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宣头一次见到这种传说中的东西,喜不自胜,一路上实在安静不下来,一个人在龙身上跑来跑去,戳戳这个碰碰那个,捻着龙背上的鬃毛朝陌迟叫道:“快看!是真的龙!娘娘腔你看!”

陌迟瞥他一眼,冷淡的道:“坐下。”

凤宣不满:“好不容易见到传说中的龙,不多看看怎么行?”

陌迟面色难看:“你要是给摔下去了,我肯定不救你。”

凤宣轻笑一声,挑眉道:“你怕高?”

陌迟没说话,却仍旧没有要挪动半步的意思,云衿一直听着二人对话,到这时候也不禁回头对陌迟笑道:“陌迟公子放心,这白龙飞得很稳,不会有事的。”

眼见云衿也这样说,陌迟面色变得更加古怪起来,他与云衿对视半晌,终于放缓了声音道:“太快了,我头晕。”

凤宣很不给面子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云衿自是没笑,很是体贴的放缓了速度,继续往七海深渊而行。

经过了一天一夜的风行,三人总算是到达了七海深渊的崖底。

七海深渊是一处山谷,谷中是一片深幽树林,林间瘴气密布,终年不散。相传在两千多年前,那一场惊天动地的神魔大战发生之时,魔界大军溃败,数十万魔兵魔将,便是在这座山谷之中,被烧成了灰飞。

后来这里也曾发生过许多事情,相传说这山谷当中还存留着当年那位数万年来最可怕的魔君的魂魄,游荡着多年前的孤魂野鬼,所以长久以来,也没有人敢来到此处。

但云衿却知道,这里并未有旁人所想的那般可怕,因为她自很小的时候,就因为逃命而住在这山林当中,住了多年才终于离开,流浪到了空蝉派。

距离云衿上次离开七海深渊,已经有整整五十多年了,此处虽然终年不见人烟,但与从前相比,也有了许多的改变。

三人进入深谷之际,云衿便立即感觉了出来。

“有人。”她这般说着,随即回头往陌迟看去。

陌迟刚从高速的飞行中缓过来,还头晕的扶着身旁的树干,此时听见云衿的话,他这才抬起头来,微不可见的点了头:“人不少。”

“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不像是朋友。”云衿沉吟道。

凤宣在旁听得连连点头:“我爹说了,他上次来七海深渊的时候也是有许多十洲的人把守着,这里肯定有问题!”

就在凤宣说话之际,他身后背着的断剑再一次颤动起来,凤宣连忙将断剑解了下来捧在手中,便见蕴华剑在空中晃了晃,突然之间飘了起来。

蕴华剑在空中动了动,突然之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剑锋转而向着山谷深处而指去。

云衿盯着蕴华剑所指的方向,轻声道:“走吧。”

说罢,便要往那处而去,却没料到就在她往前踏出之际,身后原本脸色难看得像是要吐出来的陌迟却突然往前几步,将云衿二人挡在了身后。他未曾回头,只淡淡道:“走吧。”

云衿看着他的背影,不由顿住,片刻后才浅浅笑了起来。

她突然想起来,自慕疏凉离开之后,已经有许多年没有人这样被人护在身后过了。

此时,远在东海的瀛洲岛上,有一道身影正站在观星台上,远远眺望着西方海岸。

天色已晚,海面上落日的余晖由浓转淡,只见得金色的光芒星星点点闪烁于细密的波纹之上,那道身影在暗影中神情莫辨,终于在感觉到某一道气息出现在七海深渊之际,缓缓眯着眼睛,抬起了脚步。

很多年前,他曾经在太玄殿内踏出一步,那一步原本无人可挡,只要一步踏出,便能够轻而易举的断绝云衿与慕疏凉的性命。他是这天下间的至强者,他的一步能够跨越千万里山河,无人可挡。但那一次,他的脚步被魏灼挡住了,魏灼用一个拳头,一番言语,挡住了梁雍。

