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可否请你伸出手臂,民女要为皇上搭脉。”

生疏的口吻,孔综和沈公公齐齐一震,呆在那里。她是大夫,翰林诧异地瞪圆双目,又是敬又是愕。

“公公,送翰林大人出宫吧!孔先生劳累一天,早些休息去。”司马晔边挽袖口边吩咐着。

“是!”

皇上明摆着想和季小姐独处,孔综和沈公公乐见其成,翰林想留下,却没有办法,三人叩了头,退出寝殿。

这么热的天,她的手指竟然冰凉冰凉。皮肤的接触,他先闪了心神,她却冷静得不可思议。

双眼微闭,专心于脉搏间的游离,还好,还好。“皇上这几日期的膳食都是紫云殿的御厨做的吗?”千姿睁眼,却不正视他的面容。

“嗯!”

“民女想摸下皇上的眼睛,可以吗?”她恭敬有加地问。

“千姿,不需要这要生分,朕那时是。。。。。。。”司马晔心酸酸的叹了口气,本来就不好受,她再这样,他好象不太能承受。

“皇上的用意,民女明白。民女会用心为皇上治眼疾,至于其他,民女心中不敢有任何畸念。请皇上一定要配合民女的医治,从饮食到服药还有休息,这阵子请按民女的要求来。这样,医治的时间不会拖得很长。”千姿守着大夫的本分,清晰地说道。

司马晔木然呆在那里,他第一次觉得千姿是这样的陌生,不带一丝情份,象一个与之无关的外人。他自嘲地一笑,“你这么急着出宫吗?”

“为皇上治好眼疾,自然要出宫的。”微凉的手指拿捏着力度,轻轻抚上他的眼帘,揉搓一两下,便没有眼泪,她皱起眉,再挑看他的眼珠,清清明明,就是没有神采。

“皇上,眼珠胀痛吗?”

司马晔长叹一声,感觉到她清新的气息就在面前,却不能拥伊于怀,心中的那份酸楚演变成剧痛,痛得他不禁弯下了腰。

“怎么了?”千姿探到他不寻常,低头轻问。

司马晔嘴唇颤抖着,却不敢说话。那种绝望的样子,千姿不由得大吃一惊。连忙扶住他,“要回榻上躺下吗?要喝水吗?”

司马晔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紧紧握住,不肯放开。

千姿慌了,腾出另一手来探他的额头:“到底哪里不舒服呀?”

他终于挣扎着说出话来,“朕除了眼睛,没有哪里不舒服。朕只是突然觉得心里有点慌,千姿,不管你如何待朕,朕永远当你是妹妹,不要民女、民女的,那样让朕感到你不是千姿,而象是别人。”

千姿淡笑,不回应,端过桌上一杯冰水,递到他嘴边,“莫要中暑了,喝下吧!”

司马晔全身发抖。

“你现在是个大夫,还是朕的妹妹?”他痛声追问。

“皇上,今天已晚,明天开始诊治吧!我要试着把你脑中的瘀血排出来,会有点刺痛,请一定要忍受。”她不回答,但这样的讲话,他听明白了。

“麻烦季小姐了。”他微扬起眼眸,口气冷冽得吓人。

“我会收医资。”她扶起他,想让他躺回龙榻上。他轻轻拨开她的手,“你的职责是医病,这种侍候人的事是宫人做的。”

“好,那我先退下了。皇上,好好休息。”千姿礼貌地退后一步,收起药包,没有停留,走向对面那间属于她的房间。

他不知,此刻她的脸上已是泪流满面。

绝望有如一张极大的网笼罩下来,且不停收缩,没有可以喘息的地方。几百个日子里,心里因为有她,相思也幸福着。没想到到了相见这一日,他们却找不到那样的一份感觉了。

这一切是他想要的,他成功了。不管是爱还是同情还是亲情,千姿再也不会给他点滴,他是病患,她是医者,她不逾越一点分寸。不久,她就要成为别人的妻,到那时,她更不是他的任何人。

他会很轻松很轻松,可心却很沉重,重得象坠入了万尺冰窖,再也觉不到温暖。“哈哈!”他起身,仰天狂笑。他这一生,注定孤单,他是不配品尝什么是幸福。

曾有的甜蜜,也是为加重此刻的悲惨,关于爱,都已烟消云散。一切都结束了,他坐在那高高在上的皇位上,俯瞰着芸芸众生,做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血脉渐渐活动开来,心如针刺一般的痛,直痛到全身。

