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轻松的语气都不能让冯曦松口气。她搁了电话,急步走到傅铭意办公室,把这件事的严重情说了。

傅铭意看着冯曦的嘴一张一合。她的语速极快,在他印象中,冯曦只有遇到急事才会这样。他起身给她倒了杯茶,示意她坐下慢慢说。

“如果江氏重调材料时间上赶不及,我们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先把这批村料运到工地再说?”这是冯曦唯一能想到的补救办法。

她焦急的目光让傅铭意心软,他微微地笑了笑,“为了不拖延工期,这当然是最好的办法。还有别的分公司,调货不成问题。只不过,既然与江氏签了合同,尽量不要走这一步。”

冯曦顿时松了口气,沮丧地说:“江氏在业内向来有口碑,怎么会运那种报废材料到现场,真当工地的监理是傻子呀!”

这样的事太多了,傅铭意在心里感叹了下。他微笑着说:“不是多大的事情。你别这么着急。”

冯曦心想,的确不是太大的事情,以往做机械、定制的设备运到现场也有不合格的时候。只不过,她的第六感告诉她,这事不能轻视。

脑中灵光一闪,她盯着傅铭意,突然明白了。冯曦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不敢置信地低声问傅铭意:“你一直让王铁牵头做这次合同,合同一旦有问题,就是他的责任!你是这样设计的?你和江氏早有勾结?!”

傅铭意的背僵了僵,转过身来已满面肃杀,“是!”

“你知不知道合同是我签的?!王铁从来没有在合同上落一个字?!”冯曦蓦地就怒了,心抽搐着冒出阵阵凉气。

“他是分管领导,有连带责任。照公司规定,如果这种大订单出现事故,我可以上报董事会撤了他的职!”

“我呢?我怎么办?”冯曦近乎绝望地问道。

他可以借此将王铁踢了。她呢?她难道还有可能保住这个工作?

傅铭意温柔地说:“曦曦,记得我初到公司时咱们就说过这个问题了。我尽可能地保住你的工作。实在不行的情况下,我会签署文件,以你十年的薪水换算成公司股份。如果砸了你的饭碗,股份就转让至你名下。”

咖啡的香气又飘荡在鼻端。那时,她才离了婚,并没有让傅铭意知道。她还有着臃肿的身材,强压着内心的自卑去西餐厅见他。

那天的傅铭意坐在窗边,窗外种了浅浅一池的睡莲。深紫色的莲花浮在水面上,池水的光被阳光反射在傅铭意脸上,他整个轮廓清晰无比。手指尖有香烟淡淡的烟雾袅袅飘浮。他脱了西装,解了领带,白色衬衫敞开了,衣袖挽在胳膊上。他的动作、神情、眼神都让她心酸。

那天他温柔地告诉她,他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她。那天她很理智、很现实地说,她只是个打工的,工作就是她的饭碗。

他的话犹在耳边:他承诺他尽可能地保住她的工作,万不得已会用股票补偿她十年的薪水。

可她从来没有想过真的会是这样。

冯曦的目光由惊惶转为平静再变成了冷漠。傅铭意的保护和他的股票远远补偿不了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上的伤害。

“换了是杨成尚做这件事,你怕王铁不吃诱饵,对吧?我对你坦白,你知道他一心把我扶上招投标办的经理用意在哪儿。用我,一只不懂材料的菜鸟再好不过。狼是很聪明的动物,再饥饿的狼都能因为铁夹子的味道放弃美餐。我不是铁夹子,我只是一根被肉包住的软刺,用我俩的过往裹成圆圈,只等他吞进肚里,这份情不在了,于是软刺重新直立,可以将他开膛破肚。傅铭意,你利用得真彻底!”冯曦讥讽地看着他,她无路可走,最现实的就是丢了饭碗,拿走十年的薪水重新开创她的事业。

他对她,也还算好。

傅铭意低声说:“我给过你选择的机会。”

