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因着被困密室时他那次姗姗来迟的告白,从那往后顾映宁在盛夏跟前是越来越没了往日的清冷模样,像个总是想偷吃糖果的小孩子般,欢喜坦率又时而会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渴望。盛夏只觉好笑又心疼,这辈子她铁定是栽在他手里了,既然如此那就两个人一起泥足深陷无需自拔吧。

听到她说“爱”,顾映宁微微眯眼,心里升起一丝满足。她恶劣地冲盛夏的耳朵吹了一口气,温热的气息瞬间让她心猿意马起来。

一手紧紧搂着盛夏的腰以钳住她纤秾合度的身躯,一手轻轻地捧转过她的脸,那满颊的红霞看得顾映宁有如脚踩浮云般,让他觉得长久以来尘霜覆衣的等待根本不值一提。

他就这么望着她,盛夏心里欢喜得意识早已模糊,只觉得心头好似有一粒种子破土而出,瞬间长出了花枝,嫩芽沿着骨肉蔓延,刹那之间花苞尽绽,开满了全身。

那一晚他们在彼此的缱绻中****,直叫月娘都羞赧地慢慢隐去了清辉。

四天的时间转瞬即逝,很快就到年三十了。他们订的是晚上的航班,八点左右便在机场候着。春节期间,机场的客流量依然很多,人声鼎沸、熙熙攘攘。托运好行李、换了登机牌,顾映宁拖着盛夏的手坐看眼前的乘客来来往往。

因为是团圆的节日,所以大部分的乘客都是一大家子一起出游,当然也不乏顾映宁和盛夏这样出来过二人世界的。所有人的兴致都因着春节而欢欣高昂,坐在盛夏旁边的小两口便是一直笑得合不拢嘴。

候机到底是有些无聊的,见盛夏像是很好相处的,一旁的小夫妻友善地笑了笑:“你们也是趁着春节出来度假的?”

盛夏点点头,也微笑着回人家:“是啊,你们去哪儿?”

那小妻子脸红红的,眼神里却是掩不住的雀跃娇羞:“他说带我去韩国滑雪,这可是我们的蜜月之旅。”

盛夏一听,忙贺喜道:“原来新婚燕尔,恭喜恭喜。”

那对小夫妻也连声道谢,到底是刚刚结婚,两人一瞧就是蜜里调油的黏糊样。一番寒暄之后那丈夫笑问:“看你们这么浓情蜜意,是不是也度蜜月去的?”

这回不待盛夏说话,顾映宁已经先一步开口,却是鲜少的轻快语气:“慢你们一步,不过快了。”

她闻言回头看他,却见他正笑得眉目舒展眼眸熠熠。他原本就是一个龙章凤质的人,只是平日里太过清冷峻肃,现在这样风光霁月地笑着,整个人仿佛带来一股春日暖融的气息。下意识的,她眉眼弯弯,冲着他巧笑倩兮。

周围鼎沸的人声早已消失,于盛夏而言,整个世界万籁俱静,唯余顾映宁罕现的灿若星辰的眼角眉梢。广播里恰巧响起工作人员甜美的声音通知说前往香港的航班开始登机,顾映宁牵着盛夏站起来,对那对小夫妻道了别之后就自然从容地带着盛夏走向登机口。

几秒钟之后盛夏回过神来,终于相信,原来“一笑倾城”这样的事竟是真的。当对方是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时,醉于其中是心甘情愿的****。

从F市去香港并不算太远,两个钟头后,飞机终于稳稳地降落在了香港国际机场。之前从机窗俯瞰整座城市时那明亮的万家灯火,让盛夏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是已然到达了这座不夜城。

