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喜欢古龙啊!”

“学编程和古龙有几毛钱关系?!”

“咦,你不知道吗?古龙有部小说叫《边城浪子》,我超级喜欢。所以,也励志以后要成为一个编程浪子。”

刘大壮未来能不能成为编程师,我不清楚。但他成为浪子的可能性倒是很大的。因为有一天,程穗晚经过滨中,为我送来爱心酸奶,刘大壮看着白裙飘飘的她,眼睛都直了。

“什么?她竟然是你妹?!”

他用不可置信的眼光将我上下打量,大致意思是“近朱者赤,你怎么没有沾染到一点儿对方的气质”,然后我炸了。

“你妹!”

接着,刘大壮用未来一个月的早餐安抚了我,收买我告诉他程穗晚想报考的学校。于是他开始念念叨叨着不要去B大学编程,要去穗晚的学校。从小到大都这么没有原则,我也是佩服。

说到这,魏光阴已经好多天没和我们一起复习,在学校遇见也说不上几句话,我总觉得情况不对,在放学路上拦住他,百般追问下,他才轻轻叹口气:“家里安排去美国,沃顿商学院的OFFER已经下来。”

突如其来的消息砸得我脑子一蒙,刹那失语。不一会儿,神神道道地转身就跑,两耳自动屏蔽身后接连两声呼喊。

第二天,同样的小路,同样的阳光,我以同样的姿态,拦住了魏光阴,将一沓资料陈上。

“我昨晚查过了,宾夕法尼亚大学的OFFER很难拿到,我只能先申请进去读预科。好在预科的课程不是很密集,可以顺便打零工,挣之后的学费,再做好奖学金申请的准备。”

他自然卷翘的睫毛眨啊眨,难得露出不理解的表情,我尽量使自己的微笑看起来美丽。

“我答应过的,会陪着你,直到病好为止,不是吗?”

魏光阴兴许不习惯这样的温情,他侧头,声音低低的,看不清眼神。

“每个人都应该对自己负责,不是为别人而活。改改,我不想你因为一句看起来像是玩笑的话,放弃自己想要的人生。”

我摇摇头:“宾法不比B大差不是吗?我要真想考进去,还得付出加倍的努力。所以你完全不用有负担,我只是将你当作奋发图强的标杆。”

男孩依旧沉默,不置可否,却终于愿意用漂亮的双眼凝视我。

从他的眼神里,我知道,他对我保留的距离,那层未知的隔膜,正被我真诚的脸划破,蒸发在夏日余晖中。

去美国是件大事,当晚,我鼓起勇气与程家父母商量,没想获得了意外支持。

“我们早有打算将穗晚送出国,只是她不想和你分开,迟迟没答应。现在你也想去,正好俩人可以做伴。”

程穗晚悄悄从沙发上伸过手,握住我的,我也一时激动得有些不知所措,遂兜头将所有想法倒出:“我过去以后会勤工俭学,费用的问题你们可以不用承担太多,现在算是我借的!我、我打借条!以后工作了慢慢偿还。”

不料被程家夫妇笑我傻气:“你和晚晚情同姐妹,我和你程叔叔也都视你如己出,只要你别拿自己当外人,我们就是真的一家人。”

未待我哭天喊地感动一番,心性单纯的程穗晚像初初展翅的蝴蝶,从沙发那头跌跌撞撞飞扑到在我身上,喜笑颜开。

“这下好,程改改同学可以继续当我的女骑士啦!”

我咬着嘴唇,感激轻笑不说话,默默将这份恩情记在心。

听程穗晚也要和我们一起去美国,刘大壮郁郁寡欢:“唉,你们都走了,我在这儿还有什么意思?”他想要说的应该是程穗晚都走了,他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

“不然,我也去?进不了宾法,读个野鸡大学总可以吧?”

“你考虑过人家野鸡大学的感受吗?还是别折腾了,老老实实考B大学编程吧,培养下浪子气质。”

……

周末,提交签证材料回来的路上,我被橱窗里一双精致的高跟鞋吸引。

听说每个年满十八岁的姑娘,都应该拥有一双美丽的高跟鞋,让它带你去到最美好的地方。而那双鞋的样式实在别致,精巧大方,另一个女孩子也忍不住停了下来观望,与我搭话。

“Jessica Jung。”

“嗯?”

