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杜嬷嬷,被“你啊我啊”地绕得头晕,根本不明白,前一刻顾云锦还在对徐令婕步步紧逼,怎么突然间就转头向她出击了呢。

“不、不是…”

“不是什么!”顾云锦抬声,又与徐令婕道,“二姐姐!你看看她,她离间我们!让我误会了你!她怎么这样呀!”

徐令婕也懵着,下意识去看杨氏。

杨氏的念头转得飞快。

顾云锦这是缠上了,不给她一个交代,就闹得没完没了。

杨氏不想让顾云锦对自己起疑心,干脆就顺着她的话,冷声问杜嬷嬷:“到底怎么回事!你故意的?还是失手?”

第十六章 泄愤

杜嬷嬷的身子抖了起来,杨氏的意思已经明明白白了,答案就是二选一,她没有别的选择。

“是、是奴婢失手…”杜嬷嬷扑通跪倒在地,不晓得是装的还是脚软的,“二姑娘待奴婢亲厚,奴婢怎么会离间二姑娘和表姑娘呢,真的是奴婢一时失手…奴婢胆子小,没敢说实话,表姑娘,您、您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顾云锦的笑容里透着几分嘲弄。

弃车保帅,她知道杨氏一定会如此做,没有证据,她不能真的把徐令婕收拾了,但杀鸡儆猴还是少不得的,否则各个都当她好拿捏。

顾云锦没理杜嬷嬷,反而看向画梅:“欺骗主子这一条,我昨日是怎么罚你的?”

画梅蓦地瞪大了双眼,她就安安静静站在边上,连大气都没出,这事情还能再找到她头上来?

这真是小鸡肚肠!还主子,哪门子的主子!

画梅暗暗骂了一通,道:“罚跪,跪到您满意了再起来。”

杜嬷嬷的脸白了白。

顾云锦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杜嬷嬷不仅骗我们,还推了我,别看我这会儿生龙活虎的,我昨日还昏了一个半时辰呢!两罪并罚,打板子呗。”

杜嬷嬷愕然看着顾云锦,又怯怯去看杨氏。

杨氏亦是吃惊,让杜嬷嬷跪一会儿,在她眼里不算什么大事,总归糊弄过了顾云锦就行,但这打板子就不同了。

“我的儿…”杨氏斟酌着,道,“家里很少动规矩的…”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顾云锦道,“本来就有打板子这一条,写着不用,光吓唬人呐?大舅娘您看看,就是您太好说话,从不下手重罚,这些人才无法无天,做了错事,还敢骗人!就该教训教训,以儆效尤。”

杨氏吞了口唾沫,这话没什么不对的,但她不想打,这真打了,回头底下人怎么看她?

徐令婕到底心疼杜嬷嬷,劝道:“她不是有心推你的,虽然说谎骗人,但我们姐妹感情如初,没有因她的缘由受损,云锦,你就…”

顾云锦直勾勾看着她,道:“若昨日她失手推的是你呢?我们感情未损,我也没大碍,可是,昨日池子对岸宴客啊!我落水了,那么多人都知道,不管看得清看不清,人家外头会怎么说我呀!我也要脸的要做人的!”

说完这一通,顾云锦也不管徐令婕是个什么反应,对杨氏道:“大舅娘!我总该要个交代嘛!”

杨氏烦得要命,但她必须扮演一个良善长辈的角色,她半点没耽搁,坐起身来,把顾云锦从绣墩上拉到自个儿怀里,一通“心肝宝贝”地叫唤。

等叫完了,杨氏最后挣扎了一把:“事情已经发生了,有什么事儿,大舅娘给你想法子,杜嬷嬷这人真真可恶,但你打她一顿,除了泄愤出气,没别的好处啊。”

顾云锦的脸埋在杨氏胸前,谁也没看到她的眼底闪过一丝讥讽,冰冷如冬日北风。

隔了会儿,顾云锦才抬起头,似笑非笑道:“可我只想泄愤呐。”

杨氏:“…”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怕再说下去,顾云锦又要把医婆说的那乌七八糟的一套给搬出来了,能活生生把她梗死。

她不想为了这么一件事,再跟顾云锦胡搅蛮缠下去,叹道:“依你依你,邵嬷嬷,让人备了板子,三十板。”

顾云锦没在打多少板上头纠缠。

徐令婕眼神复杂地看着顾云锦,满脑子都是质疑,这个人怎么能把“泄愤”两字说得那么理直气壮?她是不是还想亲自动手打板子,让心里的火气发出来?