顾映宁的父亲在香港有一处房产,位于湾仔庄士敦道的J—Residence(嘉荟轩),因而下了飞机、取好行李后他们便坐上的士朝着住所疾驰而去。

望着窗外和F市一样熙熙攘攘的人群,盛夏将头靠在顾映宁的肩上。灯光、树影、人群在疾驰的情形下变得有些不真切,但是身侧传来的温度真真切切,那就够了。

眯上眼,盛夏嘴角噙着心满意足的笑,相信今年的春节一定会格外开心。

并非因为来到香港,而是因为有他在一起,那么哪怕是荒野流离都会变成天堂拥抱。

春节来香港是极佳的,除却太过拥挤的人群。

香港的冬天大概抵得上是F市的秋天,里面一件薄衫外头罩件大衣就够了,暖和的天气让人的心情都变得无比明亮。香港的树并不多,然而天空却是格外晴朗,湛蓝如洗。大朵大朵的云飘荡在空中,白而软,仿佛最饱满诱人的棉花糖,但又能清晰地看出由远及近的层次来。偶尔路遇一簇一簇的凤尾竹,碧绿的枝条升空而后垂挂,站在凤尾竹下面抬头望去,恍然竟觉得这不是在繁华喧闹的大都市,而是一户船行影犹在的水乡泽国。

春节是打折旺季,所有的商场里都标着大大的“FINALSALE”,红红的字体既醒目又喜庆。顾映宁和盛夏却没有去挤那本已人头攒动的地方,于他们而言,流连户外才是不枉此行。

年三十的晚上他们在铜锣湾一家粤式饭店吃的年夜饭。新年脚步悄然来临,尽管只有两个人却欣喜异常。这是他们相识的第五年、在一起的第四年,却是第一次一起迎接新年,又怎能不欢喜。

周围都是一家子一家子的人,顾映宁和盛夏坐着双人台,他扫了一眼喜气洋洋的四周然后道:“听闻香港人在家族观念上还是很传统的,入乡随俗的话,盛夏你的名字怕是要快些写入顾家族谱了。”

她笑得忍不住用手掩了嘴,瞥着顾映宁趣意昂扬的眼睛,盛夏喝了一口汤后哼道:“这可要对你再考察考察。”

他但笑不语。

稍晚的时候回到嘉荟轩,他们带着一瓶红酒去了顶楼的天台。

这里的天台宽敞而别致,一大半都是沙发和玻璃茶几,早已有三三两两的外国人坐在天台上聊天。

倚着最边上的栏杆眺望出去,整个湾仔的夜景尽收眼底。那些亮如白昼的灯光,那些依旧川流不息的小巴、的士、或双层大巴,都变成了极小极小的星星点点,映着前方广袤的漆黑天幕那样漂亮。

从天台的一头走到另一头,盛夏看了一会儿下一层游泳池里还在畅游的两个高大的白人男子,终于挨着顾映宁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他早已倒好了两杯红酒,见她坐下来便递过一杯,然后两只酒杯轻轻碰了碰,发出格外清脆的声响。

眼里带着一股笑意的暖流,顾映宁说:“盛夏,新年快乐。”

他的声音如同最醇正的大提琴,让盛夏恍惚觉得自己还未饮酒就已经醉了。

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由衷过了,盛夏觉得自己说出的这四个极寻常的字每一个都是发自肺腑:“新年快乐。”

啜了一口红酒,将酒杯放置到玻璃几上,她的头枕上他的肩,挨着他抬头仰望,忽然惊喜道:“映宁,在这里居然能看见星星!”城市的霓虹太过闪烁,F市的夜晚已是鲜少能看见星星。盛夏原以为在香港这样的不夜城里应该也相似,岂料星星的模样竟如此清晰。

搂着她的腰,顾映宁将头也虚虚地顺势倚靠着盛夏,依着她的角度望过去,果真是一大把忽隐忽现的星子。他勾唇一笑,说:“看来,香港的星星正在欢喜你的到来。”

盛夏忍俊不禁:“这样子的谎话说出来你也不觉得脸红!”

顾映宁又饮了一口酒,眉毛一挑,道:“每每对着我面红耳赤的人,不应该是你吗?”故意顿了顿,他靠近她耳边,“尤其是夜晚…”

他还没说完,她已然恼了,横眉瞪他,脸却果真又红了:“顾映宁!

