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了卫相到官舍并看着山高服侍着他睡下后,越慎言瞧着外头天色还早,马不停蹄地赶到卫相府去给卫昭汇报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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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越慎言复述卫相夸赞卫夫人的话,卫昭忍着抽搐的冲动,开口道:“我们家老爷夫人初遇的事,我听夫人提起过…然并不像老爷说的这般唯美。我记得夫人说的是,那会子老爷正在地里插秧,夫人坐个牛车去相看他…”

什么鬼晓风拂柳美人如花隔云端?

他就瞎扯吧!

越慎言没料到卫相形容得这么美现实却是这么糙,噎了一噎,无言以对。

看越慎言无语,卫昭掩嘴清咳一下,还是替着自己的蠢爹圆了一下场:“不过古往今来的传记史录不都这样吗?做一下艺术加工也是应该的。”

越慎言有些窘迫地应了一声,然后问卫昭:“相爷生气的原因我已经替你打探出来了,夫人那边…”

卫昭一声叹息:“夫人那边自有我来说和…只希望她能明白相爷的真心,莫再置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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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卫昭将卫相生气的原因简要地说出来,卫夫人冷冷一笑:“他只当他有一肚子牢骚,我就没有吗?!”

卫昭闻言心一惊。

“一开始在京城落脚,他这个乡里人见识短,又爱学大家规矩,好端端的爹娘不让你们叫,非得和丫鬟小厮一样称我为太太他为老爷!亲亲的儿女活生生叫得生疏起来!”

卫夫人愤愤地开始指控卫相的无理取闹。

卫夫人得了诰命之后,五兄妹才从“太太”,改口叫“夫人”。

“还有秦姨娘,他也好意思埋怨我?!当时其他官员瞧他出身低,看不起他,拿房中只我一个埋汰他。有些个别有用心还要从青楼里买了妓女送他!”

“他回家了同我犯愁,说那送妓之人官位甚高,他不好不收,问我怎么办?你说说,咱们家里哪能有如此腌臜之人?!”

“既然别人要拿他房里无人为借口插手咱们家的家事,那么我还不如收身边懂事知趣的大丫鬟给他做妾得了!”

“当然,收秦姨娘也有我的一些私心在里面。浸润京中多年,我也瞧出来一家子要成气候,男人厉害只怕不够,还得有闺女同好人家做亲。兄弟姐妹相互扶持,家业才会蒸蒸日上。你看看京中的名门世家哪一个不是姻亲满世界结的?!那时候我只生养了你大哥二哥两个,家中生意正是紧要的时候,也容不得我再生,我便打了秦姨娘的主意。”

“秦姨娘也算对得起我,生了卫昉卫昀。卫昉如何眼下还看不到,卫昀已经算是前途光明了。有伯府这一道关系在,你大哥二哥以后仕途难道不是更好走了?!”

卫夫人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也累了,停下来喝了一口茶水。

一时间从卫夫人这儿听到这么多事情,卫昭有些消化不良。

好不容易全部咀嚼完毕,卫昭弱弱地举手提问:“那…夫人这办法是不是风险有些儿大呢?如果秦姨娘生的是哥儿,不是姐儿呢?”

卫夫人看了女儿一眼,道:“她不会生儿子的。”

卫夫人说得如此斩钉截铁,卫昭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凉。

卫夫人搁了茶杯,又说:“还有,你问过我市井间为何流传着咱们相府的这么多事,这还不是我让人出去宣传的?!什么卫相两袖清风卫相府的人清贵冷傲,没有我使力,百姓哪里得知?!”

“我为他明里暗里地做了这么多,他回头就为着两个美姬和我置气!昭儿你倒是给为娘的评评理,这事到底是他的错还是我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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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昭是跪着从卫夫人的屋里出来的。

自家爹娘这事…还真是一本糊涂账啊!

说白了原本两人是合作伙伴的关系,一个负责砸钱投资,另外一个负责出息光耀门楣…

本来嘛大家互不牵涉合作愉快就好了嘛,谁知道其中一个居然一早就动了心,不仅想要人和财,还想要心…

唔,等等!

想到这儿的卫昭不由得在院子门口站住了。

不…不对!

