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车尾后面和警察交涉的朱临路听到叫声一怔,才转身走出来,一道白衣身影已飞扑到面前,紧紧抓着他的双臂,温暖的嗓音发抖到语无伦次,“天啊!天啊!怎么会这样?你没事吧?有没有没撞到哪里?”朱临路静默片刻,然后把她拥入怀内,柔声道,“别担心,我没事,对方喝酒冲红灯,我在和你讲电话所以没注意,只是车子擦花了,我人没事,别担心。”温暖摇摇他的手,再检查他的腿,把他全身上下仔细打量过,认知接受了他确然无伤无损的事实,一颗心才慢慢归位。

“两位让一让,请回到路边去。”作肇事记录的警察出声催促。

另一名制服人员在路中心打着手势指挥交通,然而不管他怎么招手,一辆宝蓝色的跑车压在斑马线上始终一动不动,迎着朱临路和温暖的走近,在她愕然失色的惊视下,占南弦慢慢收回冰如零点的目光,脸部侧面线条冷峻无情,紧绷如刀雕,唇线抿得薄不能见。

油门一踏,他的车几乎擦着两人的脚尖如箭射出去,朱临路手急眼快将温暖疾扯向后,本能地想破口大骂,转瞬却露出玩味得意的笑来。

警察问完话后两人去取回温暖差点被吊走的车子,即使朱临路一再强调自己没事,她还是坚持要送他去医院作全面检查。

然而还没驶出多远,丁小岱已打来电话。

“温姐姐。”她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哭腔,“你快点回来!”“怎么了?”“出事了!益众的人没来签约!只派人送来一份文件,占总看完后大发脾气,我好害怕,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生气!连高经理和管经理都匆匆忙忙上来了,叫你马上回来!”温暖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即刻把车刹停在路边,“临路,我把车给你,你自己去医院。”

朱临路脸有些沉,“什么事?”“我也不知道,只是说益众没来签约,公司里叫我马上回去。”朱临路讥讽地扯扯嘴角,“那份合同就那么重要?还是你就那么急着回去见他?”

温暖定定看着方向盘,片刻之后人安静下来,神色也回复平和,“你说得对。”浅宇就算没了一张半张单子也影响不了什么,比不得朱临路的健康更重要,“我这就陪你去医院。”

手机又响,她没有接,连看也不看,只任由马修连恩的歌声一遍遍在车厢内回响,温柔而无限悲伤。

当车子被红灯拦下,朱临路忽然伸手推门,长腿一跨人已走出车外。

“临路!”她急叫。

他俯身回望驾驶座里的她,“暖暖,你并不是选择跟我走,而是选择牺牲他来成全我,在你心里孰轻孰重已经泾渭分明。”他定定看着她,目光深得她无法理解,“还记得倚天屠龙记吗?书里张无忌给了周芷若一个承诺,我现在也向你要一个,以后,不管何时何地,只要我叫你做一件事,就算是杀人放火你也得答应,给我记住了。”不等她答话他已合上车门,穿过川流的车辆消失在人行道上。

温暖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紧紧掩唇,硬生生把眼内的薄汽逼散。

她从来不哭,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第四章 杀机,益众(4)

回来浅宇,上到六十六楼已是半小时之后。

丁小岱耷拉着脑袋缩坐在位置里,双目通红,见到她简直恼怨交加,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指了指总裁办公室,然后又低下头去,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下来。

温暖大致也猜想得到,可能是因为自己不接电话而让她受到株连,苦笑一下,拍了拍丁小岱的肩膀,她轻声道,“等下我只会比你更惨,不信你来偷听。”本来无声哭泣的丁小岱被她逗得想笑,结果呛到气管,猛咳起来。

温暖收敛情绪,敲门进去。

高访和管惕俱神色凝重地坐在沙发里,置身于暗玫色大桌后皮椅里的占南弦面无表情,五官如同抹了薄冰,每一寸都透着寒霜之气,见到她眸光如利刃骤然出鞘,仿佛直想在她胸口连扎十三个血洞之后再决定如何处置。

“去哪了?”他问,语气轻柔得让人难以置信。

“送临路去医院。”“他骨折?还是脑震荡?还是癌症晚期?要不要我放你大假去给他准备追悼会?我一定会到场三鞠躬恭喜他英年早逝。”温暖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原本摊在桌面的大叠照片被他飞甩到她面前,有几张溅落地面。

她拿起来,越看越惊,其中一叠是她和临路在私人会所吃饭的照片,另一叠拍的是她和潘维宁,包括他扶着她的手以及她上他车时的侧影,一股气往上涌,她冷道,“你找人跟踪我?!”

