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占南弦推门而入。

欧阳菊含只当没看见他,一把揽过温暖的肩膀,以腻死人的嗲声说道,“美女,你想唱什么?我帮你点!本帅哥今天为你做牛做马!”不意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吃豆腐,温暖无可奈何,却也十分大方,用一只食指把欧阳菊含的手推开一臂之距,半玩笑半认真道,“做牛做马我不敢当,乖,一边去做个好小孩阿姨就感激不尽了。”

高访嘴里一口红酒全喷出来,管惕笑得最是猖獗,“欧阳啊欧阳,上得山多终遇母老虎了吧?”

便连面色不豫的占南弦也忍俊不禁,朝欧阳菊含的腿胫踢了一脚,“阿姨已经发话了,乖侄子你还不滚远一点?”欧阳菊含惨叫不迭,抱着腿飞快躲到一旁,委屈地嘟嘴,“占美男你真狠,我不过动动手而已,你居然就给我动脚了。”占南弦浅浅一笑,很自然地依着温暖坐下,而她的眼角收入一旁高访和管惕忍笑的表情,多少有丝尴尬。

欧阳菊含捞起遥控器,“占美男,唱什么歌?我帮你点。”“我不唱——”靠向沙发时眸光落在她的侧面,他改变了主意,“来一首Still Loving You.”

温暖不自然地端起酒杯。

一只手掌当着在场三人的面轻轻搭上她的肩头,把她拥入臂弯里,她全身微僵,握着杯子的手心因紧张而渗出了微微细汗,蝎子乐队的老歌Still Loving You,爱你依然的旋律在房间内响起。

他在她耳边,把音调放低了八拍,柔声唱道: 如果我们重来一遍,一切从头开始,我会试着改变,那些毁灭我们的爱的东西。

你的骄傲建起了一堵坚固的墙,我无法穿越,真的没有机会从头再来吗?我爱你依然。

试着,宝贝,试着,再次信赖我的爱,我就在这儿,就在这儿,爱,我们的爱,不应该就这样流逝。

那原应是极尖锐如二胡拉出一样的歌,被他反其道地降为古琴音色般低沉的伤感吟唱,有种蛊惑人心的魔力,十年之后当他重新在她耳际如此低回软语地唱着情歌,她心口内引发的震撼难以形容。

当破天荒接到高访的电话问她有没有空出来坐坐时,她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因为,想到可能会遇见他,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或做些什么来让他满意,但她知道,再不说不做,过了今夜就没机会了。

然而此刻,她好不容易凝聚了一整天才鼓足的勇气,却被他的歌声震得溃缺,象是全身力气都已被他萦绕耳边的魔咒抽走,几乎连杯子也握不住,而只想只想哭。

想伏在他怀里放声痛哭。

在他唱完最后一句时她再忍受不住,低着头起身,“我出去一下。”用尽全力撑着雾汽眼睫的她并没有看到,在她起身时背后有一只手已伸到了她手边,下一刹听见她微沙的哽声时在半空滞了滞,只错失那短暂一秒,她人已走远。

占南弦静静看着房门在她身后合上,一直不作声的其余三人对视一眼,欧阳菊含端起酒瓶坐到他身边,“来吧,今晚不醉无归。”管惕也走过来,“美男,把你手机给我,我要下载一款新的游戏,我电话内存不够,打不了。”

占南弦掏出手机扔过去,接过欧阳菊含递来的酒杯。

出了房间后,温暖眨落凝结了许久的两滴泪珠。

心口酸涩得透不过气,她信步下楼,走到大门外的夜空下。

没走出多远,身后响起陌生的脚步声,她在泪眼中回头,一股极端刺鼻的味道掩唇而来,骤觉天旋地转,她来不及挣扎已眼前一黑,整个人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第二十一章 生路,出口(1)

当清早的初阳在天空破开朝雾,金壁王朝的包厢内仍暗沉得不分日夜,宽阔的凹形三边沙发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四个男子的长躯,在桌上散乱立着或横倒在地的满目酒瓶,以及几人眉头微蹙的沉睡面容和衣衫不整,茬茬都显示着宿醉未醒。

寂静中不知道谁的手机响起闹铃,高访被率先惊醒,睁眼一看占南弦已坐了起身,紧继着欧阳菊含也揉开了眼,迷糊中看看两人,边打哈欠边踢了踢睡死在旁的管惕,“管小猪,起床上课了。”

高访几乎与占南弦同时清醒跳起,他紧张道,“南弦,你是今天结婚?”