如今,魏灼被关在铁笼之内,这天下间,便无人能够再挡住他这一步。

但今日这一步,梁雍依旧没能够踏出。

就在他抬步之际,沉暗的天穹之上,浓云突然尽数翻涌,就在那如同浪潮般的云层当中,一道如明星般的金色光芒,突然自云层中央的空隙当中闪烁着升起。

随之,那道光芒渐渐扩大,金色的光芒被拉长延伸,化作了一道泛着无匹神光的金色细线。

那道细线自中央扩散,如一只巨大的眼睛,在天穹之顶缓缓睁开。

更多的金芒自那道金色裂缝中扩散而出,璀璨的光晕将半个天空染作绯然,好似早已经褪去的黄昏在漫天雾色里再重来一道。

而就在那片耀尽一切的辉煌中央,一道巍然身影,乍然浮现。

那道身影出现在光明中央,比光明更耀眼,他甫一出现,仿佛四周的一切光芒便都尽数消失,归于他一人身上。他在天穹中央,负手垂目,一道威仪目光,便落在了观星台之上。

观星台上,梁雍抬起头,淡淡的笑了起来,笑意自眼底弥漫开来,他衣袂轻扬,虽未有无匹神光临身,却有一道同样纯粹而不可置疑的力量笼罩四周,在空气中浮现出属于自己的一道痕迹,它与那天际的金光分庭抗衡,一时之间,竟是谁也难以将谁撼动。

“梁雍。”天空中那道人影飘然而至,双足踏落在观星台上,语音纯净浩然,如万灵同声。

梁雍微微颔首,回以一道眼神:“青华大帝。”

天外来者,神界四极大帝之一,东极青华大帝。

神界之门封闭多年,两千年来未有天神跨越此门降临人界,一直到今日,天神终于打开那道封闭已久的大门,来到这处早已经多未有神魔的人界。

“料到我此举会引来天神降世,却未料到,来的会是您。”梁雍垂眸低语,话音中却未有半分恭谨。

青华大帝语声淡漠:“梁雍,你要的太多了。”

“不过半个人界而已。”

“你做得太过了。”

梁雍无甚神情:“因为七海深渊那位么?”

青华大帝话音骤止,神光却在同时倏然大盛,似白昼再临。

梁雍感觉到了那位天神的怒意,他上前一步,平静道:“说到底,不过是触及神威罢了。自两千多年前神界大门关闭,天神便再不理会时间疾苦,人界纷争绵延数年,天神可曾理过?人界天灾祸害百载,天神可曾管过?如今我不过触了那块逆鳞,天神便大开神门而来,你们当真……是为人界?”

青华大帝未曾答话,身后碧海之上,狂涛倏然掀起,震怒百丈。

梁雍迎着壮阔波澜,神情依旧:“天神既然不管世人,那么人便自立为神,有何不对?”

“荒谬。”青华大帝声音带怒,冷哼之间,金芒携狂涛而至,砸落在梁雍立身之处。

梁雍不闪不避,周身那道浑然力量席卷而起,狂涛在近身之际被尽数消弭殆尽。他再次踏前,淡淡道:“神界之门禁锢仍在,纵然您是青华大帝,亦无法施展全力。帝尊,您现在打不过我,若我没有料错,您很快就须得回归神界了。”

“所以,您挡不住我。”梁雍探出右手,手中神芒乍现,幻出一根金色神杖。

他执杖在手,身后狂浪随那道宁和神光缓缓止息,庄严若神祇。

两神对峙,一时之间,胜负难分。

同时,空蝉山缭绕的雾峰之上,花晴端着茶点来到掌门人练剑的山洞之前,本欲开口唤那练功的人,却没料到,薄雾之间,那人早已经站在了山崖之畔。

“掌门?”花晴面色微有些诧异,梅染衣闭关多年,已有许久未曾踏出过山洞,却没料到今日竟主动走了出来。

梅染衣依旧是原来神貌,听得花晴开口,他并未回头,只负手向着山崖远处浮动的层云望去,像是透过那些云层,看到了千里之外的情景。

花晴靠近他身侧,学着他往那处看,却是什么也没能看到,只得喃喃问道:“怎么了?”

梅染衣蹙眉,轻声道:“神门开了。”

“什么?”花晴一怔,显然没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

梅染衣接着道:“梁雍在和神交手。”

花晴这回明白了过来:“神也看不惯梁雍这么嚣张,下来教训他了?”

“或许,不过空蝉派须得更加小心。”

花晴再次困惑:“为什么?”

梅染衣声音清冷:“若是连神也无法阻止他,那么将来还有谁能阻止?”

