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疏凉对她笑道:“玄界之门我来想办法。”

从很多年以前,云衿便一直认为慕疏凉身上有种让人心安的感觉,然而在经过许多事情之后,她才明白他所撑起的那一片天是他用无数心血换来的,纵然总是谈笑风生,但许多事情,总有代价。

云衿不知道慕疏凉打算如何去阻止玄界之门的开启,但事到如今,除了这样安排,别无办法,她犹豫片刻,最终也只能点头道:“你要小心。”

“我会的。”慕疏凉很快点头,将镯子交到云衿手中之后,便往前看向那远处的那处巨大裂缝道:“你们快去吧,风遥楚的安危就拜托你们了。”

云衿旋即应声,与魏灼一道离开,而另一边的宿七却没有同他们一道离开,只默然看着慕疏凉。

“我帮你。”宿七道。

慕疏凉往宿七看去,一怔之后,继而笑道:“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宿七摇头,却只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玄界初来人界便做出焚城之事,将来在中原,恐怕会做出更过分的事情。既然对方是敌非友,那么一战便是。既然我们关不了玄界的大门,那就只好守着它。”宿七同样紧盯着那处玄界大门,一字一句道,“从那门后出来一人,我便杀一人。”

慕疏凉面上带着莫名含义的浅笑,他沉默片刻,忽而道:“中原这般待你,你当真不怨?”

“不是还有人肯站在我这边么?”宿七摇头,他似乎从未在思考这样的问题上花过时间,他提剑上前道:“走吧。”

慕疏凉旋即敛去笑意,点头道:“好。”

两个人所去往的地方,正是玄界之门所在的方向。

云衿和魏灼还在往城西处所赶去,她从慕疏凉那处接过镯子,很快感觉到了那处位置,然而就在行进之中,云衿却不由得微微一怔,突然顿住脚步,朝着另一方看去。

魏灼原本正在努力赶路,此时见云衿停步,当即也跟着停了下来,险些撞上前方的高墙,他皱了皱眉,侧目问道:“你怎么了?”

云衿看了一眼腕上的银镯,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喃喃道:“有人过来了。”

“什么人?”魏灼不解。

云衿道:“戴镯子的人。”

魏灼正要再问,然而话音落下之间,一道身影已经到了两人的面前。

来的人是花枝。

她行色匆匆,紧绷着脸,神情竟是云衿从未见过的紧张。见到云衿二人之后,花枝面色微变,仓促道:“怎么是你们?”

云衿扬了扬手,让她看清自己腕上戴着的银镯,简单解释道:“师兄手里有第三只镯子。”她说完之后,立即又往城西处望去,花枝既然来了,还有一处位置便正是城西那方,看来风遥楚应当就在那里,“我们在找风遥楚。”

花枝听罢,立即明白了过来,也不去解释,转身便立即往城西赶去。

见到花枝神色,云衿心中一沉,也知事情应当比自己所想的还要糟糕,她回望魏灼一眼,两人对视之下,紧随花枝脚步而去。

三人一路无言在火海中穿行,四周依旧是混乱不堪,不时还有城中百姓自其中奔逃,所幸的是云衿等人一路并未遇上玄界人,三人脚步越快,越靠近那城西处,花枝的面色便越是难看。

分明没有过多长时间,却仿佛花了极大的力气。

他们终于赶到了一处客栈之外。

客栈外面还摆着一辆马车,车上是八大世家中风家的家纹,云衿一眼便认了出来。

而那间客栈——

此时早已燃烧起来,无数灼焰与浓烟自其中涌出,门匾上,大门处,厅堂中,楼层上,全部都已经燃烧起来,许多地方甚至已经成为焦炭,应是已经燃了多时。

这样大的火势,不管究竟是谁在其中,恐怕都已经不可能再生还。

云衿看着眼前的大火,心内竟有一丝茫然。

风遥楚就在里面,银镯所传来的感应不会有错,她知道他在里面。可是火势那么大,风遥楚为何没有出来?

云衿头脑混乱不堪,甚至忍不住往花枝看去。

然而就在云衿朝她看去的刹那,花枝已经咬牙朝客栈内冲了过去。

“别去!”眼见花枝上前,云衿不待反应,已经一把捉住了对方手腕。

花枝突然用力挣扎起来,咬牙看着那处客栈道:“他在里面!”

“风遥楚修为高强,客栈怎么能困住他,也许他已经出来了,你现在进去会被烧死的!”云衿随无法确定风遥楚的安危,但却依然先拉住了花枝。

不管究竟是怎么回事,现在进去也已经迟了。

花枝听见云衿这话,身子忽而一僵,她再度挣了挣,忽然转脸看向云衿,她双目通红,涩声道:“他出不来的。”

“我封了他的灵力,在房间里设下法阵将他困住。”花枝声音越来越低,甚至有些哽咽,依旧是云衿从未见过的模样,她垂下眼,无力的道:“他出不来的。”

云衿听闻此言,面色亦是骤然一变,她紧紧盯着花枝,不知不觉间松开了扣住对方手腕的手。

花枝转身往客栈而去。

然而就在转身刹那,客栈在火光中倏然一震,整个房屋被灼热的烈焰所掀开,巨大的火焰冲天而起,随之四壁陷落。

整座客栈,塌了。

在火焰里化作一片废墟,所有一切荡然无存,唯有火星还在四溢飞溅,随风扬向远空。

花枝怔怔望着那片倒下的废墟,身体像是突然之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跪倒于地。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离开客栈之前,风遥楚坐在床上,仰起脸看她,对她问道:“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玄界真的有那么好么?”

