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梧叫苦：“我躺得腰疼了，师兄，你让我坐起来下。”
“坐起来不成。”江西嘴里拒绝，倒也体谅她，想了想，找来一块木板放到她身下，垫高一头，整块木板这才将她的上半身撑起了些。
卫梧感到舒服许多，不再作怪，安静地晒太阳。
几个前来桐山作客的世家弟子路过，个个衣着华丽非凡。领头的是个鲜肉级别的小青年，高高地昂着头，神态极其自信，步伐很大却够稳，不失世家仪态。与江西不同，他看上去就像个阳光型的大学校草，浑身充满了活力。
小青年显然被这边的场景给吸引了，走过来瞧卫梧。
江西知道他们的身份，拱手：“凤羽孟家的贵客？”
说到孟家，修真界几乎无人不晓。他们不是最强大的世家，却是最有名的世家之一，因为他们总能找到神凤换羽的地点，从而收获大批羽币，俨然是修真界的钱币制造商兼第一富豪，所以才有了“凤羽孟家”的称号。
是不是孟家的人，看装备就知道。卫梧瞟了眼小青年那双靴子面上装饰的五彩羽币，感慨，果然有钱。
小青年头一次来桐山，并不认识江西，只当他是个寻常高级弟子，也就点点头表示回应，一双大眼睛仍瞅着卫梧。
兄弟看钱看多了，没见过伤员啊，值得这么神踩飞羊的？卫梧闭上眼睛装死。
小青年看了半晌，好奇地问：“你们桐山还曝尸？”
话音刚落，尸体就翻着白眼，朝他转过头来。
“御尸术！”小青年吃惊。
“滚！”尸体当场大骂。
……
江西好容易才忍住笑，“我这个师妹受了点伤，脾气不太好，望孟兄见谅。”
那些孟家弟子纷纷低头，肩膀直颤，他们对自家少主这种二事，已是见怪不怪了。
发现是误会，小青年颇为尴尬，倒也很直爽地赔罪：“在下孟省，多有失礼，师妹见谅。”
卫梧道：“借我十万，就见谅。”
从没见过敲诈客人这么直接的，孟省整个人都傻了，一名孟家弟子自作聪明地笑道：“师妹说笑呢，少主也太实心眼了！”
江西却知道这货是说真的，生怕她再有什么丢人的话，忙道：“方才见白兄在刑院那边，孟兄快过去吧，或者还能见到，再迟恐怕他就走了。”
孟家钱多，实力却不算顶尖，难免引人觊觎，因此他们找了个最大的□□——与第一大世家白家联姻。孟家的财力加上白家的势力，足以高枕无忧。白孟一家亲，修真界都知道这个事实，那些羡慕嫉妒恨的**丝便私下称这个组合叫“白日梦”。
孟家与桐山派并无交情，他们此番自然是来找白云赋的，所以江西才这么说。
“多谢师兄。”孟省经他提醒，想起正事，匆匆带着众人离开
外伤痊愈起来也快，三个月后，卫梧终于脱离尸体状态，拆除绷带下床了。下床当日，张掌门就让张行将她叫过去，正式磕头拜师，传了她一卷《太虚剑篇》，此类秘籍寻常弟子是不能持有的，张掌门这才是真正要重点栽培她了。卫梧表了一番忠心，拿到剑谱，知道自己从此只要不违逆师门便会被袒护到底，不免感慨。以往“真威武”被害冤死了都没人管，可见凡事还得靠自己，实力上去了，自然有人重视。
二十岁之后的命运，将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
卫梧雄心勃勃，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吴秋水那老头算账。吴秋水大概是心虚，这些日子都没来看她。卫梧更加不忿。
山坳里一片金黄，吴秋水正在收割成熟的灵谷，他佝偻着腰，驮着大袋的稻谷往屋里运，显然是没有用法力，动作十分艰难。
苍老的脸，比寻常老人耐看得多，能想象他当年必定也是容貌出众。
原来此人不是不能退休，而是有意折磨自己。卫梧知道内情，叹气。能主动受无期徒刑也难得，好歹比那些贪了上千万上亿还抵赖的家伙强点。
卫梧想起正事，蹲在田埂上道：“我说吴老，你这样不厚道吧？”
吴秋水回答：“哼。”
