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顾云锦,徐令意和徐令婕也不想理金安菲,因为金安菲不是一人来的。

金安雅要定亲了,各处宴席也就推了,妹妹金安菲来了,身边还站着一人。

她笑着与众人介绍:“这是王大人府上的姑娘王玟,我们两家要成亲家了,我就带她来了。”

京中姓王的大人不少,只听姓数,对不上号。

王玟上前两步,抬着下颚,道:“我父亲是工部员外郎王甫安。”

长平公主设宴,请的都是日常往来与想要结交之人,对父兄官职倒不看重,哪怕王玟的父亲官小,也无人会为此看低她一头。

可还是有人看王玟不舒坦。

寿安郡主与顾云锦咬耳朵:“我也不喜欢她。”

顾云锦憋不住笑,也忍不住手了,安抚一般在郡主背上顺了顺:“好,不喜欢她。”

郡主与金安菲本就不睦,依照往日惯例,该是各坐一头,各自寻人说话,只当没那个人在。

却不想,今日金安菲改了性子,走到了她们跟前。

寿安郡主不解地抬眼睨她。

金安菲只当没瞧见她,又因容貌排除了顾云锦,问徐家姐妹道:“哪位是徐家大姑娘?”

来者不善,徐令婕沉下了脸,想说什么,却被徐令意拦了。

“我是。”徐令意不轻不重道。

金安菲直晃晃打量她,像是要把人身上看出洞来:“原是这么个模样,与我姐姐相比,差了远了。不止样子,连出身都不如,赶紧掂量掂量自个儿,莫要再做笑话人的事情了。”

哪怕其余人都不晓得两家之间的恩怨,只听这话,都觉得金安菲说话难听极了。

长平县主不悦皱眉,道:“徐大姑娘是我请来的客人,你怎么这般说话?”

金安菲道:“我替姐姐教训教训不长眼的罢了,侍郎府,往前数二十年,就是个商人,还来攀高枝呢!”

徐令意原不想惹事,叫金安菲这么骂到脑门上,不由怒极反笑:“王员外郎府上也算高枝?呵,今天的笑话可真多。”

话音未落,王玟就忍不住了,道:“你说什么?”

她年纪最小,声音最尖,高声说话时,尖锐得人脑袋痛。

顾云锦本能地想捂耳朵,转眸见长平县主的眼底也透着不满,不由问道:“县主给王姑娘也下帖子了?”

长平县主鼓着腮帮子。

自从上月表兄与她说,能借永王妃的园子给她办赏花宴起,她就期待着这一日。

尤其是期待见到顾云锦。

她心心念念的宴席,眼下却起了矛盾,她怎么能高兴得起来?

这么一想,县主不禁怪上了金安菲,她的宴席,可不是让她来惹是生非的,还不跟她说一声,就带了人来,若是个有趣的人也就算了,偏偏是这么一个大呼小叫的。

长平县主绷着脸,道:“我可没给王家下过帖子,我又不认识她。”

第八十章 不是来考状元的

王玟的脸涨得通红,侧头看向金安菲。

来之前,金安菲信誓旦旦与她说过,自个儿和县主是亲戚,关系极好,多带一个姻亲,县主不会不高兴的。

王玟听进去了,既然金安菲和县主是亲戚,那等王家和金家结亲了,她与县主一样是姐妹。

自家姐妹嘛,去赴宴又怎么了。

可眼下状况,县主分明是生气了。

金安菲被王玟看得脖子发凉,上前想和长平县主说几句,还没赶得及,又被人打了岔。

不知何时,徐令意已经站起了身,站在金安菲身前:“是啊,我们徐家原是商贾。

我这样的出身,高攀就高攀了吧,我就是没弄明白,你们金家做什么自坠身份?

太常寺卿的亲孙女,又与平远侯府沾亲带故的,却低嫁了…

我刚听说时,还当是王大人府上吹嘘呢。”

徐令意巧笑莞尔,声音跟流水叮咚似的,霎时拂去了刚刚王玟的尖锐声音,叫人通体舒服。

哪怕她模样只算中庸,但开口说话时绵里带针的样子,就独有一份姿态,让旁人不住多看两眼。

在座的都是聪明的,从几人来来往往的对话里,都弄明白了大致事情。

金安雅和王家公子的婚事,原本还有徐令意夹在中间的。

也难怪金安菲和王玟来了,徐家人的面色那般古怪。

金安菲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别看徐令意在笑,话里话外的,不就是说这门亲事有古怪吗?

仿佛是金家、金安雅发生了什么,不得不低嫁了。

顾云锦还是头一回知道,这个姐姐,嘴巴也是极有意思的。

她虽然做了不少让徐家丢人的事情,但她心里也清楚,真论起来,她对不住徐令意。

那些流言蜚语,是真正影响了徐令意的将来。

前世徐令意与王琅婚后好坏,那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顾云锦并不知情,但现在婚事吹了,徐令意往后何去何从,还真是不好说。

她无法补偿其他,但帮着徐令意回嘴,是不在话下的。

况且,寿安郡主也说了,她不喜欢金安菲和王玟呢。

“大姐姐这话呀,”顾云锦拍了拍手上的点心沫,道,“两家议亲,以后就是亲家,哪里能谈论高下,那就疏远了。”

徐令意当即接了话过去,赞同地点了点头:“也是,我大伯娘嫁给大伯时,我们家也就是商户,刚供出了举人而已,不过就是喜欢罢了。”

在场的都是姑娘家,谁还没有些细腻小心思?