“这双鞋出自法国名设计师Jessica Jung之手,我在巴黎游学的时候去过她的作品展。”

接着,我俩就鞋子的外观进行了讨论。那女孩皮肤白皙,谈吐大方,见多识广,令我有些自惭形秽。

交流最后,她友好地向我挥手说再见,我如蒙恩宠,将手挥得跟小彩旗似的。转身,撞上一米八的黑衣男子。

耳边刚听得一句“有人想见你”,人已经被黑西装男子风驰电掣塞进车厢,那句“可我不是很想见他”的话,从头到尾没有出口的机会。

我盯着平缓的车速表,想伺机逃跑,那黑西装男子好像看穿我的心思,佯装吩咐司机说:“这位小姐似乎没有配合的意愿,上了高速就放她下去吧。”

拜托,上高速了放我下去?你在玩儿我吗?!于是我赶紧安分:“其实,也可以见一见的。”

我对黑西装的印象,还停留在魏家保镖身上,以为是魏光阴吩咐他们来的,倒没怎么反抗。可目的地到,却是一座连幢的宅子,古意盎然。

前后共有四辆车,等中间的那辆停下,一双属于男子的长腿伸出,我才被允许下去。大队人马影影绰绰地将他护在中间,离我五米开外的距离,使我难以瞧得正面。

穿过花园,到了主楼前,一身警卫员装束的青年男子略微向他低头,恭敬道:“叶先生,老首长在里面。”

姓叶的男子进屋与主人寒暄,我被迫等在门外,被重重默不作声的人群包围。

关门的人不太细心,日式推拉门稍稍露出了些缝隙,一些细杂的词语泄漏出来。身为好奇宝宝的我偏头朝里瞧,恰好见男子陈上一块圆盘模样的东西。

不久前,我曾在鉴宝频道见过这种东西,据说是西汉时期的古铜镜,就古人用来照面的器物。不过,它乍看下与普通铜镜没什么区别,但若以一束光照到镜面,反射后投影到壁上,壁上光斑就会奇迹般显现镜面的图案和铭文,故名为“见日之光”。

听说以前的人将“见日之光”奉为神物,可惜到了宋代,这种东西已经失传,全世界总共不出五枚,其中一枚,竟在他手上。

我正暗叹歪打正着地见着了宝物,一个低沉的老声传出。

“解冉这孩子,被我和他爸宠坏了,要做什么无论如何也要做。你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应当了解她的性子,忍让些,没必要走到分手这步。”

那人不知回答了什么,老首长话锋一转:“对了,我听你父亲说,最近苏黎世那边的分公司好像出了乱子,你不考虑回去帮忙?”

这下,男子的声音我听得一清二楚,简明扼要:“我心里有数。”

他伸手端茶,再放下时,茶杯正好处于缝隙的光亮之间,莹白如玉。

“对了,我给您带来一个人。”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叶慎寻。我进去的时候,他未曾抬头看我,只顺手点燃一根没有标志的雪茄,不抽,让那好闻的淡香充斥整间屋子。

片刻过,他慢条斯理地对我说了三个字。

“叫爷爷。”

霎时,我想起网上流传的搞笑视频:“孩子,叫爸爸!”“爸爸!你就是我的爸爸!”

一瞬间,空气充满了迷之尴尬。

所幸,我沉浸在震惊、惊讶、讶异、异想天开……的情绪里,才没有失控地笑出声。

怎么不是异想天开呢?颠沛流离十多年,回头发现我的爷爷是首长,简直跟紫薇一模一样啊!民间公主啊!种好事儿怎么能落到我身上呢?所以我佯装矜持,细声细气:“你们……是不是弄错了啊?”心里却已经做好了下一秒就泣血声讨老人,为何将我流放在外的准备。

不料,年轻男子瞄了我一眼,接着从榻榻米里大惊失色地起身:“你是谁?”

我去,你们把我绑这儿来的,现在问我是谁。怎么,见我这个孙女长得不好看,不想认了吗?告诉你,没门儿!

“我是、我叫程……”

那句“爷爷!你就是我的爷爷!”还没机会出口,那负责绑我的黑衣人,劈头盖脸就给了身后的手下一耳光,浑身一震。

“怎么办事儿的?连个人都能认错!”

