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瑛送出府,看她自个儿造化。

闵老太太和杨氏偃旗息鼓,再不提有损杨昔豫的事儿。

再为了平息三番两次无辜被牵扯的徐令意,杨氏自掏银子,给她备好赴宴要用的新首饰,既不能抢了郡主、县主们的风光,又不能叫旁人比下去。

杨氏自认为面面俱到了,如此安排,魏氏都不会有意见。

谁知道,魏氏没有闹,顾云锦却跳出来了。

天晓得丫鬟来传话说顾云锦砸了杨昔豫书房的时候,她怎么就没晕过去。

脸不要了?理不讲了?当真是豁出去了?

再听闻徐砚同僚在府里时,杨氏只觉得脑门都炸开了。

丢人呐!这下丢人丢大了,只盼着那一位好说话,又不多事,别把这一桩给传出来。

杨氏急匆匆赶来,一肚子的气憋到了嗓子眼,对上顾云锦,恨得想一巴掌甩过去,偏偏又甩不得。

赏花宴、赏花宴…

杨氏一遍遍跟自己念,逼着自己冷静。

她就没想到,好巧不巧,怎么就是这么个时间,早一阵、晚一阵,她都不能这般进退两难。

“你气昔豫什么,你只管跟舅娘说,舅娘帮你出气去,你做什么自个儿动手啊?”杨氏喘着气,道。

顾云锦没急,只是笑了:“您帮我出气?那扳指还是我嫂嫂砸的呢。

他在外头坏我名声,他是您的亲侄儿,用您的话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您多为难呀。

舅娘,还不如我自个儿动手,省的让你为难。”

这话说得再是体贴不过,可各个都知道,当不得真。

顾云锦掏出帕子仔细擦了擦青葱的手指,皱着眉头哼道:“嗳,指甲才刚染的,不小心碰花了。”

念夏忙道:“过几日要赴宴,姑娘重新染一染吧,北三胡同里的凤仙花开了,让沈嬷嬷给姑娘染,她染得最好看。”

第七十五章 可惜又可惜(宁晓佳盟主+3)

闻言,杨氏的脸拉长了。

话里话外提醒她要赴宴,逼着她束手束脚的。

还北三胡同的凤仙花呢!

没半月一月的,凤仙可开不了花。

说到底,不就是在讲要搬回北三胡同吗?

杨氏头痛极了,却也只能稳着顾云锦来:“府里就有,摘了就是,哪用得着去北三胡同里呀,大姑姐爱看花,你给她摘了都染了指甲,她看什么?”

顾云锦咯咯直笑:“您不是要送她几盆名贵的吗?还缺了花看了呀?”

杨氏直直看着顾云锦。

小姑娘长得好看,笑起来也明艳,她似是心情极好,整个人都泛着光一般。

杨氏突然就怔了怔,她真能凭“父母双亡、继母体弱”就拿捏住顾云锦的婚事吗?

只凭顾云锦这张脸,恐怕都有不少公子们愿意娶的吧。

长得好看,当真是占了先机。

思及此处,杨氏只觉得无力涌上心头,昨日为了杨昔豫,今日又跟闵老太太说事,她本就疲惫,现在又这么一折腾,四肢都抽不出力气来了。

“砸也砸了,还能怎么样?”杨氏摇了摇头,安抚一般劝顾云锦,“砸了就消气了吧?等气顺了,我们再好好说。”

杨氏想鸣金收兵,顾云锦也有别的事情要做,当即点了点头,各自回去。

教导姑娘是后院的事情,徐砚从不插手,外甥女又与女儿不同,他只能长叹一口气,一挥袖子走了。

回到兰苑,抚冬悬着的心才算落下,她打水给顾云锦梳洗,道:“姑娘,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太太不找您麻烦呐?”

“她不找我麻烦,可这事儿还没算呢。”顾云锦说完,让念夏去叫陈嬷嬷来。

大闹了这一场,要是不传出去,岂不是白费了力气?

