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刚睡下,身旁俞哙呼噜声起,邹仝一笑,话说不成,有兄弟陪着,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再突破~

月夜

夜里,宿风东所西所巡视一番,见受伤的将士们情绪平稳,军医们也照顾得妥帖,心中满意,来到官廨外的街面上,沿街走了一圈,几名随从远远跟着。

每个十字路口都有人在烧纸悲泣,许多人一边哭一边骂着宿风,说他是为祸的逆贼,武灵关这些百姓的安宁都被他搅了。

宿风安静听着,默然往前走,直走到关口上,双方阵亡将士的尸身已经清理干净,虽净水泼过,依然残留着一团一团的血迹,宿风在垛口坐了一会儿,起身下了石阶,来到关口之外,进入将士们新扎的营寨,到处都挂了白幡,战士们唱着丧歌,夹杂着哭声。

居中白色的帐篷中,停放着一具具尸体,负责操持后事的张校尉瞧见大将军进来,忙过来拜见,宿风摆摆手一一走过那些尸体,大多都是跟了他七年的老兵,都是熟悉的面孔,想着他们在校场上生龙活虎操练,宿风攥紧了拳头,点香下跪祭拜了,良久起身,嘱咐张校尉厚葬并厚恤他们的家属,若银子不够,就从军中接管的州县库银中去拿,明日一早过来拿令牌。

嘱咐巡营加强守卫,宿风出了大营回了关口内。路旁各家各户门窗紧闭,只有街角一家药铺开着门,宿风向里瞥了一眼,停住了脚步。

有一个人正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求徐郎中过去瞧瞧,我学艺不精,军营中好几位重伤员,可能是医治不得法,这会儿又烧了起来,徐郎中…….”

她前面一位老者翘着山羊胡子端坐着,摇头道:“宿风乃是叛国之将,他手下的人,老夫是不会管的,你回去吧。”

那人又磕下头去:“都是些不到二十岁的青年人,有一个是才十四的娃娃,撇开政治见解,都是爹生父母养的,徐郎中只当他们是普通的病人,去为他们看看吧。”

徐郎中摇头:“胡军医请回吧,老夫无能为力。”

宿风瞧着那身影,出一会儿神,朝身后招招手,身后跟着的刘校尉走了过来,宿风吩咐道:“将那老头儿请到军营里去,夜里重伤发烧的都让他给诊脉开方,告诉他若治不好,明日一把火烧了他全家。”

刘校尉领命去了,宿风站在门口,瞧着刘校尉带着两个士兵,进去跟徐郎中说声大将军有请,徐郎中一摇头,两个士兵过去架起老头儿胳膊就走,青艾忙起身过来劝阻,刘校尉客气说:“军令难违,胡军医请勿阻拦。”

青艾无奈放开手,瞧着徐郎中被架走,垂头丧气出了药铺,门外宿风正负手站着,静静瞧着她。青艾脚步凝滞,这几个月虽说跟随大军,却一次也没见过他,长长的行军队伍一眼望不到头,他在中间,军医们在最后,安营扎寨的时候,不能在军中乱跑,更无相见可能,只拜托月牙儿委婉问过俞哙,大将军身子如何,可犯过嗽疾,听说他一切安好,遂安心教着师弟们提高,自己也不忘刻苦,几月过去,更觉二人相距遥远,山巅明月虽不可及,却能看到,他却看也看不到。

猛然瞧见他站在自己面前,青艾愣怔着顿住了脚步,他面色十分疲惫,向来明净的面容上染了风霜,头发和衣衫依然一丝不苟,四目凝望,宿风的手伸了过来,将她一绺碎发捋到耳后,微笑说道:“头发都乱了。”

青艾惶然醒过神来,后退几步拜了下去:“青艾参见大将军。”

宿风嗯了一声,他没问青艾为何又来到军中,青艾也就聪明得三缄其口。

宿风唤一名士兵过来,吩咐他牵了青艾的马回去,前行几步回头瞧青艾定定站着,招招手道:“一起回去吧。”

青艾依然僵立着,宿风站住脚步瞧着她:“是命令。”

青艾这才挪步过来,比宿风落后半个身子,宿风特意放慢脚步,与她并肩而行。此时各处路口黄纸燃尽只残留着纸灰,路过一家窗下,听到有孩童啼哭,大人喝斥道,哭,你再哭,小心恶魔宿风来吃了你……啼哭立止。

身旁青艾笑出声来,宿风侧头瞧着她:“很可笑?”