他发出一声不屑到极点的嗤笑,“你觉得自己配我那么做?”高访插进话来,“照片是潘维安叫人送来的。”“他就为了这个原因不和我们签约?”占南弦再次冷嗤,“蠢不足惜。”温暖被他讽刺得脸色微微发白,咬了咬唇,一个字都不再说。

只听到高访道:“今天上午十一点,潘维宁召集紧急董事会会议,推翻了潘维安和我们的合作,因为他手里有一份代中提供的方案书和报价单,代中的方案和我们的几乎如出一辙,但价格却比我们便宜了百分之十五,所以益众董事会决定舍浅宇而取代中。

潘维安叫人送这些照片来,是要我们公司给他一个交代,他认为是你串通潘维宁和代中摆了他一道。“温暖倏然抬首,”我从来没有那样做过。“高访和管惕两个人四只眼睛齐齐看着她,但都不说话,占南弦甚至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对着手提电脑连连敲击键盘。

温暖只觉从心底最深的角落冒出一股极冷的寒气。

这时管惕开口了。

“温暖,单凭这些照片当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的关键在于我们的方案是怎么流出去落到代中手里,这份方案是技术部的同事每三人一组,每组负责其中一个子系统,最后由我统一合并各个子系统做成完整的方案,也就是说在我们公司里只有我,你,南弦三个人经手过那份方案,其余人皆不得知。”“你不是要把方案一次次发给潘维安审定的吗?会不会是他那边的人传了出去?”

“我可以肯定不是他,因为这个案子的成功与否潘维安比我们还更重视,所以对于方案的审定他根本就没有让益众的人参与,而是私下斥资秘密聘请了顾问,所以问题一定出在我们这边。

你也知道,出了泄密这样的事公司里肯定要逐步排查。“温暖咬着下唇,”我真的没有做过。“管惕有些悯怜地看着她。

“我们公司的网络管理系统功能非常强大,这幢大楼里任何一部电脑在任一秒发生过任何操作,后台都有日志记录,其中邮箱和电话分机更有独立的监控系统,不过因为涉及到个人隐私公司成立十年来从没有查过谁,由于今天事出特殊,我查了你的邮箱。”温暖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脸上连表情都欠奉。

“这个动作并不代表我们就一定怀疑你,而是如果想证明你的清白,就必须得循序渐进一步步排除你各种可能的嫌疑。

可是,在邮件的备份服务器里却显示,昨天中午十二点二十五分,从你本人的电脑、你的公司邮箱里往外发出了一封E-mail,邮件的收件人是朱临路,而其中的附件正是我们所做的益众方案。“温暖伸出一只手扶在椅背上,无法置信,”你说什么?“占南弦按下内线,”小岱,把温秘书的手提电脑拿进来。“丁小岱飞快把手提送进来交给管惕。

由于长时间静置,手提的屏幕已经被保护程序锁定,管惕问,“屏保密码是多少?”

已将下唇咬得发紫的温暖微微动了动长睫,却不作声。

“怎么了?不能说吗?那你自己来输入。”占南弦忽然抬头看过来,对管惕道,“试一下一三九九。”管惕惊讶地看看他,再看看身形僵硬的温暖,依言输入,密码正确屏保被解开,占南弦垂下的眼眸内不动声色地闪过一丝微薄而复杂的情绪。

管惕打开她的OUTLOOK邮箱,点击已发送邮件的文件夹,“你来看。”温暖走过去,文件夹里赫然有一行,显示正如管惕所言,时间是昨天中午,收件人是朱临路那个印在任一张名片上的邮箱地址,附件正是浅宇所做的益众方案。

此时她已经再没有任何震惊,已彻底明白,有人要置她于死地,整个计划做得天衣无缝,令她百口莫辨。

“我只能说我没有做过,这封信也不是我发的,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占南弦弯了弯唇角,毫不掩饰讥诮之意。