你这人,就爱欺负我。”盛夏说到后来微微咬唇,最后直接转过头扬起下巴不理他了。

顾映宁倒是心情很好,低低揶揄道:“恼羞成怒了?”然而他并没有继续逗她,而是转移了话题,“很小的时候我和母亲住在瑞士的一个郊区,空气很好,有时候晚上抬头,能看到许多的星星。”

盛夏诧异地转脸望向他,她知道他一定曾经辗转过许多不同的地方,可是她从未想过他的童年居然也在国外。

他继续说:“我母亲是一个很温婉的女子,笑起来很好看。从我有记忆起便是和母亲在瑞士相依为命,母亲很孤单,我也是。”

顾映宁轻轻晃了晃酒杯里的液体,“直到我们遇见父亲。”

听他说到这里,盛夏终于觉察到话语里的那一丝不对劲,下一秒顾映宁已经将她隐约猜到的真相说了出来:“好像从未告诉过你,其实父亲并非我的生父,以前我不姓顾,而是随我母亲,姓白。”

盛夏只觉喉头有些发黏,酸涩的感觉涨满了她的眼鼻口舌,麻得她想说什么却又发不出声。然而望着她这副样子,顾映宁却开怀笑了:“对于所有的过去我一点儿都不觉得难过,真的。尽管我至今都不知道生父究竟是谁,但我有一个爱我的母亲和父亲,从今往后还有你,这已经是所有凡夫俗子的最大渴求。而我只是芸芸众生中那么渺小的一员,如今已是高兴都来不及。”

她的眼睛因为他的话而亮亮的,仿佛水洗过一般。紧紧地挨着顾映宁,腰间还有他掌心的温度,盛夏心里暖极了,好像之前绽满了全身的花苞刹那间散发出最动容的清香,溢得她唇齿酥软。

在这样澄澈的夜空白云之下,在不远处车水马龙如橙带的摩天大楼之上,盛夏觉得自己和顾映宁的距离前所未有的近过。他向来寡言,对于儿时的事更是从没提过。而现在,他的主动提及让满满的感动一下子涌上她的胸口,若非他有心要让她彻底走进他的世界,他如何要这样自揭伤口?

明明有那么多的话堵在嗓子眼,可盛夏张了好几次口却一时间不知道究竟该说什么。她微微有些急了,顾映宁却笑了:“盛夏,为什么你总是会被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感动?”他和她渐渐地相对而坐,他从前面抱住她的腰身,“真是太容易满足…若是真想听我从前的琐事,往后我每天跟你说一件。”

现在是星月璀璨的夜晚,但盛夏分明觉得自己看到了最满溢的阳光,从他的眼角清晰地划落。

双眼有些红,喉头也有些哽咽。盛夏的头有些晕乎乎,也许是方才喝的那少许红酒的后劲上来了,又或许是因为沉溺于他那倒映出小小的她的身影的眸子。

那样专注地凝视着顾映宁,仿佛即使这个宇宙洪荒不复存在她都不会移开哪怕一丝的余光,盛夏说:“映宁,从此以后我们之间再不会有任何的猜忌和争执。因为我爱你,你也爱我,所以我们共同经历的这一切风风雨雨绝不会让我们再生任何罅隙。”

她是这样的爱眼前这个男子。从前,她怕走近了一步会吓退他,走远了一步又会失去他,所以患得患失小心藏匿。只是他亦然。

但从今以往,他和她,就是彼此的全世界。

回应盛夏那席话的是顾映宁一个低头的覆唇。他一点一点地攻占她的唇舌,炙热,不容拒绝—她也从来不会拒绝。他的气息铺天盖地地侵袭了她整个口腔,吸走了几乎所有的空气。盛夏只觉得缺氧,脑袋一片空白,然而身体感官却清晰得异常。她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原本两只手都紧紧地扣住自己,仿佛要揉嵌进他的身体里。

她已经不知道这记极深极灼热的吻是何时结束的了,当顾映宁终于恋恋不舍地移开唇,盛夏双颊通红地喘着气,无力地倚靠在他的臂弯里,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良久,恍恍惚惚中,盛夏仿佛听到顾映宁说:“盛夏,我等不及了,我们结婚吧。”

