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问忽然就不吭声了,停下来。
一时安静。过了一会,江问低声说,“时间不早了,你回家吧,明天下午出来玩?”“可以啊,你回到酒店给我发个消息。”
逢宁站起来,走了两步,回头。江问还坐在原地,没动,就这么看着她。
她转身,对他挥挥手,扬起笑容:“明天下午见。”
江问点点头,“明天见。”
*
第二天是跨年,街上很热闹。逢宁配合着喜庆的气氛,穿了一身红,带着江问去了以前最爱去的拉面馆。
等上菜的时候,她用他的手机点了两杯奶茶。
张国荣在电视里,对女主笑着说:“如果觉得太累,及时道别并没有错。”
他们聊了一会江问大学专业的话题。逢宁也听不太懂,等他说完了,又起下一个,“那大学好玩吗,你和室友相处的怎么样,压力大吗?”
“还可以,大一的课不是很多,没什么压力。”
江问想了想,“我室友有两个是学生会的,比我忙,学校...”
逢宁盯着一根筷子走神。
江问顿了顿,继续把剩下的话说完:“学校上个月有运动会,我参加了1500,还拿了名次。”
“哦?是吗。”逢宁坐直身子,心不在焉点头,“那挺好的,我最近都没时间跑步了。”
她在他面前强打起精神,却那么明显,一点一点丧失活力。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江问不知道问题出在哪,也不知该怎么做。
上上次吵架,逢宁对他说,“你的退让,你的付出,让我只想逃避,我不知道该怎么同等地去回应你。”
气氛有些沉闷,她坐在他对面吃饭,一口一口往嘴里喂东西。他们吃的速度并不快,但是总有吃完的时候。
走过天桥,逢宁站在底下仰头望了望。很多回忆涌现,她回头看了一眼江问:“等会想去干嘛?”
江问:“坐公交车?”
逢宁知道他说的是425路,“要不要先去看场电影?”
“可以。”
电影十点散场。
他们很默契,随着人流出去,走得很慢。在附近随便找了个公交站台,投币上车。
坐在夜班车上,往外看,街上很热闹。逢宁笑容消失,她清晰感觉到某种情绪突然断开。
不想说话。
头抵着车窗,感觉满身的疲惫涌上来。
江问侧头看着她。
逢宁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整个人充满无法看透的沉默。他说:“你是不是跟我在一起,不太开心。”
“啊?”逢宁不知出了什么差错。回忆着刚刚发生的事情,她微微困惑地看着他,语气还带着点负罪感,“我没有不开心,最近学习压力比较大,所以不怎么想说话。”
江问平淡陈述:“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是我最快乐的时候。”
逢宁脑子里终于清醒了点,有预感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顿了几秒。
“我不知道怎么挽回你了。”
江问神色忽然淡了下来,“逢宁,我们分手吧。”
很久很久,逢宁都没回答,好像专心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她转头,说了一句:“新年快乐。”
原来已经过了十二点。
江问嗯了一声。
她把双手插进口袋,站起来,“终点站到了,下车吧。”
这是他们故事开始的地方。
...
...
回去的车上,逢宁问,“要不要再听首歌?”
江问摇摇头。然后两人都没再说什么。到市中心,他们一起下了车。到处都是人声,绚丽的烟火接二连三的,在头顶爆开。
逢宁很平静地问,“你想好了吗。”
江问没动,眼里疲惫疼痛。
她若有所思点点头,“是我的错。”
“那我走了。”逢宁指给江问看,“我走过这个马路,就不会回头了,你也走吧。”
逢宁认真地看着他,然后笑了笑说,“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也很开心。”
她走了。
站在灯火辉煌的街头,江问突然有点茫然。
如果可以,时间永远停在那个初见的盛夏,多好。
十六岁的江问,穿着干净的衬衫,眉眼冷冽清秀,是学校里女生都向往又不敢靠近的男生。
明晃晃的烈日把斑驳的树影印在地上,逢宁无忧无虑地走过他身边。
她对着他笑,眼里生满了光。
他从此阵亡在她的光芒之下。
*
第二天下午,逢宁接到一个外卖电话。
从教室出来,才发现下了小雨。雨丝细细的,只有几个人打伞。
学校门口,穿着黄色衣服的小哥递了一杯奶茶过来,是昨天她在江问手机上点的那杯。
逢宁像是被点了穴似的,半晌没有动弹。等别人催促,她才回神,道了声谢,接过奶茶。
她提着往前走,没回教室,去了曾经和江问散过步的操场。
手机震了一下。
-逢宁,我回学校了。
她垂着头,看着这条短信,一瞬间,明明如释重负,心脏却迟钝地传来一阵痛,一点点地扩散开。好像有一块石头压着,她喘不过气。
雨渐渐下大了,染湿了上衣。逢宁坐在操场的看台上,双手支颌,望着前方发呆。
一个人把奶茶喝完,给江问回了一条消息:
行,拜拜。
手机又震了一下:
-嗯。
到这里应该就结束了。
删了他的对话框,逢宁把手机收起来。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千与千寻里有一句台词,说,当陪你很久的人要下车时,即使舍不得也要心存感激,挥手道别。
我们的终点到了。
如果你终究要走。
请离开我的时候,再温柔一点。
☆、第 46 章
孟桃雨回来学校看望过逢宁几次。她上了大学还是和上高中的时候没两样, 素面朝天,纯净的一张小脸。
周六晚上,她们选了一家火锅店。
锅里的浓汤被煮沸, 逢宁看着她的小脸被辣的通红。她用主筷帮孟桃雨涮菜, 下丸子, 煮肉。
“宁宁,你怎么不吃?”