卫梧严肃地指责：“我好好的被你给活埋一场，你也不来看望看望，这种行为真是让好人寒心，你做人太不讲良心了。”
吴秋水闻言冷笑：“哼。”
卫梧忽然转了话题，问他：“你看看，我算不算一个拥有美好心灵、道德高尚的人？”
吴秋水看她一眼，还是：“哼。”
“那就是了，”卫梧无耻地凑过去，压低声音道，“把那个大幻术给我看两眼，我就不跟你计较活埋的事了。”
吴秋水直接掀开她，慢条斯理地道：“给你也可以。”
卫梧侧脸瞅他：“答应得这么爽快，还有下文吧？”
“我敢给，你也留不住。”
“哎哟——”
“晋升已经要过几次，我没给。”
跟老妖抢？卫梧直接吞下了“哎哟”的下文，跳起来就走：“我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说过，最近骨头还没长实在，就不帮你劳动了啊。”
吴秋水又哼一声。
卫梧走了两步觉得不甘心，回头贱兮兮地道：“你也别给他。”
吴秋水无语，看着她的背影远去，不由得摇了摇头，往田埂上坐下来，发呆。
“看来你已经作好决定了。”一道人影凭空出现在他前方，雪衣长发巾，深邃的眼眸被殷红的灵晶石映得极为有神。
来人赫然是晋升。
吴秋水苦笑：“几百年，想不到他们还是找到了我。”
晋升道：“他们将消息传出去的话，事情就有些不妙，有秦曲和大幻术的麻烦，你如今算是正邪两道的抢手人物，吴家人也迟早会来找你，要不要再把你弄到别处去躲躲？”
“我累了，”吴秋水咳嗽许久才停住，无力地笑了笑，“我已活不了几年，你不是想要大幻术？也罢，它的确在我手里，我原想找个合适的传人，又怕这么多势力盯着，反倒害了他，我不能让幻姑的心血失传，总归还是让你得逞了。”
“客气，”晋升温和地道，“我早就说过，你交给谁，最后总是要落到我手上，还不如直接给我省事。”
“姓晋的！”
“这么不客气，好歹我是你的前辈。”
吴秋水并不尊敬这个“前辈”，哼了声：“我就问一句话，秦曲在哪里？”
“我就说一句话，”晋升道，“我也不知道。”
吴秋水愕然：“当年你从他手里救下我，他不是找你去了么？”
“他来找我，失踪了……”晋升停了停，反问，“这跟我有关系？”
吴秋水噎了噎，摇头：“想要大幻术，我只有一个条件。”
“讲。”
“将我与幻姑合葬。”
“可以。”
吴秋水沉默片刻，叹气：“下个月初一再来吧，我会将秘籍交给你。”
晋升道：“说的很勉强的样子，你还不乐意？”
“你要它只是兴趣，并不是喜欢幻术，”吴秋水语气软下来，“我知道你想做什么，那孩子跟我有缘，你稳妥些，别害了她性命。”
“修真界都知道，我向来慈悲为怀，”晋升道，“难得有这么个命大活下来的，我还不省着用，要你提醒？”
吴秋水道：“什么时候你腻了，就把大幻术给她吧。”
晋升含笑道：“这才是真正目的，你太不老实了。”
“一个样，哼，都一个样，不开口还像个人……”吴秋水起身一甩袖子，背起稻谷进屋去了
这边卫梧参悟张掌门给的《太虚剑篇》，颇有心得，跑到练武场练手，谁知过去就吓了一跳。
练武场地面一片焦黑，中间居然多了个直径十几丈左右的大坑。
“姐！”甄卫竹带着一个人跑过来。
卫梧面无表情地扭头看她。
甄卫竹知道她的意思，红着脸道：“那天晚上莫名地降了几道雷，不知怎地就把这练武场劈了个洞……”
自己要是不去山洞，继续躺在这里，敢情就要被雷劈啊？卫梧冷汗直冒：“你这卜术是不是再提升一下？”幸亏姐姐有经验。
“其实……算别人的事都挺灵的，”甄卫竹委屈，见她不信只好作罢，拉过身后的人介绍，“姐，这是小白。”
卫梧总算留意到那人。
那是个外貌二十来岁的美少年，古代男女都留长发，他却少见地留着两三寸的短发，长相属于极度阴柔的那种，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典型的男生女相，表情也很阴郁，一看就知道此人性格内向。