“让你那颗脑袋去思考这些复杂的问题确实有点难为你,所以你不知道也情有可原,只不过你上午还为之关心得死去活来的心上人,可是昨天就收到了你的邮件。”以朱临路的手段和魄力不难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早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却丝毫不提醒而只是冷眼旁观看着她踩进刀光剑影的陷阱。

占南弦继续轻柔地道,“我真是不得不由衷恭贺你,普天之下那么多男人你偏偏还就能找到这样一位,对你有情有意到了简直人神共喜,你不和他共结连理比翼齐飞都对不起你自己。”

温暖只觉从眉上到耳后根都象被火烧过一样辣辣地痛,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被他毫不留情的说话削到反驳不得,难堪至极地僵站在原地,紧紧咬住了下唇。

看见她下不来台的狼狈样子,占南弦又冷嗤一声,但终究还是放缓了语气,“你先出去。”

听在温暖耳里,那意思却不啻是他已厌薄到不欲与她再多说一句,她一声不发,转身的瞬间眼眶内一片模糊,强行咬唇忍住,长睫一眨也不眨,迅速走了出去。

第四章 杀机,益众(5)

占南弦停下手中的工作,良久地凝视着那扇被从外面拉上将她的背影隔绝在外的门,直到管惕开口说话,他才惊觉自己失神,起身站到了玻璃幕墙前,远远地看向透明之隔的天空。

管惕道,“合约方面真的没有办法补救了?”高访摇头,“就算我们也愿意把价格降低百分之十五也很难,因为价格若只差百分之五那是正常,我们的要价一向比别的公司高,这在行内周知。

但是潘维宁和朱令鸿联手故意把书面价格放低到百分之十五,这样一来潘维宁就可以无风起浪,一口咬定他大哥跟我们公司拿了那百分之十的回扣,潘维安在董事会上肯定百口莫辨,不会再取信于人。“ 管惕忍不住问,”朱临路难道会不知道朱令鸿瞒着他搞鬼?他为什么放任不理?朱令鸿借此建功上位不会对他构成威胁吗?“占南弦弯了弯唇,”他只眼开只眼闭假装什么都不知,无非就是存心想让朱令鸿出头。“

“他为什么这么做?”“因为朱令鸿爬得越快,就会跌得越伤。”高访不无担忧地道,“这件事朱令鸿做得很隐秘,潘维安并不知道朱临路没有参与其中,只以为是他安排朱令鸿去操作的,所以才会怀疑温暖。”管惕摸摸下巴,“陷害小温妹妹的人手段还真巧妙,用了一个最白痴却也是最有效的方法。”

如果温暖想把方案泄密给朱临路,就算再笨也不会白痴到用公司邮箱来发邮件,手提带回家随便一拷就行了,所以很明显有人栽赃嫁祸,但这赃却就是栽得她有口难言。

六十六楼必须刷卡才能上来,任何人出入都会留下电子记录,并且整层楼有七天乘二十四小时全年不间断微摄监控,就算午夜十二点飞过一只苍蝇都会被拍下来,所以不可能是有人动过她的电脑。

她根本无法解释,为什么从自己的邮箱里会发出那样一封信。

占南弦道,“对方就是算准了,整件事对浅宇来说最重要的是声誉,无论如何我必须得给潘维安一个交代,现在所有表面证据都指向温暖,只要我顺水推舟向外宣布对她杀无赦,则不管是声誉问题还是交代问题,都可以落下各方面相对满意的帷幕。”“但那样一来,小温妹妹的职业生涯也就完了,以后不会有别的公司肯再请她,这就等于不只是把她赶出了浅宇而已,以后她在这个城市里也再无脸立足。”高访皱眉,“不止那么简单。”“这还不够?”“你想想,如果对方只打算毁掉她的工作,那么光是嫁祸她出卖公司利益这一条罪名,已足以让她无法在职场发展,又何必还叫潘维宁加演一出苦情戏?”管惕脸色微变。

占南弦的眸内闪过寒煞冷光,“潘维宁出现在温暖面前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引起潘维安对她的注意,现在潘维安一心认定是温暖串通自己的弟弟来坏事,你想他会那么轻易放过温暖?”