逢宁说:“我吃饱了,你吃吧, 不用管我。”
孟桃雨啊了一声, “我都没看你吃几口,你现在胃口这么小啦。”
逢宁脸色苍白, 气色不是很好,轮廓清减了很多。她把外套脱了, 穿着青色的毛衣,不知道是不是领口太大,锁骨成凹一条线,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单薄,空荡荡的。
孟桃雨凭着直觉, 问了一句:“宁宁, 你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
“嗯?”她撒了个谎:“有点, 这两天来大姨妈了。”
“哦哦, 这样,我以为你心情不好。”
话说完,立刻觉得不对。孟桃雨隐约知道逢宁家里的事,她怕又触到伤心事, 忙转移话题,“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你这么厉害,肯定能考个好大学的。”
逢宁放下筷子,风轻云淡地道:“你这个小朋友,我什么时候也要你安慰了。”
大学比高中放假早。没过几天,双瑶和赵为臣也结伴来了。他们到的时候正是课间,双瑶随便拉过要进班的女生问。那人居然反应了一下,“逢宁...我们班有这个人吗?”
双瑶诧异:“你们这不是十三班?”
她恍然:“哦哦,你说那个复读生是吧。”
“是的。”
等女生进了班,赵为臣还有点纳闷,“现在小宁姐转性了,这么低调?一个学期都快结束了,班上还有不认识她的。”
逢宁请了一节课的假,陪他们在校园里转了转。临走的时候,赵为臣抱了一下逢宁。双瑶捏捏她的手,“你还有我们。”
赵为臣:“小宁姐,不论过多久,你永远是我的偶像。”
逢宁笑了笑。
谁都看不见她笑容下的枷锁。
*
高三《13》班的人对逢宁的印象就是,冷而淡,寡言少语,独来独往,不爱跟别人讲话。谁都没把这个内向的冰美人和当初在开学典礼上无比耀眼的女孩联系到一起。
这个班的班主任应该提前找铁娘子了解过逢宁的情况,知道她休学前的成绩都保持在年级前列,勤奋又聪明,所以对她各方面都很关照。不过逢宁是跳过高二直接读高三,最开始在学习进度上跟的很吃力,成绩一直在百名开外。
重压之下的高三,女孩子也会汲取课间的时间谈论各式各样的八卦。
偶尔,逢宁能听到江问的名字被她们提起。
他的照片就挂在光荣榜旁边的玻璃橱窗里,永远停在十七岁的模样。穿着蓝白色校服,黑色短发,清冽的五官,静静地和每个路过驻足的人对视。
从早上睁眼开始,逢宁就像强行上了发条的机器一样,麻木地开始运作。直至夜晚来临,旋转的螺丝拧到最后一圈。逢宁躺在床上,脑子变得很静,很空白。闭上眼,感觉一直下沉,下沉,到慢慢消失在这个世界。
高三那年的寒假,是逢宁印象里,最冷,最缓慢的冬天。她整个人好像也随着这个季节渐渐沉寂,冰封。
大年初一,春节气氛很浓。给齐兰扫完墓,逢宁不想回家,坐车去了南城最热闹的广场。
有两个六七岁的孩子在抢玩具,逢宁绕着广场走了两圈,到旁边坐下来。听流浪歌手弹着吉他,唱完几首情歌,她丢了个硬币到他的碗里。
逢宁站在公交站台,看着指示牌上面每个分叉的路线,每个地点。她不知道去哪,没有目的地。
下一辆停靠的公交车是425路,这个城市最多的一趟。
逢宁上车,她拿着一根糖葫芦,腾出一只手摸兜里的钱。公交车上的人不算多,零零落落的座位空着。
往后走了几步,不知道为什么,逢宁步子突然慢了一些。
靠窗坐的人,同时掉转视线,眼睛一瞬不瞬往这边看过来。
许多年后,逢宁对江问的印象一直停在这里。
好像也就几十秒,可她记住了这一幕,全部的,所有的细节。