妹妹，这么快就找到新欢了啊。卫梧瞧甄卫竹。
甄卫竹不明白她的意思，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小白来桐山很久了，总被欺负，想求你关照一下。”
卫梧“哦”了声，背起双手，用领导的语气问：“小白啊，什么境界了？让我看看。”
小白也不说话，直接运起真气，周身散发出淡淡的金光。
卧槽！卫梧腿一软差点跪地。
大哥，关照关照我吧？
卫梧拎过甄卫竹吼：“你特么弄个外丹大修来要我关照？”
☆、第25章威武不能屈
经过甄卫竹解释，卫梧才算明白原委。
原来这小白天生体质特殊，少一条脉，也就是说，他拥有雄厚的真气，但天生无法化招攻击，一个普通的低级弟子都能欺负他。
人光有奋斗的心也没用。卫梧感慨，这是要当江湖大姐的架势啊，都有小弟小妹来投奔求罩了。保护一个外丹修士，简直优越感爆棚，卫梧真心佩服自己，继续端着领导的架子问：“小白啊，那个，你有没有什么特长，说来听听？”
“我会医术。”小白简单地答了句，声音也透着冷。
卫梧喜出望外。
居然是医学人才！小竹妹妹的卜术实在不敢恭维，相比之下，有个靠谱的随身医生更令人放心，而且这货如此高冷，一看就实力派！
卫梧如获至宝，露出求贤若渴的表情：“欢迎欢迎。”说完又伸手拍他的肩，鼓励，“好好跟着姐，以后有你的好处。”
小白“哦”了声：“别碰，有毒。”
还会毒？卫梧更满意了。这种高科技人才在桐山，居然没人赏识，领导们简直没眼光。卫梧立即改变动作，竖起拇指夸赞：“身上都带毒，有个性啊兄弟！”
小白面无表情地看她。
甄卫竹小心翼翼地上前，悄声道：“姐，你叫……兄弟啊？”
“姐答应了罩她，他当然就是咱们的兄弟，”卫梧摸着下巴道，“不过，他长得真像个女的啊哈哈哈哈……”
“她就是个女的。”
……
卫梧看看小白那头短发和扁平的胸部，摇头，这孩子严重营养不良啊，不知道受了多少苦，于是卫梧手一挥：“不怕，以后有人欺负你，报姐的名字就成了。”
“哦。”小白还是木然地答应，连点感激的意思也没有。
“走吧。”甄卫竹拉着她下去了
卫梧没两天就忘了这事，因为修真界百年一度的千门会即将召开，张掌门正在确定参赛人选。
话说这千门会，乃是正道门派与世家共同举办的盛事，各派选送二十名优秀弟子参加比赛，前两百名都有奖。千门会看似是有关部门吃饱了没事想出来的花招，实际上却是评估各派实力的标准，因为修真界除了门派与世家，还有一些边缘组织，例如暗杀组织、商会组织以及保镖组织等等，还有那些大型的娱乐场所，他们都需要雇佣人手与寻求庇护，哪些门派值得投靠，哪些门派外强中干无新秀填补，那些门派最有潜力成为未来的大派，他们不在乎花点钱来试探，从而成为背后的神秘赞助商。
所以，千门会已经严重影响到门派与世家的实力排名，各大门派都必须谨慎对待。
张掌门直接定下了卫梧。比赛规定，炼气境以上级别的弟子就有资格参加，这主要是看门派的后劲，有的门派表面上不够强，但如果多几个像卫梧这种天资不凡大有前途的新秀，那又不一样了，他们很可能就是未来的大派。桐山派在几次千门会上的成绩都很不妙，张掌门心头也焦急不已，让卫梧最近务必潜心修炼，全力以赴。
谁知没过半个月，桐山就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吴秋水死了。
卫梧出关后听到这个消息，很是呆了一阵子。
其实早该料到的，荒天教已经查到他的行踪，一定会不停地来找麻烦，若是将他的身份公开，就凭他与秦曲的关系，连桐山派也会被牵连。
一步错，后悔终生。
无期徒刑也不能抵消他心头的负罪感，想来他是早就无意活下去了吧，所以当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决定终止这段旅程，不再继续往下走了。