看着夫人今日义愤填膺的模样…动心的,应该不止一个人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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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夫人卫相这般僵持着,卫昭越慎言两边奔走,劝了许久,卫相才肯率先低头,回家了。

可是卫相回到家,也不肯和卫夫人住一屋,偏要睡书房。

卫夫人被他气得半死,干脆甩手不管随他的便。

且不说卫夫人和卫相这一场气要堵到什么时候,且说卫昀闻一叶而知秋,从两人这场闹里窥探出了些不一般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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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昀约了卫昭去看大姐卫昉。

在卫昉的家里,卫昀开口说:“大姐、昭儿,我有一件事想要同你俩商量商量。我想在出嫁的时候,带了秦姨娘一道儿到伯府去。”

卫昭微微一怔,正想问为什么,可一想那日卫夫人同自己说过的话,还是默默地闭了嘴。

卫昉倒是一点儿都不惊讶。

“其实我一早就想把姨娘接来宋家照顾了…但是想着你还未出阁,姨娘心里应当是不舍的,便一直没说。现在你既然开了口,那么我也说说我的想法罢。伯府规矩大,你上头还压着三层婆婆,你带了秦姨娘去,他们家该如何待她?她虽说是我们的生母,可到底还是奴籍,姨娘去了只怕要受委屈。还是我这儿好,我这儿人少关系简单,姨娘呆着也舒心些。”

卫昉说。

卫昉所说也正是卫昀所想。

但是…

“但是大姐你正怀着孩子,姐夫又备考着,家里正是用钱的时候,姨娘来了又多一张嘴…我怕姐夫和姐姐你的小姑他们兄妹俩不乐意。”

卫昀愁道。

一旁一直听她俩说话的卫昭这回开了口:“依我看,秦姨娘跟着大姐住,是最好的。算一算二姐你出嫁的时候,大姐也差不多要临盆了。到时候让姨娘帮忙者带孩子,也比外头请来的人疼爱用心。至于银钱方面…无妨,秦姨娘仍按着在府里的规矩,每月领二两月钱。二两银子,也够她一人一个月的吃穿用度了。”

卫昭话音一落,卫昉便笑着摇摇头:“昭儿这话岔了。既然出来了,怎么好让姨娘再领府里的月银?虽说我和宋畔都不事生产,但好在我这些年也存了些体己,再加上出阁时候的一千两嫁妆,够我们和姨娘用上好一阵的。”

卫昭忙拉住卫昉,道:“姨娘是我们的老师,教了我们这么多年书,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月银,当拿。除此之外,我每月还贴上三两的体己银子,凑成五两,好让姨娘的日子过得舒坦些。”

说着卫昭顿了顿,道:“只是姨娘这卖身契…”

不好讨卫夫人要。

“若夫人愿意让我接了姨娘来住,我好好待姨娘如长辈,有没有那一张卖身契,又有何异?”

卫昉笑言,不再提月银的事,便是应了卫昭这话。

卫昉卫昭两个人站在同一阵线上,卫昀犹豫了好久,还是点不下头来。

卫昉干脆伸出手按着卫昀的头,道:“你就别想了,我会好好地待姨娘的。至于夫人那边,倒是需要你和我两个一道儿去求一求。夫人是个宽厚的人,想来也不会在这事上为难我俩。”

为了两个美姬,卫相都要吹胡子瞪眼地和卫夫人生气了,秦姨娘虽然多年来一直低调,可到底也是个颇为尴尬的存在,她不在相府,会比她在相府好上百倍千倍。

至于秦姨娘接出来之后卫昉卫昀二人会不会不认卫夫人这回事,卫昭是一万个放心的。

她这两个庶姐最是知礼,深明卫夫人才是她们真正的母亲。

再者,姑娘家在夫家的腰杆都是娘家人给挺着的,一笔写不出两个卫字,卫昉卫昀与卫相府是荣辱与共,没有卫相府,又何来的她俩?

姐妹三个一番商定,秦姨娘的去向就这般议下来了。

说完了秦姨娘,就该是最为关键的两个人了。

卫昉坐久了腰疼,干脆让鹤鸣在腰下垫了两个软枕,舒舒服服地靠上去了,才看向卫昭,问到:“秦姨娘的事暂且也不用急…就是那两个西域美姬,昭儿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理才好?”

第96章

听到卫昉这样问,卫昭皱了皱眉头,摇头道:“说实话…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顿了顿,卫昭又问:“大姐可想出什么好办法?”

卫昉无奈地说:“你是咱们家的女诸葛,你都没法子,我这榆木脑袋就更想不出来了。”

说完,姐妹俩愁眉相对。

卫昀一旁看不下去,一边牵一个姐妹的手,道:“你们俩就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这会子正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时候,咱们要是贸然动了那两个美姬,只怕咱们家老爷要炸毛…还是缓一缓,待风头过去了再说罢。”

听卫昀这样说,卫昭想了想,觉得除了静观其变外,好像也没其他的法子了,只能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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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卫昉那儿出来,卫昭正欲扶着蒹葭的手上马车,就有个眼生的妈子领着一顶轿子过来,对着她一福,说:“这位就是卫三小姐罢?我们家王爷有请,请卫三小姐随奴婢来。”

说起来整个京城能想到请卫昭一叙的王爷,除了刘诤不再做第二人想。

卫昭不由得蹙眉。

看到卫昭沉默不语,那妈子只当她不明白是哪个王爷,赶紧自报家门:“咱们王爷是陈郡王,卫三小姐您当是认识的罢?”