吓得我,着实退后了一小步。

原来,他们要找的人,是在橱窗前同我搭话的姑娘。我就说,这种天大的好事儿,怎么轮得到平凡无奇的我。一阵鸡飞狗跳后,现场安静下来,先前冲我厉色的保镖此刻化身小绵羊,凑到叶慎寻身前。

“您就告诉我说,门口那个。我问哪一个,你说,身材比较好的那个,所以我就绑了她啊……”

姓叶的上下打量我一番,英俊的脸沉了沉,又恨又气地冲呆萌保镖吼:“你是不是瞎?!”

你才瞎!你全家都瞎!我身形一动,就要上去和他拼个你死我活。毕竟我可以容忍别人说我傻,绝不能容忍他吐槽我的身材,魏光阴除外。

还没待我冲上去,一直旁观的老人坐不住了。他被人扶起身,拿着手杖就冲男子招呼过去。

“臭小子!自己不靠谱,只会拿下面的人出气!你、你给我过来!”

见势态不对,叶慎寻长腿一跨,敏捷地跳过四四方方的桌子,完全不正经起来:“别啊老爷子,打坏我,解冉会找您算账的。”

周围保镖们拦的拦,逃的逃。

眼见他就要溜走,被吐槽身材不好的我鬼祟地加入了战场。

我刻意挡在他逃亡的道路上,想顺势将他推回原地。不料两只手刚伸出去,他像掐准了点儿,机敏一闪,惯性导致我的胳膊无法收回,最终所有的力道都对准了追上前来的老首长。

老人被大力的我推得踉跄,好在军队出身,即便老态龙钟,下盘也比常人稳,连连倒退好几步,却并未摔倒。

察觉自己惹祸后,我惊慌地收回手,还没来得及解释,门外的警卫风驰电掣冲进,刚才那一盘散沙的保镖,此刻也全都训练有素,掏出我在电影里才见过的火药器物,瞄准我。

如果有一天,我悄然死去,一定是这张嘴害的。

因为,在如此生死攸关的时刻,我抖着嗓子想劝他们冷静些。可我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特别紧张。我一紧张,嘴就容易跑溜,遂将那句“让我们冷静冷静吧”,大声说成了——

“让我们同归于尽吧。”

我稀里糊涂的话刚落,一名警卫员以迅雷之速开了枪。

千钧一发间,有双手牢牢控住我的腰,用力一扯,我便猝不及防地撞进一个满是雪茄香的怀抱。

“她是我的人。”

片刻,头顶传出掷地有声五个字。我稍稍抬头,窥见男子专有的喉结与青色下巴。

心猿意马之际,我无意透过男子肩头,发现刚才站的墙背后,出现黑不溜秋一个洞。若非身前人及时相救,我已命丧黄泉。

想到这儿,我的两只胳膊泛起细细密密的疙瘩,所幸听见叶慎寻昭示主权的人都立马收回了武器。我刚要跪下磕头说:“大爷,小女子的命,从今往后就是您的了。”

他突然将我推开,悠悠接了一句:“不好意思,说错了,她是我带来的人。”

我的膝盖顿时又硬气起来。

老首长饶有兴趣地扫我一眼,再看看正掸灰的青年男子,终大手一挥。

“罢了罢了,闹得我头昏脑涨,赶紧走。”

被驱赶的叶慎寻不甚在乎,老人想起什么,停下步子:“对了,叫你们家老头别躲我。别以为搞到了卸任书,这滨城的一切他就真不用再管。”

男子扯了薄唇,轻笑出声:“我爷爷您还不知道吗,怎么好玩怎么来,我哪儿逮得着。”

首长用拐杖指了指他:“这世上还有你逮不着的人?臭小子,说什么要和姓叶的撇清关系,到底还是帮自家人。”

可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些表面的指责,内含欣慰。

等现场只剩下我与叶慎寻和保镖们,他对着我勾勾手指,示意我跟着走,我却杵在原地不动。

他一只脚方踏出小阁的门,意识到身后没动静,便在将好的光线里回了首,语气出奇温柔地朝我“嗯?”一声。

霎时,我的鸡皮疙瘩霎时起得更加密集,隔着两米的距离,回他。

“我……腿……软……”

那出阴差阳错的插曲,没多久便被我遗忘,因为将精力全放在了托福考试上。

考试当天,刘大壮非要开车送我们去考场,一路上跪舔魏光阴教授的理论知识多么有用:“现在已经能轻轻松松将车开到飞起,一点儿也不抖。”

早晨八点过,正是堵车高峰。看看前方高架桥的盛况,再看看表,我多么希望他说的是真的,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俩搭地铁早到了,你倒是给我飞啊!”

