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选择,她想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一把推开他的手,半爬着起身,向楼梯冲去,刚到楼梯口,脚一软,人直直地栽了下去,因没有阻挡,一下就摔到了门前。她咬牙推开门,额头满是鲜血,内热已如烈火旺盛。依稀记得后院里有个地下冰窖,她摸索到门前,推开门,一阵寒意扑来,她坚定地钻了进去,反手闩上门,冰冷彻骨,身子颤个不停,她哆嗦着倚住墙,慢慢闭上眼睛。

“千姿,千姿!”马晔随后就追到了门前,拼命拍打着门,没有一丝声响。

他瘫坐到地上,泪水滑过脸腮。她宁可躲在冰窖中,也拒绝他的关爱,这个事实打倒了他。

多少年,他已很少把情感付于言表,最深最真的,他都小心地藏着,那些相处的夜晚,他暗暗窃喜有千姿相伴,少女情怀总难猜,以他多年与人相处,他以为千姿的心里也不知不觉象他这样放着对方,不敢轻触,自私地就想这样过着。今夜,他说天意,是指老天逼着他来面对自已的心,不要再躲闪,不要再找借口,他不禁开心老天给了他一个可以拥有千姿不错的理由,但怎么没想到千姿竟然是这样嫌恶于他。

他的心很疼很冷,象当初刚到匈奴那些个孤独的夜晚,没有亲人,没有目标,没有明天,孤身一人。

“公子?”孔综听到他的叫声,跑了过来。

“找人把门砸开,小姐一个人关在里面。”

“天啦,里面都是从深山中运来的寒冰,进去一刻,人都会冻僵。”孔综急得大吼,挥手让伙计拿家伙。

马晔心冷如冰,黯然地让开身子。

因为是冰窖,非常讲究密封,门做得特别严实,里面闩着,费了许久,几个伙计大汗淋漓,才把门打开。

扑面而来的冷气把手中的烛火都吹熄了,孔综摸进冰窖,脚下一绊,伸手一摸,是千姿,身子冰凉,再探鼻息,已很微弱,不禁大惊,“公子,小姐快不行了。”

“什么?”马晔挤开人群,抢过季千姿,抱到烛火下,只见她双目紧闭,脸上身上都是鲜血冻成的冰凌,嘴唇青紫双手红肿,他踉跄几下,身子一晃。

“公子!”孔综慌忙稳住他的身子。

“让大夫快过来,找丫头帮小姐换衣。”只一刻,她竟然冻成这样,他贴住千姿的面容,很想分她一点温暖,热泪一点一点落在她的面颊,冰悄悄融化着。

她终于不必受那身心的煎熬了,她有选择,用这样剧烈的方式告诉他,她有多刚烈和圣洁。

马晔失魂落魄地走上台阶,如果刚才他直接坦白自已的心,她会如何呢?

他弄错了.失去才知珍惜,此刻,方知他爱她已很深很深。也许在那个破寺里,她笑着想与他同行,就开始了。

懂了,可是却晚了。

第四十一章,月满溢泪 (六)

楼外楼一夜烛火未熄。

东方悄然发白,朝霞满天,很晴朗的秋日,天高气爽,非常宜人。

楼中气氛有些压抑,每个人脸色都绷得严严的,侍女和伙计递盆、拿药,在走廊穿梭不停。

门内,大夫还在忙碌着。

“我想我是个懦夫。”泪水慢慢在马晔彻寒的眸底凝聚,毫无形象地坐在千姿寝室的门前,自言自语。

孔综递过一碗温热的肉粥,“公子,你一夜未合眼,先吃点吧!”

