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找了小桌子过来,轻轻放在床上,好让梁雪然方便进食;梁雪然看着他做这一切,忍不住问:“你不是说,不能在床上吃东西吗?”

魏鹤远静默三秒,回答:“规矩也不是一成不变。”

梁雪然觉着魏鹤远肯定是病了。

她默默地吃着,魏鹤远的目光从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她;这让梁雪然有种自己正在被猎食者审视的错觉,但魏鹤远此刻却又让她感到安心。

她并不知道这种安心的来源,只觉恍惚间回到了刚到公馆的那段时间,魏鹤远也这样看着她吃饭。

那时候梁雪然心里忐忑不安,只考虑自己用餐时的动作是不是不够文雅标准,他看自己是不是和看笑话一样;时间久了,她也刻意在魏鹤远面前装小鸟胃,学着去做一个温顺的淑女。

而魏鹤远看着她吃东西,又想起了梁母的话。

魏鹤远养尊处优,压根就想象不到,在如今这个社会上,还会有孩子吃不饱的情况。

梁雪然的胃不好,腰肢纤细的有些不正常,瘦瘦弱弱的,这些都是发育期吃不饱留下来的毛病吧?

还有她的脚,小小的,一手就能裹住,脚趾润乎乎的,怎么也伸不直;以前感觉挺可爱,现在想想,多半是穿到不合适的鞋子,脚趾被挤的再也长不大了啊……

魏鹤远不忍想,每多想一点,都令他心疼的一塌糊涂。

这样好不容易长大的姑娘,他是怎么做的?

当初陈固给她逼她吃药,她跌跌撞撞过来求助,或许自己该更坚定一点,送她去医院治疗。

而不是为美色所惑,夺她清白。

如果从一开始就认真地对待,她不会在压抑中度过这两年。

还好,一切尚来得及。

梁雪然实在是太累了,吃完饭,等魏鹤远出去之后,她先给梁母打电话报平安。

也不知道她听到自己“死讯”后,要害怕成什么模样。

接通电话的梁母哭的稀里哗啦,她一直以为女儿已经不在了,从连朵口中听到好消息的时候还有些难以置信,现在听到女儿的声音,彻底绷不住,一边哭一边求她早点回来。

梁雪然耐心地哄着她。

最后的时候,梁母才吞吞吐吐:“我办了错事,然然……我打了魏先生。”

梁雪然吓了一跳:“为什么?”

“我那时候钻了牛角尖,”梁母艰难地说,“我觉着如果不是他的主意,你也不会出意外——”

“妈妈,您别这样,”梁雪然叹气,“魏先生是个好人。”

梁母想起当初从她裙子上看到的那点暗红,忍不住哭了:“好人怎么可能会……会强迫你……”

“他没有。”

梁雪然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梁母那两年发生的事情。

妈妈的心脏不好,她担心刺激到她,再加上这事情说出来也不算光彩,梁雪然便什么都不说。

可梁雪然没想到梁母会因此怨恨魏鹤远,更没想到她竟然会去打他。

这种事情,魏鹤远自然不会对她说。

他教养极好,对待长辈一直十分尊敬。

梁雪然愈发愧疚,轻声把当年实情告诉妈妈:“当初强迫我的是其他人,我向魏先生求助,他救了我;这两年来,他一直都很照顾我,从来没有强迫过我。我很感激他。”

刚去公馆的那段时间,哪怕梁雪然清晰地知道自己来公馆的意义,魏鹤远动她的次数也不多;偶尔她表现出剧烈疼痛时,哪怕他再想要,也会及时停下,换成其他的纾解方式。

如果不谈爱情的话,魏鹤远可以说很完美。

只是她太贪心了。

小心翼翼的活着太累了。

才会选择离开。

梁母哑然不语。

“我会去向他道歉,”梁雪然说,“我知道您也是担心我,但这些年他从来没有对我做过坏事,您误会他了。”

傍晚的时候,魏容与前来探望她。

他站在门前许久,看着她,却有点不忍心进来,只是笑:“小姑娘,你这下可真把我吓坏了。”

梁雪然没想到这一个两个的都过来看她,笑着说:“那魏先生的心脏也太脆弱了。”

没有人告诉她,魏容与昨天看了她的“遗体”之后,因为过度悲伤而昏厥。

魏容与笑笑:“我先前只觉着鹤远碍事,现在想想,也多亏了他。”

