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贵笑道:“太后倒是下了懿旨,大将军当时就冲进皇宫,将懿旨一撕两半,扔在了太后脸上。”

青艾松口气笑道:“戚贵怎么知道?你看见了?”

戚贵摇头:“宫里有耳目,喝酒时他们说的。”

青艾这才问道:“戚贵怎么来了卫国?”

戚贵道:“安王要与公主联姻,太后派了鸿胪寺少卿出使,大将军安排我们几个跟着,趁机寻访胡军医,胡军医,跟着我们回去吧。”

青艾两手握紧了茶盅,仔细想了想道:“这样吧,戚贵回去告诉大将军,我在此有要事,一年后必归,到时候,我有很重要的礼物送给他。”

戚贵叹气道:“这样,还请胡军医写个只言片语,也可信些。”

青艾点点头,到书案后拿开药方的纸写了两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递给戚贵,戚贵小心折起来放入袖中,说声保重,拱手别过。

青艾怅然望着戚贵的背影越走越远,恍然间,想起那个高瘦的身影,总是脊背挺直微昂着头,似乎天塌下来,也压不垮他。

一日心不在焉,夜里翻来覆去,总是戚贵那几句话,宿风如何俞哙如何邹仝如何白先生如何,凌晨的时候,突然想起戚贵说安王要和公主联姻,哪个公主,是这个犯病的公主吗?安王不是已经有了王妃?这样对宿风可有影响?

青艾不懂政治,更不感兴趣,可事关宿风,她十分紧张。

想起徐锦文关心朝堂政局,颇有见地,早饭后假作闲聊问起:“徐老师,卫国有几位公主?”

徐锦文道:“就一位,所以倍受宠爱。”

青艾又问:“徐老师可听说公主要和雍朝安王爷联姻?安王爷已经有王妃了。”

徐锦文一笑:“那王妃倒霉了,要给公主让位。”

青艾道:“可是公主这臆病…….”

徐锦文捋捋胡子:“所以,大王着急让公主痊愈。”

青艾又问:“这安王爷和大将军,如今不知是友是敌。”

徐锦文瞧着青艾笑道:“相互牵制,自然是敌非友,如今这安王宁愿愧对糟糠,也要娶回公主,就是为了能与大将军抗衡,因为卫国有强大的军队,尤其是铁骑,十分厉害。”

青艾点点头,原来如此,跟徐锦文说今日有要事,一头钻进房里忙碌去了。

回到屋中写一封信,仔细告之卫国公主的病情和原因,最后详细描述针灸铜人,并说一年必归。然后跑到驿站找到戚贵,将怀中的信拿出来,又将早晨那张纸要了回去。

回来的路上,又想起卫国盛产川贝母,去其他药铺买了许多,又送到了驿站。

接着的数日风平浪静,青艾每日一早进王宫为公主针灸,再未见过郎堃,公主偶尔醒来,神情平静,只是不大说话。

忽一日傍晚,王宫中来人,说是王上有请,青艾忙跟着进了王宫,来到公主所居白玉宫,进去时,公主正与王上说话,瞧见青艾进来,往郎堃身后一躲,战战兢兢道:“王兄,进来一个男子。”

郎堃语气温和:“歆儿前些日子身子不大好,这位是为你医病的郎中。”

郎歆从郎堃身后探出头来,眼神安安静静观察着青艾,过一会儿站出来,笑说道:“原来是位女郎中。”

郎堃对青艾道:“依你之言,果真管用。”

青艾点点头,郎堃道:“日后就由你为公主医治。”

回头对郎歆道:“雍朝遣使前来要求联姻,歆儿做些准备,九月成亲吧。”

郎歆低了头:“我知道,此事去年就已说过。”

青艾瞧着郎歆,分明是不愿意的样子,郎堃点点头:“那个皇上死了。”

郎歆一喜抬起头来,郎堃又道:“换了他的弟弟安王。”

郎歆又低下头去,绞着手道:“大王兄,我想去瞧瞧二王兄。”

郎堃瞧向青艾,似乎是求救的意思,青艾忙道:“二王兄的病容易传染,公主还是过些日子再去。”

郎歆信赖瞧着青艾:“敢问郎中,二王兄的病,严重吗?”

青艾一脸沉重:“很严重。”

郎歆身子一缩瞧着郎堃道:“大王兄,我梦见过好几次,二王兄满身都是鲜血。二王兄是不是有性命之忧?”

