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散了席,庞阙亲自在正门一一送客,文墨抱着猫儿,随父兄一道告辞。

她只抬头看了他一眼,泪水就在眼眶中打转,只得紧咬着牙关,失了血色。季堂亦注意到她,两人隔着众人相视,哀伤静静流淌。

文墨欠了欠身,道:“国公,山长水远,愿多保重身体,盼能早日东归。这只猫儿与国公曾有缘分,遂特意送来,与国公作伴。”

她咬着唇,将黑猫递上,旁边小厮要接,季堂摆手,自己亲自上前接过,入手是个温热的家伙。来福喵喵叫了两声,季堂伸手安抚一把,它复又安静下来窝在怀中。

“多谢小姐,也请多保重。”他点头浅笑,亦明白她的心意。

两人眼中没有他人,唯独对方,这一眼,只怕就是一生。

四月十七日,一早,金光门刚开,就见几骑潇洒出城而去,当先一人正是昨日大寿的安国公。季堂这次西去,未带其他,只一只黑猫,并几个家将随行。

文墨一身雪白中衣,黑发散落,跪在床间,双手合十,面色虔诚,口中念念有词。

大慈大悲的菩萨在上,信女文墨愿以寿命为誓,只为求菩萨能佑他一世平安,莫再凄苦…

第 35 章

季堂这一走,文墨紧接着就病了,许是跪了整整一夜的缘故,又许是强撑着的一口气,到此刻越发身心交瘁,便彻底散了。

先是烧得身子滚烫,迷糊错乱,胡言乱语,急得一家心焦如焚,四处求医问药,待不烧了,又整日里昏昏沉沉,身子恹恹地,下不来床,这样拖拖拉拉就到了五月里。

五月中旬,瑞王大婚,王妃是户部尚书张翼深长女慕青。

慕青的一颗心原本是扑在长青身上的,年初太皇太后下懿旨赐婚后,她还曾哭闹过一阵子,可后来也就想通了,若是进得宫去,以皇帝现在对她不咸不淡的性子,估计到时也就是个不受宠的妃子,可嫁给瑞王,好歹是个正王妃。

这两者放在一起,还能怎么选?慕青便认了命。

今日的瑞王府,极尽奢华之能,且不提南海珍珠点缀其间,不计其数,就是正厅里那几株半人高的红珊瑚,华光异彩,夺人眼球,还有那抄手游廊里的各色绢花,皆看得人是眼花缭乱,流连忘返。

在厨房里忙碌的,都是皇帝着内务府安排来的御厨,从早至夜,道道珍馐,如流水般,不曾断过,摆在府外,供人食用,瞧着就无比精致,待吃了,更是唇齿留香,回味无穷。那些得了救济的,一时都在念叨着瑞王的恩德。

到了晚间时分,天子銮驾竟亲至瑞王府,一时热闹并荣耀极盛。

文远如携两子,昨儿个也在贺喜之列,所以文砚今天在姐姐们面前,也显摆了一回。

他一说起昨日情景便眉飞色舞,待提及八珍玉食时,更是激动地手舞足蹈,这也就罢了,最后还满脸向往,咽了不知多少的唾沫,不住地替姐姐们遗憾。

文墨半躺着,靠在枕头上,文芷坐她床边,手里握着半卷书,见他这模样,姐妹俩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噗嗤笑出了声。

“小砚儿可就记得吃了?”

文砚抬头认真想了片刻,道:“我还记住皇帝哥哥了,他长得又高又瘦,抿起唇来,还有两个笑靥,虽不及夫子,但也挺好看的。”

皇帝哥哥?文墨惊讶于这个称呼,不禁蹙眉:“你何时与他这么熟稔的?”

“昨儿个呀,皇帝亲至瑞王爷府上贺喜,还跟我说了话呢。何况,是他让我喊哥哥的,我就这么喊了呗。” 文砚眨眨眼,献宝似得接着道:“姐,原来皇帝在金州时曾到过咱们府上,可惜那时我年纪还小,都记不大清了,你可还记得?”

文墨想到那人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心里就不大痛快:“在外人面前,千万别皇帝哥哥长啊短的,咱们家可高攀不上。”

文砚嘟着嘴,他不明白为何长姐说话间就对皇帝有敌意,他只觉得长青待人可亲,又替他赶紧说好话:“姐,昨儿个皇帝可都还问起你们来了…”

哦?文墨一愣,刚要开口,文芷就抢先疑道:“皇帝问什么了,还记得咱们么?”