顾云锦其实真的有这么想过,只是,她低头看了眼自个儿白嫩软糯的双手,暗暗叹气。

这手上没劲啊!

念夏说得对,她这一拳头闷过去,都不能打得徐令婕流鼻血。

她想亲自打板子,可她这瘦胳膊瘦腿,她抡不起板子!

看来,强身健体乃第一要务,拳头都不打动人,这还有什么用处?

不过,顾云锦不行,还有念夏呢。

念夏在将军府里时就练基础了,不说舞刀弄枪,但空拳打人还是没问题的,别看她长得娇俏,手上的劲道却很大。

等到了京城,虽然顾云锦不喜欢,念夏也没耽搁练功,只是会躲着顾云锦,在主子看不到的地方练。

顾云锦琢磨着,与其让邵嬷嬷找来的人动手,不如念夏来。

念夏的力气是比不过粗腰的婆子,但打起来用心,那些婆子嘛,别看打得热闹,啪啪作响,实则没花多少力气,不疼。

清雨堂的院子里,板凳架起,浑身无力的杜嬷嬷被拖到了板凳上。

杨氏不想看,怕多看几眼,真把自个儿气坏了,就和徐令婕留在屋子里。

顾云锦走出去,站在庑廊下,对一院子脸色各异的丫鬟婆子道:“杜嬷嬷昨日失手推我下水,不仅不认错,还妄图欺骗我,让我误以为是二姐姐推的,这是要坏了我和二姐姐的关系,今日质问她,也推着不肯认,真真可恶!

念夏,三十板子你来打,都站好了看着,欺瞒主子是个什么罪过!”

院子里寂静一片,哪怕各个心里都波涛汹涌,这会儿都憋着没说话。

这是什么状况?

就算杜嬷嬷失手,为何大太太会答应对杜嬷嬷动板子?

杜嬷嬷可是二姑娘身边的呀,怎么能轮到表姑娘来发落了?

昨日画梅在表姑娘跟前还吃了亏的,表姑娘这是一点也没给大太太留脸面,还是大太太说不过表姑娘,只能把底下人推出来让表姑娘出气了?

各种念头翻滚,随着念夏起起落落的双手,和板子声一道,重重砸在了心上。

杜嬷嬷痛得哎呦大叫,而她们,想叫都不能叫。

屋里,杨氏气得险些把茶盏砸了。

好一个顾云锦,居然在她的清雨堂里摆起了威风,早知道还不如她自个儿出去说呢!

徐令婕也愣着,透过窗户看着顾云锦的背影。

人还是那个人,怎么感觉跟之前不同了呢?

第十七章 一样

打人的板子分量不轻,一下下落在身上,杜嬷嬷最初还叫唤得起劲,中途就出不了声了。

呼吸之间,弥漫着一股血腥气。

等念夏打完了,杜嬷嬷趴在凳子上,半点也不敢动,她怕一动作,牵扯了伤口,越发痛得厉害。

念夏把板子放下,揉了揉手,俯下身去,附耳与杜嬷嬷道:“嬷嬷,别怪我们姑娘拿你出气,好端端叫人推下水,换哪个能咽得下去呀。

三十板子是太太定的,我们姑娘念着你是为了二姑娘,你也没办法,没让那几个厉害妈妈们打板子,只让我来。

我能有多少力气,前半程看得厉害,后半程就泄劲儿了,胳膊没力气嘞。

哎,妈妈,以后能劝着二姑娘的地方,你就多劝劝了,出了差池,吃亏的不是你嘛!”

念夏自顾自说完,也不管杜嬷嬷是个什么反应,直起身走回顾云锦身边。

杜嬷嬷的眼神有些散,但念夏的那几句话她是听到了的。

她浑身痛得厉害,脑子混混沌沌的,一时之间觉得念夏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毕竟是被推下水的,这要是换了她自己,她也忍不下的。

而念夏的手劲…

到底只是个十几岁的丫鬟,若是那几个粗腰婆子,她没有在开打前悄悄塞些好东西给人家,天知道那几个黑心鬼要把她打成什么样啊!

至于二姑娘…

杜嬷嬷才刚想到徐令婕那儿,几个婆子就猛得把她从凳子上拖了起来,痛得她抬声就叫“二姑娘”。

“啧!瞎叫唤什么!”婆子不耐烦道,“二姑娘是主子,体面人,自然是在屋里坐着,哪儿会来看你皮开肉绽的丑样子?整日里指手画脚,你就是伺候二姑娘的,还指望二姑娘伺候你了?赶紧回去养着吧,这幅样子给谁看呐!”