青艾忙道:“正在积极医治。”

郎歆点点头,青艾瞧着她,这位公主单看外貌,倒是和安王般配,可是就从安王这抛弃结发之妻的举动,青艾心中直叹气……

再以后,青艾每次前往,公主都醒着,郎堃都在陪着,下棋闲谈或者给公主读书,有时候亲自动手切水果,公主再未犯过病,总是安安静静的。

一来二去,公主与青艾熟了,这日突然说道:“大王兄,我喜欢胡军医,让她入宫做我的医官,可好?”

郎堃瞧也不瞧青艾,对公主道:“好。”

青艾张了张口,反对的话尚来不及说,郎堃已起身回头瞧着她道:“回去跟徐锦文说一声,就进宫来吧。”

青艾鼓起勇气道:“可是王上……”

郎堃皱眉道:“公主愿意让你陪伴,是你的福气。”

青艾低下头,心中急速转着主意,郎堃吩咐一声来人,指着青艾道:“陪她回般若堂去,若想要逃跑,格杀勿论。”

青艾心中暗骂一声,看来天底下做皇上的都一样,唯我独尊,不把别人当人看,为了活命只能进宫了,她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我可以进宫陪伴公主,不过,徐郎中做的针灸铜人,我必须参与,我每日一早要过去瞧瞧进展。”

郎堃皱了眉头,青艾心下一横,总不能断了与宫外的联系,大义凌然道:“王上若不允,就杀了我。”

郎堃眼眸中闪过一丝讶然,郎歆过来道:“大王兄就答应了吧。”

郎堃点点头,转身离去了。青艾瞧着花容月貌的公主,心想,原来是被宠坏的小孩儿,郎歆拉一拉她衣袖笑道:“胡郎中别见怪,听说那安王已有王妃,为了我要屈居侧妃之位,她定容不下我。听说你是雍人,日后陪着我嫁过去,也可帮衬着我。”

青艾腹诽,原来她不象看上去那么单纯。

回去跟徐锦文告了别,徐锦文无能为力,叹着气瞧着青艾收拾行装,青艾反过来安慰他:“徐老师,我先进宫去,公主和亲的时候,我跟着回雍朝,只希望那之前,我们的铜人能够做好,徐老师别忘了为我做一个。”

青艾进了宫中求过郎歆,请来一位宫廷画师,描述着宿风的长相,画师几易其稿,青艾终于满意,第二日一早送给徐锦文,笑说道:“徐老师,我的铜人就照着这个做。”

徐锦文惊讶道:“这不是大将军吗?”

青艾笑说不错,这个铜人就是送给他的。

和亲之事定下,七月的时候鸿胪寺少卿一行归来,宿风接过戚贵手中的信,戚贵抱拳道:“之前还有过一张纸,上面写着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后来胡军医又要走了。”

宿风瞧着青艾的信直咬牙:“傻瓜就是傻瓜,不朝朝暮暮,两情能长久吗?”

看过信来到书案前连画了几幅画,是铜人的正面后面侧面纵切面,最后一张是铜人的脸,俨然就是青艾,宿风瞧着笑笑,唤安伯进来道:“让御医官标上穴位,然后找御用的铜匠浇铸,务求尽善尽美,铸好后我再去看。”

安伯领命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强扭的瓜

宿风在勤政殿听了鸿胪寺少卿奏报,沉默一会儿捂着额角托辞头疼,将后续交给安王与褚相,不紧不慢走了。

前几日收到俞哙来信,已率领大军回撤至安西,每日忙着督造军营,月牙儿果真争气,已经身怀有孕。

宿风也给白先生去信,言明辛苦师兄再驻守数月,白先生回信说让他放心,宿风以为他会问起青艾,不想只字未提。

出了皇宫,径直往安国候府而来,门房一声通报,安国侯亲自迎了出来,宿风迈步进了大门,对安国侯道:“我是来见邹仝的。”

安国侯甚是恭谨:“不瞒大将军,邹仝回到京城,就被夫人关了起来。”

宿风点头:“听说了,让他出来见我。”

安国侯十分为难:“不怕大将军笑话……”

宿风笑笑:“惧内嘛,要不,请侯夫人出来。”