当刘大壮无言以对,萧何出现了。

他不知从哪儿搞到我们考试的消息,骑着辆摩托,略显炫技地停在刘大壮的车旁边,拿下头盔,朝着降下窗户的我们点点下巴:“要不要我载?”感觉自己在演《速度与激情》一般。

萧何的主动示好,魏光阴心如明镜,但他还是干脆利落拒绝。形象和考试对他来讲,显然维持形象最重要。毕竟错过这次考试还有下月,再下个月,报名费于他九牛一毛。而我,无法觍着脸再向程家父母伸手要钱。更重要的是,作为《速度》粉,我更没理由拒绝啊!

试想一下,摩托拉风地冲进考场,人群退散,万众瞩目。我流畅地翻身而下,给对方一个HIGH FIVE……完美。OK,现实是,我刚洗过的头发,在二十分钟以后灰尘密布。在下车的时候,因为腿短,差点摔个狗吃屎。

从考场出来,萧何还在,不知怎的,竟与刘大壮从互看不惯的仇敌变为勾肩搭背的好友,甚至要拉我们去萧何居住的镇上野炊。

萧家就在高速附近的小镇,背靠一座不太陡峭的大山。初夏,蚕虫鸟鸣开始出没,满眼的绿色令人心旷神怡。

他拎着从家里捎出的腊肉香肠,带我们穿越小路,抵达一片竹林空地。

这里应该是镇上小伙伴们野炊的最佳之地,因为有用石头堆砌的现成炉灶,被烧得黑漆麻糊,却依旧坚挺。

在祥和里的时候,刘大壮没少干这些事儿,遂与萧何一起动手加固炉灶。当然,我也没少干这些……所以我很自觉地帮着捡柴火,唯独魏光阴略显多余地立在一旁。

半晌,他忍不住开口:“不然,我帮忙先切肉吧。”

切肉……

能感觉出,魏光阴鼓了多大的勇气,才提出这建议。可我难以想象他操刀割肉的农夫画面,赶紧捡完柴火接手了菜刀,支使他去生火。

准备工作完毕,剩下烤的环节,我自持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殷勤地给魏光阴烤了一串腊肉片。为了投桃报李,他也加入阵营,动手烤了一串香肠递过来。

尽管我是个只看脸的姑娘,但连我都不得不讲,魏同学烤的香肠,是我吃过最蒙的味道。

“亲,你连里面都烤煳了。”

“有一点儿吧?”

“还把糖当盐了?”

“是吗?”

反观刘大壮和萧何自食其力,啃得香喷喷,不亦乐乎。

接收到我怨念的目光,萧何越过刘大壮,向我和魏光阴一人递来一根自己的杰作。不知是不是火光的缘故,男孩面庞看上去红得通透,说话也支支吾吾的。

“对不起。哦,还有……那个,谢谢。”他说。

魏光阴应该从没想过会与萧何坐在一起吃烧烤,当即也别扭起来,拢着手轻咳一声:“彼此。”

“噗。”

他们太过官方的对白令我破功笑出,唾沫星子横飞:“不知道为什么,你俩这状态,让我很想叫你们喝个交杯。”

刘大壮唰从腰间抽出一瓶什么东西,往地上一扔:“我就有先见之明,义结金兰怎么可以没有酒?”说着,还要去拉魏光阴的手,拿刀放血。

人家只是化干戈为玉帛,谁说要义结金兰了?鬼才要义结金兰!分明他自己想和魏光阴套近乎,就为多学点实用的驾驶知识!于是为保护魏光阴毫发无损,我和刘大壮围着篝火再度交起手来,成功勾起魏同学的回忆,令男孩唇角轻扬。

我正得意,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树林不远有什么东西在迅速移动过来。等定睛一看,霎时尖叫着跳离了原地。

“蛇啊!蛇!!”

