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蹙了下眉,然后起身道,“走吧。”

霍一和看到他,嘴角噙着一丝欣赏和温柔的笑容,“恭喜。”

“多谢。”

“不过我很好奇啊,为何如此执着于一块小小的壁画。”

他微微的抬起下巴,有种睥睨众生的架势,“霍小姐不也是相当执着吗?”

“我知道你在同我叫价,所以我拍着玩的。”她眯起眼睛,笑的很温柔,眼神专注,似乎想从他的脸上捕捉到一些情绪的改变。

而他还是淡淡的表情,“恰好合了眼缘,若是霍小姐没什么事,那叶某就告辞了。”

“明天有场慈善晚宴,希望叶大少赏光。”

他似没听到,抬起腿就准备走,霍一和笑道,“有些藏品,刚见天日,希望大少过过眼。”

他看了贺归宁一眼,后者立刻就知道了用意,贺归宁微微的欠身,对着霍一和道,“那就谢谢霍小姐,只是我家少爷有些急事,先告辞了。”

他们走远了,叶言若才钻出来。

“肯定是赶着去抱他的壁画睡觉了,话说他真的是我兄弟吗?血缘带来的亲近感呢?”

霍一和笑道,“我实在不能想象他和任何女性亲近。”

“男性呢?”叶言若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你这年级的小姑娘脑子都想些什么啊。”

润都的雨还在下着,灰蒙蒙的天,玻璃窗上淅淅沥沥的沿着几串水珠,江边白色的水汽沉沉坠落,危险而诱惑的感觉在空气中丝丝缕缕的飘过,一种力量,具有腐蚀力似的把他推到了此处,使他迷惑,使他挣扎。

霍一珂站在邢壁街的道路上,白天,这里人很少,店铺大多都关了,只有寥寥几家开着。

他也说不清是为何,昨晚在店里的发生的一切,不断的在他脑子里重复,而那块冥玉,尽管如此的不详,但是他似乎对这块玉有种熟悉的感觉。

可是那个女子并不认为这块冥玉应该属于他,她似乎在等另外一个。

鬼使神差,他又来到了这里。

凭着印象,他找到了那家店,店里还是昏昏暗暗的,那个老头坐在太师椅上,打着瞌睡,一阵风刮过,破旧的窗户发出哐哐的声音,似乎下一秒就要倾塌。

“老板。”他轻轻的唤道。

那老朽一个激灵,“谁。”然后看见了霍一珂,慌张的神色才平静下来,“原来是客人啊,里面请,要看什么?”

“你不认识我了?”

那老朽眯起眼睛,“抱歉啊,年纪大了眼神不太好。”

他忽然感到手臂上有冰凉的东西,很脆很干枯的触感,定睛一看,那老朽的手指触了一下他裸露的皮肤,然后又拿开。

那老朽“嘿嘿”道,“原来是昨晚的贵客,八字最重,称骨最重的那位小少爷,老朽眼睛白天不太使得,唐突了小少爷。”

霍一珂看着他,却忽然难开口了。

那老朽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小少爷还是惦记那块玉蝉吗?”

他抿了抿嘴唇,并不作答。

“嘿嘿,那是个千年古物,老朽这辈子见过的宝物太多了,这算是很不错的佳品,阿鹤说是盛唐时期的古物,是不详之物,老朽可不信什么冥玉的邪门之说,老朽这辈子,只认得钱。”

霍一珂腼腆的笑道,“老人家要那么多钱做啥?”

“那小少爷要那么多钱做啥?”

他垂下眼帘,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并非自愿。”

“哦?”那老朽伸出干枯如枝桠的手指,细细的摩挲着青铜樽,“小少爷若是真的想得到这块冥玉,不妨等等,这块玉是有些不详,我问问阿鹤可有方法。”

“不用问了,这块玉有主的。”

他回头,发现昨夜那个女子撑着一把红色的伞,站在门外,她身子已经湿了大半,乌黑的头发像是藤蔓一样缠着脖颈,透着妖娆的美艳。

她放下伞,很快,干燥的地上圈出一块水渍。

“老周头,你先上去。”

“哦。”

屋子顿时安静下来了,霍一珂有些尴尬的看着那个女子,她挽了挽头发,指指门槛,“坐吧。”

他坐在地上,看着她。

“我叫江燃鹤,叫我鹤九。”她也坐下来,然后微微的蹙起眉头,“那玉很不详,是块死玉,老周头拿到手时候,百年之中已经辗转了几家,可是每家大富大贵之后就开始迅速的颓败,最后都家破人亡。”

“这块玉是什么时候被盗出来的?”

