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卫昭就听到刚刚来传唤她的那老嬷嬷说:“起来罢。”

卫昭回了一声“是”,一旁一就有个侍女过来将她扶了起来。

卫昭才站好,一个和蔼却不失威严的声音在她跟前响起:“赐座。”

卫昭忙又谢恩,不一会儿侍女搬来了一个绣墩。

卫昭在心里犹豫了一下是坐整个屁股呢还是坐半个屁股呢,最后还是决定还是畏惧一下强权,坐一小个角落好了。

谁让她卫昭是个平头百姓呢。

坐下没多久,那个和蔼的声音复又响起:“现在是在外头,就我们这些人,卫三小姐不必如此拘谨。”

卫昭闻言暗自纠结。

这话是听呢还是不听呢?!

女人心海底针啊!

心下叹息,卫昭站起来低头回答:“卫昭不敢失礼。”

话音一落,卫昭就听到另外个慈祥的声音响起:“在这儿,我们允许你失礼!怎么痛快怎么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卫昭再矫情就该被叉下去抽打了。

应了声“是”,卫昭大大方方地抬起头去看那坐在亭子里的两位老太太。

一个鹤发童颜慈眉善目,另外一个只鬓角花白,眼中含笑。

都是一样简单的穿戴,却透露出不凡的气态。

卫昭又泛起愁来。

哪个是安南太妃?

似是看出了卫昭的疑惑,那鹤发童颜的对卫昭道:“这位是我母家的姐妹,难得从老家金陵来一趟,是以今日我陪她来大佛寺烧香。”

听这声音,是原先头一个开口的。

卫昭明白这说话的就是安南太妃了,对着她又福了福,然后转身望着那老夫人深深一拜,唤了一声:“老太太。”

老夫人对安南太妃笑道:“真真是个可人的!难得卫柬之那样呆板迂腐的性子能养出这样一个女儿来。”

说完,老夫人又对卫昭招手:“过来过来,让我瞧瞧。”

权势压人,卫昭就如同砧板上的鱼,任由她俩摆弄。

待卫昭走到跟前,老夫人拉了卫昭的手仔细看了看她的模样,又问:“在外头等了多久了?”

卫昭低着头回答:“我也记不得了。应该是没多久的。”

“哦?”

老夫人默默地瞧了身边伺候的老嬷嬷一眼。

老嬷嬷赶紧上来替卫昭补充:“回老太太,卫三小姐在寺庙外面等了一个时辰了。”

“这么久?”老夫人不由得呵斥了下人一句,“怎么不早来知会我同太妃?!”

卫昭忙替他们说话:“想来当时老太太同太妃正礼佛呢,他们也不好打扰的。”

至于是不是真的是这么回事,就不好说了。

苦主不追究,老夫人边也没再寻下人麻烦,转过来问卫昭:“卫三小姐来大佛寺是要做什么?”

“大嫂最近祟着了,那前来做法的姑姑说要一个贵人家的小姐来取大佛寺的活泉水,烧沸了化了符纸给大嫂喝,方能逢凶化吉。”

卫昭答完,安南太妃在一旁笑着对老夫人道:“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老夫人认同地点了点头,又问了卫昭些家长里短的,方从手腕上取下一串绿生生的玉佛珠来,搁在卫昭的手心上,道:“今日能相见是缘分,这串念珠,就送给卫三小姐当做纪念罢!”

卫昭没有细看那串念珠什么模样,忙不迭要跪倒感谢。

老夫人笑呵呵地让下人拉住了卫昭,摆摆手道:“耽搁了你这么久,你心里也急了罢?快下去取水给你家大嫂罢,莫让家里人挂念着了。”

卫昭应了声,后退三步,在下人拿来的跪垫上跪下,稳稳地磕了三个头,后退着下去了。

————

从那处院子里出来,凉风一吹,卫昭禁不住抖了个哆嗦。

伸手往自己额上一摸,一头的冷汗。

蒹葭早在外头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见到卫昭出来马上迎了上去。

手扶住蒹葭,卫昭心里一松,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到她身上去。

蒹葭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现在看到卫昭这要虚脱的模样,急着叫了一声:小姐!“”

与此同时,卫昭身后也有人在叫她:“卫三小姐。”

卫昭精神一震,忙扶着蒹葭直起身来,回头对着那追上来的大丫鬟欠了欠身:“不知这位姐姐还有什么吩咐?”