“记得记得,都叫上咱们名了,对了,还问到娘亲来着。”

文墨见弟弟喜形于色,忍不住暗自讥讽,皇帝这点收买人心的小把戏,也就只能骗骗砚儿这种孩子了!

听着二人一问一答,她缓缓看向窗外,现在已是暮春,爱美的姑娘们大概都要换上夏日的裙裾,可她却仍总觉冷,寒气彻骨。

这样想着,她将身上薄被拉得极高,有些担忧,不知就此会不会落下病根。

此时,同样觉得有凉意窜来的,还有武易安。

他刚踏进千秋殿,就见皇帝面若凝霜,一双寒眸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似要戳出几个冰窟窿来才罢休。易安不大明白,谁又招皇帝不痛快了?

长青眉头紧蹙:“文家长女病了这事,为何不报?”若不是他昨日恰好去了瑞王府,才根本不会知道她病得如此重。

易安小心谨慎地提醒道:“陛下曾吩咐过,需是与庞阙相关的才报,所以,这生病之事,自然不在此范畴了。”

长青顿时语噎,要说的都被堵了回来,隔了半响,他轻咳几声,复又交代道:“武大人,李牧秋身边的暗桩可撤,不过,那人身边的,事无巨细,朕通通都要知道。”

说话间,皇帝白皙瘦削的脸上,现了些不自在的红晕,易安心下顿时了然。看来,咱们景祐年间的暗桩还得替皇帝看着女人。

不多时日,崇嘉殿内关于她的密函就堆了小半尺高。她今日吃了什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哪儿又怎么不舒服了,都写在那一张张薄薄的纸上,从文府,悄悄递进了宫里头。

每日就寝前阅上一张,已成为长青的一个习惯,这日,他照例待幔帐放下来,才隔着烛火,将最新的密函拿了出来。

“上午葵水至,睡了半日…”

这极为私密的字眼,猝不及防地突然跃入眼帘,长青身子一震,只觉地万分尴尬窘迫,似窥到了什么最为不该的秘密。

他面色一红,耳根滚烫,渐渐得,连这帷幔里也跟着灼热起来,他伸手扯了扯衣襟,才觉得好受些,继续往下看去。

“下午和亲王来府上,二人并西席先生聊大半个时辰,往来皆诗词。亲王约牧秋,明日与朱广略一叙…”

长青看到和亲王三字,某些封存已久的场景于脑海间,一一回现,越发清晰。

那时在金州,他们二人便习惯了并肩而立,偶尔窃窃私语,偶尔嬉笑怒骂,都是默契有加,反观自己?

长青思及此处,心底猛地生出些涩意,是了,自己于她,本就是个局外之人。

他忽然觉得好笑,自己怎么就突然魔怔不清了呢?

翌日,长青单独召见武易安,下令撤走文墨身边暗桩,无需再提及任何关于她的事。

这样清清静静,不去想不被烦,也很好,长青这样怔怔想着,复提起朱笔又批阅一道奏请,将其狠狠驳斥回去,才觉得神清气爽了些。

待文墨彻底好起来,已是七月中,盛夏最热时节。

她病得这些日子,无忧听闻她身子不大好,登门来看过好几回,推荐了不少好大夫,又送了许多珍贵药材。

所以,待她完全好起来,便亲自前往其府上,回礼道谢。

无忧自被封和亲王之后,就在宫中挂了个职,也不怎么上心,每日里,只醉心于诗词歌赋之间,一心一意地要当个潇洒王爷。

趁此闲暇逍遥时光,他还弄出了个文馆。

这文馆,落在祁州城最繁华的街上,却是个门头最为寒酸的小宅,进去了也只不过是陋室几间,但能引得文人雅士们去了又去,视其为心中圣地。

这一切,也只因朱广略和李牧秋的一场辩文,使此处声名鹊起。

无忧这日难得没去文馆,听闻文墨登门,便亲自出府相迎,嗔怪道:“你这身子刚好就出来,怎么合适?”

文墨今日着了条鹅黄纱裙,外罩白色披风,虽是夏日,但还是觉得微微有些凉意,她拢拢披风两襟,笑道:“身子没差到这地步,王爷担心了。”

两人往无忧书房去,房内的案上还摊着一幅卷轴,文墨踱步上前,就见宣纸上的墨迹尚未全干。

无忧做了个请的手势:“请临夏品评一番,如何?”

