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陪着笑连声附和。

蒋卢氏又道:“叫什么名儿呀?”

蒋慕渊在蒋卢氏的手心里一面比划、一面道:“云锦,行云的云,锦缎的锦。”

“可真是个好名字,”蒋卢氏点头,“什么时候娶过门呀?”

蒋慕渊笑道:“还要些日子,等她过门了,我带她来见您。”

“好呀好呀,我要是睡着了也要叫我起来,我悄悄跟你说,我箱子里还藏了几样宝贝,回头全给你媳妇。”蒋卢氏欢喜极了。

蒋慕渊自然说好,陪着老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等蒋卢氏迷迷糊糊睡着了,才轻手轻脚替她整了整被角,退了出来。

嬷嬷跟出来了,叹道:“年前大夫来瞧过,说也就一年半载的。”

蒋慕渊背手站着,看着眼前的雨帘,道:“能活到太奶奶这把年纪,已经很不容易了。”

嬷嬷何尝不知呢。

蒋卢氏已经是五代同堂了,虽然那后头几代是隔房的。

这么大岁数,吃喝不愁,晚辈孝顺,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

蒋氏族长一家的屋子里,安阳长公主正与族长夫人蒋岳氏说话。

蒋岳氏的怀里抱着个半岁的哥儿,一面逗弄孩子,一面与长公主说着家常:“岁月不饶人,一个不留神,我都抱上曾孙了。小公爷与顾家那姑娘既定下了,那成亲的日子有数了吗?”

长公主看着活泼的哥儿,笑道:“可能还要小一年,这么算算,我要当上祖母,大抵还要两年呢。”

蒋岳氏哈哈大笑。寿安一进来就听见屋里笑声一片,长公主坐在上座,蒋岳氏作陪,其他女眷依次在下首落座,几个姑娘梢间里玩闹。

长公主抬眸看来,见寿安衣摆上沾了不少湿气,不由关切道:“雨来得突然,你怎么也不避避?大冷的天,当心着凉了。”

蒋岳氏道:“不如先换一身慕蕊的衣裳,免得受寒,厨房里有姜汤热着,赶紧喝一碗。”

蒋慕蕊从梢间里出来,冲寿安笑了笑,带她去自个儿屋里换衣裳。

“这两套是新的,”蒋慕蕊指了指,道,“你挑着喜欢的穿吧。”

寿安道了谢,快速换了一身,道:“我那里有新的,晚些让人给你送来,鹅黄色儿的,行吗?”

“不打紧的,”蒋慕蕊的笑容里有些许迟疑,犹豫着问,“顾家那姑娘到底什么样的?小公爷当真满意她?你是真的与她交好?”

“顾姐姐很好的呀,哥哥满意的,”寿安疑惑,“我与她好也是真的,你为何会这么问?”

蒋慕蕊笑容讪讪。

传言里顾姑娘与同龄的姑娘处得并不算融洽,与寿安倒是走得极近,两人到底是真的好,还是蒋慕渊中意顾云锦,以至于寿安不得不与顾云锦好。

这些话,她腊月里遇上寿安时就想问了,只是怕开口突兀,一直硬忍着。

结果昨儿东街上,顾姑娘似乎又与她表兄表嫂有什么冲突,蒋慕蕊听说了,越发想问问了。

理了理思绪,蒋慕蕊道:“你虽为郡主,但我知道你的日子没有那么随心所欲的,长公主是你伯娘而非亲娘,哥哥再好,等他娶了亲,你作为小姑子定然要看嫂嫂颜色的…

若是个性子绵软的还好,偏是一个厉害的,我怕你委屈嘞…”

寿安被蒋慕蕊说得一愣一愣的,她自觉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十分随心所欲,蒋仕煜和长公主待她跟养亲女儿没什么区别,蒋慕渊这个哥哥更是没得挑。

她又极喜欢顾云锦,能有那么一个嫂嫂当真是笑也笑醒了,哪里会存在看颜色受委屈的事儿?

寿安眨巴眨巴眼睛,道:“我就是喜欢顾姐姐厉害呀,我跟她处得可好了,整日盼着她早些嫁过来。”

蒋慕蕊听了依旧不信,还想再问几句,就见一旁的奶娘冲她直摇头,只好先不说了。

寿安去了长公主跟前,蒋慕蕊落在后头,低声与奶娘道:“她跟我硬撑什么呀?”