那大丫鬟手里托着一张托盘,盘里是一对玛瑙佛手。

将托盘呈给卫昭,大丫鬟道:“我们太妃说,这一对玛瑙佛手,送给卫三小姐压箱底。”

卫昭让蒹葭收了,又亲自从腰间解下荷包,递给那大丫鬟:“有牢姐姐了。”

大丫鬟笑着推辞卫昭的贿赂:“我就是个传信的,不好收卫三小姐的礼。太妃身边着人伺候,我先回去了。”

她不要,卫昭也不再坚持。

将荷包握在手中,卫昭对着大丫鬟深深一福:“姐姐请慢走。”

大丫鬟还了一礼退下了。

蒹葭云里雾里的,看看托盘里的玛瑙佛手,又看看卫昭手上的念珠,道:“小姐可真是有福气,来一趟大佛寺收了这么多东西。”

哪里有福气了!吓都快吓死了!

卫昭冲着蒹葭叹了口气,道:“赶紧取了水回去吧。”

————

在大佛寺活泉那儿取了水,卫昭出门时,碰到了大佛寺里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师傅。

那老师傅往卫昭手上看了一眼,念了句“阿弥陀佛”,对她道:“卫施主好机缘。”

卫昭不置可否,对着老师傅行了一礼,转身带着蒹葭走了。

从大佛里出来了,卫昭才觉得自己这心终于回到了胸腔里,脚落到了地上。

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回想刚刚与安南太妃还有那老妇人见面的事,卫昭不由得有些后怕。

南安太妃是皇上已故四叔安南王的妃子,京城人士,家中也没有嫁到金陵去的人,哪里来的这么个从金陵来的表姐妹了?

不过她宫里头倒是有一位从金陵嫁过来的妯娌…

卫昭寻思着,不由得又出了一头冷汗。

————

回到了卫相府,让人将活泉水拿下去化符纸给陈馨吃了,卫昭便回自己屋里一头扑到床上。

窝在软绵绵的被子里,卫昭心下感叹——

世界太危险,还是家里好啊!

拿茶进来的桃夭看到她这样,不解地问蒹葭:“咱们小姐这是怎么了?”

放下了茶盘,桃夭又问:“怎么今天去了这么久?”

蒹葭一早被卫昭吩咐了不能将在大佛寺的事情透露出去,此时便扯谎道:“半路上马车轮子掉了,废了老大劲才装上去。”

随从的马车车夫还有其他人员也是统一口径。

许是在卫家呆久了,桃夭对这样的事情也见怪不怪了。

桃夭走到床边,在卫昭的耳边轻声叫她:“小姐要是累了要休息,也要先换了衣裳再睡呀。”

卫昭呐呐地应了一声,软绵绵地回答:“桃夭,我身上没力气,你多叫几个人进来给我唤吧。”

难得见到卫昭使性子,桃夭只觉得好笑,忙下去唤人了。

换好了衣裳,卫昭躺到床里,从枕边摸了被桃夭取下的那串绿玉念珠来看。

那念珠一颗有石榴籽那么大,一整串下来都是打磨成一般的大小,绿如翠羽,水头极好。

纵然是卫昭这般随着卫夫人见过许多好东西的人,也不由得感叹这一串的念珠的难得。

到底是宫里头的东西…

卫昭寻思着,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

此后,卫昭再去大佛寺取水,大佛寺都是一路绿灯。

每个僧侣见到她,都还会恭恭敬敬地叫上一声——

“卫施主。”

有这样的待遇,卫昭也不骄不躁,老老实实取完水滚蛋回家。

这事她谁都不想告诉,只想告诉越慎言。

可是卫相山西一行太折腾,昨天才收到了卫夫人的信,说不小心落了卫相心爱的砚台在上一个城市的客栈。

明明已经叫人回去取了,可卫相死牛脾气偏不可走,偏要等东西拿回来了才走。

卫夫人的字力透纸背,相隔千里卫昭都能感受得到她在写这封信的时候有多愤怒。

要不是有御林军一旁瞧着,估计夫人早就将老爷敲晕了拖回山西去了吧?

卫昭一边想着一边收起信件。

哎,有外人在办事就是束手束脚的啊!

第43章

后来卫昭为陈馨又到大佛寺去取了几次水,没再碰到安南太妃和那位老夫人。

又过了半个月,陈馨这胎已经坐稳了,卫昭肩上的担子也松和了许多。

时值牡丹花盛开的季节,卫昭一如先前承诺,让人给越四送去了数十盆含苞待放的重瓣牡丹。

待花一开,越四马上着人来请卫昭谢婉同去她家吃牡丹花。

谢婉这次十分难得地没有迟到。

卫昭同他两人也是好久不见,一见面不由得要感叹越四又长高了谢婉又漂亮了。

三人热络地说了一会儿话,越四就下去瞧炸牡丹的情况了。

谢婉牵着卫昭坐下,开口便问她:“家里有了个大嫂,感觉如何?”

卫昭笑着反问:“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可是眼热我有个大嫂?”