文墨摇头:“是我唐突,王爷莫再取笑,这琴棋书画四门学问,我可是连皮毛都不懂,岂敢班门弄斧?”

案边还有幅画轴,半卷着,文墨扫了一眼,似乎画着个女子,她移开眼,也不多看,反倒无忧大大方方得抄在手中,缓缓展开,解释道:“这幅是我往年所作。”

随之动作而现的,是个倚树莞笑的妙龄女子,老旧漆黑树干,寥寥几笔尽现,而女子身上的湘妃色纱裙,重重叠叠,繁复蜿蜒,铺陈在地,画工之细,令人瞠目结舌。

再看那人,螓首蛾眉,樱桃红唇,五官精致,无可挑剔,鬓间亦只挽了一柄玉钗,清清淡淡,越发衬得人宛若冰清玉洁的天仙。

文墨惊叹:“都说女人善妒,可我瞧着,这女子美得让我自愧不如。王爷的画工,亦是淋漓尽现,真是极为上心之作了。”

无忧凝视此画,唇角勾起一抹浅笑:“这画中之人,与我一道长大,此画乃她及笄那年所作,倒叫临夏见笑了。”

文墨以扇掩面,浅笑道:“倾慕佳人,何笑之有?”说罢,她促狭眨眼,道:“王爷既然有心,自当也要让佳人知晓,否则,岂不一片痴心空付?”

听闻此言,无忧一怔:“也是了,临夏说的在理。”

他的心里像是有条滑腻腻的鱼儿游过,拨起阵阵水纹,过了半响,才复又安静下去,消失不见。他其实,也想知道她会怎么选。

两人静静站了片刻,他才道:“妙阳听闻你身子不大好,一直折腾着想出宫来见你,就是不得法,如今不比父皇在…”

文墨点头:“劳烦王爷替我谢过公主,就说临夏很高兴,让她自己在深宫中,也多保重些。”

她有些怅惘,为何她身边的,总是些身不由己之人,还是说,人活在世界,大多数都是身不由己的?

八月,西姜使团至祁州,长青于崇文殿接见西姜使节丁叔平一行。

丁叔平在殿前道明了此行目的,一来,是核对商议纳贡数额,二来,则是西姜现太子于两年前得见妙阳公主,惊为天人,慕其才华,特求娶其为太子妃。

丁叔平说明来意后,当时一道出使西姜、知晓内情之人,已惊起一身冷汗,此妙阳非彼妙阳,怎么嫁?难道就此偷梁换柱,让那丫头顶着公主之名嫁过去,真公主就此默默无闻一生?

公主出嫁本是常事,何况妙阳公主与当今圣上并非一母同胞,此法倒不是不可,就不知皇帝怎么想了。

那些人心思转了几转,还是看向龙椅上那人。

长青的心思,一瞬间,亦是转了几道弯。

若是将妙阳直接嫁去,当年无忧出使西姜的掉包计便会暴漏,此罪自不可恕,那自己便可借此机会,彻底将他压下去。

若是将文墨顶替嫁去,那自可多几年的安定,以她的伶俐个性,在西姜,应该也能过得很好,于大周无一害,可真的非要如此么?

若是不嫁呢?

他权衡再三,还是拖字诀当头,缓缓道:“公主乃我大周明珠,此等大事,亦得看公主意见,请使节并诸位,先行回驿馆休息,容后再议。”

说着,他给小平子递了个眼色,当即退朝了去,西姜诸人也无可奈何,只得等着。

第 36 章

这次护送西姜使臣来京的,称得上是文墨旧识,他护送使臣进宫后,便自行去了文府。

自两年前那个惊魂一夜后,文墨只听说邵源伤得极重,可到底是死是活,却不甚清楚。如今见他站在眼前,脸上永远地留下道长疤,再思及此疤乃因季堂而起,她心下有些难受,喊了声“邵大哥”后,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好抱歉地赧笑。

邵源是个冷漠的性子,此时难得浅笑,颇有些劫后重生、故人重逢的意味。他并不入座,直说来意:“墨小姐,邵源今日前来,是将军托我捎两句话。”

文墨心知季堂不会无故让人贸然来此,她心下一凛,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安静地听着。

“此次西姜来使一行,最紧迫地是想迎娶当年的妙阳公主。”这话中,“当年”二字咬得极重,文墨顿时明了,心头微乱。

邵源又道:“西姜朝内正乱,所以他们此行志在必得,将军提醒小姐,务必多为自己打算。”他环顾四下,文墨会意,将荷香屏退出了花厅。

邵源闭目静听,过了半响,才从贴身衣物中拿出个令牌来,一脸正色:“此乃金州大营调兵符,将军送给小姐,以防万一。”

文墨定定看着那道令牌,一时间眼眶干涩,心底五味杂陈,这道兵符意义有多重,那人担心就有多浓,她如何看不到他的一片赤诚心意?