他不知站了多久,烛火有没有灭?是什么时辰了?反正他看不见,白昼与黑夜,对瞎子是没有区别的。

离中高热而昏眩,没有一丝清明。双脚忽然自觉地向前移动着,心凶狠地急跳着,有种不敢想像的魔力驱逐着他一直往前走。这些日子,寝殿的一切布置他都熟悉了,就连对面那个房间,他常去坐坐,也熟了。

手探了探,门是掩着的,并没关实。他只迟疑一会,便轻推开了门,柔柔的呼吸暖暖的在耳边,千姿好象睡熟了。

他自如地避开桌椅,走向千姿的床边,缓缓坐下。狂跳的心稍缓了下来,微微荡起温柔的轻波。

“千姿!”动作仿佛凝固一般,静默的只呼得心又在狂跳,跳的要喘不过气来。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扑扑”地急促落了下来。

千姿太累了吧,听那呼吸象睡得很香。

司马晔放心地抬起手,摸索着她的小手,手指交叠的紧扣,一种舒心的方式,唇柔柔地贴上去,低声叹道:“要是你大哥双目好好的,怎么能舍得让你嫁给别人?他用了全部心力去爱,平生最爱最爱的人,就是你呀!那爱从破庙之中初见,可能就开始了。匡太妃指责他离情别恋,确实也有一点真吧!所以当他瞎了后,他不敢有任何怨言,那是他的报应。他施计夺位,让先皇被弑、弟弟逼疯,他太脏,不配拥有你这么美好纯洁的女子。老天不会偏心任何人,给了你一扇窗,就关上了一扇门。你是他的心门,现在他关上了,不快乐不幸福。千姿,可是不要恨他,他想爱却无法爱,他已很痛苦,你再那样当他如外人,他觉得人生一点留恋都没有。你幸福点、快乐点,他还会有点安慰。你不要把从前他一点可怜的回忆也抹去,仁慈点吧,千姿!想你,都象发疯了,明知你在洛阳,却还要硬推开你,你体会得出那样的心痛吗?理智斗不过情感,知道要让自已心死,要永远避而不见,可狠得下心吗,他投降了,他想见你,想见你,想见你。。。。。。。”

话音呢喃得近似无声,手的力度却不由加大,握得那么紧那么紧,吻深情得醉人,根本没察觉床上的千姿早已醒来,一动不动,双目噙泪,不舍地凝视着他。

第八十三章,不诉离伤 (三)

天刚微明,紫云殿内殿的门轻轻打开,千姿淡笑地探出头,低声问:“好了吗?”

宫女好羡慕地看了眼清丽的面容,点头指着手中的托盘中的两个蓝色盖碗说,“季小姐,接照你的吩咐,药煎在这里,皇上沐浴的药草汁在那里。”

“麻烦你了。”季千姿柔声说,抬头向后面提着水桶的太监们也点点头,“那么,都进来吧!”

“是!”回答的声音好大好大。

季小姐才进皇宫几日啊,从医术到待人,当然还有容貌啦,一下就折服了紫云殿内的所有宫人。只要是季小姐说的,谁不跑得快快的去为她办到。而她不管何时,总会客气地道谢,温和地注视着你。她可是连皇上都礼让三分的神医啊!

每天清晨,她要求皇上先服药,然后沐浴,再进膳,稍微诊治后,再让皇上上朝。白天,她都待在屋中看医书,要么配药草,晚上刚是她的针炙时间。她不急于医治皇上的眼疾,而是先让皇上的寒症除根,趁着三伏天,让皇上在御花园中走个几圈,出一身的大汗,冲下凉,服些安神的药汁,好眠一夜后,隔天起来,精神会好很多。

皇上的膳食,扔弃了那些寻常的补药,她到厨房,要求厨子不是煮浓稠的药粥,就是煲非常清淡的汤汁,每天不能少菜蔬和瓜果,不可一餐吃太多,不可一天少于五餐。

宫人们看得出皇上的脸色不象以前那么苍白,微有些血色,就连精神也好很多,时不时还会露出笑意,而大总管沈公公更是从早到晚,笑得合不拢嘴。

皇上就象天上的太阳,一露出云层,普天下都感到了温暖。

“药汁好苦!”司马晔身着宽松的蓝衫,半躺在榻上,脸皱成一团,把面前的药碗往外推了推。

“良药总是苦口。”千姿在调试着沐浴的水温,头抬都不抬。

她这样一说,捧碗的宫女畏缩的神情坚定起来,把碗往前又凑了凑,“季小姐说,一定要喝的,皇上!”