管惕惊圆了嘴,神情凝重,“小温妹妹到底得罪了谁?”竟令对方一出手就想把她赶尽杀绝。

高访笑了笑,“不管是谁,这个人机关算尽,却千虑一失。”管惕好奇地问,“什么?”就见高访有意无意瞥了眼占南弦,他马上转过弯来。

“啊哈,没错!哈哈哈,他们偏偏算错了最重要的一点——占美男!他们应该是在赌,如果我们找不出真正的主谋,最后占美男也必然得为了浅宇的声誉而牺牲小温妹妹,可是他们大概做梦都想不到,占美男从一开始就没怀疑过小温妹妹,又怎么可能会把无辜小绵羊亲手送上断头台。”

双手环胸,占南弦习惯性弯了弯唇,没有说话。

暗玫色的雕花木门外,温暖静静坐在座位里,在情绪平复下来后,她拨通朱临路的电话,“为什么?”“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有收到我莫名其妙发给你的邮件?”朱临路玩世不恭地笑起来,“客观地说,管惕那个方案做得真是一流。

原因很简单,我乐见其成,占南弦如果就此把你赶出来,不是正合我意?所以我怎么舍得破坏这桩好事。“

“你上回说的设计他就是这件事?”“当然不只这么简单,以后你就明白了。

他要是真的不信你,也就不值得你继续在浅宇待下去,你不如索性将错就错,到代中来跟我。“”临路。“她长叹出声,这一天下来人已惊得心力交瘁,支持不住把脸埋在掌心,疲惫不堪中藏了多年的沧桑一下子从指缝泄露出来,她嗓音沙哑,”别做到那么一天,真的要我在你和他之间选择其一。“朱临路笃定无比地轻笑,”那天是肯定会来的,不过你放心,我绝不会伤害你,至于占南弦——嘿嘿,他可能这辈子都会恨我入骨。“”临路,他能把浅宇发展到今天肯定有他过人之处,你别玩过头,小心引火自焚。“

“所以你别管,好好搬张椅子坐在旁边,看看到最后他和我到底是魔高还是道高。”

温暖揉揉眉心,“我有电话进来,改天再和你聊。”接通另一条线,听到对方的声音她几乎说不出话,“温……柔?”“明天端午节,晚上我过来吃饭怎么样?”“好的,你来。”“你怎么了?怎么听起来好象很累似的,工作很忙?”“恩,有一点。”温柔不悦了,“占南弦怎么回事,那么一点点薪水就想把人操死?你不如别做了,哼,不是我吹,我温大美人的投资赢利率在业内怎么说也首屈一指,老爸的遗产现在就算养你三辈子也没问题。”

听到这几句话,整日来温暖的脸上首度露出微薄笑意,内心不无苦涩地想,搞不好她很快就会被炒,到时候真的只能回家吃自己了。

第五章 到访,真相(1)

端午傍晚,温暖早早做好饭,左等右等最后等来的却是温柔歉意连天的电话,她临时有个大客户要接待不能过来吃晚饭了,独自一人对着满桌子菜,温暖毫无胃口,拣了张碟天使之琴放进唱机。

在全球音乐流派里都有可能找到爱尔兰民谣的影子,凯尔特文化原是世界音乐的源泉。

爱尔兰是一个最适合上演绿野仙踪的国度,辽阔天空,绵延高山,浩瀚蔚蓝海水,精通白魔法的美丽巫女住在森林深处巨大幽暗的城堡,长发飘然落地,竖琴就在火炉旁,回眸时,眼瞳如绿宝石纯净。

十二三世纪的苏格兰与爱尔兰,不知流传着多少浪漫悲怆的传说,那在宴会上唱着民谣的吟游诗人,那在银烛台下摇曳旋转的圆蓬裙子,那为王效命的世袭贵族和战后封衔的勇士,所有领地之主,城堡田地马匹奴隶均为赐予,连平民也是财产永世归属。

对那方深刻的缠绵的半明半灭似了未了的印象,最初来自于欧洲古代浪漫小说,种种制度,风土风俗,衣着饰物,在扫遍各种原文著作后获得历史认知,她由衷爱上了前世都不曾到过的地方,爱上它在古代从前挥剑的骑士。