他说要护着她,可她自己也说过,要好生守着他。

邵源见她迟迟不接,又递上前去。

文墨摇头,以扇相却:“此等重物,万万不可,也请邵大哥代为转告国公一句,此事最终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争上一争,只请国公务必珍重,切勿为我再冒如此大险。”

既然季堂已经托人前来提醒,那她自己必然要提前盘算,怎能坐以待毙?可说到底,最后到底会如何,还是握在皇帝手中,难道要她去求他?

翌日,还真有人来接文墨进宫,不过不是她最想见的皇帝,而是此事牵涉的另一人——妙阳。

皇帝已于昨夜宣她觐见,说了此事,问她是何意。妙阳虽是个十二三岁的姑娘,但公主的尊贵和对局势的把握,让她毫不犹豫地第一时间拒绝了此事,皇帝未说什么,只让她退下。

妙阳见皇帝脸色阴晴不定,一时拿不定主意,便想到了自己哥哥和文墨姐姐二人,遂将他们一早就请进宫来。

妙阳此时还未搬出去,仍住在皇城西侧的宜仁宫,待文墨到时,她正趴在软榻上,眼睛哭得红肿,无忧也已经在了,却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只在一旁叹气。

文墨上去正要行礼,妙阳将她拉到榻边,一双手冰凉刺骨,竟比她的还要寒。

“墨姐姐,我不想嫁。”她撇撇嘴,刚止住的泪珠又掉了下来,“好姐姐,我知道你最有办法了,快替妙阳想想法子。”

文墨拿出丝绢,轻轻替她拭去泪,又偏过脸去看无忧,他今日下巴上冒了些青茬,也是一脸忧思状。

她哪儿有什么好法子?

文墨想了想,扯出个笑容,宽慰道:“王爷,公主,此事说来还是因我而起,能否想办法让我面见圣上?或许我可以试一试…”这个结,说来说去,怎么都绕不开这个始作俑者的自己。

妙阳止住泪,无忧亦看着她,眉头紧蹙,疑道:“难道你要嫁过去?”

文墨心中虽怔忪,但面上仍装出狡黠一笑:“自然是去劝皇帝,让咱们俩一个都不嫁了。”

无忧站起身来,朝她拱手,恭敬地作了个揖,道:“临夏,此事我不宜出面,有劳你了,无忧并妙阳在此好生谢过!”

着人前去打探,知晓皇帝此时正在两仪殿,二人便动身前去,这一路寂静。

殿外伺候的小平子,见和亲王面色不善,身后又跟着个女人,忙堆笑着进去通报,不多时,将二人请进殿去。

长青正在批阅奏折,听闻和亲王求见,便宣他进殿,熟料与他一同进来的,竟还有一个人。

只一眼,长青就认出了那人,他原本要起身相迎,但看她低垂着头,跟在无忧身后,小心翼翼,而他的好弟弟,亦注意到身后那人的拘谨,不由得放慢步子,由她亦步亦趋。

这二人一前一后,一派心灵相通的模样,着实碍眼至极,他手中一顿,原本要放下朱笔,就那么搁在了指尖。

“皇弟此番前来,还带着个不知从哪儿来的刁蛮女人,究竟所谓何事?”长青声音里一派清冷。

他二人行完礼,皇帝也不说平身,无忧站着也就罢了,文墨还跪在地上,她听着这番没有温度的话,外加上这殿里的幽幽冷意,越发觉得身子发凉。

她不禁感慨,早知有这一日,就不该逞一时口舌之快,当众触怒这个小心眼的皇帝了。

无忧正要开口辩驳,文墨俯身拜道:“回陛下,此番是民女想要面圣,和亲王只不过替民女引荐而已。”

不说还好,一说便又逆了龙鳞了!