“怎么朕觉得这殿中真正的主人是你呀!”司马晔无奈地接过碗,掂了掂,还是不肯放在唇边。

什么皇上,有时也象任性孩子,虽是夏天,但凉药喝下肚,可不太好。千姿认命地起身,坐在榻边,手一推。“那是他们选择什么是正确的来听!”一碗苦药,喝得一滴不差。

“沐浴吧!我在外等着!”一点也不耽搁时间,她向门外走去,该去看看早膳了。

司马晔唇边飞快闪过一丝笑意,稍后却又落莫地长叹一声。现在,一醒来,便听到她清柔的问候,一天里,处处充满着她的身影和气息,好像只一刻,天就黑了,他小心地珍惜着每一天,等到恢复视力的那一天,也就是失去她的那一天,他苦笑,但愿那一天不要来吧!

人就是这么矛盾着,唉!

早膳送来了,大麦皮和高丽进贡的大米混煮的清粥,还有一碟北方特有的煎饼,耐饥也耐嚼。

“粥要喝完,饼咬得会吃力,是粗粮,但能让牙医坚韧些,尽量多吃点。”千姿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扇子,一大早就这么热,今天怕是要下雷阵雨。

“你呢?”司马晔从不要别人喂食,自如地拿起筷子,准确地夹了块饼,放到嘴边,哇,真是要用点力气。

“我很早就用过了。”

司马晔沐浴完,头发没有擦干,湿湿地贴在身后,不时还滴着小水珠。千姿拿起布巾,弯到他身后,轻轻为他擦拭着,他握筷的手一僵,停在半空中,象是很吃惊。

对于他的身子,除了诊治,她很少碰触。她总在一边叮嘱着宫人,如何如何做。今天这突来的亲密,他感到有些意外,也有点不自在。

“头发湿了,风一吹,容易着凉,而且会头痛。我不能让我好不容易才医治得有点起色的皇上有什么闪失。”俏脸晕红,低低地轻辩。

“嗯!”司马晔心一动,搁了筷子,由她擦着。“千姿,不和我赌气,好不好?”他缓缓转过身,用没有神彩的眸子直直盯着她。

她默默点了点头。

“很多事,我知道都不是你份内的事,但你都为我做了,所以我才一天好似一天。”他鼓起勇气,让自已抓住她的小手。

她没有推开,也没有别的举动,任他拉着。“以前我病得很重时,你也曾用心地照顾过我。后面的诊治会很疼,甚至还会吐血,我怕你身子吃不消,尽量让你健壮些才开始。”

她不疏离地称呼他为“皇上”,却也不肯叫“大哥”,不知她默守着一个什么样的尺度,一会儿近一会儿远。

司马晔失落地松开她的手,他们之间,永远回不到过去了。那种默契,那种知心,没有了。

气氛静默着,谁都没有开口讲话。

“皇上,匡丞相求见!”沈公公推开门,禀报道。

“朕马上就好了,有事太极殿中说吧!”千姿要他把休息和国事分开,他不愿她多虑。

“皇上,不是国事,是好事!”匡丞相不等通报,已率先跨进来,一看到千姿,一怔。“这?”

“是朕请的大夫。”不能让任何人把千姿想歪,司马晔冷声抢先说道。

匡丞相怪异地打量了下千姿,听说皇宫中来了位神医,没想到是位小女子,不免吃了一惊。

“见过丞相!”千姿淡漠地施下礼,自顾转身收拾药汁去了。

“丞相有什么要紧的事吗?”非常不悦有人打扰他和千姿难得的相处时光,司马晔口气微愠。

匡丞相回礼回了一半,神医转开了。医者不同于为官,见了上级,点头哈腰,他们凭医术说话,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匡丞相也不计较,笑吟吟地转过身,“高丽国派了大使团到洛阳来,不仅带来大批的珍稀药材,还有各式珠宝,献给皇上,同行的还有几位皇族公主和郡主,显然是特意为联姻而来。”似画弄瞎了皇上的眼,他心中对皇上有种浓浓的歉意,一直想能有机会弥补一下,这次是个难得的机会,他定要促成这样的好事。

“丞相,你说朕是用看还是用听,来确定哪位郡主?”司马晔淡笑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