刘大壮离我最近,长臂一挥将我护在身后。我们几人屏息静气,看那条表皮异常鲜红的蛇就停在几步之遥。

听说颜色越鲜艳的蛇越毒,这蛇一看就毒性剧烈。我正踌躇要不要捡个小石子之类的引开它,然而,我没想到,身前那作势要保护我的汉子,特别不合时宜地晕了过去。

他体形大,重物落地的声音大概惊动了正在四处勘察的红蛇,开始急速朝我的方向而来,条件反射要攻击我。我瞠目结舌地往后退,最终脚跟绊住脚跟惊吓倒地,眼看就要入了它的嘴,两块石头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砸中红蛇头部,使它当场毙命。

那两块石头,一块出自魏光阴的手,一块出自萧何。

这一时半会儿,竹林里静静的,静得只能听见我惊魂未定的喘气声。

魏光阴率先回神,将我从地上扶起来:“没事吧?”

我惊魂未定,傻傻摇头,看他顺势去掐住刘大壮的人中,将对方唤醒。

怕这条蛇还有其他同伴,此处不宜久留,萧何在一旁收拾东西,一边解释说:“附近有个蛇厂,偶尔会偷溜出来一些。”但因为大多爬出来的都没毒性,村民们也就没怎么在意,没想还有漏网之鱼。

从此以后,“胆小鬼”成为刘大壮的代名词。他脸红脖子粗地同我们争论,说他已经很努力地想保持镇定,可他打小对那种滑不溜秋的东西有阴影,一见就腿软,包括见了泥鳅也是如此。

为了锻炼他的胆量,萧何解下一根绑腊肉的绳子将死蛇套上,塞进刘大壮手里。

“我以前也怕,后来我爸就这样对我,拎着拎着,就不怕了。”

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壮兄弟,最怕别人看不起他,当下也豁了出去了,拎着那条蛇,走过大半个村,却遇见蛇的主人,就是蛇厂老板。

迄今,我已经忘了那条蛇的名字,但当日听蛇厂老板的意思,是这条红蛇很珍贵,很难弄到,药材价值很高,要我们赔偿。

“你的蛇擅自跑出来,差些伤到我们,没找你要赔偿,反到讹起我们来了。今儿爷就告诉你,我不仅不给钱,还要拿回家炖汤!”

急性子刘大壮特别不淡定,气急的情况下,竟真忘记害怕这回事,风风火火地扬了扬手里的死蛇尾巴。

倒霉的是,我正好站他旁边,于是那黏黏凉凉的触感,吧嗒落在我脸上,动物腥气扑鼻。瞬间,我才是真的想要晕过去。

蛇厂老板纠缠不放,并且认出了在附近居住的萧何,呵呵冷笑说:“你们不赔钱,可以,从今天起,我就让厂里的工人到这个小伙子家里去要了。他们可都是饲养员,与我的这些宝贝们随身不离,到时候吓着谁,就不能怪我。”

我冲上去,以牙还牙,摆出一副比他还嘲讽的表情:“这样哦?那要是我们精神受了刺激,分不清东南西北,只好跑在你家去吃喝拉撒睡了?”

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可没料,飘的人是我,挨刀的也是我。

和男性相比,女性总归是吃亏的。无论体形还是口舌上。例如,在我自认将蛇厂老板唬到的时刻,中年男人陡然靠近我,露出下流猥琐的眼神。

“小美女要去我家吃喝拉撒,不用精神紧张,随时都欢迎。我那里不要钱,随便睡,还有人陪。”

这世上还有比我更流氓的,真是太过分了。想到这,我怒气上涌,抬脚就要往蛇厂老板最紧要的地方踢去。可我还没来得及展示女汉子那一面,魏光阴拉住了我。

他下意识地将我往后扯了扯,自己站到前方,依旧是外人面前的斯文模样,好像永远不会动肝火。

“那就交派出所处理纠纷吧。要真如你所说,这种蛇的药材价值很高,那同样也说明了,它的毒性很强。国家对蛇厂的监管力度和设施都是有规定的,听说你那儿三番五次发生逃跑事件,想来条件应该也不怎么样,别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就在魏光阴阻止我动手的微末一秒,我看见萧何紧绷的眼角眉梢猛地放松。蛇厂老板却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不吃这套:“哪里跑来乳臭未干的小子,盐没吃过多少,竟和大爷讲起道理!”