车里开着暖气,玻璃窗都起了雾。他独自一人,坐在倒数第二排。融化的雪把脚下的地面都打湿了,外面商铺放着新年的歌。江问头发长了一点,发梢细碎,盖住眉毛。还是穿着深蓝色的外套。
很寒冷的颜色。
目光交汇,她先是一愣,脚步定住。张了张口,喉咙像是被团棉花堵住了。
任何声音...都发不出来。
江问眼睫压下。
逢宁终究什么都没说,低下头,缓缓转身,找了个位置坐下。
他们一前一后,在同一辆车上,隔着几排的位置,沉默着。
公交车到了一个岔路口,绿灯亮了,拐个弯,到了下一站。很快,上了许多人,大人牵着小孩,人群摇晃,把空座位都填满。
过道也站了人。
又过了两站,逢宁起身,从拥挤的人之间穿过去,下车。
她脚踩上井盖,发出轻轻一声响。灰扑扑的云,不知从哪刮起一阵风,垂在腰间的几缕发尾被扬起。
没隔多久,身后又传来响声。逢宁一直顺着偌大的街道往前走,没有回头。
*
新年翻过,四月份的某天,逢宁接到赵濒临的电话。他问,“逢宁你...你最近还好吗?”
她手中的笔停下,说,“我挺好的。”
“哦,那就好,那就好。”
“江问呢,他怎么样。”
“江问...”赵濒临犹豫了一番,“他也挺好的,刚拿到几所常青藤的offer,已经办了退学,准备出国了。”
听到这个消息,逢宁有点懵。怔怔一会,但很快又恢复过来,“是吗,这么仓促。”
赵濒临有点讶异,“他没跟你说?”
“他手机号换了,我们很久没联系了。”逢宁坦率地说。
赵濒临卡住了,接着又说,“我以为,他至少要找你道个别什么的。”
逢宁一愣。
有一个场景在心里呼之欲出。
忽然想到了那天。大年初一,她在425公交车上和江问相遇。
她没有问,也没有回头。
不知道他在此之前已经坐了多久,也不知道后来他有没有跟着她下车。
也许...那就是他没说出口的道别吧。
“那就先这样,我继续学习了。”
“再见,你加油。”
“行。”
逢宁单手撑着下巴,无意识地草稿纸上乱画,等注意力重新集中,纸上已经画出了一个大概。
一只醉酒的孔雀。
过了片刻,逢宁静静地把细节补完。
在下面写上一行英文。
——Apologize to my little prince
不知为何,眼泪突然掉了下来。掉在纸上,很快晕染开。
高三最后的记忆,就定格在这一瞬,卡在这滴眼泪里。
*
双瑶是第一个知道逢宁得病的人。
——她陪逢宁打扫卫生的时候,发现了抽屉里只剩半盒的氟西汀。
去医院的路上,双瑶抓着她的手,坚定地说:“逢宁,你总不可能一辈子都倒霉,以后也没有比现在更差的时候了。只要熬过去,一切都会好的,你的好运气都攒在后半辈子了。”
日子确实是越过越好。
东街被第二次整治,很多人锒铛入狱。孟瀚漠上岸的早,盘下几个铺面,开了烧烤店,和一家修车厂。
逢宁高考发挥的还算不错,成绩出来以后,铁娘子替她选了帝都外国语大学最热的专业。大二上学期,赵慧云带着逢宁做了一点小投资,她终于把外面欠的账清完,不用没日没夜地打工赚钱。
上大学以后,逢宁换了微信。赵濒临也在帝都上大学,他们学校隔得近,偶尔他会来找她吃顿饭。
只不过两个人谁都没提起江问。
大三某天深夜,逢宁入睡前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
“喂。”她说。
那边没声音。
打错了?
逢宁没有心理准备,又看了一眼号码,“你好?有人吗。”
依旧没动静。
室友正在下面打游戏,回头看了她一眼,“怎么了?谁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