青艾忙忍住了,瞧他一眼又低下头去,盯着自己脚尖道:“大将军不觉得可笑吗?”

宿风唇角上扬:“确实可笑。”

青艾不知他何意,没敢接话,二人并肩走着,又一次陷入沉默,沉默中青艾道:“大将军,青艾惦记那些重伤员,想赶回去瞧瞧。”

宿风笑笑:“不是有徐老头吗?他也算是雍朝的名医。”

青艾听他话音,是没答应的意思,只得继续在他身旁缓步走着,没话找话问道:“徐郎中果真是名医吗?”

宿风一笑:“不是名医,哪有那么大臭架子。”

青艾又问:“那穆医官呢?”

宿风笑笑:“穆医官是御医,先父有一次在渭城重病,先皇派穆医官前去医治以示皇恩,穆医官瞧上了当地一位姑娘,然后就一去不回。”

青艾不由也笑了:“穆医官乃是至情至性之人。”

宿风点点头,偏头瞧着青艾,两手紧紧攥着衣袍,鼻尖凝了汗珠,两眼盯着脚尖,随着他的脚步,亦步亦趋。

月光静静照着,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青艾心想,大将军今夜爱笑些,话也多些。

又走过一条石板街,前面是个上坡,月亮隐进云层,青艾低着头想着心思,脚下一绊,险些摔个嘴啃泥,宿风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手臂往身旁一扯,青艾紧靠着他站定了,口中说道多谢大将军,宿风嗯了一声,手却没有松开。

青艾手臂使劲想要挣脱,宿风更用力了些,紧紧钳住她左手臂,另一只手搭上她右肩,低低说道:“青艾能跟随大军,我很高兴。”

他的手从她肩膀上移到颈侧,停留一下又向上移,青艾僵立着,感觉他掌心的薄茧若有若无摩挲着她的脸颊,想要躲避却触电一般动弹不得。

月亮从云层中探出头来,照在青艾满是红晕的脸上,她张着眼,看着宿风神情不明的脸,猛然惊醒过来,用力挣脱开向前跑去。宿风伸手拉住她手:“青艾,陪我一会儿,就这一会儿。”

青艾转身看着他,他的目光中覆着从未有过的柔和,青艾挣开他的手,咬一下唇点了点头。

二人依然并着肩,只是青艾离宿风远了些,想着他刚才的动作,捉摸不透他什么意思,他离得如此之近,似乎梦中的一切都成了现实,又似乎彼此更加遥远,他的气息一波一波传过来,青艾局促不安,抬眼望着月亮,心里反复唱着几句歌词,月亮走,我也走,月亮走,我也走,后面哥哥妹妹的实在想不起来,是妈妈经常哼的老歌。

哼着哼着突然想起在一本书上看过,许多男子经过大战后,会扑向第一眼看到的女子,以证明自己还活着,青艾悚然而惊,侧目瞧宿风一眼,宿风正瞧着她,目光中意味不明,青艾加快了脚步,心想,这夜深人静孤男寡女的,还是赶紧回到官廨为妙。

正胡思乱想着,宿风唤一声青艾,青艾哆嗦一下,宿风抿一下唇说道:“武灵关一战,将士伤亡惨重……”

青艾回头瞧他一眼,眼眸中似乎浮着一层水光。这一日胸中堵着的闷气又回来了,叹口气道:“是啊,一将功成万骨枯,权贵们争权夺利,谁又会在乎小老百姓的死活。”

“我在乎。”宿风站住了脚步:“内有皇帝逼迫,外有朗堃虎视眈眈,这些年我尽力周旋,今年朗堃有意让其妹与雍朝联姻,我不带着他们杀回来,早晚会被困死在边境大营。”

青艾也顿住脚步,回身看着他:“只以为大将军发起战争是为了争夺/权势,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宿风也看着她,走近了几步:“先皇一直拿宿府安危拿捏我,先皇驾崩后,尉迟勋更是将宿府看管起来,合府老少形同软禁,我已经一忍再忍。”

青艾被他的气息笼罩着,呼吸有些不稳,深吸一口气道:“原来,你有你的不得已。”

心中却想的是,即便你没有不得已,我也支持你,随即,自己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这算什么,脑残粉?她低下头,心中暗骂自己鬼迷心窍。

不期然宿风说道:“我,想抱抱青艾。”