冯曦猛然回头,“是在汽车餐馆谈话的那一次?多谢你的选择机会,你给我机会的同时也……给别人制造了机会。”

如果没有那一次他的表白、他的相拥,她爸妈不会看到那样的照片。冯曦不想再对傅铭意多说一个字。

走出傅铭意的办公室,经过走廊,她看到王铁坐在办公桌旁看文件。冯曦很内疚。在楼下餐馆遇到田大伟与玲子,王铁和陈蒙陪她喝酒。王铁是想从中得好处,谁不想稳稳当当地赚外快?王铁输在他以为和江氏十来年的老交情牢不可破,却不知道傅铭意先他一步许了江氏更大的好处,再老的关系都抵不过赤裸裸的利益交换。傅铭意是公司董事,是分公司一把手,他能带给江氏更多的订单。王铁在总公司再有靠山,总大不过傅铭意的岳父。

自己不仅是跑腿的,还是一颗被操控的棋子。唯一让她难过的是,利用她的人不是老奸巨猾的杨成尚,不是看上去耿直的王铁,而是他,她曾经那么深爱过的男人。

冯曦意兴阑珊,只等大戏落幕,收拾包袱走人。她坐在办公室里,透过玻璃看忙碌的年轻人。他们像初升的太阳,拥有着朝气与热情,憧憬着升职分红的美好前途。经年后,会有其中一个坐在她现在的位置怅然地想,生活真他妈的是口染缸!染上的什么色都有,唯一没有了当初的纯白。

懵懂是种幸福,与难得糊涂一样幸福。

看到来接她下班的孟时,冯曦眼里浮起了泪意。上了车她一句话也不说,趴在孟时腿上。

“不怕我开车出事?”孟时温和地说道。

冯曦吸了吸鼻子,打算坐起身来,孟时按住了她的背,“没事,在城里我开慢一点儿就好。给你说件高兴的事,我今天真的捡了个漏。老邓的朋友手里有件东西想出手,五万块。他拖我去看。我当时忍啊,忍出内伤来了。后来知道是有人抵债给他朋友的,就不客气地收下了。那是只南宋的双耳香炉,开片均匀,紫口铁足,不是官窑,但也是民间的好货。他们愣是没认出来,以为是明清的东西。这只炉随便卖几十万不成问题。捡漏可不容易啊!你说咱俩是不是时来运转了?有了钱就开夫妻店去,省得上班受气。”

他聪明地感觉到冯曦在公司出了问题。孟时恶狠狠地想,去你妈的傅铭意,我的女人不在你手下干活照样过好日子。

冯曦的脸贴在他温暖的肚子上,委屈一扫而空。她低声说:“我也有件高兴的事想告诉你呢。我马上就是小富婆了,我可以有价值百万的公司股票了。我不给公司干了,拿着股票年年吃分红就能过日子了。咱俩真有财运!”

孟时大笑起来,右手抚摸着她的背,说:“搞了半天原来是喜极而泣呀!我正想着炫耀一番,以后养你不成问题。你这么快就翻身和我平起平坐干吗呀?”

“不要你养,我懒得受气。拿人手软,吃人嘴短,花你的钱你还不使劲摆大爷的脸色欺负我?以后你对我不好,我还能理直气壮、信心百倍地花钱找小白脸!”

“哟,有钱了还真是不一样!不行,你必须花我的钱,你的钱给你爸妈买套房子让他们搬来住好了。我求求你花我的钱行不?我把你当大爷供着!花钱找小白脸有什么好的?能抵得过求你花他钱的小白脸吗?”

孟时的贫嘴驱散了冯曦心里的阴霆。她仰起脸看他坚毅的下巴,暖暖的笑容,轻声问道:“你要不要娶我?”

孟时一震,方向盘甩到路边安全岛停下,认真地说:“真的?先不管家里了?”

冯曦眨了眨眼,笑了起来,“真的!他们想要的也是我们幸福!”