“不过这可不是为他说好话的意思,”魏容与坦然而立,俊朗成熟的脸上浮着微笑,“唯独在这方面,我绝不会让步。”

梁雪然才不管他让不让步,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她原本还想着朝魏鹤远道歉,只是困乏不已,忍不住沉沉睡去。

在她休息的这段时间,钟深和魏鹤远快狠准地处理了所有问题。

梁雪然的小助理被送去接受治疗,根据她和司机的复述,那两个女人的身份也很快查出来——这俩身上也有案底,并不干净,不知道是怎么和司机认识的;村长的确是热心肠举荐,他得知自己推荐错人之后亦是懊恼悔恨。

人已经死了,也算是恶有恶报;死者的家属前来认领了尸体,带回去归置安葬,表情麻木。

他们原本还想讹上一笔,但一见牵扯到大人物,又涉嫌抢劫、蓄意伤害这种罪名,顿时什么也不敢说了。

次日,梁雪然返回华城,同行中却见不到魏鹤远。

她不知道魏鹤远去了哪里,频频回望,最终钟深瞧出她的心事,告诉她:“魏鹤远昨晚上就回去了。”

梁雪然应一声,又说:“才不是在找他。”

钟深只是笑着,轻轻地摇了摇头。

多亏他们压住消息,轻云本部只是稍稍骚乱了一阵,随着梁雪然的平安归来,慢慢又步入正轨。

而陆纯熙此时向梁雪然抛出橄榄枝,直接了当:“我想要邀请你加入‘云裳’的设计师团队。”

“轻云目前的目标消费人群是学生,”陆纯熙说,“你的设计风格和轻云相违背,这并不适合你。而云裳定位是轻奢,面向人群为名媛千金,C&O本身有底蕴在,设置的新品牌更容易获得人们认可……”

陆纯熙有条不紊地依照着魏鹤远草拟的稿件来试图说服梁雪然:“至于条约,我们可以慢慢商议。雪然,我是看中你的才华,不忍心你浪费自己天分。”

等到那边说了“会好好考虑”,陆纯熙才挂断电话,松口气,看向病床上的魏鹤远,疑惑不解:“你为什么不自己告诉她?”

魏鹤远肺炎加重,被紧急送回华城,因为剧烈咳嗽,现在每说一句话,肺都不舒服。

他冷静地说:“她会因为顾忌我而拒绝。”

陆纯熙说:“我弄不清楚你们的关系,鹤远。你对梁雪然这样照顾却什么都不说……”

“她会有压力,”一提到梁雪然,魏鹤远连目光都柔和了许多,“既然她希望能依靠自己独立,那我就只要在旁边守着就好。”

她想做金丝雀,魏鹤远会给予她衣食无忧的生活和温暖的巢穴;而如果梁雪然想要翱翔天际,他亦愿助她羽翼丰满。

魏鹤远并不希望自己对她的爱和照顾转变为她的压力。

陆纯熙还想再说些什么,听到病房门被敲开。

他走过去,梁母局促不安地站在外面,问:“请问魏先生在这里吗?”

陆纯熙中文并不好,却也听懂这句话,侧身请她进来。

魏鹤远看到她,微笑着叫了声阿姨。

梁母想起梁雪然的话,愈发愧疚,觉着头都抬不起来,朝着魏鹤远鞠躬,轻声说着“对不起”。

魏鹤远连忙扶她。

而梁母的手仍旧搭在他胳膊上,看着他的眼睛:“先前的事情,雪然都告诉我了。我对您误会太深,上次又冲动打了您,这次向您道歉,也希望您不要因此迁怒雪然。”

“不会,”魏鹤远说,“您不用客气,您说的话其实也没错,我很感激您把雪然教导的这样好。”

梁母心里更酸了。

她自己本身文化程度就不够,阅历也浅,哪里能教梁雪然什么。

都是雪然自己争气,才没有长歪。

陆纯熙走开回避。

梁母问:“您现在在追雪然?”

魏鹤远颇有些不自然:“嗯。”

“您是真心喜欢她?”