青艾尚未回过神来,已被他圈在怀中,青艾想拒绝,怎奈那清冷的怀抱磁石一般,将她整个人牢牢吸附其中,宿风双臂圈着她,瞧着她的脸,唇若蜻蜓点水一般,在她鼻尖轻啄一下,青艾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两腿一软向宿风靠了过来,宿风一笑,双臂越圈越紧,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她的身子馨香而轻软,宿风越抱越紧。

很快青艾回过神来,惊慌扑腾着若刚入笼的小鸟,宿风笑笑松开她,逗她道:“别的女子若知道我的身份,都象狗皮膏药一样贴上来,轰都轰不走,青艾倒是不同,对本大将军欲擒故纵。”

青艾身子一缩,低头道:“医营中很忙,在下先行一步。”

说完头也不回快步走了,宿风懊恼拍了拍额头,站在原地看着她细瘦的背影越走越远。

作者有话要说:~~O(∩_∩)O~~

丽妃

尉迟勋刚得知各路援军被伏击,又收到武灵关失陷的消息,忙拟圣旨命南部大军北上护驾,圣旨未发出,张让慌张跑了进来,说京城九道大门都挂了白旗,禁军将朝中几位重臣的府邸团团围住,时明正带人往皇城而来。

尉迟勋忙咬牙吩咐:“关闭皇城大门,让侍卫长姜垣死守,守住了让姜垣做禁军统领,手下侍卫每人赏金二百两。”

瞧着张让出去,尉迟勋一掌击在御案上:“安王,倒是朕小瞧了你。”

他从地道到了宁寿宫,掀开脚踏就看到梅妃高悬在房梁上,跳出去一把抱下来,手伸到鼻子底下,气若游丝,心下一松,活着就好。

梅妃悠悠转醒的时候,人已在大明殿,尉迟勋正瞧着她,神色不明。

梅妃听着外面的喊杀声,坐起身落下泪来,哽咽着道:“勋儿,是我盗走了右虎符,谦儿知道了我们的事,恨得咬牙切齿,不只谦儿,整个天下整个朝堂都知道了……”

梅妃凄然笑了起来,悠悠念起那首童谣,仁寿宫宁寿宫,冰清玉洁堕泥尘,太极殿大明殿,宣华武曌复乱雍。

尉迟勋瞧着她咬牙道:“天下都是朕的,朕喜欢一个女人,无需旁人说三道四,梅儿,跟朕到南方去,南方军会拥戴着朕,打回京城,这天下依然是朕的。”

梅妃摇头:“我无颜再活着,也不想看你和谦儿手足相残,勋儿快逃吧。”

尉迟勋蹲下身捏住她的双肩:“朕只问你一句,你对朕,可曾有过一丝真情?”

梅妃眼角有泪落下:“我也有过人生的憧憬,幻想一生一世一双人,进宫后,先皇虽宠着我,却不过当我是一只可人的阿猫阿狗,只有勋儿,将我当人看待,有时候午夜梦回,瞧着勋儿躺在身旁,总想着,若我晚生几年,或者早些遇见……”

梅妃双颊染上红晕,尉迟勋瞧着她,双眸中意味不明:“梅儿,跟朕走吧,是死是活,我们都在一起。”

梅妃点了点头,尉迟勋弯腰捉住她手,拉起她揽住她肩头,捏着龙椅一角用力一拧,嘎啦啦一声,龙椅下现出一条地道来。

二人刚要迈下石阶,丽妃挺着大肚子一脸惊慌跑了进来,抚着肚子哀求道:“皇上撇下妾身,妾身死而无怨,可皇上唯一的血脉,皇上也不管了吗?”

尉迟勋叹口气:“一起走吧。”

地道中漆黑一团,褚文鸳挺着大肚子跟在后面,听着前面尉迟勋柔声安慰梅妃:“梅儿别怕,一会儿就到了,梅儿抓着朕的手,小心别碰着……”

褚文鸳默然扶墙走着,心中愤怒若野火一样熊熊燃烧。

大概走了一个多时辰,尉迟勋一摁机括,推开头顶石板,明亮的灯光照射进来,登上石阶出来,上面是一个开阔的厅堂,尉迟勋居中坐了,喊一声来人,有人匆匆忙忙跑了进来,一头跪倒在地:“皇上,老奴可把皇上盼来了,皇上受惊了。侍卫们都已待命,明日一早就出发,只是要委屈皇上和两位娘娘乔装改扮。”

尉迟勋点点头:“嗯,很好,赵琉,外面情势如何?”