先卫昭上了马车的卫昀久久等不到她上来,不由得从窗户里探了头出来。

看到那妈子和轿子,卫昀微微一愣,然后扭头叫了妹妹一声:“昭儿?”

卫昭这时候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

回了头,卫昭对卫昀说:“二姐你先回去罢,我去去就来。”

说完,卫昭又点了四名随行护院,这才上了王府的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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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昭来到时,刘诤就坐在花厅里,把玩一只绿玉箫。

听到门边有脚步声,刘诤抬眼望去,看到卫昭着一身桃红衣裳,婷婷袅袅地迈进屋来,不由得舒眉一笑:“你来了。”

卫昭走到花厅当中站定,对着刘诤行了大礼:“臣女拜见王爷。”

刘诤对着身边伺候的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忙上前去扶了卫昭起来。

刘诤命人赐座并茶水伺候之后,方对卫昭说:“我以为你不会来。”

卫昭也不和他委婉废话,直言相告:“是的,我是一点儿也不想来的。”

刘诤眉眼间笑意更浓,言语中带上了几分委屈难过:“昭昭你这话可真让本王心碎呐!”

卫昭眉毛一跳,道:“王爷可别忘记了,阿好他不喜欢您这般称呼臣女。”

听到卫昭拿出越慎言来压自己,刘诤不由得大笑三声,眼底一片春色,问:“既然你不想来,可你为何又来了?”

卫昭轻叹一声,起身对着刘诤一拜,婉声道:“臣女是为了王爷赠与我们家相爷的那两位西域美姬而来。”

“美姬?”

刘诤略一诧异。

卫昭一脸正色:“正是。我家相爷今年已是四十二岁之人,为国已经鞠躬尽瘁,想来这二位美姬也无福消受。如若相爷恐负王爷盛情美意,勉强幸之,而后宠之,于身无益便罢,只怕连家事国事都要抛诸脑后!自古以来因美色误国之事枚不胜举,我家相爷身居要位,还请王爷为国为民,三思而后行!”

刘诤凤眼微眯,看了卫昭半响,才开口:“不知道卫相爷如何,反正你这一本正经的模样本王才真是无福消受…昭昭你还是同我说人话罢~”

要是现在是在二次元的漫画中,卫昭的额头上一定会凸出一个“#”号。

卫昭这些日子对刘诤就十分不满,现在再被他这么一调戏,直接翻脸了:“我和你一本正经说话你还挑三拣四!废话少说快把你塞到我家的那两个新疆女人抬走!”

说完,卫昭十分大力地坐回椅子上,拿了手边的茶碗一饮而尽又狠狠拍回去,然后转头对着刘诤怒目:“这回说的人话,王爷您可听明白了?!”

刘诤忍俊不禁,扶着桌子忍笑忍了好一会儿,才抹了一把眼泪对卫昭故作伤心道:“昭昭你好凶!”

卫昭麻利地翻了个白眼:“王爷的要求臣女不敢不从!”

“好了好了。你的意思我也明白了。我说这半个月里我寻卫相他怎么对我爱理不理的,正打算问问你呢,原来是这么个缘故…”刘诤坐正了,对着卫昭十分诚恳认真地说,“我刘诤对天发誓,从未想过要往你们卫相府里塞人…”

卫昭忍不住打断了刘诤的诚意保证:“但是王爷您已经塞了!”

刘诤噎了一噎,答:“那绝对不是我的本意!肯定是有人阳奉阴违背着我干下来的!”

卫昭皮笑肉不笑:“呵呵。”

刘诤看卫昭一脸不痛快,略一沉吟,唤了管事来:“你去给我查查,谁往卫相府里送了人?!”

王府的人办事效率快,卫昭手边的茶水还没喝上半碗,调查结果就出来了。

听下人在耳边轻声回禀,刘诤渐渐地收了笑,脸色愈发地阴沉起来。

管事汇报完,刘诤说了一句“本王知道了”,便让他下去了。

扶桌而起,刘诤对着卫昭拱手一揖:“没想到居然真有此事…你且放心,我一定会重罚这不识相之人!”

在刘诤站起来的时候卫昭跟着站了起来,然后侧身避开了他这一礼:“王爷要怎么处置府上的人,是王爷的事。臣女关心的只是这两位美姬的去留!”