“干吗这么沉重的表情,求个婚而己,你可以拒绝呀!”

“我是说,你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孟时轻快地笑一了起来,笑容层层染上面颊,沉在眼神中像朵怒放的花。他揽住她,低头吻上她的唇,温柔缱绻的一吻,连笑容都没有掩去。

等回到家,冯曦详细地给他说了公司的事,孟时的心又沉了下去。只是与江氏勾结要踢王铁出局这么简单?他认真地问冯曦:“如果,我是说万一延误工期有没有法律责任?”

冯曦肯定地回答,“没有,这种经济纠纷只是赔偿问题,能负的责任不外是开除一类的。”

能用钱解决的事情,不是大事,傅铭意对冯曦也算做了赔偿。孟时完全明白冯曦的心情,初恋情人的这招让她从情感上接受不了而已。在他看来是件好事,他压根儿不想冯曦再在傅铭意眼皮下晃来晃去。

“曦曦,你很喜欢这份工作吗?”

“谈不上,我只是需要一个饭碗。我不能没有工作!”做业务的苦她早就受够了,做这份工作是为了赚钱吃饭,不是她的爱好。

孟时放心了。

不是开例会的时间,因为渠江供货问题才开了中层大会。傅铭意声色俱厉,冯曦埋着头听他数落。她不以为然地想,就是选错了供货商呗,大不了就没了工作而已。股票傅铭意转给她,她当然会收着,不给她,她也无所谓。不是一个人的感觉真爽!

正想着,听到傅铭意冷冷地说:“江氏到现在还没有重新发货,为避免延误渠江工期,我已经申报总公司,协调别的分公司先把货供上。如果江氏在三天内发货,我们不能照合同再付江氏建材货款。这批材料费高达三千四百万元,公司不能重复付款,照合同赔偿江氏,公司将损失近一百零二万。渠江只是一期工程,总投资达二十七个亿。为了后续工程的订单,我们不能延误工期惹恼了渠江公司,为保险起见,还是决定先调运分公司的材料去渠江。这事总公司已经在研究如何处理了。冯经理.你写份情况说明,等候公司的处理意见。”

冯曦清楚地记得,如果江氏违约,江氏会承担全部责任。工期延误造成的协调损失可能有上千万,江氏不会冒这个险。显而易见,江氏一定会在三天内重新发货。

对于冯曦公司来说,为了后续工程订单,也绝不会等上三天冒险拖延渠江的工程,赔偿江氏势在必行。

江氏虽然丢了三千四百万的订单,但别的材料继续由他们供应,同时还能获得一百零二万的赔偿。难怪江氏建材敢这样操作。也只是一个局而已。

让冯曦奇怪的是,引荐江氏的王铁面带微笑,并没有灰败的脸色。傅铭意在会上让她写情况说明,她当然会写是分管副总王铁引荐的江氏建材,她没那么傻一个人扛了。但王铁为什么还能气定神闲?

会后,冯曦看到王铁踱步进了傅铭意的办公室,还掩上了外间的门。她猜测王铁是否要与傅铭意做交易,把她这只小虾米正法就完事了。她已经做好离开公司的准备,在同事同情的目光中收拾东西提前下了班。

这里,她不再留恋。

……

王铁端着茶杯,进了傅铭意的办公室,关上了外间的门。进去后,他又反身掩上里间的门。

傅铭意似乎料到他要来,并没有阻止,微笑着说:“坐!”

中央空调送风口吹来凉意,两人都要吸烟,傅铭意起身拉开了一扇窗户。王铁看着他从容不迫的动作,冷意从眼中一见而过。

他扔了支烟给傅铭意,点燃烟后,提着茶杯盖子掠去浮茶,一下又一下,杯盖碰着杯口发出细小的脆声。王铁笑了笑,说:“傅总是希望我离开分公司呢,还是希望我投奔过来?”

