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欢刚想着,颈项便贴上了一阵冰凉——

她侧过头用余光扫了扫,无声无息的少年用脸颊轻轻蹭刮着她的颈侧。

这,是在揩油吗?

夕欢沉思片刻,觉得不是。

丑才叫揩油,漂亮可爱的美少年做来,那是撒娇。

见一路无言的少年终于向她示好,夕欢没多想,只当他比较爱卖萌,顺手揉了一把他的头毛:“乖,趁天没黑下来,咱俩找吃的去。”

少年又蹭了蹭她的颈,她就当他是答应了。

话说得豪迈,实际操作起来却不如想象中的容易。

…实在,找不到吃的。

美食街早被搜刮一空,里面黑漆漆的,夕欢不敢进去,因为白日,室内是丧尸休憩的最好地点,他们虽然白天不爱出来狩猎,对自动送上门的猎物依然保有攻击性。

正当她踌躇之际,像肩部挂件一样的少年抬起手,指向四点钟方向。

少年包满绷带的手指依然纤长,和染着血迹的绷带搭配在一起,有种病弱怪异的美感。

美归美,夕欢依然忍不住联想起一句——‘太君,这边走,我带您去抓村干部。’

咳,思绪扯远了,拉回来。

夕欢:“往这边走?”

他收起手,点点头。

“听你的。”

横竖这么走下去,大抵走到天黑也不会找到一粒米,夕欢死马当活马治,先听他的。少年指的方向是一幢民居楼,理应是门禁的铁门倒在地上,锁的位置被砸得稀烂,满地是血,却罕见地没有尸体块,空气中弥漫着让人难以忍受的气味,在烈日里蒸发着。

断着电,电梯也不能用了。

她顺着少年指的路,拐进后楼梯,往上走。

在半密闭的环境里,沉默变得更有份量,夕欢怕说话会招来危险,牵起了少年的手壮胆——虽然真有危险来了,这小身板的病号也不会是战斗力,但作为群居动物来说,有个亲近她的活物在旁边,能缓解过于紧绷的情绪。

他的手好冷,是因为失血过多吗?

夕欢圈住他冰凉的手,尝试将暖意渡给他。

他身上除了血腥气也没别的味道,都说人是不会觉得自己臭的,但夕欢疑心自己假死多日没洗澡,身上恐怕不会太好闻——希望作者善良点,不要把这部份也写出来,不写出来,那就曝尸荒野一年也不会臭!

照着少年指的路,走了三层楼,来到317单元。

门紧闭着,夕欢尝试打开,上锁了。

“进不去啊…”

夕欢沉吟,想办法开锁。

从外面爬进去?这种民居一般会装防盗窗,她应该办不到。

在她思索间,肩上一轻。

夕欢转头回来,与她身高相约的少年站直身,幽静的眼瞳钉她一眼,昂了昂下巴,示意她往旁边走一点。

她不作多想,一路后退,待他又点点头,才停下来。

“怎么了?”

少年不作声,望着眼前的门,彷佛轻吸了一口气,往后退三步。

夕欢心中腾地升起不祥预感。

果然,下一刻,少年稍侧身,倏地往前冲,视障碍于无物,肩膀直挺挺地往门上撞,发出轰然巨响。然而一下不够,门文风不动,他便继续,照着这节奏,力度一次比一次狠,彷佛撞上去的不是自己脆弱的**,而是一把破门斧。疯狂的撞击下,依然能看清他没有表情的侧脸,不知疼痛为何物,目标只有一个,将门撞开!

被他的癫狂举动镇住,夕欢凝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像是过了很久,其实也不过是四下撞击的光景,门就被他撞开了。

少年在原地晃了晃,纸扎般脆弱的身板摇摇欲坠,回头望向她。

他依然没有表情,没沾染上血的半张脸干净精致得像瓷人,而最能糟蹋艺术品的反倒是他本人——那气概,多粗糙的爷们都做不出来啊!

这…

小小身体,大大能量?

夕欢咽了咽口水,决定放弃思考。

用身体将门撞开,So what?

结果是好的就行。

她箭步上前,将单薄少年揣住怀里,揉揉后脑勺,夸:“真厉害!”

怀里的他往她颈上钻了钻,闷不吭声的,她却品出了一点开心的味道:“不过下次不要这么做了,咱们另想办法,多伤身啊。”

少年在她怀中抬起头来,仰起眼,没有血色的薄唇抿着,唇线优美而委屈。

他很瘦,令她想起经年营养不良的小孩,脸色却没有营养不良特有的蜡黄,白得干净,瘦白的人理应瘦出锋锐刻薄的棱角,他的轮廓却柔软得像个孩子,于是看外表,应当比实际年龄小许多。

委屈巴巴的抿着唇,眼睛一动不动的。

没一会,吃软不吃硬的夕欢败下阵来:“好吧好吧,反正下次不要了…”她灵机一动:“这是你家吗?想回来看看?”