他话声未落占南弦已拿起桌面上被管惕打了一夜游戏的手机,大步走了出去,边走指尖边在屏幕上连点,飞快往卫星发出指令。

“占美男!”身后管惕喊道,三人一同小跑跟了上来,“我们是不是先回洛阳道准备花车?然后再去接一心?”“恩。”他应了声,看见屏幕左下方终于闪起红点,然而还没等他打开,一串号码突然而至跃入眼帘,他接通电话,“一心?好,我知道了……你别紧张,我让高访马上过去。”

高访关心地问,“怎么了?”“她又收到恐吓信,你去处理一下。”忽然就失了耐心,他有些烦闷地直接把电话放进口袋,打开车门,“菊含你和高访一道走,管惕和我回洛阳道作准备,准时十点我们去接新娘。”

三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高访道,“你是真的要结婚?”他勾了勾唇,“我什么时候假过?”话声未落车子已如箭飞射而去。

三人只好赶快上车紧随其后,再在某条岔路路口分道扬镳。

在某处地方,早从黑沉睡乡中悄然醒转的温暖并没有睁开眼睛。

感觉到自己是躺着,身体下传来硬木板的触感,她轻轻动了动别在背后的手腕,发觉已被绳索绑紧,便连双腿脚踝也无法动弹,且张嘴不得,唇上应是被人封了胶条,脑海里把最近与自己相关的所有事情全过滤一遍,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她到底得罪了谁。

到底是谁?又为了什么,要把她抓来这里?忽然杂乱的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

“为什么她还没醒?”有把听上去十分年轻的声线略带慌张地道。

“管她呢。”另一个人不耐烦地应声,听上去并比不前一位年长多少,约莫似在十七八岁的年纪。

“阿权,不会是我们的药用过量了吧?”有手指伸到她的鼻子底下探测气息,她的肩膀被人猛地推了推,“喂!醒醒!阿龙,你去拿碗水来。”被摇得头晕脑胀的温暖听到这句话时不得不假装醒转,微微睁开了双眼,骤然见到俯在眼前两张瞠目獠牙的鬼怪面具,她吓了一跳,惊慌之意尽显无遗。

“终于醒了。”身形略为瘦小的阿龙似松了一口气。

“把她扛出去,那人就要来了。”高大的阿权吩咐。

两人合手并脚把她从房间抬到外面,安置在椅子上。

搬动中接触到她带有乞求之意的眼睛,阿龙迟疑了一下,面具后的目光抬起看了看同伴,见阿权只是撇撇嘴并没有出言反对,他转而对温暖道,“你……你不能喊哦?”温暖赶紧点头。

嘴上封条被撕开,窒息感松弛散去,她深深呼出口气。

破旧的屋子里几乎家徒四壁,除了一部老旧的电视,一张木沙发,一张茶几和两三把椅子,就只有墙上一面电子挂钟在喀喀地走着,时针正指向早上九点四十五分。

敲门声响,两男子霍然对视,阿权警戒问道,“谁?”“我。”温暖一怔,那把声音依稀有一点熟,似曾听过,但又不是很有记忆。

进来的人身形中等,毫无特征可寻,且同样戴着面具,迎上温暖的注视时他下意识别了别头,从口袋里掏出大沓钞票递给两人,“这是十万块,你们数一数。”阿权接过,随手点了点,收好后对阿龙道,“我们走。”阿龙跟在他背后离开,快走到门口时不自觉回头看了看温暖。

捕捉到他有点担忧的目光,心念电转,她忽然轻声道,“为什么只是十万块?”

