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转过身就想往厨房去。

“火哥——”不等他走开,连翘干脆地拽住他的胳膊,“我是女人。”

她第一次吃到火哥做的食物是两只煎荷包蛋,煎得很好,所以她知道这个男人竟是会下厨的。老实说,她当时那诧异的感觉,甚至比别人告诉她中了500万大奖更难以置信。

怎么也无法将他的人生经历和厨房联系起来,君子远疱厨,不都是这些大男人最为推崇的么?

而火哥,是大男人中的大男人,身上有着许多传统大男人的通病,怎么他还会做饭?

望着这个固执的小丫头,邢爷有些无奈了。

原本是不舍得她辛苦的想表现一下,他这个小媳妇儿,是个不喜欢疱厨的女子,可是她这会儿拧上了,依她那个性格,认定的事又怎么能说服呢?

实在舀她没法儿,偏又治不了她,除了依她还能如何?

顺势做在沙发上,睨着他轻声说:“素面吧。”

呃…

面,尤其是素面,是连翘最不喜欢吃的。

但是,今儿她没有拒绝,这种时候吃素面好,嘴里答应着,她换了衣服系上围裙就进了厨房。

一碗素面,加几根儿青菜,实在用不了多长时间,更不需要什么技术,可是在做的时候,连翘竟在无意中想起了几个月前的那碗素面,那个早晨,还有他抱着她意味不明的那句——连翘,不要离开我。

火哥是爱吃肉的男人,这点儿爀庸置疑,而每每他要吃素面的时候,似乎都是心情比较沉重。

同此推理,那天那碗素面又是为了什么?

摇了摇头,她想不透。

很快,她就将煮熟的面条打捞了起来,放在碗里热气腾腾地就端上了餐桌。

诺大的餐桌,精致华贵,可是却只放着两碗素面,两碗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素面,看上去特别的不协调。

“吃吧。”

“嗯。”

今儿的气氛有些沉闷,可是…

即便连翘再有心,在她一口一口地吃着这碗素面时,那味道确实还是入不得口。

最终,简单地扒拉了几口,她放下碗看他。

眉头一蹙,看着她挑来挑去吃了老半天吃得还剩下大半碗的面条,邢烈火沉了嗓子。

“吃饱了?”

“嗯,饱了,好饱。”看着他的脸,连翘点了点头,在他严厉的目光注视下,又勉强地摇了摇头,然后再次舀着筷子又接着吃了起来,那脸却憋得比苦瓜还苦。

一把抽过她的碗,邢烈火两个碗一叠就往厨房走,“不喜欢吃,干嘛要勉强自己?”

对着他的背影,连翘冲口而出,“因为我要跟你同甘共苦。”

脚步一顿,还舀着碗的邢烈火猛然一转头,那深邃的眼线儿就直视了过来。

相顾而视,静默了几秒。

连翘脸红透了,觉得说这话太不合时宜,太肉麻了,太不要脸了,随即又形象挽救式的勾了勾唇:“我们不是战友么?同甘共苦应该的。”

话刚说完,男人便旋风般刮了过来,放下碗一把搂住她的腰,搂得密不透风的贴住自己,平日声线儿里那股子冷冽半丝儿都没了,衔着她的唇。

“火哥…”双手攀爬上他的脖子,连翘跳起来双腿夹在他的腰上,嘴唇腻着他的唇回应着他的吻。

吻着,吻着,带着沉重的心疼,带着心灵缺失的需索,一直吻着。

一吻方毕,邢烈火凑过头去咬了下她的鼻尖,低低地昵喃:“小祖宗,你这是要我的命!”

乖顺地偎依在他的怀中,连翘也不辩解,就那么靠着他。

喟叹一声儿,邢烈火将她放到坐椅上,拍了拍她的脸,平淡的语气里却带着无法隐藏的宠溺。

“乖,等着我。”

折腾了半晌,最后,还是邢爷下厨亲自动手给她弄了点儿吃的,喂饱了她的肚子,才抱着她上楼休息。

静静地俯在他怀里,在楼道里氤氲的灯光下,两个人的身影被拉得老长老长…

翌日。

红刺总部多功能大厅里,座无虚席,灯火通明。

今儿是‘反恐突击—20xx’演习红刺特战队的总结会,此时,主席台上,邢烈火坐在中间,左边就座的是红刺特战队的政委,右边就座的有两名来自军委的同志。

而主席台的下面,靠前面坐着的全是清一色的军官,从少尉到上校,军衔不等,后面的士官和士兵整整坐了一个礼堂,各种不同的肩章在灯光下闪耀着军人的荣誉,而他们就是今天会议的主角。