魏光阴眸光一重,看上去依旧不疾不徐,只语气成冰。

“不是讲道理,是威胁。”

蛇老板一愣,被他的气场镇住,好半晌才跟吃了多大亏似的,愤愤离开。

见他远走,魏光阴露出的锋芒才渐渐掩去。再回头,已是温和从容,令萧何与刘大壮亦看得痴痴,忘了手上还拎着一条死蛇。

晚上,我们集体在萧家吃的饭。两个素菜一个蛋汤,却诡异地香气四溢。回城的路上,星子漫天。刘大壮将我送到路口,魏光阴步行送我进去。

临下车时,他偷偷摸摸递了个眼色过来,意在要我把握机会,但我俩月光漫步没多久,魏光阴先开了话题:“今天没让你动手教训蛇厂老板,很失望吧?”

我错愕一秒:“并没有,是我性格太莽撞了。”

“他的话的确很脏。”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是对的。”

男孩停下脚步,侧身与我面对面,表情隐约是急欲解释的样子。

“萧何已经被认出,我是怕,当时动了手,以后麻烦的是萧家。他们与蛇厂老板要在一个村子里相处,对方在当地看起来又有点势力,无谓为他们埋隐患。”

我恍然大悟,双手作激动状:“你知道吗?现在的你看起来……嗯,怎么说呢?特别接地气。”

好像清心寡欲的神仙,终于动了凡心,愿意到人间看看,体验疾苦。

第4章 我什么也没忘记

毕业季匆匆来临,萧何加入了我们的复习阵营。他与刘大壮底子不差,临时抱佛脚两月,竟然真顺利地拿到B大录取通知书。魏光阴和我也不出意外地受B大青睐,尽管与之无缘,心中还是满满的欢喜。

学校按照惯例,为我们这届举行欢送会。礼堂发言过后,刘大壮活蹦乱跳地说:“我爸要给我庆祝,豪华大餐,你们都来啊!”

我觉得没意思:“外面的东西都一个味儿,还不如自己在家做火锅。”他用类似惊悚的目光盯住我说:“魏光阴和你说的话一模一样,你俩可真是心有独钟啊!”

“是心有灵犀!”

大学会不会太好考了些,就他这文字水平,语文居然能及格吗?!但听他胡乱一说,怎么也那样高兴。

他们几个大男生里,除了萧何,全都没有买菜的经验。偏偏萧何得先回家和母亲吃饭庆祝,于是他俩回刘家布置,买菜的事儿全落在我头上。

菜市场距离学校两站车的距离,公交迟迟没来,我悠哉悠哉步行过去。

临近正午的市场热闹稍减,我挨着店铺挑选,最后收获满满一袋子的涮肉。回头想起魏光阴似乎偏爱蔬菜,于是又倒回去,再出来已大包小包两手无空,却迎面撞上旧仇。

“对不起啊。”

抬头,发现是蛇厂老板。

若非蛇老板满脸横肉上的那道疤,我几乎认不出他。可时过几月,对方似乎在第一眼就记起了我是谁。

他身边跟着几个青年男子,兴许是蛇厂工人,见我故意装作不认识落荒而逃,他略显讥笑地凑头在那些青年男子耳边说了些什么。片刻,那几个人跟上。

察觉到不怀好意的尾随,我疾步快走,没想他们更快。心慌意乱间,我伸手想招出租,偏偏全部满载,没有一辆有停的意思。

眼看蛇厂的青年工越靠越近,我眼角余光瞄到路边停着的那辆银色路虎,当即头脑一热,嗖地跑过去,拉开车门,以天雷动地火的架势坐上。

“开车!求您!”

后来,我听说,叶慎寻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那天忘记锁车门。

他只不过下车买瓶水,刚坐进主驾驶,就凭空多了一个我。

关键是,我因为太过慌张,乃至于忘记自己手里还提着大堆的菜。手舞足蹈间,那堆猪羊肉就如同我一样,飞扑到他自认为颠倒众生的那张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