两人即时停下脚步,三个人六道目光齐刷刷射在她身上。

后来的男子目露厉光,拣起地上的胶条就要去封她的嘴。

阿权冷冷道,“大叔,等一等,我想听她把话说完。”被唤作大叔的中年男子看了看阿权以及他身边的阿龙,二对一形势比人强,而且钱已经过手,如果对方此刻和他翻脸对他只有不利,由是他不得不垂下了手。

该刹那温暖意识到这三人都不是专职匪盗,强作镇定的心稍稍松了口气。

阿权望向她,“你最好别耍我们。”“别急,请过来坐下。”她看向大叔,“这位先生,不管你因为什么原因把我绑来,请告诉我你的目的,让我看看能不能帮到你。”她万事好商量的态度让在场三人同时一怔,中年大叔反应过来手掌霍然抬到半空,最后不知为何硬生生顿住没有挥下去,握成拳青筋暴现,面具后的目光桀骜恼狠,“就你这黄毛丫头也敢来教我做事?”温暖微怯地看着他,到底是谁?薄一心?朱令鸿?还是——脑中乍然闪过一个名字,越看眼前的身形越有可能,但令她万分不解的是,只除了打过一次照面她和他从无交集,为什么他会抓她?这根本毫无道理。

不经意眸光掠向墙上时钟,指针已转到了十点,她有些失神,再过半个小时,他的婚礼就要在教堂举行。

站在一旁的阿权已十分不耐,“喂!你说怎么只是十万到底什么意思?”

她看看他,再看看时钟,视线最后停在那台老式的电视上,忽然之间似乎天开云散,一直徘徊在她眼底的阴霾和焦虑被骤然驱走,她脸上慢慢浮现笑意,那笑容从一丝漾成一抹,然后迅速展为灿烂花容,象满天星光全落在了她脸上,皎洁而纯真,美丽得夺人心魄。

包括大叔在内三个面具后的男子全被她的笑颜震慑住,呆呆地看着她。

“阿权,阿龙,大叔,谢谢你们,谢谢!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们,不管你们想要什么,我发誓会让你们如愿。”她说什么?谢——谢谢他们?!这种话从一个被绑者嘴里说出来,绝对会让人怀疑她是不是被吓坏了脑子以至神经错乱语无伦次,阿龙紧张地扯了扯阿权的袖子,“她……她……要不要送她去看医生?”阿权回头怒斥,“你是不是也疯了?!”再看温暖神色十二万分的诚挚,不似撒谎或唬人,他不由得撇嘴,“你真有那么本事,给我一亿好了。”“好,我给你。”她马上应承。

阿龙傻住,“一、一、一亿?!”温暖望向大叔,“你知道我可以给得出这个数字,对不对?”面具后一双微眯的眼刹时间转过无数次,似在衡量什么,而他迟疑中没有出声否认,无疑于等同默认她的说法,这令阿权也如阿龙一样睁圆了眼,年长的他目光中不自觉流露出恐惧之色。

因为急需一笔钱救命,所以当某夜在某条黑暗的后巷里被这个大叔拦下,要他们帮忙把某个女人绑来教训一下时,不用几分钟他和阿龙就已被说服,从五万加到十万的丰厚报酬冲昏了他的头脑,来不及细想既然这个大叔有钱为什么不去找道上的人,在对方承诺不会伤人后他当场答应下来。

但,一亿……这个看上去气质十分贵雅还给人一点熟悉感似乎曾在哪里见过的美女子,一张口就答应给他们一亿!这样的天文数字只暗示着一件事,他们——很可能绑了这辈子都得罪不起的人。