“不!”他轻轻推开,放任心中刻骨的伤痛,“千姿都没醒呢,我如何吃得下。”

“公子,”孔综压低了嗓音,“今日要送赫连王子出城,还有消息说,司马衷与于元帅几位大臣在尚书府密合,城中四门的将士正在调防,这种时候,你要打起精神,十二分的集中精力面对这种情况。”

马晔淡淡一笑,转过头看着孔综,神情恍惚,“以前听到这个消息,我浑身上下一定都会兴奋地跳跃着,毕竟等了十年,但现在,我一点也不开心,精力也无法集中,孔先生,你说这是为什么?”

“公子!”孔综不赞同地眨了下眼。

马晔坐正,恢复冷漠的神情,“知道了,我不是能随性放任的人,你去知会各位负责监视的兄弟,一有什么动静就来汇报,赫连王子暂时不要离开,仍住在楼内。我现在不能离开楼外楼,我要等千姿好转些。”

“是,公子,稽大人还在楼中呢,你。。。。。。”孔综欲语还休。

“他现在还有心力过问那些吗?”他冷笑,听说稽绍昨晚就象傻了般,独坐一夜,也未曾入眠。

“公子!”身后的门开了,大夫满面疲惫,提着药箱走了出来。

“大夫,千姿醒了吗?”冷静不在,马晔两眼急急探向室内。

大夫无力地看着他,摇头叹息。

“到底是什么情形呀?”马晔过分清朗的眸子,凌厉地凝视着。

在这双炯眸注视下,大夫缓缓道:“小姐很聪明,知道用寒冰来压体内的媚热,但也把自已冻伤了,身子破伤太多,冰寒随之入骨,现在一直在高热之中,几日之内要是热度不退,唉,估计不是烧坏了大脑,变成傻子,就是命归尘土,没有意识的她,又不配合,药怎么也喂不下去。”他停了一下,抿下唇,“公子,还有一件事,唉,小姐十指冻伤严重,右手大拇指已坏死,我怕感染其他手指,只好切去,如果有奇迹发生,小姐能好好地活下来,以后,再也不能弹琴了。”

哀莫大于心死,也不过如此。

马晔痛苦地闭上眼,脚步错乱,跌跌撞撞跑进房中,摇手让侍候的丫头退下。

千姿双颊通红,眼眸紧闭,伤处虽已被处理过,但红肿未退,右手被布层层裹着。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而后缓缓落下,惊痛地看着,泪,一滴一滴打湿了布巾。

“千姿,你这样是对我的惩罚吗?”他哽咽着,目光直视着她。

那个手抚古琴,把曲弹得出神入化、对音律有着惊人天赋的千姿,再也不能抚琴了?

《广陵散》真成千古绝唱?

他捧起滚烫的小脸,以腮轻偎,“千姿,我该如何对你交待呢?我信誓旦旦说保护你,给你一片安宁,如今呢?”

心不是一点点的疼,强烈的怜惜令他不顾一切埋首于她柔软的颈间,寒眸写然柔和。

绝丽的面容红艳异常,如夏花绚烂,他以指轻抚着,一遍又一遍。“如果我说,你愿意让我照顾你一生一世,你会笑话我的唐突吗?不能抚琴没有关系,以后我来学,你想听什么,我弹给你听。第一次,你拒绝了我,第二次,第三次,我总会等你到答应的。现在,我就先当你应下了。”

她动弹了一下,他立即端过药碗,半扶起她,柔声道:“先把药喝了,就能好起来。”

她面色苍白,小脸如骨柴,几餐不曾吞下过任何食物。她没有睁眼,忽然轻呼道:“娘亲,娘亲,我痛!”小手在空中乱挥着。

再怎么聪慧,再如何乖巧、体贴,她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

马晔心疼地搂紧她,知道她根本毫无意识,思索一阵,在她耳边低喊:“大哥!”她嘴巴动了一下,直觉要张望,他立即饮上一口,以唇对口,趁机灌进苦药。。。。。。

他在她心里有多重?他是不是该庆幸,他对于她是真的不同。

灌了又灌,终于让她喝下半碗药。

她烧得睡不沉,手又痛,一直在床上动来动去,他掌心轻轻按抚着她的眼皮,细细地吻着她破伤的唇,怜惜之至。

“。。。。。。你。。。。。。是谁。。。。。。”她呓语着。

“我是大哥。”他声音低柔发哑。

“我不认识。。。。。。”