“是。”

梁母笑:“那我就放心了。”

魏鹤远不解。

她说:“我这个母亲一直做得很不合格,雪然小的时候,为了赚钱还债,无论是生活还是陪伴上,都亏欠她很多。我常常想,如果雪然不是托生在我肚子里,肯定活的会更好。”

梁母语气中有微微的怅然。

“雪然对我说起过您,”魏鹤远宽慰她,“她说您为了她一直很辛苦。”

在一起的第六个月,梁雪然试探着问魏鹤远是否认识工商局那边的人,想要请他帮个小忙。

这是梁雪然第一次主动提出要求,魏鹤远不免询问一句。

梁雪然很诚实地说母亲想开餐饮店,但证的审核迟迟下不来;她没有办法,只能来求魏鹤远。

这么小的事情,不过魏鹤远一句话;梁雪然不知道他肯不肯帮忙,主动由着他放肆一晚上,在困倦的睡过去之前,小声呢喃说自己妈妈很可怜。

那是梁雪然在这世上血脉相连的最后一个人了。

梁母只是摇头:“正是因为雪然太懂事,我才担心……”

她对魏鹤远说:“如果您是真的喜欢她,请一定要好好地对她;雪然表面上看着硬,其实心肠比谁都软和。”

魏鹤远郑重起誓:“您放心。”

梁母笑笑:“我能有雪然这么一个女儿,是我的福气。”

“以后这福气就交给你照顾了,你要好好地待她啊。”

-

梁雪然认真考虑良久,最终决定接受陆纯熙提议,和云裳签约,成为云裳的特约设计师。

如陆纯熙开始所说,相比于她自己直接创建一个新的品牌,云裳显然更适合作为梁雪然起步发展的平台。

签约倒是不费什么劲,梁雪然把合同递给陆纯熙。旁边的黄纫若无其事地问陆纯熙:“下午还去看望魏先生吗?”

陆纯熙说:“明天再去吧,反正他一时半会出不了院。”

梁雪然敏锐抓住关键词,抿抿嘴,她问:“魏先生生病了吗?”

“急性肺炎,”黄纫说,“差不多得有一个多星期了吧,本来快好了,突然跑去夔州……淋了雨更严重,现在还在住院观察。”

梁雪然的心脏骤然一缩。

黄纫不知道魏鹤远为什么跑去夔州,她知道啊。

他是去找她啊。

回想起当时魏鹤远的神情,梁雪然竟然不知道他当时还生着病。

梁雪然问:“魏先生在哪家医院?”

黄纫报了名字和房间号。

梁雪然道谢。

等她匆匆地走出去之后,陆纯熙才对黄纫竖起大拇指,生硬地用中午说:“流弊!”

黄纫笑:“一般一般,世界第三。”

陆纯熙说:“那我是不是先给魏先生打个电话——”

“不用,”黄纫劝阻,笑的老神在在,“给他个惊喜。”

梁雪然去水果店认真挑选了梨子,把形状好看、没有一点瑕疵的梨子装进漂亮的小果篮中,提着去看魏鹤远。

在病房门前,她纠结好久,才下定决心,敲了敲。

魏鹤远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哑:“请进。”

梁雪然推开门。

他正在看一本书,瞧见她的时候,微微错愕,那书竟然直接从他手中滑下来,直直地落在地上。

啪嗒一声。

魏鹤远大梦初醒一般,咳了一声,也顾不得去捡:“你怎么过来了?”

梁雪然把果篮放在一旁:“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

魏鹤远觉着这两句话的暖心程度是“多喝热水”的百倍千倍。

他感觉自己的病已经完全好了。

梁雪然俯身将掉落的书捡起来,是《西线无战事》,纯德文。

魏鹤远闲暇时候也会读书,多半是原著;因着他这个习惯,梁雪然多多少少也学到不少语言的零星单词。

但真正能够熟练用于交流的,也不过英语、法语这两种而已。

“我为了我母亲上次的鲁莽向您道歉……”

魏鹤远说:“原本也是我不对,没事。”

他从来都不会推卸责任。

他一直这样负责。

魏鹤远身体一直很好,在公馆那么长时间,他没有生过一次病。

甚至连感冒都没有。

这还是梁雪然第一次看魏鹤远穿病服的模样,哪怕是生着病,他的脸依旧干干净净,没有一粒胡茬,一丝不苟。

这衣服柔软宽松,但他身材好,哪怕是这样没有型的衣服也能穿的令人心动,柔软的布料下,隐含着让人迷恋的完美身材和畏惧的恐怖力量。

病服的领口也像是被仔细熨烫过,工工整整。

梁雪然甚至怀疑,魏鹤远这一身病服也是专门做的。

他不会穿同一件衣服超过五次。

梁雪然移开视线,问:“你想吃什么?我去拿。”