奶娘道:“郡主是个受了委屈都不说的,姑娘看她抱怨过她母亲吗?不管顾姑娘怎么样,郡主都只能喜欢。”

“也是…”蒋慕蕊唉唉叹息,“她的确不抱怨她母亲的,亲娘都不管她,她太惨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自己拿主意

大雨未止,裹着雪花,叫人十分不舒服。

蒋慕蕊定定看着寿安郡主挺直的背影,只觉得那背影透着落寞之感,与热闹的新年格格不入。

“我记得腊月那天也下雪了吧?”蒋慕蕊垂下肩来,摇了摇头,道,“她从祠堂那儿回来,身上也被雪打湿了,看起来可惨了。

还能是为什么,不就是因为她母亲不理会她嘛!

妈妈你是没看见,那是真的惨。

她如今跟着伯父伯母过日子,讨好他们也是应当的,没有人会为此笑话她的。

偏还这般要强,便是与我说一两句掏心掏肺的话,我又不会四处与人说去的。”

奶娘听她说完,附和了一声:“姑娘您是好心,是郡主不领情。”

“她今日从哪儿过来的,怎么也叫雨水打湿了?”蒋慕蕊偏转过头,一面吸气一面回忆,“小公爷是去看太奶奶了吧?寿安是不是也跟着去了?哎,要我说,她就不该去太奶奶那儿。

她的父亲是和太奶奶的孙子们一道没的,她们两个见了面能说什么呀?互相抹眼泪罢了。

是了,刚寿安回来时,我就觉得她眼睛有些红,大抵就是为此哭过了。

说回来,太奶奶也惨,儿女都没得少,就指着两个孙儿,却一道战死了,留下她一个老人家,白发人又送黑发人。

我那年也小,没瞧见那场面,但听我母亲说,太奶奶的眼睛都差点哭瞎了。

妈妈你还记得吗?”

“奴婢还记得一些,”奶娘应道,“牌位供进祠堂时,外头青石板砖上铺满了纸钱,那位老祖宗哭得那叫一个惨啊,厥过去了好几回。

不止老祖宗,还有郡主她母亲,三魂七魄跟去了三魂六魄似的,整个人都跟个木头一样了。

哎呦那场面,奴婢不想了,一想就难受得想哭。

大过年的,姑娘,咱们不说那伤心的事儿了。”

此时已经快走到蒋岳氏屋子里了,这话题自然就不说了。

寿安进了屋里,安阳长公主抬头看过来,上下一打量,笑道:“这衣裳一看就是簇新的,你这孩子,净挑慕滢的新衣裳吧?”

语气半嗔半笑的,透着实打实的亲昵味道。

寿安笑了起来,道:“我改明儿让林妈妈再送一套来,就那套鹅黄色的,我瞧着慕滢穿起来肯定比我好看。”

“你自己拿主意吧。”长公主不在意寿安回送什么东西。

蒋慕蕊进来,堪堪只听到后面一句,她的眉头不由皱了皱。

果然是寿安一味地讨好长公主,而长公主对侄女儿的关心也流于表面,实则并不是疼在心里的。

叫寿安拿主意,其实是分明想不起来那套“鹅黄色”的是哪一套吧?

不像她,她屋里从内衬到外衣,用的什么料子、做的什么款式,她的母亲都记得清清楚楚的,甚至比她自己都清楚。

如此一想,蒋慕蕊不由又同情地看了寿安一眼。

雨水一时半会儿的似是停不了,安阳长公主见状,也就不等雨止,起身领着寿安要返回国公府去。

蒋岳氏问道:“那国公爷与小公爷呢?”