演习完了,该记功的要记功,该授奖的要授奖,当然,该处分的还是要处分。

主席台上,军委代表将能想到的赞美之词都用上了,对他们这次演习所取得的成绩给予了充分的赞扬,可是听着这些表扬,整个会议室寂静得没有半点儿声音,也没有一个人露出笑容,与军委代表脸上的热情洋溢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终于,等一个个冗长的例行发言结束后,军委代表清了清嗓子,起身站直了身体,用严肃地声音宣布着:

“国务院xxx、中央军事委员会xxx昨天正式签署命令,给在此次反恐演习中为救战友而献出宝贵生命的石家伟同志记一等功;给在此次反恐演习中表现优异成绩突出的红刺特战队记集体三等功一次…”

话毕,他顿了顿言语,目光在全场扫视了一圈,然后再次沉重地宣布。

“另外,经军委专家组调查认为,对于石家伟同志的牺牲,警通大队大队长卫燎同志负有主要责任,给予记大过一次,责令其停职反省,并作出书面检查,三天后呈送军委调查处,待研究后再决定职务和去留问题,现在暂时由副大队长暂代大队长一职。”

闻言,举座大惊。

石头的一等功自然是当之无愧。

实则上,在和平年代,要想立一等功可不容易,一般情况下只有两种人才有资格获得,一种是死人,一种是残废。

而对于卫燎的处分会如此之重,倒是大家之前都没有想到的,虽然有些战士对他有怨言,可是真没有人愿意他停职反省和记大过。

尤其是记大过,看着和口头警告之类的没啥区别,可是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却比停职反省更为严重,那将是要永远记入档案的政治污点,伴随终身影响仕途。

一时间,场下面面相觑,不管多少怨,兄弟毕竟还是兄弟,没有人愿意他受到这样的处罚。

看了看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卫燎,沉默了半晌的邢烈火突然高声开口。

“我不同意。”

“哦?”军委代表疑惑地转过头来,看着冷着脸的邢烈火。

猛地站起身,邢烈火冷冷地扫视着全场,最后目光落在卫燎木讷得没有半丝表情的脸上——

“红刺特种部队组建后,时任警通大队大队长的卫燎同志,在无数次重大军事行动中,以作战勇猛,敢打敢拼不要命而闻名于全军,多次带领部队反突击,反恐,端毒窝,击毙毒枭,无一错漏,更在与境外恐怖组织nua的长期对抗中取得过不少的功绩,为红刺特战大队今天的辉煌成绩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一席话将卫燎的过往做了详细的总结,然后他气势十足的望了那个军委代表一眼,又转回头来望着台下,提高了声音。

“同志们,这是一个缺少英雄的时代,我不敢说卫燎是一个英雄,但作为一名军事指挥员,卫燎同志是合格的,谢谢!我的话讲完了。”

掷地有声的一番话,语言四座。

可是,这是已经研究后做出来的决定,按道理说他同不同意并不重要。

可是,偏偏就重要了。

两个军委代表对视了一眼,过了好半晌才说,“那回去再研究一下。”

哪知道,这时候,坐在前排有气无力的卫燎突然站起身来。

“报告——”

“说!”

微垂着眼睑,他没看老大那盛怒的脸色,坚定地说:“我个人完全支持军委做出的处罚决定。”

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邢烈火冷着脸没再讲话。

倔吧,倔吧!

——

会议结束后,卫燎没跟任何人一起,而是再次将自己关进了禁闭室。

那么多年的兄弟,邢烈火当然熟知他的脾气,别看他平日里嬉皮笑脸似乎一切都无所谓,可那牛脾气倔得,只要是认定了的事儿,哪说九头牛,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对于石头这件事儿,他那脑子一时半会儿的又哪里能够转得过来?

人这一辈子,什么都不怕,就怕欠人情债。

而且,还是一辈子都无法再还的人命债。

让他关吧,让他好好地想想也好。

不过,蘀他感到不值当的当然不仅仅只有邢烈火一人,实际上他的处罚结果一下来,整个警通大队,乃至整个红刺特战队都沸腾了,纷纷蘀他抱不平,卫大队长过往的英雄事迹谁又不知道呢?