一夜无梦好眠。

清晨,枕着顾映宁的手臂醒过来,记忆慢慢回笼,想起昨晚那句隐约的“结婚”,盛夏有些不确定,毕竟那时的自己已经意识太模糊。

动了动身子,抬头她才发现,原来顾映宁还没醒过来。

她伸出手,轻轻地抚上他的颊,然后指尖慢慢地游走。她细细地描摹着他的眉形,然后是那长而翘的睫毛,接着是高挺的鼻梁,最后,手指停留在他紧抿的薄唇上。这张唇曾说过让她痛不欲生的话,也曾让她欢喜雀跃,当一切的点点滴滴都走过去,她爱这张唇主人的所有。

揉了揉他的唇瓣,许是渐渐地感觉到自己脸上的动静,顾映宁终于睁开了惺忪的双眼。脑子还没有完全清爽,看着眼前凑得很近的笑颜,他喃喃了一声“早”之后便下意识地用自由的那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见他又闭上了眼,盛夏轻笑出声,朝他微微靠了靠,然后带着餍足的神色也重新合上了双眼。

再次醒来竟已是中午十一点,日上三竿。

拉开窗帘,明媚的阳光透过大大的落地窗照射下来,洒在盛夏的肩头,格外的积水空明。盛夏不由感叹道:“天气真好,F市的冬天可鲜少能有。”

说话间,顾映宁冲完凉走出来,上半身的水珠顺着纹理分明的肌肉滑落进围在腰间的白色浴巾。盛夏回过头,阳光的照耀下,他身上的那些水珠闪着熠熠的金色的光,仿佛他自己本就有浑然天成的光亮。

仰脖喝下一大口水,顾映宁道:“天气纵然好,只怕逛街的人也异常多。”

想了想,盛夏说:“索性迟就迟了,今天就在附近走走吧,行不行?”顾映宁点头:“就算你说今日在这张床上耗一整天,我都毫无异议。”

他高扬的眉和眼里的兴味泄露了他的戏谑,她自然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佯怒地瞪了他一眼后大步走进了卫生间。

后来,大年初一的这一天他们果真没有走远,纯粹悠然地走走逛逛,而街上的行人也比预想中还要多得多。大抵是因为逐渐开放了“自由行”,摩肩擦踵的几乎都是说着一口流利普通话的大陆游客,一张张脸上都喜气洋洋。

走在这样的人群中,他和她沾染了旁人的欢喜,一整天都是笑逐颜开,真的是好久没有过这样开怀的新年了!

Sunshine 20 想幸福的人

我相信当一个很想幸福的人,也必须是能够让人幸福的人

翌日,大年初二,他们从湾仔乘港岛线两站去中环,然后排队坐上了天星小轮。也许是因为反着乘船,这一班天星小轮上的游客倒不算多。

下午两三点的光景,天气极佳,温暖的阳光下不见一丝雾霾,也照射得维多利亚港的水面波光粼粼,煞是好看,犹如点点的星光。

倚靠在甲板边的扶栏上往外望,整个维多利亚港的景色尽收眼底。

轮船慢慢地走远,眺过去,中环鳞次栉比的摩天高楼让盛夏目不暇接,有多少香港人从小的梦想就是能够在这其中的一栋楼里有一个容身之处。

盛夏抬起手,掌心向下弯起,仿佛将远处的摩天大楼收进了自己手里一般。她正玩得不亦乐乎,不知何时顾映宁也从座椅上起身,走到了她身旁。海风很大,吹扬了她的长发、他的衣领。

他的声音低低响起:“晚上的维港最是炫丽夺目。”

她仰脸问:“因为这些摩天大楼的灯光吗?”