傅铭意欣赏地看着他,如果不是总公司争权,王铁这样的老员工是公司的财富。王铁从底层干起,当业务员、材料部副经理、经理、分公司分管副总。二十多年的从业经验为他积攒丰富的人脉资源,招一个博士也抵不上他这人专科生。如果他不是CWE公司总经理张道应的人,傅铭意也觉得王铁当分公司总经理实至名。

全国五个分公司,和张道应走得最近,关系最密切的就是这家。分公司前任总经理朱总病弱,长期没有指派别的总经理接替就是因为王铁。相对应的是王铁有资格升总经理,就为着他和张道应的关系被硬卡着。如果张道应收购成功,做了董事长,王铁会被扶下为分公司总经理,而CWE公司的总经理也将会是张道应的人。老爷子当年打天下,将来儿子最多在董事会里当个闲职董事,这口气如何吞得下。杨学东趁着积威仍在,端从在董事长的位子,决意把五个分公司的实权全捏在自己手中,彻底架空张道应,让他心灰意冷、乖乖地拿着分红过日子,把总经理的位子留给学成归来的儿子。

傅铭意就是这件事的执行者。

他想起当年娶杨学东女儿的情景。傅铭意吐出一口烟,也吐出了郁结在心里的闷气。他微笑着说:“你觉得背弃张道应向着老爷子有多少可信度?”

“老爷子能给我什么?”

傅铭意微笑道:“你想要这家分公司也行。这里你才是地头蛇。”

王铁不出意外地笑了。张道应如果收购成功,他也能得到这个位子。更何况,他还没有山穷水尽到要向傅铭意投降的时候。王铁端起茶喝了一口,茶沏得酽,入口略苦,好半会儿舌尖才尝到回甜的滋味。他静静地想,他真像这杯茶,苦尽甘来的时候终会来,只是现在还早。

“你来分公司,别人不知道你是大老板女婿,可我知道。张道应早就把你的资料传给我了,我很清楚你的来意。傅总是来对付我的,是吧?一个不忠于大老板的分公司实权副总自然不受欢迎。我一直在想,你会怎么设局。”王铁说着呵呵笑了起来。他眼神发亮,像看一头猎物似的看着傅铭意。

他得意的神色让傅铭意心头渐起寒意。话已经说开,再没有余地。傅铭意静静地掐灭了烟头,靠在高背椅上注视着王铁,交叉的双手稳若磐石,眼神平静,没有露出半分惊诧。

王铁笑了几声,没看到傅铭意变色便停住了。他心头得意,抚摸了下红木大班桌,手掌上传来厚实温润的感觉。这套办公家私是他所喜欢的,大气豪华。他的办公室里用的不是红木。他不止一次对自己说,没用更好,用了反而没了斗志。他从工厂里的一名技工做起,混了二十几年混到今天的地位,他如何舍得放弃?

王铁心里清楚,就算再有钱,没有CWE公司的实力,人脉再熟,你也拿不到订单。私人小公司的弊端就在这儿。他轻蔑地想,杨成尚现在不买他的账。他当了公司一把手,杨成尚只能任他搓圆捏扁。

他笑道:“傅总,明人不说暗话。我王铁也不喜欢打肚皮官司。是我牵头分管的渠江订单。江氏建材又是我的老客户,公司与江氏合作了很多次,这你也清楚。不过,这次江氏供货出事,你想让冯曦咬出我可没这么容易!”