“此事我自有办法,你莫挂心。”刘诤说着,远远地对着卫昭送来一道秋波,“昭昭你就别生我的气了啦!”

卫昭被刘诤这天外飞来的台湾腔调酥麻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嘴角抽抽,说:“臣女不敢…”

“昭昭你在我面前不用装的~就算你对我凶,我也甘之如饴~”

刘诤语气及其腻人。

眼瞧着刘诤正经不过三秒,卫昭觉得自己实在是扛不住,干脆告辞:“既然事情已经说完,那么臣女就告退了。”

刘诤一个凌波微步掠到卫昭身边,一把抓住她手腕:“昭昭你别走!我还有事要求你呢!”

卫昭麻利地伸出空着的右手在刘诤的手背上狠掐了一下,趁着他疼的空隙抽回自己的手,然后迅速后退三步:“王爷有…有话就说!别动手动脚的!”

刘诤笑眯眯地看着卫昭,摇了摇手中的玉箫给她看,说:“我昨儿新得的玉箫,声音很是清远悠扬~我听闻昭昭你的琴抚得好,不若你我同奏一曲,聊寄秋思?”

刘诤话音一落,就听到有人在门外高声道:“昭儿前些日子伤了手腕,怕是不能拨琴了。王爷若想以曲寄秋思,不若让微臣相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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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昭循声看去,就看到越慎言大步流星地迈进屋来。

卫昭心中一喜,忙上前去迎他。

越慎言对着卫昭笑笑,伸出手来摸摸她的脸,这才对着一旁虎视眈眈着的刘诤拱手一拜:“越慎言见过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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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诤的脸似锅底,十分的不好看。

越慎言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等他发话。

约莫过了半刻钟,刘诤才愤愤地开口道:“你这个人!怎么无孔不入?!”

越慎言微微一笑,答:“王爷此言差矣。只不过是有她的地方,便有微臣罢了。”

说着,越慎言脉脉含情地看了卫昭一眼。

卫昭面上一红,娇羞地低了头,往越慎言的背后躲去。

他二人这番情意绵绵的模样落在刘诤眼里,真是针刺一般的扎人眼睛。

冷哼一声,刘诤传人拿琴来:“和你同奏便和你同奏罢!要是弹得不好,本王拿老大的戒尺打你手心!”

越慎言仍是笑着:“那…微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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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卫昭听了一场今生前世都从未听过的,十分诡异的琴箫合奏。

刘诤完全是胡来的,抢拍子吹错调,一首舒缓的《秋夜长》愣是被他吹出了尿频尿急之感。

越慎言临危不乱,紧紧地随着刘诤的曲调,每次都能恰到好处地破解危机,和刘诤的箫声丝滑流畅地合在一起。

曲子吹了大半,刘诤被越慎言闹得很不高兴,直接搁手:“不吹了不吹了!吹得人烦躁!”

越慎言淡然地弹完剩下的部分,才收手起身,对刘诤拱手道:“王爷以为,微臣今日的表现可需要打手?”

卫昭一旁目光灼灼地看着,刘诤不好耍赖,干脆背过身去不看越慎言:“得了得了!你俩麻溜地跪安罢!”

得了刘诤这话,越慎言行礼告退,然后旁若无人地牵了卫昭的手,出了王府花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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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卫昭都挣脱不开越慎言的手,无奈,也就只能让他牵着了。

好在王府里的奴仆都知礼,见到有客走来,纷纷低头避让,倒不得见越慎言这大胆之举。

出了王府,越慎言一把将卫昭拽上越家的马车,一坐定便开始说她:“你这也太胆大了!他请你你就敢孤身前来?!万一是鸿门宴怎么办?!好在让我府上的人瞧见了回来告诉我,要不然还不知道你要让他占了多少便宜去!”

说着,越慎言就去翻看方才刘诤抓着卫昭的地方。

“陈郡王爷不是这样的人。”卫昭替刘诤说了一句公道话,看到越慎言表情不太好,扁扁嘴,小小声地解释了一句,“再说了,我带着四个护院呢,个个都是彪形大汉,不会出事的。”

越慎言真是被她气得肝疼:“四个护院顶得什么事!”

“好了好了!”卫昭伸手给越慎言揉揉心口,“我下次不再赴他的约不就成了?!”

看着越慎言还要唠叨,卫昭拿食指中指压住他的嘴唇,给了他一个犀利的眼神。

越慎言知道卫昭不耐烦听自己说教,只能一口咬住她手指,然后将接下来要说的话悉数吞回了肚子里。

手指被越慎言啃咬得发痒,卫昭在他腰窝上扰了一把,见他仍不肯松口,干脆由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