顾映宁微笑:“往常是,今晚还会有特别的呈现。”

晓得他是故意卖关子,盛夏也不急,只是俯身趴在栏杆上吹着海风望着远景,眯起眼,舒服惬意至极。

一会儿的工夫,天星小轮已经由中环驶到了尖沙咀,一出来便是海港城。尖沙咀的游客永远都多得人头攒动,过节时分原本就窄的道路更是被挤得水泄不通。盛夏蹙眉,然而自己本身也是游客之一,撇了撇嘴到底没说什么。但顾映宁怎会没有觉察她的小动作,勾唇笑了笑,微微抬颔向着跟前的她道:“吃点甜品休息下?”盛夏眉眼弯弯地应承。

排队等着吃甜品,之后稍微休息后顾映宁便带着盛夏去了海港城的顶层。从商场里出来有一片极大的天台,虽然还有一家咖啡店,但到底是空旷偌大的。海风一阵阵地吹拂过来,之前挤在人群里的不适感好像一下子都被这带着海腥味的风给冲散了。

天台右侧的那家餐厅门口还摆着一些鲜艳的花束和一个标有“WEDDING”字样的花榄门,盛夏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顾映宁:“原来今天有人结婚。”尾音刚落她就想起了昨晚那模糊的话,抬头看了看他,到底还是没有问出来。有些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顾映宁好笑道:“一年这么多天,全世界每天都有新人结婚。”

被他这么没有情调地来了一句,盛夏索性不理他,慢慢地走到天台的最前端,倚着圆弧形的栏杆远眺大海。

由于他们是一路不紧不慢地逛过来,因此时间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嘀嘀嗒嗒”地过去,现在已然是五点半多的傍晚了。天色尽管还很明亮,但到底是冬季,一抹暮色还是悄然浮现。他们在旁边咖啡店的露天桌椅坐下来,买了一杯咖啡,一边说着话一边等待日落。

相爱的人在一起时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即使很小的一个细节都能说笑很久,而且似乎都是旁人无法理解的思维。若是事后再回想,又根本不记得自己到底说过些什么,只记得对方在倾听时好看而舒展的眼角眉梢。

太阳终于要落山了。

远远望过去,海平面平静如昔。近处的天空已然变成格外深邃的宝蓝色,最远处的天空先是一条火烧一般的朱色带子,然后是将云朵都映透的金橙色,仿佛最柔滑的金色缎子。再近一些,云彩被落日的余晖染成了瑰丽的玫红,有些一大片,有些只是薄薄的一层,然而这些层次分明由远及近的色彩却将整个天幕化为一张画板,而大自然则是最匠心独运的艺术家,提起画笔“唰唰”几下便留下了这样美得浓厚而夺人心魂的景色。

在附近吃过晚餐后,晚上八点整个香港最精彩的莫过于维多利亚港的烟花盛宴了。“星光大道”上早已人山人海,盛夏以为他们已经来得算早了,没成想“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随着澎湃的人群,似乎是被这喜悦的情绪所感染,盛夏拉着顾映宁也大声齐齐倒数:“十,九,八…二,一!”伴着《财神到》的背景音乐,贺岁烟花如约腾空而起。大密度烟花先声夺人之后便是成片洒下的“金元宝”。“金蛇”游过,天幕此刻花团锦簇五彩缤纷,“牡丹花”、“郁金香”、“蝴蝶兰”大朵大朵地在维港上空争奇斗艳。

盛夏很是兴奋,一手拽着顾映宁的胳膊,一手指着天空雀跃惊呼:

“映宁快看快看,那条‘金蛇’又游回来了!”

在五颜六色的烟花照映下,顾映宁的脸上也斑驳着光影。也许是因为新年,他的笑容那么柔软而明亮,几乎可以和满天的绚烂烟花相媲美。他已看过好几次维港的烟花,早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

若是硬要相比,在他眼里,她的笑容是哪怕这烟花盛宴都永远无法比及的。但见盛夏这般欣喜,顾映宁心里也自然是快活的—她喜欢,他怎会不喜欢。

他说:“若是喜欢,明年再带你来看。”

“噼里啪啦”的烟花震耳欲聋,顾映宁的声音淹没在这一阵轰响中,盛夏有些听不清,于是凑到他耳边大声道:“你—说—什么?”然后主动侧过脸将自己的耳朵送到他唇边。

顾映宁望着她如此鲜活生动的表情不禁失笑,不过是看场烟花,怎么变得跟小孩子似的呢。但他还是微微俯下身,在她耳边也大力说道:“明年—再—带你来!”