他掷地有声,面目近乎狰狞。

傅铭意露出了诧异的表情,“王总你误会了吧?王总推荐江氏建材并没有错,你做材料这么多年,江氏也不是第一次合作,这个完全没有问题。这件事,我并不想追究任何人的过错,完完全全是江氏发错货带来的恶果。只不过,出于对渠江后续工程订单的考虑,所以才调的分公司材料进场。若非如此,一切照合同办理。渠江起诉咱们,咱们就起诉江氏建材。这种经济纠纷太正常不过。王总为什么这么激动?冯曦不过是执行这项合同的小经理罢了。”

傅铭意迅速调整战略放过了王铁。他本能地感觉到王铁有备而来。原来的计划一定有纰漏。胜败乃兵家常事,这次动不了他,总有下一次机会。王铁拿张道应当靠山,最多是一个高级打工仔。自己持有公司股份,不当老总还有董事会董事的身份。傅铭意有恃无恐。

王铁被他的话噎得气窒,冷笑着说:“傅总现在想撤也来不及了!你想全身而退没这么容易!让我说说你的计划吧。江氏出问题,冯曦当然有责任,我是牵头分管领导,我自然也有责任。她不过一个小经理,动了她无所谓。我王铁在分公司待了二十二年,你想把我堂堂正正地踢出去?你真狠!但傅总你忘了,冯曦,是,我,特意从总公司招回来的。”

说完这句话,王铁长舒了一口气。打盹的老虎张开了眼睛,精光四射。傅铭意的脸上闪过一丝惊骇。王铁满意极了。

“是,我知道你要来当分公司总经理。我当然要有准备。你以为没有人知道你和冯曦的过往?傅总,你自己设局套进去的人只有你自己!你为什么把渠江的合约给了冯曦?那是你照顾老情人!为什么江氏建材会出这样的娄子?不是冯曦就是你策划了整个事件!冠冕堂皇地说是为了合保证渠江后续工程的订单不得罪业主,做主让别的分公司支援了渠江材料。但是,咱们公司无端端就要赔偿江氏一百零二万!江氏建材一米钢管都没供过就能得到大笔赔偿款,你和冯曦自然也能得到好处,亏的是公司。不知道这个算不算侵占公司财产?!”王铁越说越得意,方正的黑红脸冒出光来。

 傅铭意想起初回来时遇见冯曦的情景。王铁兴奋的表情一晃而过。他心里凉飕飕的。冯曦从总公司借调回到分公司是王铁力邀,他竭力主张在机械部下面设一下招投标部门,推荐冯曦任经理,他一直从王铁与杨成尚的关系上考虑这个问题。今天他才明白,王铁重用冯曦是针对他而来。

“你有证据说明吗?你负领导连带责任是板上钉钉脱不了干系的。你指责冯曦与我是情人关系,所以明目张胆地损公利私,这你有证据吗?合同给的不是冯曦,是机械部,利润也是整个机械部的,不是她一个人的。江氏会给我和冯曦好处你也没有证据。反而是你,王铁,你牵头主持渠江工作,你推荐江氏,你从中得到了多少好处呢?”

傅铭意声音变得凌厉,板着脸盯着王铁。

王铁大笑着站了起身,撑着桌子,居高临下地对傅铭意说:“江家与我相交十来年,你以为许诺好处就可以让江氏倒戈?有个情况你肯定不知道,冯曦抢了江瑜珊的心上人,江家如何肯罢休?江家和你成了朋友,并不意味着他们就不要我这个朋友。你想清算我的连带责任,免了我的副总。可惜啊,你才是公司的一把手,加上与冯曦的关系,我能有什么办法呢?当然,你也可以置冯曦于不顾,把一切都推到她头上,明哲保身。咱们这局战成平手,下一局再各凭本书!”

他端起茶杯,走到饮水机前注水,动作有条不紊,似乎刻意留出时间让傅铭意思考。他转过身的瞬间,傅铭意挫了挫牙。王铁将了他一军,结果是牺牲冯曦。他想起孟时,唇边轻不可见地掠过笑容。

傅铭意的镇定让王铁诧异。他端着茶杯,悠悠然又吐出一句话来:“傅总,她是你最爱的女人吧,你生命中有两个女人,一个给了你富贵,一个给了你爱情。给你富贵的人早夭,给你爱情的女人面临着你的选择。张总一直觉得老爷子思想陈旧了,太子爷还是个学生娃,总公司老总的位子您坐正合适。”

背叛老爷子,许他总公司总经理的位子,此事云淡风轻可以当没有发生过。否则,冯曦就面临牢狱之灾。八年前他背弃了她,八年后还要再来一次吗?傅铭意淡淡地说:“你出的这道题,你觉得我会选哪个呢?你想过没有,如果江氏不承认与冯曦合谋,你将全盘皆输。”

王铁笑着说:“江家不会理会咱们公司的争权夺利,却忍不了女婿被抢的恶气。总公司马上就会来人调查,然后会报警立案。走着瞧吧!”