最后,她亲自踏上那片高地,倾听那些动人的音乐。

而她的最爱或许别人听到也会觉似曾相识。

那首MV简单到从开始到结束整个画面只呈现一张脸,绿宝石似的眼睛仿佛纯真无邪,每唱一句轻轻垂睫,半阖眼眸的脸带着无言忧郁……Nothing Compares to You,你无以伦比。

除了远古悠扬的吟唱穿越高山森林流淌至今,在爱尔兰源远流长的历史长河里还有无数文豪,神秘、愁思且充满前拉斐尔派意象的叶芝如是说:如果我拥有天国的衣裳织有金色的、银色的光这碧蓝、灰暗和黑色的织物 属于夜、白昼和晨曦我就将它们铺在你的脚下当温暖在茫然中明白过来琴声里那一丝不和谐的窸窣来自于锁孔时,门扉已被骤然打开,廊道柔和的灯光斜斜映进全然黑暗的室内,她慌忙跳起的瞬间厅里乍然大亮,刺眼得她即时以手遮上眉睫。

站在门口的温柔呆住,“你怎么——”温暖一声不哼,熄了音乐往卧房走去,“你们自便。”温柔犹自失去反应,只下意识对旁边的人道,“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哭。”

占南弦看着卧室那扇被掩得没有一丝缝隙的房门,在灯亮的那一刹他也看见了她染湿的长睫,透红的瞳子,无声无息地脸上挂着两道幽伤泪痕。

温柔侧过头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恩?”“为什么你会在她楼下?而她会哭?”他不答,顷刻之后,唇边牵出一抹带点深意的淡笑,“我们走吧。”温柔有些迟疑,不确定自己该敲门进去,还是就这样离开,想想此刻若去问为什么,不过是逼着温暖为难地找籍口敷衍自己,无奈地摇了摇头,她随占南弦出去。

下楼时她说,“我很担心她。”占南弦笑了笑,“担心什么?我看她生活得很自得其适。”“后来的事你不知道。”他不甚感兴趣地,“哦?”“知道爸爸出事的那天,她和我一样都呆在了当场,但仅仅十分钟,十分钟之后她好象就接受了现实,我永远也无法忘记当时那一幕,她面无表情地说,‘我们是不是要准备追悼会了?得挑一张爸爸最喜欢的照片。

‘“占南弦静默半响,然后微弯唇线,”她的性格不是一贯这样?“有时候天真得令人难以置信,然而有些时候,又理智得令人发指,绝情到连上帝也会为之毛骨悚然。

“不仅是如此,你不知道……”温柔抬手撩了撩鬓边的发,轻声道,“那天我做了一件此生最后悔的事。”占南弦的视线不经意被她左手戴着的尼泊尔古银镯子所吸引,五厘米宽的镯面盘着异常独特精致的纹饰,在她垂手、银镯从前臂滑向手腕的那一瞬,他一向淡定冷凝的神色也不禁微微动了容。

温柔苦苦一笑。

“那天她好象忽然长大成人,一秒前还是个被宠得连电子炉都不知道怎么点火的公主,眨眼之间却变得象天塌下来也可以由她一肩挑起,你想象得出那种情形吗?”他不言语,削薄的唇角不知不觉已轻轻抿紧。

“我宁愿她打我骂我怨我恨我,这是我欠她的,但她不,她很平静地叫我回房休息,说余下的事情她会处理,然而她表现得越是这么冷静,我心里就越被压得喘不过气,愧疚太深以至不知如何是好,只觉得再也无颜面对她,一时间万念俱灰,我回房间关起了门。”她顿了顿。

“可能血脉相连的人真的会有某种感应吧,我刚割开静脉她就上楼来敲门,我没开,一边听着她惊慌地又拍又踹门板,一边看着自己手腕上的血汩汩地流到地上,心里有一种变态的报复快感,只想着,我还给她,全还给她,通通都还给她……然后朱临路到了,他们一起撞开了房门。”

朱临路扑过来手忙脚乱地帮她包扎,而温暖……一直定定地站在门口,一动也不动,就那样看着她,仿佛不认识她似的。

直到那一刻,她才从绝望、悲伤、狂乱和怨怼中清醒过来,醒觉到自己已犯下无法挽回的错。

“在我住院期间她一次也没来过,我出院那天朱临路来接我去爸爸的灵堂,追悼会是她一手操办的,就等我从医院出来,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她在灵堂守了一个通宵,第二天一早当我从瞌睡中醒来时她已经不见了,朱临路和我说她去了英国。”“她走后你们有没有联系?”“开始没有,没有信,没有电话,没有电子邮件,她就象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每次我逼问朱临路,他都只是说她需要时间,其他什么也不肯透露,要到整整一年之后,她才肯和我联络。”

占南弦慢慢地转过头来,“你的意思是,她出去的第一年——只有朱临路知道她的下落?”