这是魏家名下的一个私人医院,这间豪华版的套房中什么都有,包括一个小厨房、和一个浴缸。

“我想抱抱你。”

梁雪然愣住,吃惊地看他。

魏鹤远轻轻地咳了两声。

那声音听起来有点……可怜。

梁雪然站起来,习惯性地为他倒水漱口。

清洁干净,魏鹤远拽着她的衣角,幽深的眼眸安静地注视着她。

梁雪然能感受到他手上不同寻常的温度。

很高。

他又发烧了。

魏鹤远重复一遍:“只想抱抱你。”

梁雪然最终还是不忍心,魏鹤远为了她才把自己的病变得这么严重,他却什么都不说……如果不是今天无意间听到黄纫提起,说不定她永远都会被瞒在鼓里。

梁雪然放下杯子,靠近,试探着、伸出手,轻轻地抱住他。

……只是抱一下的话,应该没关系吧?

梁雪然感觉自己在慢慢动摇。

然而,魏鹤远却在这时候低头,一手搂着她,一手捏着她的下巴,在她震惊的目光之中,吻上去。

!!!

梁雪然一张口,却被魏鹤远进一步得逞。

灼热的吻让她不安,她感受到危险,却没办法离开。

他抱的太紧,梁雪然没有反抗的任何余地,只是呜咽两声。

魏鹤远亲吻着她。

强势而霸道,哪里有刚才的可怜和小心翼翼。

梁雪然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推开他,但魏鹤远不为所动。

她那点小力气,无疑于蚍蜉撼树。

一直吻到她昏头转向,魏鹤远才松开唇,仍旧紧紧抱着她,埋在她颈窝,嗅着她发丝间的香气,严谨认错。

“对不起,没忍住。”

“生气的话,亲回来也可以,我不反抗。”

第50章 三十十六颗钻石

梁雪然猛地推开他。

魏鹤远先前太过淡漠,以至于让她忽略掉,这么一个人……也会有强迫别人意愿的时候。

推开魏鹤远,她差点从床边跌落下来,而魏鹤远拉住她的胳膊,及时地扶住她:“小心。”

他一时没有分寸,捏痛了梁雪然;梁雪然微微皱眉,魏鹤远松开手。

梁雪然没有停留,转身就跑。

她知道这时候跑掉就是最坏的解决方式,最好和他说清楚,请他以后不要再继续……

但等梁雪然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到了电梯里,正在往一楼下。

电梯之中只有她一个人,她的手按在胸口中,听到自己的心跳一阵又一阵,强烈的仿佛要跳出胸膛。

这种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从那之后的一周,一直到魏鹤远出院,梁雪然都没有再去看他。

因着危机公关做的好,虽然先后有大额优惠券泄露、员工跳楼这种事情发生,但并没有丝毫影响轻云在消费者眼中的信誉,反而借着紧接着的轻云公益名声直上。

轻云也借机专门设置慈善款项——每购买一件轻云的衣服,轻云将会往山区捐赠一元钱。

这笔钱依旧存在新设立的基金中,账目完全透明,官网每天可进行查询。

原本还有不服气梁雪然,觉着她年纪轻轻难堪大任的,这么一来,竟然一句反驳的话也没有了。

而魏鹤远大病初愈,他终于找到了梁雪然一直装在包中的那几只玩偶——是某个荷兰艺术家自创的品牌,并不是多么昂贵的东西。

他仍旧想不起来这些玩偶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公馆中的,更不知道为什么梁雪然会把这些东西随身带在身边。

询问连朵时,连朵也弄不清楚,她扒拉了一番官方对玩偶的资料说明,顶着乌黑的眼圈告诉魏鹤远:“我去查了查,这好像是那个荷兰艺术家送给他女朋友的,寓意是永远珍贵的爱。”

这个含义可不太妙。

连朵怜悯地看了看魏鹤远,拍拍他肩膀,问:“你确定雪然没有绿你?”

“怎么可能,”魏鹤远矢口否认,“或许只是好看才一直留着。”

——但这理由说服不了他。

梁雪然平时表现的并不怎么喜欢这些小玩具,或者首饰。

魏鹤远给她买了不少珠宝,他母亲喜欢这些,魏鹤远想当然地认为梁雪然也会喜欢;然而梁雪然极少佩戴,走的时候亦是一件也没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