办公室的门一道道被推开,外间的声响渐渐涌进来。他唯独听不到冯曦的声音。傅铭意拿出皮夹,里面的冯曦依然保持着活泼开朗的笑容。傅铭意长叹一声:“曦曦,是你的幸还是你的劫呢?”

第二天,总公司就来了人,挨个儿地找公司中层以上人员问话。公司的气氛紧张起来。冯曦刚开始还想,赔偿江氏一百零二万,公司还是赚钱的,不过是少赚而已。踢走自己,打压王铁,傅铭意最终也能获胜。

冯曦进会议室时依然保持着大不了走人的心态。这次来的总公司人员她一个也不认识。两男一女神情严肃,在她面前还摆了支录音笔,她条件反射地有点儿紧张了。

“冯经理,这次渠江的单为什么由机械部去签?”

冯曦想起傅铭意的布局,心里苦笑,镇定地回答,“这是公司领导安排下来给机械部的。原来是杨经理在联系,后来交给我去签。谈合同细节的时候,我才知道是材料为主。”

“虽然不经过招投标,也是询价议标,为什么要选江氏?正是这批无缝管,江氏报价高出别家公司,难道你不知道吗?”

她知道,她跑遍了市场,多方打听比较,花了两晚才查出来,可冯曦不能说。她小心地回答,“江氏总体价格比别家低,而且与公司合作多次,信用一向很好。虽然这个报价高出别家,其他的报价却低于别家。从江氏的实力看,总单全包给他们对公司的利润并不影响。而且,选江氏建材为供货商也是王副总拍板定下的。”

她觉得自己的回答并没有过错。两个问题问完,总公司三个人想互看了一眼,一个女的缓慢地开口问道:“冯经理,你与傅总是什么关系?”

冯曦的头嗡的一声就炸响了。她尽量地让心情平稳下来,无比艰难地说:“同事关系。”

“听说傅总是你大学时的恋人,机械部能拿 到这笔订单,有杨经理不给,给了你,是不是因为这层关系照顾你?”

“不是!”冯曦矢口否认。无数的繁杂念头蜂拥而出。是谁把这事捅出去的?不会是傅铭意,他当然知道捅出这层关系对他不利。那会是谁?

这层关系让她原本以为约简单处理变得极为复杂。是王铁吗?他悠然自得的态度正是因为拿住了这张牌?

傅铭意以为能借这件事踢王铁出局,而这层关系就是王铁反击他徇私的说辞?她仿佛瞬间知道了王铁在昨天例会后端着茶杯微笑着走进傅铭意办公室里的谈话内容。她轻叹了口气想,大不了傅铭意低头,与王铁和解,牺牲她而已。

职场较力,并不是一场就能定下输赢的。她已经做好当垫背的准备了。

走出会议室的时候,她看到傅铭意和王铁站在会议室门口。两个人轻松地聊着天,仿佛汁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看到这一幕,她仍忍不住心酸了一把。就算是心甘情愿地当了回替罪羊,临死前也会哀鸣的。

她只等着公司一纸公开辞退信,拍屁股走人了。

第十六章真相

他的女人,被这些人玩弄于股掌之中。有的为财,有的为利,有的为了面子,有的为了个人私欲。

想要让五星级信用的国家民政部门证明他们的婚姻合法,得办理结婚证明。

为了这个,孟时回家了,不管是偷还是抢,他都必须把户口本弄到手。

蓬庐没有丝毫变化,孟时叩响铜制门环时觉得声音比以往沉重。这半个月来孟瑞成按兵不动,孟时感慨地想,姜还是老的辣,最终料定了他要主动回家。

奏叔开了门,站在门口打量了下孟时,才慢吞吞开了口,“少爷,老爷等你很多天了。”

孟时故作轻松地拍了拍秦叔的肩,说:“我这不是回来看他老人家了?我妈还好?”