她还不知道少年的来历。

遍体鳞伤的倒在停车场,大抵是在附近活动的——小心翼翼维系着的交通系统一旦崩塌,远距离交通在末世就成了一种奢侈,除非一开始就开着车远离所在地的,但他太小,应该还没到能学驾驶的年代纪,看着才十七岁左右。

少年摇头,指向门内。

两人进门。

意外地,门内的装潢简单,家具寥寥,已经没有人生活的痕迹了,夕欢往旁边鞋柜顶上一看,积着厚厚一层灰。她反手关上门,少年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像只乖巧粘人的小跟宠。

走进厨房,旋开水龙头,如她所料的,已经流不出水了。

但打橱柜,却另有乾坤,里面满满当当的放着罐头和两大桶矿泉水。

怎么回事?

这跟点击就送的屠龙宝刀一样随意的大箱易保存食物是怎么回事?作者你突然良心了吗?不对啊,夕欢把自己心肝脾肺拿出来对着太阳光晒一晒端详一番,也委实看不出哪里有可称之为良心的东西,这点她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旁边少年蹲下来,忐忑地看住她。

他的瞳孔太深太黑,在幽暗环境下,连反光都没有了,像一束凝固的黑水,眼形虽美,但这肯定说不上是一双灵动有神的美目。

像黑洞。

夕欢若有所思,指尖碰碰他的脸颊,他立刻往她掌心上蹭。

“你知道这里有食物?”

少年点头。

“这是你存起来的吗?”

摇头,沉思片刻,又点了点头。

“你饿吗?”

少年摇头。

夕欢想说自己也不饿,但下一刻肚子就诚实地响起来,她一拍额头,承认:“我好饿,你不饿我要先吃了。”

奇怪地,这家人囤了不少罐头,家中却没有开罐头的刀。

她只能用剪刀先撬开一个口子,慢慢的剪开,用勺子挖起里面的午餐肉,将就着吃了。

平常看不上眼的罐头食物,佐以饥饿,美味得她差点把自己舌头也当作肉咬下去。

少年席地盘腿而坐,偏着头看她进食。

漂亮得空洞的脸上,舌尖舐过上唇,淡唇染上水色,黑黝黝的眼似要将一切光芒都陷落入深潭。

有这么好吃吗?

但他不想吃这个,只是他知道,‘他们’都很需要这种东西…

他不需要。

第50章 【末世】

饿过方知肥肉的好滋味。

罐头食物保存时间长, 味道划一。

真乃居家旅行,末世逃生, 必备良品。

午餐肉美味,但对于一周都是用营养液吊着命的夕欢来说, 属于不可敞开肚皮吃的荤菜, 吃完一整罐后, 她虽然意犹未尽,还是没再乱吃, 舔舔上唇, 目光落在旁边的桶装矿泉水上,犹豫。

桶装矿泉水的保质期比罐头要短, 就算没有开封, 盛水的塑料容器会浸泡出化学物质,放久了有怪味,有可能拉肚子——不过, 和渴死相比,拉肚子似乎就不那么难以忍受了。起码算是干净的水, 不是外头河流很有可能被尸体污染的脏水,喝了得霍乱,那种拉肚子才是真的要亲命。

当然,在末世里,挑剔水不够干净过了保质期…

这种讲究怪是要被拖出去打的。

但对意识上穿进末世里才过了一天多一点的夕欢来说, 难免犹豫。

罐头里也有水, 她当是湿过嘴唇, 再作打算吧!

夕欢转头去看方才说不饿的伤员,刚转过视线,就撞上少年的漆黑瞳仁,深不见底的,彷佛造物主在捏他的时候偷懒,用了一键涂黑。即便如此,她也能感受到他直勾勾的,不加隐藏的视线。

“你…真的不吃吗?”

摇头。

“水呢?喝吗?”

摇头。

看他坚持,夕欢也没做人老妈子的兴趣——她很久不惯傲娇,喜欢你就说,不说她就当你不喜欢,多大的人了,又不是牙牙学语的小宝宝,饿了渴了自己会得说,连吃喝都要人揣测心意,那一边饿死得了。

当然,少年也不像傲娇使性子,他委实对藏着的食物储备毫无兴趣,倒是兴致勃勃地盯着她看。

坦荡,不带情│欲的注视。

没有被成熟异性盯上的感觉,也不像单纯干净的男孩。

这两者的注视,夕欢都体验过,深知其分别,也知道万变不离其宗,而少年的眸光,却有一种介乎于动物和人类之间的妖异天真,说不出的危险。

联想起他以肉身不管不顾地撞开门的疯劲…

夕欢被盯得发毛,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抗议:“你就算不想吃午餐肉,也别用这种看午餐肉的目光看着我啊。”

没想到,她开玩笑的动作,下一刻却被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捉住了手腕。

逮住她的手后,少年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他俩刚才是牵过手的,走楼梯的时候,她总觉得他看着很小,像小孩——对于23岁出头的社会人士来说,17岁的年轻脸孔算是孩子了,隔一个辈份的,少年虽美好,但回忆曾经年少处过就行了,真当成异性看,有点怪,她不恋│童。

她活动了一下手腕,他就松开了。

夕欢心中一动,又在他面前晃了晃,果然被他抓住。

她的手是逗猫棒吗?