“他们爷俩自己有腿,又不比咱们女人走动麻烦,不催他们了。”长公主哈哈笑道。

因着雨势,又是嫡嫡亲的族亲,长公主也不让她们多送,蒋岳氏就应承下了,不讲究那些虚礼。

等那二人离开,蒋岳氏便打发了其他晚辈,只留了蒋慕蕊,皱着眉头问道:“你怎么一回事?刚那般看郡主做什么?舍不得你那身衣裳呀?她又不是不还你。别小气吧啦的,回头开春再给你做两身。”

“祖母,我哪儿是小气人呀,我从来最大方了,”蒋慕蕊撇嘴道,“我就是觉得她的父亲没了,母亲又不管她,她怪惨的。”

蒋岳氏听了,啼笑皆非。

正是知道蒋慕蕊为人不小气,才让寿安换她的衣裳的。

这本是一番好心,若借出衣裳的姑娘不甘不愿的,让寿安换上衣裳都别扭,那好心就办坏事了。

虽然,要蒋岳氏来说,寿安是个懂事知礼的,长公主那等出身见识,也不会占晚辈便宜,衣裳借给寿安,还回来的肯定是一套更好的。

因为寿安的衣食住行就没有不精细不好的。

诚然失怙是很可怜,方氏对她又冷冷淡淡的,但有位高权重、矜贵无比的伯父母护着,有哥哥宠着,哪里就惨了?

蒋岳氏失笑摇头:“你真是瞎操心,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先管好你自己。”

蒋慕蕊憋着嘴应了。

说的是改明儿,但寿安向来不拖沓,当天傍晚,那套交换的鹅黄新衣就送到了蒋慕蕊跟前。

两人身形相似,尺寸都不用改,蒋慕蕊摸着那上好的衣料子,指腹来来回回抚着领口处的绣线,与奶娘道:“这些东西再好,也只是表象,心里的委屈,哪是金银玉石能填补上的?

祖母让我莫要管,我又哪儿管得了?祖母自己都管不了的。”

初五天亮之后,整条东街上鞭炮声震天动地一般响。

各家铺子忙着接财神,也准备了些铜板分给百姓。

素香楼的东家满面红光,请了一只舞狮队伍,吸引了不少人来看,尤其是住在附近的孩童,一窝蜂地涌过来看舞狮。

东家拱手给百姓们问好:“这一年还请各位继续光顾我们素香楼,多照顾照顾我们生意。”

“好说好说!”人群里有汉子高声道,“只要素香楼的消息一如既往的快,我们肯定都来。”

这话引来了一片附和之声。

东家大笑着道:“肯定快,肯定快!”

能不快嘛!

有五爷和袁爷照看着,他们素香楼的消息不止比他处快,还更多更隐秘。

初六上午,魏氏和徐令意来西林胡同接了顾云锦,一道往西山去。

一直没有走动,今儿也算拜年了,魏氏把压岁钱塞给了顾云锦,说了几句亲切话,先闭着眼睛小憩了。

见此,顾云锦这才冲着徐令意挤眉弄眼起来。

徐令意晓得顾云锦笑话她,脸上微红,倒也不恼。

第二百八十三章 解签

顾云锦凑过去道:“你见了他,要跟他说什么?”

这话让徐令意怔了怔,她不是没想过,是真没有想好。

虽是定亲了,但她对纪致诚只是远远的几面之缘,对他的了解也仅仅只是看过他的文章。

都说文如其人,可徐令意的心里依旧没有底。

“是他寻我说话,我就听着吧,看他说什么,”徐令意低着声儿说完,双手抵着膝盖,坐得笔直笔直的,过了会儿,似是经过了一番纠结,她反问顾云锦,“你会与小公爷说什么?”

这下轮到顾云锦被问住了。

她眨了眨眼睛,认认真真思考起了徐令意的问题。

她好像从来没有在“说”这一件事情上担忧过。

前世寥寥数面,不过是互相问安,等岭北偶遇,她一个濒死之人哪里还有空去琢磨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合适说,自是想到一茬是一茬了。

也正因着那番经历,顾云锦今生再遇蒋慕渊,说话举止上也随意许多。

等熟悉了之后,更是如此。

以友人相交,话题不拘一格,而等关系变化之后,许是之前沟通的方式还在,倒也没有觉得说话不自在。

或者…

顾云锦想到了那个下雪的夜晚,她其实有那么一丁点不自在的,但都被蒋慕渊用各种琐碎话题给化解开了。

都是蒋慕渊的功劳。

“要是你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就跟他说书道吧。”顾云锦没有直接回答徐令意的问题,而是给出了建议。