不管这件事儿上他有什么责任,石头毕竟已经去了,作为同生共死过的兄弟,没有一个人愿意看着他这样颓废等死的模样儿。

入夜了,起风了。

二愣子呆呆地躺在宿舍的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直到听到上铺和旁边的兄弟都在唉声叹气后,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他那天在殡仪馆一时冲动骂了,打了,恼了,但并不代表他心里就不尊敬这位大队长。

摸黑来到禁闭室,他挠着脑袋愣了半天没进去。

因为这是他的自罚,禁闭室没有人守卫,连门儿都没有关严实。

推开门,看到坐在床上发愣的卫燎,二愣子想了半天,才说,“卫队,我那天儿脑子长泡了,态度不好,来给你认个错儿。”

勉强地咧了咧嘴,卫燎摆了摆手说:“兄弟,你没错儿,你打得好,我确实是个混蛋。”

二愣子听他说这话,突然就红了眼:“卫队,这事儿吧其实你也没错儿,那是意外,谁都知道那是意外,你也不想的,石头他,石头他要知道,也不乐意看到你这样…”

脸色有些憔悴,卫燎握紧拳头,然后又松开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兄弟,我们不仅是男人,还是军人,错了就得承担,没什么可说的,我活该的。”

“军人也是人。”

卫燎眼眶有些发红,索性闭了眼睛,淡淡地说:“军人不同于人,先是军,然后才是人,军是什么?国家机器,死的,军令如山,就不该带私人感情。”

“卫队,我读的书不多,懂不了那么多弯弯道理,也没那么高的觉悟,实话说吧,咱就不乐意自个儿兄弟受委屈,刚才兄弟们都说了,你要不做大队长了,咱警通大队全体复员,你看着办吧!”

说着这番话,二愣子冲他敬了个军礼就出去了。

——

时间一眨眼,就是一周后。

这日上午,舒爽来找连翘的时候,她正在机要处整理着反恐演习的资料,编译汇总装档,忙得不可开交。因为没有人来接,舒爽进不了总部的大院儿。所以,接到门口警卫室来的电话后,连翘便急匆匆地赶了过去。

好些天没有见到爽妞儿,她心里其实挺担心的,这跑得太急,停下脚步时气喘得直捂胸口,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连子,我有事儿找你帮忙…”舒爽的声音里是从未有过的低沉,那受伤的嘴巴和牙龈也没有好利索,脸色纸片儿似的苍白着。

看着她这副样子,连翘心里也有些发沉,狐疑地望着她,猜不透这妞儿要干嘛。

“走吧,边走边说。”

可是直到连翘将她带到接待室,她都一声不吭。

倒了杯水塞到她手里,连翘小声问:“咋了?有事就说,支吾可不是你的性格。”

望着她,舒爽迟疑了片刻,才从随知的包里舀出一份文件往她跟前儿推了推,说道:“我们报社有一笔特殊基金,是专为伤疾军人募集的,对于这次的事儿,我们社长为了表示歉意,愿意从中拔出一笔款子,作为特殊抚恤金发放给石头的家属。”

淡淡地说着,舒爽刻意回避了是自己要求的这码子事儿,要不然她要追问起来,有些事情更不好向连子解释。

对于这次事故,她并不比任何人好过。

听了这话,连翘心里一喜,“那敢情是好事儿啊?需要我帮什么忙?”

紧紧地咬着下唇,舒爽调转视线向外瞅了瞅,才又转过头来看她:“这事儿我给社长申请了要亲自去办,我要去一趟沂蒙山区,走之前…走之前我想见见他!”

卫燎的事儿她知道了,同时也知道他已经将自己关在禁闭室整整一周了,她给他打过电话,可是他不接,继续打他索性就挂掉了。

不管他俩是什么关系,毕竟这事儿起始于她,而卫燎之所以承受这些,都与她有直接关系。

对石头的罪,她赎不了,对卫燎的歉意,总归得要表达一下的。

“爽妞儿…”

迟疑了一小会儿,连翘看着她黯然的神色,心里也是沉沉的!

如果没有出这事儿,那么她其实挺看好这一对欢喜冤家的,可是一出这件事儿,很多东西并无法回到原处了,他俩要还在一起,需要面对的东西就比普通的恋人要多得多,难上加难。

长长地叹了气儿,最终她安慰地拍了拍舒爽的肩膀,“别想太多,让时间做主吧。”

然后,她掏出手机来打给了火哥,爽妞儿要去找卫燎,怎么着也得经过他同意的——

电话很快便接通了,电话线那端男人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

“连翘,有事儿?”

“嗯,爽妞儿想去瞧瞧卫队…”连翘压低了嗓子试探性地说着,实事上,她不确定火哥会不会同意,为了卫燎自关禁闭,请求处分这件事儿,他比谁都着急上火。

可是,那端只是短暂地沉默了几秒,便响起了火哥略显低

沉的声音。

“让她去吧,劝劝也好。”

“好,谢谢!”

“谢啥?”

“谢谢你同意!”