安国侯忙差人进内宅去了。

宿风但坐喝茶,邹仝虽说被看得严实,戚贵他们却是无孔不入,期间邹仝几次传信向宿风求救,宿风没有理他。

六年前邹仝因不满安国侯夫人安排的亲事,一气之下跑到边境,安国侯至信杨监军代为寻找,杨监军找到邹仝时,他正在渭城飘香院眠花宿柳,杨监军劝他回去,他不肯,言语间对杨监军颇为不恭,宿风听到后,派俞哙去飘香院将邹仝好一通揍,然后拎回了军营。

之后不顾邹仝反对,将他入了军籍,从小兵做起,邹仝受尽老兵们的嘲笑欺凌,方知自己百无一用,求宿风提点他,宿风让俞哙带他,俞哙严苛,邹仝常常遍体鳞伤,好在出身侯府,有些功夫底子,俞哙又极认真,一板一眼,三年之后,升了校尉,之后一路升迁,至二品车骑将军。

不大一会儿,安国侯夫人出来了,严厉说道:“邹仝不孝,正家法管制,不管谁来说情……”

宿风瞧她一眼:“邹仝有公职在身,上锋来见,这是国法,夫人若一味蛮横,会累邹仝去职,将来这袭爵……邹府不是有好几位儿子吗?”

安国侯夫人愣了一下,七年不见,宿家这小子厉害若此,安国候府确实有好几位儿子,可只有邹仝是嫡出,她瞧着宿风爱理不理的样子,唤声来人,说请大公子前来。

宿风又瞧她一眼:“夫人该回避才是。”

安国侯夫人只得走了,出门前狠狠瞪一眼安国侯,安国侯脖子一缩。

不大一会儿,邹仝大步跑了进来,宿风瞧他一眼,消瘦许多,宿风瞧一眼安国侯,安国侯立马说声失陪,出了屋门。

宿风笑看着邹仝:“六年前都能逃走,这次是怎么了?”

邹仝道:“为了查证一桩往事。”

宿风问道:“可清楚了?”

邹仝点点头。

宿风道:“那就挑个差不多的成亲吧,死了的人也活不过来。”

邹仝瞧着宿风,宿风摇摇头:“打听了许久,才知道你的旧事,知道的人不多。”

邹仝默然着,已是红了眼圈,别开头单膝跪地恳求道:“听说边境大营尚无合适的人驻守,大将军让末将去吧。”

宿风沉声道:“先起来,理好家事再说国事。”

说着话也不等邹仝起身,放下茶盏迳行离去了。

邹仝叹口气站起身,他明白宿风的意思,最厌烦手下将士婆婆妈妈,他这次确实因家事拖了许久,也该有个了断了。

他快步进了内宅,往苏芸所居碧蕊苑,苏芸自从住进来,带着两个小丫鬟,除去院中杂草,将花盆中菊花的根挖出,挑好的培育幼苗,四月的时候将幼苗移入花盆,如今院中廊下已是绿意盎然,曾经荒芜的碧蕊苑一片生机。

邹仝进来时愣了愣,似乎碧蕊还活着。

苏芸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摘下遮阳的纱帽和沾了土的套袖,过来躬身施礼:“不知将军驾到,有失远迎。”

邹仝瞧着她,懂事安静知礼。

苏芸静静迎着他的目光,半天听不到他说话,微笑问道:“将军可是有事?”

邹仝点点头,瞧向那一盆盆的菊花:“苏芸,也爱菊吗?”

苏芸点头:“菊花又称作碧蕊玲珑,想来着碧蕊苑的主人,也喜爱菊花。”

邹仝眼眸幽深:“是的,十分喜爱,人淡如菊。我的旧事,是苏芸告知大将军的?”

苏芸福身下去:“当日大将军让苏芸住进安国候府,正是此意,将军勿怪。”

邹仝叹口气:“苏芸知道后,怎么想的?”

苏芸摇头:“将军的旧事,苏芸无权置喙。”

邹仝坐在廊下瞧着她:“苏芸,青春几何?”

苏芸自嘲笑了笑:“二十有二,青春不再了。”

邹仝笑道:“跟我同年,我倒觉得青春正好,苏芸,可想成个家,找个依靠吗?”

苏芸点头:“自然想了,不过深宫中蹉跎了岁月,怕是奢望。”

邹仝瞧着她:“我若求亲,苏芸可愿意吗?”