民风亦没有那么苛刻,杨氏当年榜下择婿,在京中不是秘密,人家说得大方,听的人也大方。

可杨氏与金安雅是不同的。

杨氏挑中徐砚时,徐砚并没有说亲的对象,两家按部就班地定下的婚事。

而金安雅呢,王家原是跟徐家在议亲的。

寿安郡主向来不给金安菲面子,嗤笑道:“原是喜欢呀,直说就是了嘛!以喜欢为名,横插一手,当真让人看不上。你还在这儿挑剔人家徐大姑娘模样气质,我们哪个没见过金安雅,比起来谁高谁低,哪个心里没杆称呢?”

无论寿安郡主是因何出言相帮,徐令意都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你!”金安雅要紧了牙关,忍了又忍,没有与寿安郡主再争论。

她能言语欺负徐令意,平素也能不给寿安郡主面子,却不敢真的面对面的与郡主争执。

金安雅硬吃这个亏,王玟却不肯。

“你别再动那些心思了,你前几日不还见了我母亲吗?”王玟啐道,“我母亲也觉得金家姐姐比你好多了,你这样的人,我哥哥是不会喜欢的,你歇了吧。”

那日与王夫人相见,根本就是巧合,落到王玟嘴里,却成了徐令意扒着王家不放似的。

“我见你母亲?”徐令意冷笑一声,“分明是你母亲巴巴来看我们三个,使得我们逛铺子都逛不安生,就听她在那儿一个劲儿的夸完这个夸那个,又对我伯娘点头哈腰的。回去告诉你母亲,让她放心,我伯父做事公允,不会为了你们王家私自毁约就给王大人穿小鞋的。”

胡说一通罢了,王玟会,徐令意也会。

简单几句话,勾勒出当时场面,听起来还没半点不妥之处。

可不是嘛!

徐砚毕竟是王甫安的上峰,没起风波之前,王夫人见了杨氏,肯定也要说几句好话的。

眼下是真理亏了,又怎么会不点头哈腰呢?

王玟听不得这个词,声音又尖锐起来:“我哥哥喜欢读书人,你们太过粗鄙了。”

徐令意扶着顾云锦的肩膀,她是半点不生气了,跟这么一个颠三倒四的人,有什么好生气的,她只顾着笑。

好不容易笑够了,她才反问道:“读书人?说的好像这儿坐的姑娘们都不读书似的。这里哪个不会念书?”

顾云锦也笑,险些笑岔了气。

就王玟这样的,怎么还出来与人比口舌?

她笑得正高兴,突得就见王玟抬起了手,指尖直直指着她。

顾云锦止了笑,也点了点自己:“我?”

王玟不屑地哼了声,全京城哪个不知道,顾云锦砸了杨昔豫的书房呢。

一个读书人,怎么会砸书房?

读书人都是讲道理的,而顾云锦却论拳头。

火烧到了她身上,顾云锦非但不恼,笑容反而更深了:“我是来吃茶赴宴的,不是来考状元的,你要同我比?县主的宴会,不去看花,却非要论个文采高下,你该去的是词会诗会。”

“在理在理!”寿安郡主啪啪拍着手,偏头吩咐一旁的丫鬟,“再去拿些点心给顾姑娘。”

两厢斗嘴到了这儿,按说能就此顺着杆子下了。

长平县主稳了场面,催着丫鬟们添茶上点心,又使人去园子门口瞧瞧还未抵达的客人。

等安排妥了,长平县主也不理会金安菲和王玟,只过来给顾云锦和徐家姐妹赔礼。

“这事儿怪我,没有事先打听清楚,才会让两家人遇上。”长平县主道。

县主恳切,哪个也不会追着不放。

顾云锦笑盈盈道:“不是县主的错。退一步说,两家姻亲,有成的,肯定也有不成的,京里又不是没有这样的事儿,也不妨碍坐下来一道吃碗茶的。”

第八十一章 就是这么砸的

长平县主点头。

都是要脸要皮的,坐下来好言好语的多,像金安菲似的,刚进来就寻人家麻烦的,简直匪夷所思。

金安菲坐在一旁生闷气,王玟想跟她说话,都叫她摇头给止住了。

新点心一盘盘端上来,顾云锦扫了一眼,就晓得全是素香楼出的。

她欢欢喜喜吃她的翡翠米糕。

长平县主笑道:“喜欢素香楼的点心?”