赵琉忙禀道:“姜垣正带着内禁卫与时明对峙,替身已经坐进大明殿,一旦皇城被攻下,咱们安插的人会给他灌进鸩酒。”

贵太妃惴惴坐着,丽妃在一旁眼皮轻轻一跳。

三人简单吃些饭菜,有人来伺候着洗漱了,尉迟勋搂了梅妃进了东寝室,褚文鸳进了西寝室,稍事歇息,起身出门来到厨房,过一会儿端着热气腾腾的两个瓷盅敲响东寝室的门,尉迟勋不耐烦问一声何事,褚文鸳柔声道:“怕皇上和梅妃娘娘受惊难以入眠,特意煮了安神的柏子汤。”

尉迟勋说声不用,梅妃过来开了门,头发有些散乱,两腮布满红晕,褚文鸳心中一声冷笑,进来将托盘放在几上,拿起一盏来到尉迟勋面前,弯下腰两手举过头顶,恭敬说道:“皇上请用。”

尉迟勋瞧着她雪白的脖颈,伸手抚摩上去,笑看一眼梅妃,“七年前,朕梦里全是文鸳,后来三年面壁,有了头风的毛病,梅儿常常送荷叶粥给朕,朕的心思才挪到梅儿身上。”

梅妃低下头去,当年太子囚禁之地离宁寿宫不远,她不过是为了谦儿,给太子做个顺水人情,不想挑起今日孽缘,悄悄叹一口气,是生是死,我陪着他就是。

褚文鸳举着那盅柏子汤,话音里带了颤音:“皇上当年对妾身若即若离,妾身知道皇上忌惮宿风,才故意将柳枝送与他,以试探皇上。皇上,文鸳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得到皇上的真心……”

尉迟勋一笑,伸手将柏子汤接了过去,浅饮几口,放在几上倚在榻旁,瞧着眼前两个美人眯眼笑道:“眼下不过是暂时的困境,很快就会脱困,两位爱妃放心吧。”

丽妃和梅妃对视一眼,都别开头去,半晌梅妃移步过来,端起几案上茶盅,笑说道:“我来喂勋儿吧。”

尉迟勋点点头,孩子一般靠在梅妃胸前,依赖瞧着她,丽妃在一旁垂手看着,看二人之间眼波流转,看梅妃温柔如水瞧着尉迟勋,尉迟勋目光中满是迷恋。

一匙一匙喂下去,尉迟勋喝完,笑着亲一下梅妃的手,梅妃拿帕子为他擦着嘴角,尉迟勋伸手来接她衣带,解到胸前,人已软软得倒了下去,梅妃惊慌喊着皇上,丽妃在旁一声冷笑。

梅妃看向丽妃,丽妃正冷冷看着她:“你们二人郎情妾意的,看在我眼里,只觉恶心。”

梅妃压抑着羞惭,挣扎说道:“我和勋儿,并未碍着谁。”

丽妃冷笑道:“没碍着谁?这场战争因谁而起?安王知道你和皇上苟且,才痛下决心夺取皇位。梅若兰,你好生愚蠢,先皇在世时,那样宠爱着你,你竟未能为自己和儿子争得一席之地,先皇去世,你竟连离开皇宫也做不到,才给了皇上可趁之机,霸占了你,可叹你竟然还对他生出情意,皇上待你再好,你在他心中难道比皇位还重,你盗走虎符,皇上还会喜欢你吗?皇上带走你,只不过为着将来打回京城,好拿你要挟安王,我倒想瞧瞧,到时候你是向着自己的儿子,还是向着情郎?”

梅妃抖着身子落下泪来,嘴里喃喃唤着谦儿,丽妃趋前一步,盯视着她:“这次宫变后,若安王即位,他贵为皇帝,岂能容忍自己有一个失德败行的母亲,你这样的人,又岂能做太后?梅若兰,我若是你,就杀死皇上以表贞洁,这样安王才能对天下臣民说,是尉迟勋挟持了你,本朝皇陵中又多一位忠贞节烈、为天下表率的太后。”

梅妃泣不成声,丽妃唇角一扯:“你仔细想想,安王当初让你盗取虎符,然后秘密筹谋造反,从始至终没有虑及你的安危,安王他,早就放弃了你这样的母妃,任你自生自灭,你想让他尊重你,你能做的,就是杀了尉迟勋,然后自尽。”

褚文鸳说着话,从尉迟勋靴筒里抽一把匕首出来,塞进她手里,施施然出了房门,隔着门缝往里观瞧,梅妃痛哭了一场,爬到尉迟勋身旁抱住了他,锃亮的匕首插入他的后背,然后□□刺向自己,血染满地。