苏芸愣了愣,低头道:“将军容我想想。”

在苏芸看来,邹仝爱笑乐观,不若宿风清冷高傲,也不若俞哙那样鲁莽,尤其是听到他的往事,更敬重他痴情,可是…….苏芸想了想,抬头瞧着邹仝: “成亲后呢?将军作何打算?”

邹仝道:“我准备跟大将军请命,前去镇守边境。”

苏芸咬咬唇:“我愿意和将军成亲,不过,将军前去边境的时候,必须带着我。”

邹仝过来捉住她手,瞧着她的眼:“一言为定,我会好好待苏芸。”

他手掌中有厚厚的茧,苏芸没有躲避,认真瞧着他,他长相斯文,若不是亲眼瞧见,想象不出他会杀人,而且那般干净利落无情狠戾,苏芸低下头去,轻声说好。

邹仝松开手:“梳妆换衣吧,我带苏芸去见母亲。”

苏芸说了声好,她没有娘家人,她无依无靠,安国侯夫人十分注重门第,她知道会受到刁难,她相信邹仝会护着她。

果然,安国侯夫人一声冷笑:“瞧在大将军脸面上,才让你住进来,这么快就想攀高枝儿了?宫里出来的,都知道先皇重色,你模样也不错……”

邹仝唤一声母亲,截住了安国侯夫人的话:“是我先喜欢的苏芸,她在军中一直陪着我照料我,我跟她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她之前乃是清白之身。”

安国侯夫人放下茶盏:“那就收房做妾,想做世子夫人是万万不能。”

邹仝跪了下来:“母亲,若要我娶亲,就是她了,否则,我宁愿终身不娶。”

安国侯夫人捞起茶盏扔了过来,邹仝也不躲避,就听清脆一声想,瓷片四溅,邹仝的额角流出血来,安国侯夫人咬牙骂道:“不争气的东西,六年前为了女人要死要活的,六年过去,依然如此,打死你算了。”

说着话扑了过来,揪着邹仝头发连踢带打,旁边伺候的人悄悄退了出去,没人敢动手阻拦,苏芸站在一旁静静立着,安国侯夫人最后打得累了,瘫倒在地,邹仝瞧着自己的母亲:“六年前,母亲就是这样羞辱碧蕊的吧?趁着我出远门,将碧蕊连打带骂,姑父姑母去世得早,碧蕊从小住在我们家,母亲当着父亲的面待她和气,背地里给她冷眼,并让下人怠慢她,可叹碧蕊竟从未说起,我一直以为母亲待她很好,碧蕊自尽后,我曾怪她软弱,怪她不相信我,不过是听说母亲为我另行婚配的传言,她就经受不住寻了短见,这次回来,我一直在找寻答案,母亲虽掩盖得紧,我还是知道了。”

安国侯夫人站起身,抚着椅子扶手坐下去,邹仝瞧着她:“这么多年了,母亲夜里可梦见过碧蕊吗?可曾有过愧疚?”

安国侯夫人叫道:“她自寻死路,我为何要愧疚?”

邹仝笑笑:“母亲若还想认我这个儿子,就认了这门亲事。”

安国侯夫人瞧一眼苏芸,大喝一声,都滚。

邹仝说声谢过母亲,与苏芸并肩走出,苏芸瞧着他额角,温和说道:“走吧,我为将军处置一下伤口。”

邹仝似乎没听到,眼睛瞧着前方道:“那会儿一心想着孝顺,母亲这样蛮横,竟然从不知反抗。”

苏芸笑笑:“将军娶我,也是为了反抗吗?”

邹仝摇头:“至少,苏芸和我一样,喜爱边境的安宁。”

二人亲事已定,传到宿风耳中,当时就骑快马冲到安国候府,见了邹仝劈头问道:“是强迫得苏芸吗?”

邹仝摇头:“大将军,时间紧任务重,苏芸是最合适的人选。这京城,末将是一日也不想呆了。”

宿风皱了眉头:“叫苏芸出来。”

见到苏芸就问:“苏芸怎么想的?”

苏芸低低说道:“小女子这样的,能嫁给邹将军,是天上掉下来的福气。”

宿风摇头,苏芸道:“大将军,小女子愿意一试,不管怎样,好过孤苦一生。”

宿风瞧着这二人,相互间并非情投意合,却心意坚决,心想,等青艾回来了,会不会埋怨我?

作者有话要说:回家了,快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