这次她终于是听清楚了,倏地转头望向他,正正迎上他熠熠润泽的双目,惊喜写满她乌黑圆亮的眸子。

这一刻,周围的人群仿佛都骤然消失,整个偌大的维港唯留他和她,烟花还在不断地冲上云霄。暖煦的夜色中,背景音乐继续为他们伴奏,而他们站在怒绽着大片大片锦绣花簇的苍穹之下,岁月缱绻了言语和凝望,让时光的河就此涓涓。

芳馨,是属于他们寂静流年里最暖心的安好。

初五那天恰好是2月14日西方情人节。

早上他们去大埔林村,在祈福墙上挂上自己的心愿,也在许愿树下双手合十默默祈祷。许完愿睁眼,盛夏和顾映宁相视而笑。

晚上,顾映宁订了太平山顶的一家西餐厅。乘着缆车到达山顶的时候已是繁星点点,周围的人依旧熙熙攘攘,不乏不少跟着导游来参观杜莎夫人蜡像馆的游客。

大抵是海拔的缘故,山顶上风很大,“呼啦啦”地一阵一阵吹得人有些站立不稳。

这家西餐厅似乎还是颇负盛名,当顾映宁和盛夏一进门的时候只觉得入目都是满满的顾客。若非预订了一张,他们今晚大概会无劳而返。

玉米浓汤、蒜蓉面包、水果沙拉、红酒黑椒牛排、焦糖布丁、白兰地,情人节的晚餐丰盛而美味。他们的座位是靠窗的,从窗户里向外望去,整个维多利亚港两岸的景色尽收眼底,满眼流动的色彩。

因着是情人节的关系,整个餐厅里布置得很温馨浪漫,每一台桌上都放置着插有玫瑰花的玻璃花瓶。配合着烛光的摇曳,和顾映宁相视而坐,盛夏觉得心底有一层厚厚的蜜糖在流动,甜而沉静,一如现在的他和她。

牛排上桌后,顾映宁迅速地切好,然后和盛夏面前的餐盘交换:

“到现在都不大会用刀叉,真不知道这几年每逢公司酒会你是怎么顺利survive的。”

盛夏只是笑:“也许你那时候有一个分身在帮我,只不过你不记得了而已。”听到她这样的嗔言,他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她的鼻尖。

饱餐一顿后从餐厅里出来,搭乘观光升降机回到山顶的那层地面,来来往往的行人依然很多。她和他当然是十指紧扣,然而敏感的盛夏还是发现了顾映宁掌心正在前所未有地不停沁出汗。刚想问他怎么了,前头一个滑着滑板的男生突然之间闪过来将一支玫瑰花递入她手中,然后又一下子滑出很远。

盛夏又是惊诧又是欢喜,捏着那支玫瑰花正想转头对顾映宁说什么,然而下一秒,一个挑染着银色刘海的年轻人也忽然快步跑过来递上一支玫瑰花而后闪开。画着蓝色眼影的羞涩小姑娘,涂着火红色指甲油的黑人妇女,戴着耳麦听歌的高个子白人小伙…似乎是被一下子按了“START”的开关,陡然之间一个接一个的陌生人飞快地将一支支玫瑰花送给她然后又笑着离开。

怀中已经抱着多得快掉下来的玫瑰,盛夏的心“咯噔”一声,似乎隐隐约约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懵懵怔忪间,她倏然扭头朝一直沉默不曾说话的顾映宁望过去,却看到—他手里拿着一只打开的小小心形盒子,单膝着地跪在她的面前。

太平山顶晕黄色的灯光打在他脸上,让线条变得无比柔和温暖,甚至能看到他脸上最细密的茸毛。也许因为折射了灯光,顾映宁的双眼里流动着最吸人的漩涡光彩,深吸一口气,他的语气极认真极仔细,说:“盛夏,嫁给我。”