只要纪致诚想着要好好与徐令意说一说话,那他会接了话题,且不会让徐令意感到为难。

西山之上有数不清的道观,香火鼎盛。

年节之中,不少百姓登山祈福,山道上并不易行。

山腰的天水观还称不上西山上的大道观,它修建至今才一甲子,但胜在清净。

顾云锦下了马车,戴着帷帽随魏氏与徐令意往观内走。

魏氏去大殿内求福,又拉着两个姑娘去求签。

徐令意心不在焉的,被魏氏塞了签筒,只好装模作样地摇了一支签出来。

魏氏赶忙接过,递给解签的道士:“道长,我们算…算今年的运程。”

道士眯着眼笑,连声说那是上上签:“姑娘不用担心,这两年会起转折,却是一桩好事,等上了这一台阶,以后就越发平顺了。”

这番话叫魏氏心里舒坦极了,又叫顾云锦也来求一支。

顾云锦没有扫兴,也凑了番热闹,得了几句“鸿运”好话。

徐令意站在一旁听着,眼睛不由自主地往四周打量,她没有寻到纪致诚的身影,突然间却觉得有人正在看她,她依着直觉转头看去。

四目相对,那人正是纪致诚。

纪致诚站得离她们其实极近,甚至近到能听见道士解签的话语,只是不在视角之内,若她们没有转头就看不到。

见徐令意注意到他了,纪致诚的眼睛骤然亮了许多,指了指边上的大殿后,又轻手轻脚离开了。

“母亲,”徐令意深吸了一口气,道,“您这几日劳累,我们也不着急回去,不如寻了厢房歇一歇?”

魏氏面露迟疑。

顾云锦怕叫魏氏看出端倪来,毕竟徐令意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还比不上她,她脸皮厚,最好忽悠人了:“舅娘,这一路来您都在闭目养神,这几天很辛苦?”

魏氏叹道:“年节里事情多,过阵子就空闲了。”

其实魏氏并不算忙碌,侍郎府的人情往来自有杨氏操心,她想插手都插不上的。

叫魏氏疲惫的是魏家人。

魏家不在京里,但这些日子没少一封信一封信地来催她,无外乎魏家子弟的功名前程、婚娶之事。

魏氏照顾了魏游几年,对这个侄儿自是亲近,魏游又是个懂事感恩的,魏氏很愿意拉扯他一把,但其他侄子侄女就不同了,魏氏几乎是脸跟人都对不上号的。

一来她就是偏心了,二来,魏氏有自知之明,她实在没能力拉扯那么多人,她的“底气”来自于徐砚和纪致诚,但一个是她大伯,一个是未来女婿,她哪能厚颜无耻地借此给娘家谋大把好处?

她要不要做人了?徐令意又要不要做人了?

再者,杨氏的那些遭遇就在眼前,魏氏自然要掂量的。

魏氏一想起那些事情就头痛,便干脆应了两个孩子的意思,借了雅间休息休息。

顾云锦等魏氏喝了热茶,道:“舅娘您歇会儿,我和大姐姐去外头转转?”

“怪冷的,你们两个也不方便。”魏氏忙道。

“让念夏跟着就好。”顾云锦笑道。

念夏会拳脚,这半年多也进益颇多,魏氏琢磨着这丫头比两个婆子都厉害,也就应了。

三人一道往纪致诚等候的大殿后门去。

顾云锦抿着嘴笑了笑,轻轻推了徐令意一把:“你过去吧,我和念夏就在拐角处守着。”

只隔了一拐角,视线阻拦了,但却不能完全阻了声音。

顾云锦听见纪致诚唤“徐大姑娘”,声音喜悦又有几分紧张。

念夏捂着嘴想笑,被顾云锦嗔了一眼,她赶紧又走远了几步,免得打搅到那两人。

拐角这处,徐令意抬眸,认认真真打量起了纪致诚。

对方比她高一个头,身形挺拔,衣衫上熏了柏木香气,衬得人有几分冷,可偏偏他又笑意浓浓的,使得这味道与人并不和睦。

徐令意因着香料味道出了神,纪致诚以为她紧张,笑容都不由收敛谨慎了几分。

他原本是有好多话想跟徐令意说的,可这会儿脑袋有些空,一时之间不晓得从何开口了。

纪致诚抬手按了按脖子,突然想到刚刚那签文,他忙道:“你知道那道士是怎么解签的吗?”

徐令意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纪致诚道:“他看你已经及笄,你母亲不问姻缘,自然是已经定下,不用再着急了,既已定亲,也就这一两年要出阁,他说你上一台阶,稳妥又不会出错,大过年的,什么好听挑什么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