是让我爽?
明明也才过去没多久。
竟然已经像是发生在上个世纪的事。
用力闭一闭眼睛,棠宁想挥散脑海中的碎片。
蒋林野半晌没听到她回复,迈动长腿走回床前,心头又浮起歉意:“对不起,我太吵了是不是?你继续睡吧,我就在这儿看着。”
棠宁攥着被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有些失笑:“为什么你从进门起,就一直在道歉?”
蒋林野看着她,略一沉默,问:“你有没有想起什么事?”
根据他这段时间的观察,好像每次棠宁的脑袋被撞到,都会倒带似的,回想起一段之前的事。
他问过很多医生,机器检查不出器官病变,没有一个人能做出确切的解释。
可小狐狸藏在被子里,笑起来:“你希望我想起什么事?”
蒋林野身形微顿,转头对上她的眼睛。她声音很轻松,脑袋毛茸茸的,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尖尖的耳朵一动一动,露出明亮的眼瞳。
好像还是早上去给他送机时,在机场告别的样子。
他自己也有些不确定,立在床前,像一条大狗,也像一个无措的复读机:“对不起……”
他说得很慢,嗓子发哑,每一句话都很艰难,“对不起,我以前做了很多错事。”
“嗯。”棠宁瓮声瓮气,毫无心理负担地接茬,“你之前说过了,我知道你是一个混蛋。”
“可我……”他停顿一下,忍不住凑近她。空气中拂开清淡的乳木果的香气,这是他最熟悉的、狐狸的气息,从分别的那一刻起,他就清楚地知道,总有一天,他得站在她面前,用这种从没人教过他的、他一个人艰难地、勉强学会的姿态——向这只狐狸保证:
“我不会再做错第二次了。”
这回不确定的变成了棠宁,事实上无论失忆前还是失忆后,他干的混账事都不算少。
他越靠越近,小狐狸心里开始打鼓,无意识地往后缩缩,慢慢往被子里滑,警惕地盯住他:“你说的是哪一次?”
“每一次。”蒋林野目光深沉,微微倾身。她根本没有地方可以躲,被他以一个壁咚的姿势,困在了这儿。
离得太近,棠宁不自觉地睁大眼。她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头抵是他微凸的喉结,目光稍稍向上,能看到他弧度漂亮的下颚线。
他眼瞳很深,她在他眼中看到从没见过的,铺天盖地的挣扎与压抑。
房间里光线昏昧,周围静得落针可闻。
他的呼吸打在颈窝,热热的,有些痒。棠宁想起自己上一次出车祸,病房里的那次py,跟现在的场景多像,呼吸交融,意乱情迷。
可现在的气氛比上次暧昧太多了,她不自觉地咽咽嗓子,认真地指责:“我说,那个。你可不可以别总想着趁人之危,你不会是又想在这儿……”
“宁宁。”下一秒,他气息凑近,棠宁猛地睁大眼。
他俯下身,吻在她额头上。
轻若羽毛,一触即离,却很有仪式感。肌肤相触时,他停顿了很久。
“我有一种很奇怪的预感……”蒋林野声音发哑,喃喃道,“总觉得,你要走了。”
他看着她,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眼睛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却很低很低,好像低进尘埃里,“可我不想离开你。”
他最近日子过得太逍遥,要不是这场车祸,几乎都要忘记了——最大的隐患不是别人,恰恰是棠宁自己。
他们两个吵架吵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有机会重新来过,如果她恢复记忆,又要回到原点。
凭什么。
蒋林野在来的路上,舌根发苦,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问自己。
他喜欢了棠宁那么多年,可从没一个人教过她,该怎么表达喜欢,又该怎么爱自己的妻子,怎么经营一段婚姻。他这么努力地学了这么久,才勉强地找到棠宁可以接受的恋爱方式。
她才刚刚开始愿意接受他,愿意被他抱,甚至愿意为他送机。
——凭什么?凭什么又要从零开始?
他不甘心。
然而想来想去绕回原点,造成这一切的源头是他自己,蒋林野独自一人,发出漫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