“应该是的。”他习惯性地把唇角勾出半弯的弧度,再也没说什么。

“过了七年她终于回来,然而却好象变了一个……我再也不认识的人。”

在她身上已再没有一丝少年时的影子,表现惊人的成熟大智,就象从前什么都没发生过,无时无刻不娴静安然,仿佛任世间沧海桑田,她早练就气定神闲的本事,始终置身于外,微笑着纤尘不染。

但明明不该这样,就算时间足够长,也不可能全部抹去创伤。

只是,岁月已把姐妹两人隔开了七年那么漫长的距离,她再也无法知道自己的妹妹心里在想什么。

夜幕下华灯盏盏,似近还远,有风吹来,思绪如发丝一样被微微撩起。

占南弦顿住脚步,向温柔摊开一只手掌,“你先回去,把钥匙给我,我上去看看她。”

温柔想说什么,见他神色和缓而坚持,终究沉默地摘下一把匙条给他。

上得楼来,他开门进屋,把灯按亮。

客厅里以深深浅浅的紫色布艺为主打,简约中带着华美,四米阔的阳台以银制罗马杆挂着繁复几层的落地长纱,又薄又轻,风过如浣美丽非凡。

餐厅一角粉蓝瓷瓶里插着大束橙色盛放的非洲菊,桌上摆着原封未动的五菜一汤和两套洁白晶莹、色泽亮丽的英国骨瓷餐具,看样子把自己关在房里的人也未用晚膳。

他拉开椅子坐下,拿起筷子,夹起已经凉掉的菜,一箸箸慢慢吃了起来。

外面的声响良久不消,温暖终于开门出来,见到是他的那一刹她下意识想把门重新关上,然而他抬头瞥来的眼光让她不其然控制住了自己稚气的举动。

占南弦若无其事地低头继续专心吃东西,神色自若得仿如是在自己家里,而她只是一个他视若无睹的透明鬼魂。

她移了移步,走到沙发上躺下,拿起遥控器打开唱机,音乐在静无人声中响起。

吃完了饭,他慢吞吞地又给自己倒了杯水,倚着阳台的移门看向夜空。

待了大约有一刻钟,把水饮完之后,随手把杯子一搁,他往客厅走来。

脚步声越行越近,温暖咬了咬唇,保持原来的姿势,眸光落在与身体同一直线的下方沙发扶手上如定了形一动不动。

走到铺着紫纱的茶几边沿,与她隔着一臂的距离占南弦弯下腰来,她依然不肯转头看他一眼,只是翘叠在一起的两只白玉脚尖下意识摒紧,泄露出她心头细微的紧张,全身每一根线条都在悄然戒备,心里已决定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会置之不理。

占南弦无声无息地拿起茶几上的报纸,直起身,一边翻看一边向门口走去。

温暖瞪大眼愕然地看着他的背影,手握在门把上他回过头来,眸内星光如闪,似含趣,似倨傲,似讥诮,似柔和,似得意,似爱怜,似想纵声大笑,还似柔软入心,只擒住她目光飘来乍然一眼,他已转身拉上门出去。

她手中的遥控器无法控制地大力摔向门板,结结实实响起“啪”的一声然后掉落在地,背板和电池都跌了出来。

第五章 到访,真相(2)

上午时分,管惕又跑到六十六楼来,走过丁小岱身边时,顺手拍了拍她的脑袋。

丁小岱不意被袭,想叫出声却见他人已走远,只能鼓起腮捂着头顶含冤带怨地怒目他的背影。

温暖漫不经心地把这一幕收入眼底,继续低头做事。

丁小岱看她一眼,似乎想起身走过来,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转回头去。

总裁室里占南弦问,“怎么样?”管惕拍了拍手里的文件袋,“全都在这里了,证据确凿,无可遁形。”“叫他上来,让高访也过来。”当技术部副经理郭如谦被丁小岱一通电话请上来时,占南弦、高访和管惕都已经等候在会议室里。