“你认识的,只是你现在忘了,我是你以后每一天每一夜,都会面对的那个人。”

“你心中一直想要象你父母那样的琴瑟合璧,我会的,我都会给你。”

他痴痴地看着,一直看着。

十年前,他有似画,但心中的仇与痛太重,他无法分心去给她关爱,直到失去,他才觉得惋惜,他发誓不碰情爱,来弥补心中的愧疚。千姿是个意外,意外到他一次又一次为她卸下心防。担心太爱一个人,无法承受失去。他自欺欺人用兄妹之情来压制自已。

他失去了她。现在,他努力想挽回。

“不管你心中住着谁,我都不会放手。”他俯下头,在她耳边低声说:“我曾忍痛舍弃过你,那是我笨,不是没得选择,而我无需选择,你一直都是我想拥有的。”

吻带着深情,在她面上刻着印记。

“我会等,等着你的心为我重新开启,我们的结合确实不应是昨晚那样的状况,我应该给你更美好的回忆,在我苍老笨拙时,你仍能记起,含笑对我诉说。”

门轻轻地叩响。

他温柔地放下千姿,盖实被才起身开门。

稽绍眼窝深陷,胡渣满面,显然身心都尽其疲倦。“千姿好吗?”如果昨晚他没有为情感迷乱,千姿现在一定好好的,懊悔就象把利刃一次次刺着他的心。

他几乎为此崩溃。

“不好,一点都不好,大夫说,如果能活,那要等上天给予奇迹。”马晔冷冷地看着他,语气严峻、居高临下。

生意人和气生财,一直以来,他给人感觉都是很易接近的,稽绍有些不习惯他现在讲话的态度,诧异地抬起眼,一束怒火在他眼底缓缓燃烧。

“是吗?”稽绍苦笑一下,疏离地说,“麻烦马先生了,我现在要把千姿带走。”

“带走?”马晔嘲讽地一笑,“你带哪里去?山府?还是阮府?千姿千里迢迢从积云山到洛阳寻亲,作为他唯一的亲人,你给她一个家了吗?你禀性忠厚,却太迂,事事认死理,少细腻,对朝庭的盲从、愚忠,让千姿一次次心冷,以至于一直飘泊在外,你问过她心中真正的想法吗?昨晚,你带她进宫,讨好你的皇上,她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孩,你怎么能让她独自落入狼窝?”

“不要说了。”稽绍羞恼地红了眼,“怎么样,那也是我稽家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他推开马晔,抢前一步,抱起床上的千姿。

“放下!”马晔背着手,高傲地扬起下巴,神态威严。

稽绍不觉一震。

“以前也许我没有资格,但现在我有。昨晚我已与千姿共处一室,从那一刻起,她就是我的责任了。”他含糊带过,惹人暇思。“没有任何人可以把她从我身边带走。”

“你恶心,趁人之危,不是君子所为。”

“我和千姿之间互有情意,那种情形,虽然难堪,却也算两情相悦。”脸微微发烫,说谎话的感觉不好。

“我是她兄长,没有我的首肯,她不能与任何人联姻。”稽绍无力地反驳道。

马晔一甩衫袖,闲闲坐下,“那么你认为,千姿现在是随你比较好还是随我呢?”

稽绍灰败地低下头。千姿每次和他一起,都会惹上灾难,他已没有任何自信能给千姿什么了,还有昨晚那个承诺,他能带着千姿同行吗?

“不要被我的面容所吓坏,那不是我真正的面目,到我和千姿态大婚时,你不会后悔你今日的退让。”他一语双关,强悍得引起稽绍失神的瞠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