夕欢觉得他傻透了,这种单纯是装不出来的,兴许智力有点问题,又是个小哑巴。她心里盈满了柔软情绪,反手扣住他的手,牵住他,不让他乱动了。方才大得出奇的力气在她手里动弹不得,少年偏着头,漂亮脸孔上有种呆呆的迷惑。

人对弱势的一方会有天然的优越感。

优越感不是坏事,只要别仗着它来欺凌弱小。

“我都不知道你叫什么,总不能一直叫‘那谁’吧…”余光扫到地上厚厚的灰尘,夕欢灵机一动:“你把你名字写出来?”

怕他太呆,连这也听不明白,她率先在地板上划下女主角的名字——于小鱼。

少年为难地拧起眉。

“你的名字…不能说吗?”

摇头。

“你没有名字吗?”

少年点头,低下颔敛着眼睫,长睫压得深黑眼眸委委屈屈的。

看着快成年的人了,连名字都没有?

夕欢狐疑,难道是哪家研究所跑出来的实验体?依她这种作者的缺德作风,很有可能啊。

见她不说话,少年苦思片刻,在地板上划开灰尘——

M.

大写的英文字母映入夕欢眼帘。

“M?这是你名字?”

他点点头,神色淡漠。

可能性越往实验体上靠拢了。

少年的五官是典型的东方人,轮廓精致柔软,一双至纯的黑眼睛怎么看都不该以英文为代号。夕欢抬手扣住他的下巴,他听话地往她手里靠——在这方面,倒是很有当‘M’天赋。他自然不知道她在脑补些什么,安静得像一株阴影里生长的观赏草,很好养活的那种。

夕欢不嫌地上脏了,随意吧,她将头试探性的轻轻靠在少年的右肩上:“这里痛吗?”

待他摇头,她才放心将自己的重量压过去。

如释重负,困意袭来,这么一靠,竟就靠着M沉沉睡去了。

他维持着笔直的坐姿,在幽暗的厨房里,只有两秒眨一次的眼睛证明他是个活人,而不是一具精美摆设。

再次睁眼时,夕欢差点以为自己瞎了。

末世里停止供电,街灯不亮,也没有晚上营业的食肆,光污染降到最低,可惜今晚乌云蔽月,连星星也不露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坐直身,脖子酸得她后悔不该就这么睡着的,牵在一块的手昭示着M还在身边,她咕哝:“你也不叫醒我…”

黑暗中,M又习惯性的偏了偏头,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乖乖听训。

想到丧尸在夜里的活跃,夕欢说话声也放得很轻:“我喝口水。”

过期矿泉水在渴得冒烟的喉咙面前如甘露,抚平干裂的食道。

味道有点怪,夕欢拧着眉,想念肥宅快乐水。

街道上安静得奇怪,丧尸似乎是不会发出叫声的,只有当靠得近了,听见脚步声,才知危险已临到身上。丧尸有听觉,视力较弱,和深海生物一样,微弱的视觉对在活动的物体很敏感,有追逐活物的本能,同类间没有沟动举动,但会因为同类追逐猎物的动作而跟着亢奋起来。

呆在只有一道门能出去的房间似乎不是个好选择。

没有空调的日子,好煎熬啊…

主线在哪里?

光脑把这部份的记忆全抹掉了,她身边只有一个看起来很像重要角色的哑巴。

变强?

她不是异能者,无从修炼起。

“我好想变强啊…”

“为什么我不是异能者?”

“不对啊,我双胞胎妹妹是,我应该也是。”

“人家被蜘蛛咬一下就变蜘蛛侠了,我还进研究所被折腾得那么惨,不让我当一下超级英雄?”

黑暗中,夕欢低声嘟哝着排解苦闷烦躁。

夏夜一点凉意也无,她整个背都湿透了,如果丧尸有嗅觉,她肯定很有人味,想洗澡,又能用矿泉水来洗。

她很能自得其乐,这时玩着M的手手——

要不是他年纪太小,她真想打一炮来解闷,为爱而流的汗比在这闷出来的要愉悦多了。

M安静地听着,略长的黑发遮住了小半张脸,在昏暗环境下白得像摆设。

他拍拍她的肩,她回头,意外:“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