褚文鸳笑笑,回到屋中换一件粗布衣衫,将头发弄乱,遮了半边脸,又在两颊抹些香灰,来到厅堂大喊一声,不好了,皇上遇刺了,然后躲进了屋中。

赵琉带人冲了进来,院子里乱作一团,褚文鸳趁乱疾步出了院门,冷静观瞧四周,此处极为僻静,气派的四合院连成一片,似乎是离丽正门不远的帛财坊。

褚文鸳将不慌不忙走着,街上冷冷清清,虽没有战火,但一朝变天,百姓都闭门不出,有巡街的禁卫军过来盘问,褚文鸳恭敬说是惦记娘家爹娘,回娘家去看看,又问娘家何处,褚文鸳卑微说道:“奴在帛财坊为婢,主人名唤赵琉,奴娘家不远,五云坊的老钱家。”

五云坊乃是贫民聚居之地,禁卫军摆手让她快走,褚文鸳抚着肚子疾步而走,走着走着就觉腹部有疼痛袭来,好不容易来到五云坊,进了一条小巷,啪啪叩响院门,一位老妪出来开了条门缝,褚文鸳低唤一声奶娘,老妪惊叫道:“大姑娘?”

褚文鸳迈步挤进门缝,将门合上,背靠在门板上,镇静说道:“奶娘,我要生了,速做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

前情往事

那夜宿风伴着明月回到官廨已是夜半,东西所伤员都已安静睡着,特意唤安伯来问过阿河的病况,说是烧退了,胡军医正在喂药,宿风点点头:“徐锦文不愧名医,明日派人过去赏以重金,同时传本大将军的话,让他随传随到,否则,要他全家的命。”

回到帐篷靠坐下来,只觉疲惫不堪,却怎么也睡不着,拿过一本书看了会儿,起身扒开帐篷缝隙,看到青艾正靠在廊下打盹,头一点一点的,唇角一翘低低说道,这个傻瓜。

看了一会儿,回去躺在毛毡上,不一会儿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施施然唤安伯进来,洗漱换衣用饭,正看书的时候,门外邹仝一声报,宿风说声进来,瞧见他皱眉道:“这几日大军休整,难得闲暇,怎么来了?”

邹仝拱拱手:“末将也想啊,京中有急报,禁军和内禁卫苦战一夜,今日凌晨攻下皇城,在大明殿发现了尉迟勋的尸体。”

宿风沉吟道:“不对啊,听说大明殿有逃生地道,尉迟勋怎么会乖乖就死,替身吧,再探。”

邹仝领命去了,不大一会儿折返回来:“大将军,巡城的队伍带回一名女子,是前年去过边境大营的那位,褚文鸳。”

宿风愣了一下吩咐道:“既来了,带进来便是。”

褚文鸳低着头进了帅帐,脸色蜡黄形容憔悴,瞧见宿风涕泪涟涟,抽抽搭搭说道:“不想今生还能得见。”

宿风坐在几案后摆摆手:“丽妃娘娘坐吧。”

褚文鸳坐了下来,从怀中拿出一柄短剑搁在几案上,这是她发觉尉迟勋和梅妃来往后,命人悄悄从荷花池打捞出来的,宿风瞧一眼短剑心想,不知握上去还能不能有红光,褚文鸳以为他顾念昔日情意,心中一松,握着剑柄用力一抽,剑柄上滑开一块薄片,里面有一张折叠好的字条。

宿风瞧见短剑没有发出红光,失望得移开目光,褚文鸳颤着手将字条递了过来,宿风却没有接,笑笑说道:“文鸳冒险前来,不是为了这个吧?”

褚文鸳愣了愣:“怎么?你知道短剑中有字条?”

宿风点点头,“我动身前往渭城的时候,文鸳赶到京城外长亭送了这柄短剑,当时我腹中剧痛袭来,为在人前掩饰就紧紧攥住了剑身,一路上每当疼痛袭来,就攥着这柄短剑挺了过来,后来就养成了物不离手的习惯。”宿风说这话,将手中铁如意在褚文鸳眼前晃了晃,又说道,“常常拿在手中,字条自然也发现了,可当时已过三年,尉迟勋早解了监/禁,为防文鸳受到猜忌,也就没有送回去。”

褚文鸳不置信盯着他:“宿风,这就是全部?”