“夫人还好。江小姐陪着她去缝新旗袍了。”

孟时默了下,笑道:“我去书房见他。”

阳光斜斜照进了长廊,青石地面一半明媚一半忧伤。孟时刻意放慢了脚步。父母反对的话,他会在很一长时间内不再踏进家门半步。决裂前的心情也是如此,半是甜蜜半是伤感。

长廊一侧是大块青石砖砌成的院墙,褐色木柱立在石杵上,那些雕成莲花的石杵有些许风化了,露出蜂窝状的石面。他在一根柱子下蹲下来,小心拔掉石缝中的一茎野草。青砖对缝的泥土中钻出两三只蚂蚁来。他顺着蚂蚁忙碌的方向看去,不远处一只死了的蝉螂身边聚集着更多的蚂蚁。孟时想起自己曾经画过这样一幅画,画得生动有趣,却被父亲品评为不入流。

以花鸟虫鱼入画者,少有人选蚂蚁吧。画者爱以梅、兰、竹、菊、牡丹、荷花为题,爱以老虎、狮子、麒麟为题,以游鱼为题,他只是觉得蚂蚁有趣。

孟时想不明白,为什么找老婆一定要找个能让孟家面子上生光的女人。他骨子里讨厌孟家的面子。还好,他对古玩有兴趣,否则孟家更没面子。世代沾了文化气息,到他这里就变味了,孟家会被人评说后继无人。他父亲自然最受不了这个,也和面子有关。

他站起身环顾天井,能得能听到脚下蚂蚁撕咬蟀螂的声音。孟时慢慢地走向后堂。中堂里那幅仿制画是他用超写实的手法画的国画,就像时下女孩子中流行的十书绣,比着格子一点点画成。远看与原图一模一样,实际上毫无价值,

还不如扫描进电脑再打印出来的效果,那种更无瑕疵。画这幅画还被父亲臭骂他一顿说他不学好。

孟时过了中堂,又过了一重天井进了后院。书房门窗紧闭,空调外机冒着热气。他踟蹰了下,往母亲卧室张望,想起秦叔说的话,母亲和江瑜珊上街去了。这样也好,他并不想让母亲看到父子大吵的场面。

他叩了叩书房的门。孟瑞成沉声说:“进来!”

孟时推开门,一股凉气扑面而来,他深吸了口气,回身关了门。

孟瑞成正坐在电脑旁,白色真丝暗花的对襟大褂,斑白的头发,鼻梁上架着副眼镜。他取了眼镜。揉揉鼻梁说:“回来了?”

“嗯。”

孟瑞成意味深长地说:“有事就回家了?”

孟时微微一笑,亮出手里的盒子。他放在桌上笑着说:“我买了只香炉,想请您看看。”

他早有准备,并不打算梗着脖子和父亲正面开战。那种吵得翻天覆地的做法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用。“斯文狐狸”的号不是白得来的。

孟瑞成重新架上了眼镜,眼里闪过笑意。孟时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也不打算说破。打开盒子,他将香炉拿在手中看了又看,香炉不大,直径十厘米的口径,单手能捧在手中。形制古朴,腹、颈、口线条流畅优美。浅土色的炉身遍布着暗红铁锈红纹。炉口一圈深紫红似铁锈的色泽。孟瑞成拿出放大镜来观察上面的冰纹开片和炉底的支烧痕迹,片刻之后长吁一口气说:“多少钱买的?”