他紧紧拽起阿龙的手,“我们走,快走!”“阿权,怎么了?阿权?”阿龙脚步趔趄地跟在他身后。

温暖紧张得想从椅子上站起,“别走!我说真的!”忘记了足踝正被绑着,她才站起已倒跌在地,微声呼痛,墙上时钟已指向十点一刻,挪移中挣扎着想起身却始终只是徒劳,她急红了眼眶,“求求你们,别走……”薄薄短发下梨花带雨的柔弱神情和无助婉音,似极了迷途中的孩子,令回头看她的阿龙只觉心口一酸,他摔开阿权的手走回来扶起她,对大叔道,“我们把钱还给你,你放了她吧。”

“谢谢你。”温暖咬唇缓和一下情绪,再不说就来不及了,再也顾不得揭穿绑匪身份是个大忌,她急促道,“杨文中,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绑我,但请听我说,不管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有一个人一定可以办得到。”被识破身份的杨文中索性摘下面具,紧盯着她,“朱临路在哪里?”温暖一怔,为什么他要找朱临路?临路做过什么让他——我养了杨文中那么久无非就是为了今天——朱临路曾经说过的话从她脑中一晃而过,她终于恍然明白,显然当初是他指使下属把杨文中受贿的记录泄露出去,才致使代中和大华的合作搁浅,同时也导致了杨文中身败名裂。

“临路去了澳门,不过你找他也没有用,我和他已经离婚。”“什么?!”“我们在拉斯维加斯结婚的当天就已经离婚。”“你想耍我?!”他倏然从口袋里挑出一把枪。

阿权飞快将吓了大跳的阿龙拉到自己身后,警慎地看着杨文中把黑洞洞的枪口顶在了温暖的太阳穴。

杨文中阴声道,“你知不知道我多艰难才把你绑来这里?他会和你离婚?!他要是和你离婚还会叫人天天暗中保护你?他要是和你离婚会对外面放话谁也不能动你?”鬓边传来的戳痛令温暖蹙了蹙眉,她沉声道:“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不过我没有耍你,你现在找临路真的没用,他人不在本地,我还不一定能联络得到他,反而有另外一个人,他可以把一切还给你,让你恢复名誉,让你拥有公司或者大把的钱,不管你想要什么,相信我,他一定会满足你。”杨文中冷笑,“你说的是人还是神仙?我坦白告诉你,今天就算是神仙也救不了你。”

“占南弦。”她鼓起勇气看向杨文中,“只要你拿我的手机给占南弦打一个电话,告诉他我在你手里,相信我,就算你要神仙他也会弄来给你。”“占——占南弦?”阿龙从阿权身后探出头来,惊得结舌,“那个——今天要结婚的占南弦?”

“阿龙,请帮忙打开电视,今天有他的婚礼直播。”温暖紧紧看着满眼惊疑的杨文中,“你比我更清楚他的能力不是吗?要影响司法界虽然不是翻手为云那么容易,但我相信他不难做到让检控方出来辟谣,说明对你的一切指控都是误会。”枪口终于从她的太阳穴上撤离,精狡如杨文中也无法否认自己确然被她说得一丝心动,如果本城有人能够如她所说,帮他洗脱罪名、恢复身份、还回财富,的确占南弦是其中一个,他完全可以做得到她上述所言。

相对于逃亡一生或在监狱里蹲完下半辈子,这个前景对他更具吸引。

阿龙忽然道,“啊,我想起来了!阿权,难怪我会觉得她面熟,她是温暖!那个和占南弦闹绯闻的温暖!”即使生性多疑的杨文中,也禁不住心头又动了动,这两人的绯闻当初闹得人尽皆知,再看她神色如此笃定,似乎那些报道不是空穴来风?占南弦真的有可能会为她做些什么?虽然他今天要娶薄一心,但哪个男人在外头没有一两处藏娇的金屋?但他仍有最后一丝迟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为什么要帮他?为什么要那么急切地让他联络占南弦?是不是想耍什么花招?温暖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说话,双眸直直盯着电视屏幕,大教堂里已经坐满了来宾,不是商贵就是权要,不是名流就是明星,几乎每张脸孔都可以被电视机前的观众叫出名字,身穿严整黑袍的神甫也已肃立在旁,安静地等候着仪式的开始。