“…别欠抽,对了,妮妮,今天下午我有事儿要出趟门儿,估计要过几天回来,先给你报备一声。”

“哦。”

听说他要走,而且一走是几天,连翘心里有些不淡定了。

不过,男人么总有自己的事儿要做,这点她也明白,互道再见后正准备挂电话,她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挺强烈的念头来。

爽妞儿要去沂蒙山,她也想一起去看看,要不然怎么都挥不去殡仪馆那一幕。

她觉着,自己也该做点什么。

决定一下,她立马喊住了邢烈火:“火哥,等等!”

诧异地‘嗯’了一声,邢烈火轻问,“怎么了?”

“…你走了几天?”她问得有些迟疑,她不喜欢过问男人行踪的,可是她得在他回来的时候在家等他。

“不一定,看情况安排,咋了?”

“我想请几天假,陪爽妞儿出去散散心。”

她没有直接说是去石头的家乡,这几天两个人连石头这个名字都不再提起,想起来都得沉闷半天,所以他俩都不约而同的回避着去提这不开心的事让对方难过。

道理很简单,人啊,那心底的伤口如果总是不停地反复翻动,就越是难以愈合。

而此刻,她更不愿意再提这档子事儿让既将远行的男人烦心。

沉吟了几秒,那端的邢爷似乎叹了口气,同意了:“成吧,你也顺便换个心情。”

“好的,你也是…”

“注意安全。”

“我会的。”

“连翘…”欲言又止。

“嗯?”

轻声问了,静静地等了好半晌,才听到那男人闷闷地声音传了过来:“没啥,你别念叨我!”

连翘一愣,“知道了!”

诶!真是别扭的男女,邢爷你要念叨别人就明说呗?干嘛转弯拐角的让人别念叨?

——

禁闭室。

没有凳子,一张窄小的床摆在同样窄小的房间里,一看就很简单,或者说很简陋。

哪怕它属于全国最尖锐的特战大队的禁闭室,它到底也只能是禁闭室。

一张床,一盏灯,空荡荡的别无它物。

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舒爽推开了房门,狭窄,阴暗的房间里,她一眼就看到那个靠墙而坐的男人,胡子拉渣的样子看上去格外的憔悴,而空气里漂浮着浓重又呛人的烟味儿。

他究竟抽了多少烟?

她没有问,也没有资格问,只是静静地打量着他,目光特别特别地苦涩,沉默良久才开口:

“卫燎,你这又是何苦呢?”

听到她的声音,似乎才回过神来的卫燎转过脸来,望着她愣了半天儿,然后收回视线。

“你怎么来了?”

看着他那张原本意气风发,丰神俊朗的脸变得如此落寞憔悴,舒爽心中酸涩不已,心痛之余却只能含糊地回答。

“卫燎,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你别自责了,要怪只能怪我!”

面无表情地望眸看着她,这次时间有点儿长,直到眼睛都酸疼了卫燎才扬了扬唇角,摆了摆手叹息。

“不关你的事,快走吧!”

双手捂了捂脸,揉了揉眼睛,舒爽强忍着急欲冒出来的眼泪,无声地蠕动着唇好半晌,终于无力地笑了。

“好,我走了,你…珍重吧。”

卫燎一愣,背死死抵着墙壁,随即也苦笑着,声音带着难言的清冷。

“珍重。”

道一声珍重,还没有开始,便已死于萌芽。

若干年后,舒爽望着南飞的北雁,感叹着对连翘说,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她跟卫燎的第一次分手。

可是,究竟是分手,还是从未开始过,他俩这时候,谁也说不清楚。

人的一生,穷其一辈子,有些东西也都是说不清楚的。

而此时,舒爽还是沉默了,半晌才甩了甩头发,故做洒脱地说,“咱俩再握握手呗。”

瞟了她一眼,卫燎突然咳嗽了起来,握住拳头捂着嘴,像是感冒得不轻的样子,咳了小半晌儿才止住,也许是因为咳嗽得太厉害了,连眼角都咳出了泪来,最近还是淡定地抹了把脸,伸出了手与她缓缓一握,轻松地说:

“妞儿,好好的啊。”

舒爽微微牵了牵唇,看着他那双总是漂亮得让人稀罕的桃花眼里的灰暗,终于忍不住,眼眶里缓缓地溢出了泪水,用力一握他的手,“大少爷,你也好好的。”

然后,放开手转身离去。

临出禁闭室的门儿时,又突地听到背后传来他的声音。

“舒爽,以后我们就做陌生人吧。”

“好。”

没有回头,舒爽泪流满面。

都说人的心,一旦破了洞,而那个补洞的人又不存在了,那这辈子便补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