花晴面色骤然一凝,随之严肃起来,转过头朝着茫茫云海看去。

就在这番山巅对话的同时,天罡盟、四方城、三门七派、八大世家,几乎同时察觉到了这一场惊天对决的发生,所有人都在同时止步,或忧虑,或惘然,或沉静,等待着这一场战斗落幕。

然而,此时七海深渊中的三人,却因正身陷山洞之中,而无法察觉这一场战斗的发生。

七海深渊内的确有不少十洲弟子,云衿等人跟随着蕴华剑往前而行,一路来到此地,便解决了数十人。然而对于云衿等人来说,这点看守还远远不够。

云衿不解梁雍既然肯派出数千人四处追杀凤肴父子,却为何不在七海深渊中加派人手。

她并不知道,看守七海深渊的本是梁雍自己,而梁雍此时,却被突然出现的青华大帝拦在了瀛洲之上。

这山洞极深,好在并未有岔道,三人行进许久,终于在解决掉最后几名十洲守卫之后,进入了一间密室之中。

密室不大,若非密室的墙面上刻着许多古老的符咒与文字,看起来就像是一间普通的石室。而就在石室的后方石壁处,有一处残破的墙面,墙面后方,另有洞天。

云衿与陌迟对视一眼,很快穿过那处墙面,到了更里面的密室之中。

石室后方的密室要宽敞许多,比之外面的干净寻常,内里是一片狼藉,这里四处都是打斗过后的痕迹,地面满是被巨力摧毁的痕迹,墙面斑驳破损,到处都是干涸凝固的血迹。

这里竟是一处战场。

蕴华剑带着众人进入密室之后,便幽幽地悬在原地,不再有动作。

凤宣借着火符看着四周的痕迹,忍不住汗毛倒竖,朝着云衿身后缩了缩。

陌迟微微蹙眉,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他本没有打算得到解释,然而沉默之中,云衿用火符照着一处墙边的剑痕,眸光微微闪烁,不由轻声道:“或许我知道。”

凤宣一怔,连忙问道:“你知道?”

云衿颔首,接着道:“我听说,六十多年前,无忧谷谷主设计复活当初神魔大战时的魔君和英,但在关键时刻,天罡盟盟主宿七与玄月教圣女苏羡带领正道众人赶来七海深渊的山洞之中,阻止了他的计划,消灭了复活的魔君。”

“我想,这个地方,或许就是他们战斗过的山洞。”

云衿话音倏止,抬手抚过眼前墙面上的剑痕,神情变得柔和起来。

还有一件事情,她并未告诉两人。当初参与那场战斗的,还有空蝉派大弟子慕疏凉,而慕疏凉也正是在那场战斗当中魂魄受损,才会陷入长达十年的昏迷。

61.六一章

只是这处曾经的战场究竟有什么,让梁雍这般紧张?

云衿指尖触在石壁那道熟悉的剑痕之上,她对那人的剑与剑法都已经十分了解,不过一眼,她便已经看出,这一道剑痕,就是慕疏凉所留下来的,数十年前的剑痕如今还清晰无比,存留着关于那一场战斗的记忆。

指腹摩擦着粗糙的石壁,留下冰凉的触感。

而就在同时,一道如流萤般微弱而轻柔的光芒自那石壁中浮现而出,缓缓出现在云衿眼前。

云衿神情倏变,还未来得及去探寻这光芒的来历,便听得身后陌迟大声道:“小心!”

密室当中突然升起一道强大的灵力,云衿顿觉危险临身,当即抽身而退,而也在她动作的同时,陌迟一把扣住她手腕,将她带离了那间密室。

密室内红光顿时大盛,云衿与陌迟在密室之外站稳身体,这才发觉密室内的四方石壁之上,皆画着无数法阵,而这些法阵几乎是同时被开启,无数红色光焰充斥整个密室,几乎要将密室中的一切淹没。

那道力量无比强大,早已经超脱了人所能够到达的力量顶端,不过是一些残存的法阵,便叫人无端生出惧意,无法动弹。

那些力量对于云衿来说又无比熟悉,因为就在五十多年前,她曾经正面接触过拥有那力量的人。

这是十洲岛主梁雍的力量,而这密室当中的阵法,自然也应是梁雍所留下来的。

如今那阵法开启,无数浩然灵气汇聚其间,整个密室内部气流翻涌,竟是不容人再踏足半分,而身在一墙之隔的密室之外,云衿陌迟与凤宣三人,却是毫发无损。

“这阵法只在密室当中。”云衿很快判断出来。

陌迟微微颔首,只是目中却透出了不解之色:“密室里面什么都没有,这道阵法究竟有何用?”