一身幽雅的白色礼服将随意站在礼案前的占南弦衬得神清气爽,脱俗飘逸,俊美唇边如常地弯着淡然浅笑。

作为伴郎的管惕站在他身后。

准十时半,婚礼进行曲响起,大门被拉开,竟然是潘维宁挽着薄一心的手走进教堂。

阿龙看傻了眼,扯着阿权的手臂叫道,“你看薄一心!她身上穿的那套就是报纸上说价值三百万美金的婚纱!”温暖一颗已悬至喉咙的心在见到占南弦眼中闪起的柔和星芒时直线沉入万丈深谷,她倏然回头,神色急切而绝望,对杨文中道,“我不是想帮你,而是我宁愿死在你的手里,也不想见到他娶薄一心!”

第二十一章 生路,出口(2)

当欢快的交响乐声停下,教堂里薄一心已经走到了占南弦面前。

即使华贵的婚纱也掩盖不住她微微外凸的腹部,相对于她脸上绝世无双的愉悦欢颜,站在她面前的占南弦以及搀扶着她手的潘维宁,两人的表情虽然同样带笑,但细看之下始终有点稍欠喜色。

似乎都有着几不可察的心事。

两男子交换了一个眼神,潘维宁抿了抿唇,把薄一心的手交给占南弦。

薄一心侧头看向潘维宁,笑容绝艳,“谢谢。”脸微微一白,潘维宁一声不发,默然退下。

占南弦牵着薄一心的手面向神甫,管惕忽然斜退半步,避开众人的视线从裤子口袋里悄悄拿出震动着的占南弦的手机,一看屏幕上闪着温暖的号码,他迟疑地看向占南弦。

眼角余光收进他的神色,背对着所有人的占南弦面上微笑已全然褪下,变得有些说不出的森冷,淡无表情地勾了勾唇,他对神甫道,“请开始。”神甫依言打开圣经,开始诵念祷告。

管惕暗暗叹了口气,把手机放回去,改为取出装着戒指的绒面小盒,无人接听的手机在裤袋里震过最末一下后中断,但只隔了一秒又剧震起来,他为难地再度窥向占南弦。

薄一心轻轻瞄了两人一眼,脸上微笑不知何时已变得有点僵然。

占南弦轻抿的薄唇边沿渗出了一股彻骨怒意,他压低寒凉嗓音,“如果她想说恭喜,就帮我谢谢她,如果是别的什么,通通都不必了。”圣旨已下,管惕连忙再拿出手机,以手轻掩,“温暖?”诵完祷告的神甫抬起头来,“占南弦先生,你是否愿意——”“南弦!”管惕失声叫了出来,仪式当场被打断。

顾不得连神甫带台下嘉宾全都神色愕然,管惕紧张地把手机塞进占南弦手里,“不是她不想来,而是她根本来不了。”占南弦盯着他,把手机放到耳边,不知对方说了什么,他微微一怔,似不确定,“你再说一次?”似乎对方又重复了一遍,他半垂着长睫,神色静如平淡无波的湖面,看不出半丝动荡,“我知道了,你别挂电话,等我一下。”他放下电话,没有挂掉,只是放下。

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插在裤子口袋,侧首看了看神甫面前的圣经,无意识的眸光继而又落在了管惕漆亮的皮鞋上,短短几秒间唇线抿起,松开,又咬了咬,似乎直到这时,他才终于接受了电话中传来的事实,平静的脸色逐寸逐寸龟裂,现出狂怒的前兆。

下一刻在电视机前收看直播的所有观众都惊跳起来,只见那个着白色礼服有如天使一样的新郎忽然抬腿踹向礼案,力道之大竟使沉实的木质案子当场轰然倒塌,如果不是管惕疾速扯开吓傻了的神甫,此刻他已成案下冤魂。