刚才没有见到徐砚的同僚,不能指望他了,还是靠自个儿吧。

顾云锦交代了两件事,陈嬷嬷机灵人,点头应了。

陈嬷嬷先去北三胡同跟吴氏通了气,又找了熟悉的徐家下仆李七,给他塞了一大把铜板。

李七拍着胸脯,打听了杨昔豫的去处,快步赶过去。

杨昔豫正与友人饮茶,李七推门进去,匆匆行了礼,喊道:“豫二爷,表姑娘把您书房都砸了,您赶紧回去看看吧。”

一句话炸得众人都怔住了。

有人问了声:“砸书房?”

杨昔豫亦是难以置信,好不容易回过了神,勉强端住了架子:“怎么一回事?她又为了什么闹脾气了?”

“闹脾气也没有砸书房的啊,昨日你不还说跟她走得极近吗?”

杨昔豫笑了笑,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她年纪小些,就那个脾气。”

话音一落,就有了暧昧笑声。

杨昔豫略松了口气,朝李七递眼色。

这人既然是侍郎府的下人,肯定知道要怎么说话。

谁知李七浑然没接收他的讯息,耿直道:“豫二爷您可别再那么说了,表姑娘就是听说了您昨日在书社里说道她是非才气坏了的,她说您这是坏她名声,您人不在,她砸书房,下回再如此,她打您。”

四周霎时间静了下来,那些你知我知的默契笑声都消失了,一个个讶异地看着杨昔豫。

杨昔豫站在一群人中央,生生受了这些目光,仿若被炙烤一般。

他不是头一回被众人注视了,他写文章得头名时,一样是人群里的焦点,那些或崇拜或嫉妒或佩服的视线让他得意洋洋,而眼下,质疑却让他入坠冰窖。

杨昔豫想解释什么,突然听见有人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像极了嘲讽,跟看戏似的,就等着看他“垂死挣扎”了。

他一个激灵,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瞪了李七一眼,匆匆离开了。

杨昔豫一走,其他人又热闹起来,纷纷议论。

到底是关系好、表妹使性子,还是被坏名声、气得动了粗?

谁也说不准,但好戏,谁不爱看呢?

李七做成了事,才不留下来挨杨昔豫的骂,一转头就溜回去找陈嬷嬷。

陈嬷嬷正和街上几个老姐妹说话,把顾云锦砸东西的场面胡乱吹了一通。

“换谁不气呀,我听说了都气得不行,好好的姑娘家,被人议论模样,还说这长短,分明没有的事情,偏要惹人误会,怎么有那么下作的!”陈嬷嬷一个劲儿地骂,“多文气一姑娘,都被逼得动手了!”

徐侍郎府表姑娘的故事,上个月还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前几天杨氏送嫁妆回北三胡同,又特特提起来,想挽回侍郎府的声誉,这让顾云锦借了东风,不过几杯茶的工夫,陈嬷嬷就把事情传开了。

茶博士们有了新话题,昨天书社里的状况也被人说出来,掺在一块,成了个完整的故事。

素香楼的雅间里,小王爷抱着手臂歪在椅子上养神,程晋之开着窗户听底下的故事听得津津有味。

蒋慕渊推门进来,拿起百合绿豆糕咬了一口。

程晋之回过头来,道:“顾姑娘把杨昔豫的书房给砸了,啧啧,够厉害!”

小王爷睁开眼睛:“你昨日是不是也在自华书社?杨昔豫真的那么说的?”

蒋慕渊颔首:“是,听得一清二楚。”

“那你说,顾姑娘下回会不会真的打杨昔豫的脸?”小王爷好奇。

蒋慕渊睨他:“我哪儿知道。”

小王爷大失所望,拍了拍扶手:“我还当你什么都知道呢!”