管惕率先开口。

“由于公司的网络安全和防护系统使用的是全球最先进的技术,迄今为止还没人做得到,从外部或内部访问以至破解浅宇的防火墙、试图远程操纵公司里的某部电脑时,能够一点也不触发我设置的追踪警报。”而警报一旦被触动,会实时往他的手机里发出简讯,这几天他的手机根本没有收到任何警报信息,由此可以断定,温暖的电脑被动手脚并非是外面的骇客强行突破防火墙进行攻击,而一定是公司内部员工所为。

“要远程操纵温暖的手提而完全不触发电脑里的防护系统,唯一只有一种办法,就是事先在她的手提里植下木马,这点曾让我很疑惑不解,因为公司里没有任何人能够在六十六楼动得了她的电脑而不被发现。”只除非——是温暖自己亲手往手提里下载或安装了木马病毒,并且这个木马还得是她手提里的杀毒软件查杀不出来的新型程序。

“一开始我不明白你是怎么做到的,直到昨天南弦问我,那份最新的益众方案怎么没有E-mail给他,我才恍然醒悟,当日我没发E-mail而是用U盘拷贝上来给温暖,木马程序应该就是在那个U盘里。”那个U盘他一向随手扔在办公桌上,大概当日郭如谦无意中听到他和温暖的通话,知道他要拷文件上来,所以趁他不在时偷偷把自己写的隐形木马程序拷进他的U盘,当温暖把U盘接上手提将里面的资料拷贝出来时木马就被带进了她的电脑。

“大前天中午十二点十五分,趁着午休时间你去了公司附近的网咖上网,远程激活木马操纵了温暖的电脑,进去她的邮箱把益众的方案发给朱临路,做完之后你把木马杀掉,退出前全部洗掉你在她手提里留下的访问记录,一点痕迹也不留。”本来郭如谦做得神不知鬼不觉,U盘里的木马也早被他悄悄删除,所以就算他们三人再怎么怀疑他,但若拿不出实质性的证据只单凭推测谁也无法证明这件事就是他做的。

“可惜你百密一疏,虽然洗掉了温暖手提里的记录,却因为赶着离开而粗心大意地没有洗掉网咖里的记录,我手中这份文件就是当天中午你从十二点十五分到十二点三十五分在天堂网咖第十八号电脑上的所有操作记录。

此外还有一张光碟,从你进网咖起到最后因为接到一个来电而匆匆离开,整个过程都被网咖里原本用来监控小偷的摄像机拍了下来。“管惕一口气说完,过程里郭如谦始终垂着头,默不出声。

高访说道,“杜心同不喜欢温暖,所以你想帮她出一口气,这我能理解,但是以损害公司利益为前提来解决私人恩怨,我想任何一家公司都不会容许这种行为的存在,我们可以向南弦建议不进一步追究你的法律责任,但是你必须告诉我们,你有没有把方案书给过任何人?”

郭如谦慌忙摇头,“没有,我只是去温秘书的邮箱发了那份邮件,并没有把方案书拷贝出来,管学长你可以查,如果我有拷贝过文件,操作记录上肯定会有日志。”管惕看向占南弦,“他没说谎,确实只是发过邮件而已。”占南弦想了想,“郭副经理,你先回去,怎么处理管惕会通知你。”在郭如谦走后,管惕有点迷惑,“难道只是一个巧合?他陷害温暖的同时恰巧朱令鸿和潘维宁正在操作这件事?”高访摇头,“直觉告诉我不是,不可能巧合得这么环环相扣。”占南弦以手指轻叩桌面,“你们疏忽了一个人,杜心同,她才是关键。”

高访一点即醒,“不错,如果杜心同是纽带就清晰一半了——郭如谦本身并不知道事情的内幕,他只是单纯被利用了——但,以杜心同的道行也还策划不出这个计划,那她背后的主谋又是谁?而且杜心同也不可能拿得到方案书,它又是怎么流落到朱令鸿的手里?”“是不是朱临路收到邮件后转给了自己的堂弟?”管惕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