“大概是民国时期。”

霍一珂若有所思,“看来你很了解这块玉的来龙去脉。”

“不,一点都不了解。”

他有些惊讶的看着她。

江燃鹤却笑了,“下面这段话,你慢慢听。”

她说的很慢,很轻,似乎每一句都在细细的品位。

“公等或家传汉爵,或地协周亲,或膺重寄于爪牙,或受顾命于宣室。言犹在耳,忠岂忘心?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倘能转祸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之勋,无废旧君之命,凡诸爵赏,同指山河。若其眷恋穷城,徘徊歧路,坐昧先几之兆,必贻后至之诛。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最后一个尾音结束的时候,她似乎轻轻的喟叹了一声,那声音就像是萤火,转瞬即逝。

而霍一珂完全愣住了,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这是《为徐敬业讨武曌檄》。”

“那个武则天?”

“是。”她抿起嘴笑道,“日月当空,为瞾,这位女皇也是了得。”

“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呢。”

屋外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烦躁狂乱,而她却是安静慵懒的,她靠在门框上,幽幽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这个故事发生在唐,调露二年。”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 章

“这个故事发生在唐,调露二年。”

临海的夏日的官道,远处是深色浓重的墨绿的苍天古林,近处便是绕江而依的苍翠的竹林,密密柔软的草地,时不时一两片落叶从天而降,阳光从枝叶中透出来,在地上落下了金光闪闪的斑驳。

路边有茶水摊,过往的路人不胜脚力就往长条凳上一坐,来一碗茶水消渴。

他选了个有荫的位置坐下,隔壁桌有几个书生模样的在吟诗,“水外山影归斜阳,落霞鳞鳞染曲江。浅滩沙鹭皆相贺,一叶渔舟排水长。”

“好诗,好诗。”

他却不由的笑出来,那些书生看着他,刚才吟诗的那位书生挑衅道,“哦?这位公子可有指教?”

他皮肤偏黑,浓眉,眼睛炯炯有神,脸庞有坚毅的轮廓,棱角分明,可是所穿所携都是略破旧,可是气度潇洒出尘,举止有种游离于世俗的飘逸。

他把茶碗放下,略思索,“暂屏嚣尘累,言寻物外情。致逸心逾默,神幽体自轻。浦夏荷香满,田秋麦气清。讵假沧浪上,将濯楚臣缨。”

那些书生都愣住了,半晌才有一个像是流水破冰的声音,有些突兀的尖锐,但是很轻很温柔, “好诗。”

他抬起头,柳树下站着一位少年,文弱秀气的眉目,额发遮住了黑夜一般深邃的瞳仁,高挺的鼻梁,樱桃红唇,有种雌雄莫辨的美丽。

少年没有束发冠,只是用纯白色发带随意的束在脑后,一身白色的劲装,袖口处有描金牡丹花花样的绣线,在阳光下闪着极其耀眼的光泽。

他抱拳行礼,“小公子怎么称呼。”

“薛云川。”

“在下骆宾王。”

薛云川眼睛里有一丝的惊诧,然后微微的翘起唇角,“原来是骆少府。”

他擎着茶碗,笑声肆意洒脱,“切莫再提。”

薛云川闻言,便掏出碎银,丢在桌子上,“老板,来一碗桂花酸梅汤,多要一勺桂花蜜,再要一份六色茶果。”

吩咐完了,他微微笑道,似在自言自语,“临海真美。”

“是的,可惜温柔冢,有太多的愁情和牵挂。”

老板把酸梅汤端到薛云川的面前,他微微的抿了一口,“少府似乎颇有些惆怅,也是,长材休自蠢,蠖屈必求伸。”

他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公子也有个有气量的。”

薛云川抬头看了下天空,橘色的光晕笼罩在山头,已然耽搁了些功夫,于是他站起来,失礼,“某还有事,就不跟少府长叙了,临海城若是再会,某定请少府小聚。”

“哈哈,好。”

他牵了马,纵身一跃,马儿嘶鸣,扬起尘土,转眼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