蒋慕渊不答,小王爷不追问,支着腮帮子,道:“长平送了帖子了,四天后赏花宴,饵已经下了,你们可别忘了来,她到底长得如何,一看就知道。”

程晋之满口应下。

蒋慕渊的目光沉了沉,嚼了嚼口中的绿豆糕,又伸手拿了一块。

清香四溢,像极了昨日窄巷里,她靠近了他说话时,身上那淡淡的胭脂香。

笑起来连帷帽都挡不住明艳的小姑娘,动手砸东西时,又是什么样子的?

不能亲眼看见,当真是可惜。

“可惜又可惜!”程晋之听茶博士说故事,也想到了这一桩,“到底怎么个一片狼藉,看不到啊。”

小王爷抚掌大笑,眨了眨眼睛:“砸书房看不到,也许下回能看她打人呢?”

程晋之一口茶喷出来。

蒋慕渊也笑了,他想,看她动手打杨昔豫,这真是个不错的主意。

第七十六章 满京城吆喝

顾云锦出了一身汗,沐浴后,盘腿坐在床上,拿着帕子撸长发。

抚冬吩咐婆子们倒水,又取了香膏发油来,抬头见顾云锦大大咧咧的样子,心跟着颤了颤。

“姑娘!”抚冬念叨着,“头发好也不是这么折腾的!”

那哪儿是擦呀,再用些力气,都能一把把撸下来了。

抚冬赶紧接了手,仔仔细细轻轻柔柔的。

她家姑娘有一头好长发,乌黑发亮,跟缎子一般,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顾云锦无奈地笑了笑,由着抚冬去了。

要她说,哪儿那么精贵了,她上辈子在岭东活成了个糙娘子,头发该怎样还不是怎样?

除了最后那半年,添了不少银灰,在黑丝之间格外显眼。

那是因为病了,如今她无病无痛的,随便抹一抹,也不会坏了头发的。

只是这些道理,她跟抚冬说不通,连念夏那般爽直的,都不听她的。

抚冬折腾了两刻钟,总算满意了,这才放顾云锦到了东次间里。

顾云锦刚坐下,念夏就快步进来了。

“姑娘,”念夏压着声儿道,“豫二爷刚回来,在前头书房转了一圈,又被叫去清雨堂了。”

顾云锦心里有数了。

定然是陈嬷嬷办妥了事儿,杨昔豫才急匆匆赶回府。

顾云锦不着急,该吃饭就吃饭,碗筷一摆开,院子里传来通禀声,说是徐令婕来了。

徐令婕探头探脑的,立在门口没动作,直到看清顾云锦神色如常,才慢吞吞挪进来。

“怎么?就是一顿午饭,你大方开口说,我还能不让你坐下?”顾云锦支着腮帮子问她。

徐令婕轻咳一声,尴尬极了,被顾云锦盯着,她半晌才道:“不是来吃饭的。”

“这样啊,”顾云锦端起了碗,“你不吃,那我吃了,你等着吧。”

扔下这句话,她也不管徐令婕,一个人细嚼慢咽起来。

徐令婕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跺脚道:“你把表兄的书房砸了?你怎么想的?”

顾云锦睨她:“杨昔豫这会儿在清雨堂里,我到底为何要砸书房,他没跟舅娘和你说明白?人人都心知肚明,你再问,也问不出花来。”

徐令婕涨红了脸。

顾云锦又道:“你到底做什么来的?舅娘就没拦着你?”

徐令婕讪讪。

杨氏岂止拦着她,连杨昔豫也一道拦着。

杨昔豫说,要亲自和顾云锦说说明白,流言蜚语总有夸大之处,他昨日并无其他意思,不想叫顾云锦误会了,还大发雷霆。

事情发生了,砸了就砸了,总归是他当哥哥的不是,他来赔个礼。

言辞恳切,徐令婕听着都有道理。

毕竟,昨日书社里的状况,全是徐令意来说给顾云锦听的,而徐令意又是听徐令澜说的,话传话,最容易出差池,即便无人添油加醋,也会弄拧了意思。

可杨氏不答应,她严词要求,在赏花宴前,不许杨昔豫再招惹顾云锦。

打打砸砸的,顾云锦好不容易才歇了脾气,再火上浇油,是想把整个侍郎府都烧了不成?