这一句句都是指桑骂槐,冲着顾云锦去的,骂她不像个主子姑娘,骂她指手画脚,可落在杜嬷嬷耳朵里,那句句都是朝着她的心去的。

她自然不敢让二姑娘伺候,只是她这一顿打,是替二姑娘顶罪的,不仅没捞到半句好话,还叫几个平素进不了太太院子、上不了台面的东西给骂了一通,杜嬷嬷气得心肝肺都要炸了。

再想到念夏最后那几句话…

是她不劝着二姑娘吗?她能劝得动二姑娘,也劝不动太太呀!

杜嬷嬷气极恼极怨极,叫人架着拖出去了,说她血腥气重,不能留在清雨堂里养伤,免得冲撞了主子们。

木凳板子都收了,有人提着一桶水来,啪得泼在地上,冲走了所有痕迹。

一众丫鬟婆子大气都不敢出,垂着头各自做事去了。

顾云锦静静站了会儿,直到无人留心她了,才偏过头压着声儿问念夏:“你刚跟她说什么了?”

念夏眼珠子一转,一五一十说了。

顾云锦嗔了她一眼:“你糊弄人的本事倒是不错。”

念夏笑了,眼底几分狡黠。

她最后那几板子不如之前痛,一来的确是手上劲儿跟不上了,二来是杜嬷嬷痛麻了,压根分不清。

“姑娘,”念夏低声道,“虽然奴婢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的,觉得累死个人了,可之前那几年,奴婢学得还是很用心的。”

顾云锦努力抿着唇才没有笑出声来。

等收拾好了情绪,她才转身进了杨氏屋子。

杨氏的脸色不好看,歪在引枕上,借口疲惫。

徐令婕没忍住,见了顾云锦,出口就问:“打完了?气出了?你折腾杜嬷嬷做什么?她又不是故意的…”

最后这一句,徐令婕说得心虚。

顾云锦低低哼了声。

如果能让徐令婕认了推人,她也懒得去跟杜嬷嬷过不去。

只是这府里,主子和身边的人皆是一体。

从前,她在杨家受罪的时候,那一个个的,有谁想过要给她的丫鬟顺气的?

念夏都绕着人走了,还被冤枉过好几回。

昨日她落水,从一开始便是杜嬷嬷来跟她们说道前头的宴会比文,又引着她们去了池边,虽然最后那一下是徐令婕推的,但与杜嬷嬷一样脱不了干系。

徐令婕瞪她:“你哼什么?”

顾云锦抬眸问道:“她离间我们,你不生气?我可是很生气的!我自打来京城,就跟二姐姐一道,二姐姐指点我为人做事,与我这般亲厚,府里虽还有大姐,但我跟大姐不及跟你亲,我们那么好,她却…”

徐令婕愣在了那儿,这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反倒是杨氏,揪着这个机会,立刻撑着胳膊半坐起来:“我的儿!你这样可真是心疼死舅娘了!舅娘知道你的,待人好就是掏心掏肺的好,叫旁人钻了空子,你心里憋屈,哎!快到舅娘这儿来,我的乖乖哦!”

顾云锦凝着杨氏的眼睛。

这几句话,杨氏说得半点不勉强,真情实意溢于言表,若不是顾云锦从十年后回来,只怕还要被她给糊弄过去。

她叹了一口气,道:“舅娘,我待人好,不就是掏心掏肺的好吗?”

只可惜,她错待了人。

她掏出来的心肺,这些人压根看不上,评说一通还让人捡了去喂狗。

杨氏见顾云锦不动,趿着鞋子过来,搂着她回罗汉床边坐下。

一面理着顾云锦的额发,杨氏一面道:“你要真哭出来,舅娘还放心些,你这憋着的样子…”

顾云锦垂着眼帘没说法。

她即便要哭,也不想对着杨氏哭。

杨氏拍着她的背,道:“舅娘知道你担心什么,昨日来客多,都晓得你落水了,虽说隔了个池子,谁也没看清楚谁,但总归对名声有碍。

外头要说你不好,若令婕再跟你为了这个事情叫人挑拨了关系,你这是两头吃亏,无处说理去。

只是云锦啊,不管外头说什么,我们家里人那就是家里人,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别人不知道,舅娘跟你二姐姐难道还不晓得吗?”