他的骤然发飚把一旁的新娘骇得连步后退,一道身影迅速窜过去扶住薄一心的腰,下意识把她揽入怀内,潘维宁大喝,“占南弦你疯了?!”礼案倒塌撞倒了旁边的花篮和连串摆设,蓬蓬声连响使不少女性惊得发出尖叫,现场一片混乱。

占南弦抽过管惕手中的戒指盒砸向潘维宁,“你现在就给我娶她!半小时之内婚礼没完成,我会叫人把她肚子里你的孩子活活打死。”大步向外走去,他终于再拿起手机,声音如冰刃划破烈日下的天空。

“杨文中你听着,不管你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只是一点,温暖的心脏不太好,我麻烦你好好看着她,如果她有什么闪失,我会把你一家十七口全部吊上浅宇广场的旗杆顶端。”

不待对方回答占南弦已啪声关上电话。

在他走出教堂大门的那一刹电视信号中断,屏幕上只剩下沙沙的雪花,过了会插进广告,显示直播已经结束,紧紧守在电视机前的阿龙这才合拢一直张圆的嘴。

“好厉害……”他转头望向杨文中,有些幸灾乐祸,“你完蛋了,他那么生气。”

杨文中气急败坏,扬手就要煽温暖耳光,“你陷害我?!”“别忘了你的一家十七口。”冷冷插入的男声令得杨文中硬生生再次将手掌收停在半空,暴怒中他反唇相讥,“你以为这件事捅出去后你们跑得了?”阿权撇嘴,“我们为什么要跑?”他瞥向温暖,“一亿还算不算?”“算。”她应声,对无计可施暴躁地走来走去的杨文中温和道,“杨先生你别激动,我没有陷害你,他发脾气也不是因为你绑架了我。”三人如同被无形的手摆布的棋子再次摸不着头脑。

“那是为了什么?”阿龙好奇问。

温暖微微一笑,他生气是因为——他永远再没有机会知道,她到底会不会去抢亲。

再没有人说话,过了一会,温暖被捆绑过久的双腿因血液不畅渐渐发麻,她难受地动了动。

阿龙看看她,伸手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十五岁上下极其清秀的脸,“反正也穿帮了。”他蹲下去帮温暖解开脚上的绳子,抬头看看阿权,再看看杨文中,“现在怎么办?”这个问题一出,即使在生意场上见惯风云幻变的杨文中也有点傻眼,与人勾心斗角他在行,但绑架却是头一遭,接下来该怎么办他也不知道。

他原来的计划是想利用温暖好好折磨和敲诈朱临路,关于她的去留可以到时再作打算,虽然被逼急了发狠跳墙,但也知道他原本所犯的贿赂和杀人有很大区别,手枪只是买来进行绑架和防身,他还没蠢到要犯下命案。

只是没想到会被温暖三言两语诱上了一艘意料之外的贼船,占南弦的威胁言犹在耳,现在就算他真敢狠下心杀害她,也不敢拿自己一家上上下下的命去作赌注,已经骑虎难下,他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了。

手腕的绳索也被解开,获得自由的温暖站起来活动四肢。

阿权仍脸有戒色,“你要保证我们没事。”温暖轻笑,“你放心,南弦不会对你们怎么样的。”“宝贝,你这么确定?”淡冷低回的嗓音带着浅讥不知道从哪里传了出来,就在此时温暖只觉眼前一花,数道黑影已在瞬间破窗而入,房内三人还来不及回头已被六支短枪同时抵住了脑袋。

占南弦从门口施然而入,依次走进来的还有高访,欧阳菊含和管惕,管惕大摇其头,“小温妹妹,你很不乖哦。”似什么也没听见,温暖只是定定看着占南弦,看着他身上的白色礼服。

她唇边被突发状况凝结的笑意异样碍眼,他轻柔道,“你玩得很开心?”