杨昔豫不敢顶撞杨氏,便求了徐令婕。

他不来,就让徐令婕来。

徐令婕应得好好的,进来兰苑才猛得发憷了。

见顾云锦问起,徐令婕老实地把杨昔豫卖了:“表兄想来,母亲不让,我就来了。”

“他让你来当说客?”顾云锦啪得放下了筷子,目光沉沉盯着徐令婕,“我敢砸书房,我就敢打人,你真要帮杨昔豫说好话?”

徐令婕背后一凉,整个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我就是帮着走一趟,没想说别的。”

“算你机灵!”顾云锦弯着眼睛笑了,突得又拉下了脸,“你敢乱说,我打不着他,我就只能打你了。”

徐令婕脸色发白,不再多言,就静静挨着绣墩一角,看顾云锦吃饭。

顾云锦只觉得好笑。

徐令婕就是个绣花枕头,看着凶,嘴巴坏,实则就是个胆小鬼。

也不晓得这么一个胆小之人,怎么有胆子推她下水的。

下午时,吴氏赶来在清雨堂里走了个过场,这事儿暂且算完了。

当然,只是杨氏跟前完了。

顾云锦歪在吴氏身上,笑盈盈道:“陈嬷嬷使人在后门处收那些碎物件呢,嫂嫂请几个人手,去街上卖吧。”

吴氏奇道:“碎东西都有人要?”

“不指望赚钱,就图个热闹呗,兴许有人喜欢满腹经纶的杨公子的东西呢?”顾云锦的眼睛晶亮晶亮的。

吴氏抚掌大笑,险些笑岔了气。

等出了侍郎府,吴氏都风风火火安排上了。

没多时,京城大街小巷,不时有人吆喝:“这是杨公子被砸碎的东西!”

听过故事的,哈哈笑着围上来,没听过的,好奇得不得了,周围一问,多的是人告诉他来龙去脉。

“呸!”粗壮汉子啐了一口,“那等坏人名声的坏胚子,他的东西还有人稀罕?谁想买呀。”

兜售的小贩说得摇头晃脑:“品行虽下作,文采却是不错的,有没有读书的人家,收块边边角角回去,指不定能有些灵性,让孩子读书大有进益呢?”

看热闹的多,下手的少,但还是有人动了心。

衣着破旧的老人在麻袋前蹲下,翻翻找找的,寻出一块碎墨来:“多少钱呀?”

小贩道:“我白拿来的,你看着给,有银子给银子,有铜板给铜板,哪怕是一个铜板,我都会卖你。”

老人大喜,墨是上等墨,碎了也能用,穷人家不讲究那些。

他也不走了,又翻了几块碎墨,还找出来小半块砚台,本想收几只笔,无奈笔毛损得厉害,只能作罢。

其他人也看出名堂来了,愣是从老人手里抢下了几沓纸,又翻出几本损坏不多的书籍,匆匆扔下几个铜板,又去其他街上找卖的人了。

开张了,就热闹了。

一个铜板就能拿走一样东西,哪怕是乐呵呵看戏的,也有买下的,全当是听戏给了赏银。

另有机灵的小贩,走到各家生意兴隆的茶楼外,抬声嚷嚷:“店里要不要也收几样,茶博士说故事时,给客人们看个热闹?”

哪家茶楼缺一两个铜板的?

第七十七章 一个铜板都嫌多(二更求月票)

杨昔知站在车马行外,一张脸铁青,身边的几个小厮都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作为杨昔豫的兄长,杨昔知学识比不上弟弟,但人缘同样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