杨氏语气温柔如水,偏过头去看徐令婕的眼神却是阴冷如刀。

徐令婕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赶忙顺着杨氏的话,道:“母亲说得是,云锦,我们姐妹一道处着,你是什么样的,姐姐最晓得了,姐姐不会叫那些混账东西给挑拨了,我们还是跟从前一样的。”

“跟从前一样啊…”顾云锦念了一句,在徐令婕接连保证之中,心里只余冷笑。

可不就是跟从前一样嘛!

杨氏错过了昨日那好时机,终于拽着了机会,把话题又引到了这条道上。

句句熟悉呢。

果不其然,杨氏搂着顾云锦的胳膊收紧了几分,道:“你快及笄了,按说要把亲事定下,但这个时候…

云锦,你别怕,不如舅娘帮你走动走动?杨家那儿,舅娘说你好,他们肯定不会不信的。

你昔豫表哥呢,你们也算青梅竹马,两家都知根知底。

你说呢?”

她说?她只想杨昔豫站在这儿,她一拳头砸到他鼻子上!

顾云锦攥紧了手掌心。

她什么时候挥拳头才能出血呢?花拳绣腿的,可真急死她了!

第十八章 平安符

杨氏一通话说完,顾云锦垂着头没有什么反应。

大抵是年纪小,脸皮子又薄,不晓得怎么应对了。

这么一想,杨氏的笑容越发深了,柔声细语道:“云锦,舅娘是跟你说贴己话,你在舅娘身边四年,舅娘可舍不得把你送到别家去。”

正说着,顾云锦的头缓缓抬了起来,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没有杨氏设想的羞涩,反而是透着几分打趣。

“舅娘,”顾云锦笑了笑,道,“您与我说什么呀?我又不是独身一人的孤女,我太太是您的大姑姐,北三胡同离侍郎府也就这么点路,我还有兄嫂,是了,我们四房人不多,可我还有隔了房的伯祖母、叔祖母、伯娘、婶娘…那一圈给您派下来,我都派不全。

我往后去谁家,吃谁家饭,是要将军府上上下下点头的,哪有我一个姑娘家拿主意的。”

杨氏一怔。

是了,顾云锦是有娘家人的,若真是孤女一个,杨氏也看不上她。

杨氏不关心北三胡同里怎么想,反正顾云锦跟徐氏离心,她最看重的还是镇北将军府。

虽说徐氏带着两个孩子回京了,但打断骨头连着筋,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来,杨氏打听过了,北三胡同和将军府那儿,逢年过节,年礼是半点不缺的,徐氏次次送回去,将军府那儿也回回送过来。

邵嬷嬷与杨氏私底下猜过,那些到底是真心实意的还是顾全脸面凑合凑合,猜了几次都没猜出了结果来。

既然吃不准,那只当是有的就好了。

真心实意是最好的,即便是凑合,也说明人家顾脸面,等成了这门亲,将军府依旧要与杨家顾脸面了。

可这番话叫顾云锦直直说出来,杨氏只好顺着道:“你瞧瞧舅娘,满心满意都是你,竟然失了分寸了,你说得一点都不错,这等事,自是要长辈点头的。”

两人说话间,徐令婕绞着帕子坐在那儿,一脸的不高兴。

杨氏刚才瞪她呢,这会儿对顾云锦和风细雨的,哪怕晓得杨氏是做戏,徐令婕心里也不好受。

顾云锦看在眼里,指着徐令婕对杨氏道:“舅娘说舍不得我去别家,那二姐姐呢?我在您身边四年,二姐姐可是十四年,哎呀过两年要把二姐姐嫁出去,我想想您的心呐肯定跟刀割了一样。舅娘,不如把二姐姐嫁去您娘家,那您多放心呐?”

徐令婕愣住了,她没反应过来,怎么又扯到她身上来了?

杨氏亦是愕然,但刚才话出口了,难道她真要说她舍不得外甥女舍得女儿?

别说她自个儿说不出,就算说了,谁信呐?

杨氏抿着唇,看着顾云锦那巧笑嫣然的眼睛,忿忿想,真是猪油蒙了心了,竟然以为顾云锦会羞涩,她根本就是个混的!整日睁着眼睛胡说八道!

正琢磨着要如何化解眼下局面,画竹又进来了,给杨氏解了围。

“太太,豫二爷来给您问安了。”

杨氏眼睛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