眨眼之间,真的只是眨了眨眼,两行泪已清晰滑下她的脸庞。

他再也说不出话来,视线落在她身后的椅子,忽然一脚飞去,那把折椅被踢出两米远砰声撞上杨文中,死静空间里骤然响起一声惨叫,他轻轻叹息,微薄的吁气声里似蕴涵了万年压抑,仿佛直到如今仍难以释放。

他侧首,“高访。”“放心,我会处理。”高访挥了挥手,西装革履的黑衣人全部退后。

无情的眸光从她脸上掠过,占南弦转身就走。

她呆呆地看着他大步流星而去的背影,全身象生了根一样钉在原地动弹不得,脸上泪水无声流得更凶。

欧阳菊含摇了摇头,推推她,“温美人,走了。”为了天下苍生着想还是赶紧跟过去吧,否则一会别说火山冰山,连喜玛拉雅山也会爆发。

她啊了一声,看向恨铁不成钢的欧阳菊含,再看看一脸不以为然的管惕和含笑鼓励的高访,人如梦初醒,匆匆抛下一句,“高访,拜托别为难他们,我答应过——”“我知道,快去吧。”她飞跑出去,以最快的速度扑出楼外,拦在他恰恰发动的跑车前,两人隔着玻璃对视,她跑过去拉开门钻进车内,下一秒车子已疾驶出去。

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她知道这一次他是真正动了气。

怯然地望了望他,他目不斜视的侧面暗得象阴云密布的天空。

紧紧咬着下唇,她垂头,看着自己的膝盖。

如同十年前,没有任何解释,她始终一声不发的沉默,换来的是方向盘被他抓得更紧,钛合金上几乎要被他捏出指痕,手中圆盘忽地一百八十度急打,原本驶往洛阳道方向的车子改道而驰,她还没明白过来他为什么突然之间又怒气暴涨,车子已很快飚到她所住的雅筑园。

他一脚踢开车门。

她恐慌地跟了下去,记忆中他从来没有对她真正发过脾气,这样的占南弦是她所陌生的,极不熟悉,让她怯惧得完全不知所措。

开门进屋,他大踏步走进她的房间,往妆台上四处乱翻。

“你……找什么?”她惊惶地问。

他一声不发,伸手把抽屉一拉,用力过猛使整个抽屉跌出来摔在地上,里面的机票和她的护照等证件全都跌了出来,他抿紧了唇,俯身一手抄起,终于说话,却声如寒冰,“十一点五十?

还来得及。“转身就走。

从上车伊始就一直提心吊胆的温暖,此刻终于知道他想做什么。

她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任眼泪在脸上肆意横流。

已走出房间外的他忽然转回身来,一把抓起她的手腕要将她强扯出去。

“我不要走!”她尖叫,一只手紧紧巴着门框不放。

他掰开她的手,索性将猛然挣扎的她拦腰抱起,任她捏成拳的双手狂乱地捶着自己的胸膛,冰冷脸容决绝得完全不为所动。

在他抱着她一步跨过书房门口时,两个人都没有看见,里面铺在桌子上没有收起的画纸,被从窗户涌入的风无声卷落地面。

门被大力摔上发出震天巨响。

进了电梯,下得楼来,将她抛进车里,他发动车子往机场方向疾驶,被绑在安全带里的她微微呜咽,随着他的车速越开越快,她终于放声哭了出来。

不久机场便出现令人侧目的一幕。

那个一小时前还现身在电视里的新郎,俊美五官因蓄满了怒气而紧绷出凌厉线条,他的左手里拿着一叠机票证件之类的小件东西,右手扣着一个女子的手腕,将她强行带向通往侯机厅的安检口。

满脸泪痕的温暖已经放弃了挣扎,双眼红肿不堪,木然地任由他拖着去办了登机手续,再被拖向安检口,嘴里一遍遍喃喃自语,“我不要走,我不要走……”排队等候中很快就到了她,他放开她的手,将证件塞进她手中,以手背拭净她脸上的泪,勾了勾薄唇,淡笑中带着一丝了无生息的惨然,“乖,去吧,就当是放我一条生路。”

说完头也不回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