一只手下意识地捂住嘴,这是她曾经梦想过许多次却又在后来不再希冀的画面。他从来不是一个浪漫的人,连动容的话都极少说,更何谈跪地求婚。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素来骄傲冷峻的顾映宁,在变得越来越温和体贴之后的现在,竟…盛夏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

鼻子酸得厉害,眼前的视线也渐渐有些模糊,盛夏一时间喉咙哽住,突然竟什么声都发不出来。

周围聚集来越来越多的围观人群,几乎所有人都带着大大的笑容在高呼,“嫁给他”、“Marryhim”、“嫁卑佢”,天南海北的语调不绝于耳。

然而这些盛夏都看不到听不到,胡乱地用手背揩了揩双眼,她的世界里只有面前这个对自己单膝跪地的男人。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顾映宁从没有觉得“秒”竟是这般漫长难熬的计量。没有得到她的回答,他的视线紧紧攫着她,声音里有一丝颤抖,他又重复了一遍:“盛夏,嫁给我,好不好?”

眼角的泪光将顾映宁那不易觉察的紧张和害怕拒绝的目光拉得模糊而绵延,从震惊、怔忪、欣喜若狂中缓缓回过神,盛夏终于意识到自己要回应他。喉咙依旧被厚厚地哽堵住,她虚虚地向前走了一小步,想说的话说不出,盛夏一急于是拼命地重重点头。

在第一下点头的那瞬间,眼泪到底还是肆虐了。

周围的人群因为盛夏地点头而爆发出一阵高昂的欢呼声,额头早已沁出冷汗的顾映宁心里那颗大石头终于落地。有些如释重负地微微展露笑容,他站起来,两步走到咫尺的她的跟前,轻轻牵起盛夏没有抱花的左手。

笑望着已经哭得双肩耸动的盛夏,顾映宁仔细而温柔地将攥在手中的戒指牢牢地推入她的手指根,然后转而扣住她的柔荑。他的拇指有一点点的粗糙,明明是轻柔地在替她擦眼泪,却不料盛夏的眼泪竟越擦越多。

弯唇笑了笑,顾映宁有些甜蜜的无奈,索性在她的眼睑、嘴唇上都落下吻,而后一把将盛夏带入自己怀中。她早已泣不成声,埋首他的脖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些眼泪渗透进他的衣领,只让他觉得淙淙温泉般的暖心。

凑在盛夏的耳畔,从前清冷的眸子里现在是心甘情愿的融融,顾映宁轻声笑道:“顾太太,再这么哭下去周围的人群怕是一直都不会散。”

这句话真的奏效,盛夏闻言一惊,这才注意到四周里里外外几层举着手机或照相机的人群,手下用劲对着顾映宁的背后就是一拧。

蚊子叮般的痛感几乎可以忽略,搂着她,他笑得格外开怀欢喜。

那天晚上从太平山顶下来后,顾映宁牵着盛夏去了仅仅几条街之隔的兰桂坊。下山的路上盛夏一直晕乎乎的似乎还没有完全缓过神来,毕竟他的求婚太过突然又对她而言太过幸福,她简直不敢置信。

直到一名棕色皮肤的服务生将Menu摊在她面前并礼貌地问“What can Ihelpyou?”的时候,盛夏这才终于有了一丝真实感。身旁,顾映宁已经沉稳道:“A bottle of black beer,please.”

“Andyou,Madam?”

酒吧里头的光线自然很暗,就着桌上的星点烛光,盛夏随意翻了翻Menu然后抬头对微笑候着的服务生说:“Long Is land I ced Tea。”

服务生点头礼貌离去,顾映宁却被盛夏的话愣住了,顿了两秒才道:“长岛冰茶?盛夏,你确定?”

回过神之后的盛夏心情格外好,兴奋混合着还未平息的激动,她噘了噘嘴,瞪着他说:“喝什么你都要管?顾映宁,我还没嫁给你呢。”

晓得她是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他只觉得好气又好笑,挑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