顾云锦颔首:“喜欢呀,尝来尝去,整个京城还是素香楼的对我口味。”

县主眨了眨眼睛,默默想,难怪她那小王爷表兄特特吩咐了要备素香楼的点心。

指名道姓让她出面请人来,备了最合人心意的东西,一会儿又要来园子里见一见。

这份心思呀,当真是司马昭之心,她一眼就看出来了。

等结束之后,她一定要去趟永王府,把消息告诉姑母。

一面想,长平县主一面道:“我倒觉得御膳房做的点心更好,只是平素吃不着,只能等表兄从宫里回来时给我捎一些。”

“我没尝过,比不了高下。”顾云锦笑了。

长平县主的眼睛晶亮晶亮的:“下一次,我让表兄多捎一些,给你送去。”

县主好意,顾云锦自是应下。

寿安郡主瞪大了眼睛,视线在两人身上来来回回的,一肚子狐疑。

趁着顾云锦不注意,寿安郡主附耳与县主道:“你凑什么热闹呀?”

“送点心嘛!”长平道。

寿安郡主撅了噘嘴:“从永王府送到你平远侯府,多麻烦,不像我,哥哥把食盒拿回国公府,我就能送去了。”

一盒点心,被两人嘀嘀咕咕成了天大的事儿,谁都不让谁。

好在有宾客抵达,这才偃旗息鼓,不再多提。

最后到的是傅太师的孙女傅敏芝。

一众姑娘之中,属她年纪最长,她从小养在江南,说话举止较京中姑娘更多了几分婉约。

“我来迟了。”傅敏芝含笑赔礼。

长平县主闹她,要她自罚三杯。

傅敏芝不恼,笑着应了,让人捧来了一坛子。

“我带来的青梅酒,爽口的,一点儿也不醉,妹妹们要不要也尝尝?”傅敏芝道。

坛子打开,一股梅子香扑鼻而来,酒味倒是不显,添上一盏,酒色清澄,众人皆好奇,纷纷讨一杯尝尝。

原本离得远些的金安菲和王玟也凑了上来。

傅敏芝不知刚才那场斗嘴,她与金安菲认得,对方有意攀谈,她也就细细说起了这青梅酒的做法。

几句问答,金安菲和王玟再不是刚刚角落里无人搭理的了,坐在傅敏芝边上,诚心诚意讨教各种私酿。

寿安郡主饮了几盏,撇了撇嘴,与顾云锦道:“不爽快,我看见她就不爽快,不消气!”

顾云锦哭笑不得,安抚一般拍郡主的脊背。

有一瞬,她觉得郡主像只猫儿,对中意的人亲近,对不喜的人嗤之以鼻,兴致来了,还要拿爪子去挠别人。

这样的性子,当真是可爱。

“县主的宴席,只能与她论几句口舌,再过了,伤了县主的面子。”顾云锦直言道。

寿安郡主哼了声:“无事,她比我还憋得慌呢!那两人敢再胡说一句,她怕是要赶人走了。”

顾云锦扑哧笑出了声,此言非虚,她从前认识的长平县主,正是那么直脾气的一个姑娘。

傅敏芝说了一会儿,目光便落在了顾云锦几人身上,笑道:“这几位妹妹眼生。”

长平县主听见了,想过来给两方引见一番。

还未开口,却叫王玟赶在了前头。

王玟阴阳怪气地道:“中间那个是眼下京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顾姑娘呢,就是一言不合、挥拳头砸了她表兄书房的那一位。”

傅敏芝诧异,这么标致的美人儿,竟然这么泼辣?真真是人不可貌相,叫人怪惊喜的。

“这真是…”傅敏芝感叹着。

王玟接了话去:“真是粗鄙无礼!”

咦?傅敏芝意外地看向王玟,这不是她想说的呀?

王玟浑然不觉,还挑衅一般朝顾云锦抬了抬下颚。

舌尖舔了舔上颚,顾云锦只觉得双手都痒了。

深吸一口气,她走到傅敏芝身边,与众人道:“之前不是问我,到底是怎么砸了杨昔豫的书房的吗?我现在说给你们听呀。”

话音一落,顾云锦突地转身,一手扶住傅敏芝身下椅子的椅背,伸出腿去,重重扫向了王玟的椅子。

啪——

王玟只坐了小半张椅子,顾云锦突然发力,动作快,力气大,当即就扫得椅子歪向一旁。

椅子侧翻在地,王玟毫无防备,根本回不过神来,重重的,一屁股摔坐在地上。

她仰着头,甚至没有察觉到痛,那双眼睛里写满了难以置信和莫名其妙。

顾云锦这才拍了拍手,道:“喏,就是这么砸的。”

几分不屑、几分霸道,还有几分爽利。

干净利索得让人下意识想给她鼓个掌。

王玟这才回过了神,哇得一声哭了出来,顾云锦怎么能这么不讲理?她从小到大,什么时候这么丢人过?

越想越委屈,越哭也越急,声音只高不低。

长平县主不耐烦她的哭声,只觉得脑门儿都炸了,当即一挥手,道:“我们是来赏花的,我带你们去逛逛园子。”

扔下这句话,长平县主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其余人跟上,只剩下金安菲,搓着帕子瞪王玟,拉了几次都没把她拉起来,终是一跺脚,也不管她了。

长平县主走在最前头,肃宁伯府的三姐妹凑在一块,嘀咕了会儿,隐约传出几个词来,拼拼凑凑的,顾云锦猜了个大半,她们在说“果真跟哥哥说的一样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