谢婉娇嗔地白她一眼:“我做什么要眼热你,我自己难道没有大哥吗?”

卫昭心中一动:“莫非是谢公子同海小姐的婚期定下来了?”

谢婉点点头:“是的。所以才问你家里有个大嫂是什么样的滋味。”

个中滋味卫昭还真不好同谢婉说。

实在是一言难尽。

但是卫昭不打算用自家的事情来惹谢婉烦恼,只答到:“家里多个人,自然是热闹许多。更何况我大嫂马上就要给我卫家添丁了,有她在,当然是好的。”

说完卫昭又安慰谢婉道:“再说了,你同海小姐打小是认识的,知根知底的,同她做姑嫂有什么好愁的?”

“身份到底是不一样,之前是表姐妹,可一旦她过了门,就是我大嫂了…”

谢婉心里还是有些梗着。

“身份不一样了,但是感情还是一样的呀。”

卫昭拍拍这位有“姑嫂恐惧症”的谢大小姐。

这时候越四拿了五朵新摘的牡丹花进了凉亭,随口问了一句:“卫姐姐婉儿姐,你俩在聊什么呀?”

谢婉冲着越四眨眨眼,答:“我们…在聊一个你没有的东西~”

越四捧着花坐下,稀奇道:“大家都是女的,能有什么东西是你们有我没有的?”

谢婉被她这憨憨的回答引得笑出了声。

在越四的小鼻子上一点,谢婉道:“我们在聊大嫂呀~这不可正是你没有的?”

越慎言并没有议亲,谢婉这样说没错。

越四咧嘴一笑,得意洋洋地回看谢婉:“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大嫂的?”

说完,越四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往卫昭那儿飘了去。

卫昭脸一热,怕越四再说下去就要漏嘴,忙指了她手里拿着的花问:“你摘了花来做什么?”

越四笑嘻嘻地花儿递到卫昭跟前:“簪花吃花,才是美事~卫姐姐你挑一朵,让蒹葭给你戴。”

话题转移开,卫昭松了口气,忙选了一朵粉中冠,让蒹葭替她簪上。

谢婉选了一朵魏紫,让贴身丫鬟帮着戴了。

剩下的三朵白的绿的红的,越四不管不顾,一股脑儿全上了头。

刘姥姥插一头鲜花是滑稽可笑,可越四插一头牡丹却有几分潇洒风流韵味来。

这个看脸的世界。

卫昭在心中默默感叹。

牡丹花插好,炸牡丹花也炸好了。

越四让人冰了新制的青梅酒来,伴着这道别致的点心来吃。

三人嬉闹到一半,越家二公子越慎行风风火火地穿过花园,听到这边有笑声,扭头一看是越四同卫昭谢婉两个,掉头就往这边来:“好啊!小四你有好吃的不叫我!”

越四见到二哥过来,忙招呼他来坐下。

越慎行进了凉亭,先同卫昭见了礼,然后自然而然地在谢婉手边的绣墩上坐下。

越四一看哇哇叫起来:“我这边不是空着个石凳子么!二哥你干嘛坐在婉儿姐边上!”

越慎行白了越四一眼:“坐你边上我还吃什么?!”

这时候丫鬟给越慎行上了筷子,可是他也不拿,只指着盘子的吃食对谢婉道:“婉儿你给我夹一片,我手心里都是汗,拿不住筷子。”

谢婉笑笑,拿起越慎行面前的筷子给他夹了两片花瓣。

越慎行凑到谢婉手上的筷子边上吃了花瓣,然后满意地点点头:“原来小四你还是有点用处的嘛…”

做的东西还算能吃。

越四气得跳起来,跑到越慎行身后拿小拳头锤他。

越慎行只当越四给他挠痒呢,一点儿感觉都没有,拿了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扭头对谢婉道:“婉儿我还要吃。”

看着谢婉和越慎行两个一来一去地喂东西吃东西,卫昭越想越觉得其中必有猫腻。

越慎行吃了一整朵牡丹花,说着下午还有事,走了。

卫昭谢婉同越四又玩笑了一会儿,双双起身告辞。

将她两个送到门边上,越四突然拉住了卫昭,对她道:“婉儿姐最近忙着谢大哥的事情,没空,卫姐姐你后天同我去大佛寺还愿,可好?”

卫昭点头应了,又问她:“最近是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前阵子夜里翻风,我娘染上了风寒,我到庙里求佛祖保佑她平安来着。”

越四答。

卫昭听着有些赧然:“我最近事儿太多了,竟不知道越夫人病了。”

越四摇摇头,道:“小恙而已,太医都说了吃两服药就好了,都是我爹瞎紧张的。”

“那好,我后日一早来越府接你。”

卫昭说。

越四笑着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