听文墨字字句句之间,都在为无忧开脱,长青只觉得更为可恨,将御笔拍在案上,几滴朱砂墨由笔尖飞出,落在白纸上,留下几点鲜红印迹,着实醒目。

他大喝道:“朕没问你话,岂容你在此放肆?”。

被他这么一声高喝,文墨不免大惊失色,泪珠在眼眶里打个转,她拼命眨着,紧咬着唇,又给忍了回去。

长青自己亦呆了,他不知为何自己要说这话,为何对她如此之差。其实,他只是看着他们二人和睦,心里酸涩,所以要想将自己心中的刺痛分一点给她罢了。

可真看她跪着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他的心矛盾又纠结,瞬时又软下去几分,长青摆摆手:“既如此,皇弟你先退下,容朕与她说几句话。”无忧应了声,退至门外。

殿中终于只剩下他,与她了。

长青开口道:“快起来吧。”她刚大病一场,这殿里凉,她又跪了这么久,不知受不受得住。可底下那人一动不动,还直直跪着,他不禁气结:“朕说的话,你听不明白么?”

文墨俯身道:“皇帝天颜难见,民女不敢造次,今日不过有几句话说,不知圣上是否恩准?”

长青拗不过她,遂亲自上前扶她起来,熟料她亦不领情,只是俯身跪着,倔强地可恨,他终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何事,说吧。”

文墨这才抬起身,见刺眼的明黄衣摆就在眼前,她定下心神,道:“民女前来,为的是西姜求娶妙阳公主一事…”

她还未说完,长青挑眉:“你有何意见?”

“民女认为,妙阳公主不可嫁。”文墨道。

长青负手,看着跪在眼前的瘦削身影,哼道:“不过仗着自己有些口才之能,便妄论国事,且说来听听。”

文墨不理他的胡搅蛮缠:“妙阳公主若是嫁了过去,两年前和亲王出使西姜时的算计,便会大白天下,届时西姜必然震怒。若是如此,公主性命有忧不说,和亲王也难逃一劫,就连大周与西姜的一场仗只怕同样的避无可避…”

这段劝诫之言,长青何尝想不到,可从她口中一点点说出来时,他却只抓住了三个字——和亲王,这个认知让他不免怒火中烧,说的话就有些口不择言了。

“所以,你眼巴巴地过来替三弟求情?庞阙刚走,你就勾搭上三弟,哼,果然有些本事,难怪都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一个个跟丢了魂似得,魔怔个不清!”长青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她好好羞辱一番才好。

文墨又惊又气又怒,又不可思议,她不知自己一番话怎会被曲解成这样,刚要开口解释,面前那人袖袍一甩:“妙阳不嫁,你就给朕嫁过去!”

声音清寒又决绝,文墨怔怔听了,满腹草稿忘得一干二净,脑中只来回反复这两句羞辱之言,她低低拜道:“谢陛下恩赐,民女告退。”也不等眼前这人反应,她自顾站起来,向外走去。

无忧亦听到皇帝的这几句话,他站在殿门前,看着文墨一点点走来,面色苍白,步履趔趄,他知她大病初愈,此刻只怕受了寒,忙一把扶住了她。

长青早就后悔万分,正要追上前,拉住她解释个清楚,可抬眼就看见无忧身影隐在金乌之中,正伸手扶住那人,搀着她一并离开。

他的脚步就硬生生收住,眼睁睁看着文墨失魂落魄的离开,那一步一步踏在长青心尖上,亦将他的心尖蹂躏出了血。

是夜,崇熙殿设宴。

西姜那帮人轮番敬皇帝酒,长青亦不推辞,来者不拒,他喝了一杯又一杯,到最后宴罢时,只能瘫软在銮驾上,被抬回了崇嘉殿。

长青到现在,喝酒一向有节制,可今日里,就跟放纵一样,根本不管什么自控二字。

崇嘉殿里的宫女太监来来回回,又是替他解衣裳,又是擦脸,还有伺候醒酒汤药的,连太皇太后都给惊动了。

如此折腾这一番,长青总算清醒了些,他坐起,揉揉额头,似有根弦绷着,隐隐作痛,他正想再躺下,一睡了之,便瞟到了案前的一封密函,水绿色,实在打眼。

自收回成命后,他已经许久没见到这种密函出现在此,这个颜色的信笺,在他心上,只属于一个人。

其实,昨日邵源找过文墨之后,文府最后留下的那个暗桩很苦恼,他不知道此事,到底该不该向上头禀明。

若是报了,皇帝金口玉言根本不想看见此人消息,若是不报,日后知晓了,不知会不会更加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