宿风点点头:“不错。”

褚文鸳跳了起来,挥手向宿风脸上掌掴过来,宿风一把攥住她手臂,冷声道:“褚文鸳,放肆。”

褚文鸳流泪道:“那我算什么,我苦苦思念你五载,以为你跟我一般,我冒险西去千里找到你。”

宿风松开她手臂,冰冷说道:“这世上不只有两情相悦,还有一厢情愿。”

褚文鸳跌坐回去,咬牙道:“今日,你我说个清楚。”

宿风摇头:“时过境迁,我不想再提,文鸳打那儿来,就回到那儿去。”

褚文鸳抹一把眼泪冷笑道:“我知道尉迟勋的下落。”

宿风瞧着她:“你要说得仔细些,我方信你。”

褚文鸳嘴角噙了一丝笑:“好,尉迟勋带着我和梅妃,从大明殿地道中逃到了帛财坊。该你了,你当年为何给我写那些诗,在我家后墙外吹箫,你说个清楚,接下来我再说。”

宿风点点头:“当年上巳节,文鸳折柳送我,我不知其意,但不忍拒绝美丽的文鸳,是以接了过来,后来安王告诉我上巳节有折柳传情的风俗,我一时兴起,宴会结束后,行走在屋脊上,尾随着文鸳的轿子,我瞧见太子追了上来,在无人的街角,将文鸳从轿子中拉出来,文鸳扑在太子怀中啼哭不止,我耳力极好,听到文鸳说,若不是我拿那个土包子刺激太子,太子还不会理我,我还听到太子信誓旦旦,说定要娶文鸳为太子妃,你们二人郎情妾意一会儿,又妙语连珠,将我嘲笑一番,方才分开。”

褚文鸳咬了唇,脸色蜡黄中添了白:“所以你就故意接近我,柔情蜜意待我,让我对你生了好感?”

宿风瞧着她:“被人利用的滋味不好受,文鸳今日知道了,当年我年少轻狂,若搁在今日,我定一笑置之,不跟区区一女子计较。”

褚文抖着唇道:“然后你就故意接近我以刺激太子,太子邀请你围场比试,将你刺伤。”

宿风笑笑:“文鸳错了,是文鸳派丫鬟给我送帕子,被太子知道,太子吓了战书,邀我围场狩猎,三场比试下来,太子场场皆败,恼羞成怒之下,月夜邀我比剑,他本想让我刺伤他,逼我犯错,让先皇借机没收我的虎符,我瞧出他的意图,一不做二不休,撞到了他的剑上,他完好无损,我受了重伤。”

褚文鸳身子也抖了起来:“原来他也在利用我……太子被禁足三年,而你,借机跟先皇提出前往渭城,真是疯子。”

宿风点头:“不错,宿家大军的根基在渭城,之前我也提过前往,先皇因有疑虑不允,我受伤后,先皇亲自前去探视,我从床上翻下来跪在他面前求他,先皇见我腹部鲜血直往外涌,才点了头。这之后三年,我厉兵秣马,将雍朝版图扩至百里之外,先皇对我赞誉有加,而尉迟勋,他本来经营得还不错,也有一帮老臣拥戴,可他被禁足三年,性子更加阴暗偏执多疑,还恋上了梅妃,自取死路,是以,我受伤是值得的。”

褚文鸳指指他:“上巳节时,我确实利用欺骗了你,可是后来,我的一腔真情……”

宿风叹口气:“文鸳是聪明人,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又何必苦苦纠缠,今日我说了这么多话,口干舌燥……该文鸳说了,文鸳手中有什么棋?又想跟我交换什么?”

褚文鸳张了张口,她对宿风爱过恨过,也为他找过借口,许他是为了大局,不能跟尉迟勋正面冲突,是以在她找到边境的时候,才冷硬回绝了她。她万万没有想到,这就是真相,她昨夜刚刚生产,生产后歇了两个时辰,就钻在送潲水的桶中出了京城,然后雇一辆马车疾驰至武灵关,此时气血两虚,本来看到宿风又强撑出的精气神,在听到宿风口中的真相后,一时羞恼交加,身子一歪晕了过去。

宿风来到门外吩咐安伯:“让青艾速来。”

青艾进来时,一眼瞧见地上躺着的人,跑过去扶起来,就见裙上有血,伸手抚上她额头,一片冰凉,拨开她脸上散发,才认出是褚文鸳,愣了愣,回头瞪一眼宿风道:“你做了什么?”

宿风远远站着,听到青艾的话就是一愣,青艾道:“打了胜仗,就没人性了吗?”

宿风不知她何意,皱眉问道:“怎么样?有没有性命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