“您看值多少钱?”

“拍卖的话三十万起拍,拍得好,没准儿几十万、上百万都有。”

孟时喜形于色,呵呵笑道:“我这辈子可能就能捡到这一回漏了。五万块买下的。”

孟瑞成也高兴起来,夸了他一句:“好小子,不错。我孟家在古玩上的眼力还没失传。”

“我从小在家就没看到过什么古玩,几幅字画罢了。这些知识都是我从小在古玩街上泡着,在学校里学的!”孟时反驳了句。

孟瑞成看着儿子,脸上渐渐露出笑容,“学文物鉴赏与考古专业是你自己选的。一个喜欢古玩的人,如果看到珍品会想老饕似的。阿时,从你捡的这个漏来看,你已经够鉴赏家的资格了。不过,你对女人的鉴赏力可就差得远了。你看这只南宋双耳炉,要是碎了一只耳,或是炉口有豁口,就没有这样的美感了。”

孟时毫不犹豫地回答,“和氏璧雕成的玉玺砸碎了一只角也没有皇帝说弄另一块美玉重新雕一玉玺。瑕不掩瑜!”

父子两人一人站着一人坐着,坐着的孟瑞成并没觉得自己的气势矮了一截,站着的孟时也没觉得气焰就比父亲高。

针锋相对的话过后就是沉默。孟时没有开口急切地向父亲说明冯曦的好,他只是用自己的沉默告诉父亲,他心意己定。

孟瑞成先开口了,他投降,因为孟时是他儿子。他从书桌抽屉里拿出照片放在桌子上,一语不发。他看到孟时只瞄了眼那些照片,浮起讥讽的表情。“你觉得会是谁干的?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不是瑜珊。她好胜,虚荣心强,圆滑世故:她看上孟家、看上你都情有可原。如果你不是我的儿子,你不会在很小的时候熏染出孟家的书香气。你没有这样的特色,你难道可以自信地不到国家机关上班?”

“既然一个好胜、虚荣心强、圆滑世故,把孟家看得比我这个人更重的女孩子你都能接受,为什么不能接受她?”不是江瑜珊会是谁?一孟时脑中飞快地过滤着有嫌疑的人,随口反问了一句。

孟瑞成静静地说:“因为江瑜珊爱孟家、爱你胜过你爱她。冯小姐也能像你对她一样对你吗?”

“可是我真的,我是真的……爸,和她在一起,我很快乐。”

冯曦是很现实的,一场失败的婚姻几乎击溃了她所有的自信。孟时不知道冯曦会不会为了他不顾一切。就算她再爱他,她也会理智地考虑适不适合。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忧伤。先斩后奏,他只是想用一纸证明牢牢地将冯曦与他联系在一起。

“阿时,你快乐就不顾父母是否快乐了吗?你觉得我和你妈看到这些照片时会怎么想?会怎么去接受她?一个离过婚的女人,还同别的男人有说不清的瓜葛。孟家注重名声,由不得你

胡来!再说那个田大伟,贪婪,自私,胆小,溜须拍马,她曾经嫁给这样的一个男人,她的眼光与品味又会怎样?”孟瑞成掩饰住眼里的狡黯,缓慢地说,“瑜珊爱慕虚荣,人都有虚荣心。但是她呢?或许你还不知道,虚荣与清白的区别。这个男人是她公司的老总,她会不会因为利益而与他暖昧不清?你真的了解?”

“照片说明不了问题!”

孟瑞成在照片上重重地点了点,说:好,照片不能一让你清醒,傅铭意一定能让你清醒!别以为我足不出户就什么事都不知道。反一而是你,天天守在她身边也不知道有事发生。”

“有什么事情发生?!”孟时脱口而出。

孟瑞成看着照片哼一了声,捧起紫砂小茶壶不再回答。

照片上的博铭意微皱眉头,眼神望向冯曦身后。孟时想起冯曦公司发生的事情,转身出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