山坳里，新坟孤零零的，连块碑也没有，如同他这惨淡的一生。
卫梧独自坐在坟前，变出一堆吴秋水的化身。
“这些时候承你老指点了不少，我一直想说声多谢来的，可想到你太傲娇，听了肯定得意，就没说出来。”
“技术不够，变得不太像，你老凑合凑合吧。”
……
卫梧也不怕什么。荒天教既然对大幻术存了心思，肯定会留意跟吴秋水走得近的人，自己只怕早就被列入了嫌疑名单，此时刻意避嫌反而更让他们怀疑，那时候就真冤枉了，因为大幻术自己压根没见过。
吴秋水肯放心去死，说明他已经找到了合适的继承者。
“世上有比我好的人？你老的眼光真是……”高估了自己在对方心里的地位，卫梧自作多情一场，多少有点失望。
如果他不打算栽培自己，为什么又鼓励自己修幻术，对自己那么特殊？难道这老头一直在暗中培养真正的大幻术传人，自己只是个掩人耳目的炮灰？
“你老没那么黑吧？”卫梧对着虚影叹气，半晌一挥手，“哎，算了算了，我就是个活雷锋，不跟你计较这些。”
收割过的稻田里，谷桩浅浅，晚风送来几分寂寞凄凉。
“大幻术拿不到，还有这点遗产。”卫梧嘀咕着翻完地，将锄头放回阶前，站了片刻，她到底是忍不住推开了那扇破旧的门。
房间里，木板床，木桶，木桌，木案……一切都是寻常东西，极为陈旧，盆里有焚烧过的纸灰，估计就是那副背墙而挂的画，整个房间没有留下任何能透露他身份的东西，看来他是不愿意连累桐山派。
想到那个真正的继承人，卫梧有点不服气，无奈平时真没见谁跟他走得近，实在是猜不到此人身份。于是卫梧搓搓手，咳嗽两声：“虽然这样对你老有点不敬，不过你都走了，就当没看见，成吧？”
说完她就动手，满屋子乱翻。
结果正如预料中那样，一无所获。
“你在找什么？”背后有人问。
这个声音……卫梧登时脊背发麻。
我去，老妖居然真的回来了！
“没什么，”卫梧若无其事地合上木箱盖，“收拾遗物，悼念悼念。”她一边说，一边回身看他。
晋升站在门口，可怜狭矮的门容不下那高B格的装束，高高的发冠完全被挡住了。比起几年前，他整个人丝毫没有变化，那身要上天的气质，那微微凹陷的眼眶与浓密的睫毛，那身观音姐姐似的装束，还有手上那五个“钻戒”……
“你好啊，威武。”他微笑，深邃的眼睛还是看着她的胸。
总算不叫小了。卫梧龇了龇牙：“前辈好。”
他抿了抿嘴，就在卫梧以为他要弯腰进来时，他伸手在门上一拂，木屑土屑簌簌往下掉，不消片刻工夫，门被扩得够高够大，他直接走了进来。
卫梧突然觉得脸部肌肉有点僵硬，又努力龇了龇牙：“前辈来这儿做什么？”
“哦，悼念悼念，”晋升环顾四周，用那悲悯而惆怅的语气缓缓道来，“吴秋水老人家德高望重，而今突然撒手人寰，不免令人唏嘘。”
卫梧真心想膜拜此人了。
老人家？你特么比他更老吧！
晋升踱着步子，还在悼念：“……此等情怀，值得我等后人敬佩学习。”
学习勾引女人偷秘籍？卫梧一边揉脸，一边跟着他踱步子。
晋升悼念完毕，重新转向她：“你说呢？”
“啊，我说？”卫梧望着他，由衷地表示佩服，“难得前辈有一颗年轻的心。”
晋升道：“哪里哪里，还是不如威武你胆大。”
卫梧不解：“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晋升微微地朝她倾身下来，“你忍得这么辛苦，我有点不忍心，再不偷袭的话，我就走了。”
擦，又被看出来了。卫梧立即否认：“我不敢。”
晋升笑道：“那就好，我也怕出手没分寸，一不小心废了你。”
此话当真是意味深长，卫梧皮笑肉不笑地道：“总用武力威胁的人，不算什么好汉。”
“那么，换个方式。”他抬起左手，手上竟凭空出现一柄长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