云衿视线一直牢牢凝在密室中央,摇头道:“是为了那个东西。”

“什么东西?”凤宣听得一怔,忍不住问道。

“那个发光的东西。”

听到这里,就连陌迟也回头往云衿看去,喃喃道:“你看到了什么?”

云衿似有所觉,回眸往二人道:“你们没有看到?”

凤宣和陌迟对视一眼,神情古怪的同时摇了摇头,转而又问了起来。

云衿回过头去,视线落在密室之内,终于低声道:“密室之内有一个东西,这些阵法……恐怕就是为镇压它,或者除去它所以才布下的。”

在云衿的视线之内,那头无数赤色光焰在密室当中肆虐,而就在那些充斥了整个密室的光焰当中,浮动着另一道气息与之截然不同的银白色光芒,那道光芒方才随着云衿在石壁上的轻触浮现而出,如今随着四周灵气而沉浮,好似茫茫夜色中的一粒繁星,将要被长夜所吞没。

看着那光芒闪烁着渐渐黯淡下去,云衿神情有些紧张起来,她紧抿着双唇,片刻后道:“我们帮它。”

她不知道那道光芒究竟是什么,又为何只有她一人能够看见,但她隐约能够感觉得到,那道光芒中隐约传来一种熟悉的气息,那气息让她知道,她一定要帮它。

听得云衿此言,陌迟并未迟疑,他很快问道:“怎么帮?”

云衿凝目看着密室之内的情景,认真道:“将阵法毁了,放它出来。”

陌迟很快点头,手中银白色的刚忙一闪而过,长弓入手,他弯弓搭箭,动作利落飘逸,五支羽箭同时飞射而出,顿时没入密室石壁之中,尾羽簌簌颤抖,引来无数砂石自密室之顶落下。

密室中四处流窜的狂然气息倏然止息,随之更加狂暴的反噬而出,整个密室石壁竟自内部被破开一道巨大的裂缝!

而就在此时,瀛洲观星台之上。

夜色早已经散布大地,唯有这瀛洲岛上四周恍然如白昼,这一场千百年来最可怕的战斗已经进行了许久,除了一开始的浪涛之外,这场战斗再没有展露出更多的惊天动地之处,它进行得无比安静,就像是一场春雨一场夏,在春夏的相接处相互僵持而无结果。

春雨连绵夏风微燥,春雨未消,夏风不止,然天下间只能同时出现一种季节,天下间也只能有一种神。

这一场战斗的胜负,未到解决,谁也无从知晓。

只在突然之间,梁雍神情微变,朝着遥远的海面那头,那处不见天日的深渊望去。

他素来没有变化的神情,终于在这瞬间有了松动。

七海深渊。

十支羽箭带出绚丽流光,再次没入密室石壁。

笼罩密室的无匹力量再次爆发而出,整座山洞摇摇欲坠,似乎转瞬便将倾塌,云衿紧紧盯着那已经黯淡下来的光团,心中担忧更甚。

“这里要塌了。”凤宣趴在后方一手扶着石壁,大声喊道:“我们再不出去要被埋在里面了!”

“闭嘴。”陌迟随口说了一句,没有再理会凤宣,只对云衿道:“这阵法好像无法破坏,我越是碰它,它爆发出来的力量就越强,恐怕没那么简单。”

云衿微微颔首,心中却依旧不住思索着。

密室晃得越来越厉害,无数裂纹自墙面上生出,朝着四周眼神开去,转眼间已经到了三人脚边。

云衿看着那些裂纹,神情凝住,突然道:“我知道了。”

陌迟听见云衿开口,不禁往她看来。

云衿指着密室内的裂纹道:“我们把这密室打开,密室开了,阵法自然就破了。”

凤宣听着云衿这话,忍不住大声叫到:“打开?!”

云衿点头,陌迟听到这里,很快明白了云衿的意思,然后他斜挑着眉,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与之对视道:“开山。”

“不错,开山。”云衿神情认真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