花枝道:“人界又有什么好?”

风遥楚眨眼笑了笑道:“人界有我啊,我不好吗?”

那时候她没有回答他的话,冰冷着脸,转身走出了房门。

其实她只是不知如何回答这句话,是啊,他有哪里不好呢,她想不出。

83.八三章

火浪灼灼扑向众人,云衿迎着那漫天火光, 不禁垂眸,看向腕间手镯,眼中露出了无可奈何的悲伤。

然后她再次看向花枝。

那手镯能够感应到彼此的位置,但须得有人戴着手镯,方才有那种感应。

如今那种感应已经消失了,消失在火光冲天,房屋坍塌的刹那。

云衿知道花枝一定也感觉到了。

手镯的感应消失, 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那人主动摘下了手镯,还有一种可能,便是那人已经不在了。

此间一片沉默, 魏灼无言看着前方的女子, 却很难体会到他们的痛苦。

他并不认识他们口中的那个人, 但他依然惋惜, 身为医者, 最见不得的便是一条性命在眼前消失,而现在的颖城, 这样的事情正在不断发生。

只是不知道慕疏凉二人究竟有没有办法阻止这一切。

魏灼朝那处看去一眼, 却仍未发现任何异样,他回过头来,想要开口安慰几句,目光掠过先前那客栈燃烧留下的残骸,却突然道:“等等,有人!”

花枝与云衿同时往那处望去,浓烟之中,果然有两道身影缓缓地走了出来。

花枝眼中燃起一丝希望,连忙起身冲去,然而脚步行至一半,却又再次僵住了身体。

她盯着自火中逃出来形容狼狈的男女,目光随即掠过他们,往后方看去,似乎在期待着还有其他人能够从其中走出来。

然而没有,除了一片黑沉的烟幕,什么也没有。

“桓罗前辈?”云衿一怔,没有料到来的人竟然会是早已消失数十年的人。

桓罗见到云衿却并不惊讶,这些年关于云衿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如今颖城发生这样的事情,云衿来到此处并不奇怪。他看了花枝一眼,顿时了然道:“你们是来找黑衣的?”

听桓罗说起那个名字,花枝当即问道:“你见到他了?他在哪里?!”

桓罗神情沉重,默然之下,却没有立即开口。

花枝紧盯着他,不肯放弃希望。

桓罗长叹一声,摇头道:“我们刚才一直在想办法救他出去,可是那屋中的阵法我们破不了,若他还有力气,或许以我们两人之力,还有办法,可是如今来不及了……房间里面全是火,客栈塌了,我必须带阿雪离开。”他话音微顿,垂目道,“抱歉,没能将人救出来。”

“什么意思?”花枝茫然看着他。

云衿明白了桓罗的意思,她神情亦是无奈且沉重,摇头道:“他毒发了,师兄曾说过他本就已经油尽灯枯,是靠着一身灵力与风家的灵药续命才撑到现在,如今你将他带离风家,还封住他灵力,恐怕……”

花枝面色煞白,她脸色本就难看之极,此时更是苍白犹如鬼魅,她声音虚弱的道:“什么毒?”

云衿目光还落在那客栈的废墟之中,直到此时,她仍未相信,风遥楚已经葬身在这一片火海之中。

可是正如她方才所说一般,客栈尽数坍塌,残骸还在不断燃烧,里面的人,绝无生还的可能。

纵然不愿相信,也必须去接受这个事实。

云衿心情复杂,半晌无法言语,却听得身旁的花枝还在喃喃问道:“到底是什么毒?”

“一种连中原神医靳非烟也解不了的毒。”云衿终于回头,用难以言说的复杂神情看着花枝,将真相说了出来,“他很早以前就中毒了,师兄一直在想办法替他解毒。他从前好好地未曾毒发,直到后来在十洲一战,被你一剑刺入心脉,才刺激了毒素开始侵蚀全身。这些年他回到风家,不曾再动过手,就是因为这个毒。可是就算这样也没有办法解毒,他原本就还剩下几天的性命,师兄与我带魏灼来,就是想要替他解毒的。”

花枝听到此处,早已经失去了一切反应的能力,她神情木然的望向魏灼,魏灼不知自己该做什么,只得轻叹一声,轻轻颔首。

云衿知道,自己将此事说出来,对于花枝来说显得十分残忍。可是若是不说,对于风遥楚来说,又算什么?

她紧盯花枝双目,接着道:“我听师兄说过,他体内的毒,是为救你而中的。他不愿你担心,便一直未曾告诉你。”

花枝低垂着眉眼,听着云衿这些话,她仿佛已经平静了下来,只是沉默的听着,她抬起左手,轻轻抚上腕间那支银镯,想起了风遥楚将那镯子戴在她手上时候的神情。很温柔的,很幸福的神情。

他那时候已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而她却毫不知情,被关在风家的日子,风遥楚每天都会来陪她,想尽办法同她说话,她怕自己心软,所以一直想尽办法避着他,从不与他多说,就连他身体的异样也没有察觉。

现在想来,那竟是他们所相处的,最后一段平静时光。

她想到风遥楚说,他们两人戴着镯子,就能够感觉到彼此的位置,就像是心有灵犀一般。

可是现在她拼尽了全力,将所有灵力注入那银镯之中,却什么也感觉不到,什么都没有,一切都没有了。

花枝从来没有想过,将玄界引入中原的第一个代价,就是失去风遥楚。

如果早知如此,如果早知会有这样的结果,她……

她脑中茫然一片,头一次失去了目的,只觉浑身冰凉,就连身处火海之间,也依然无法感觉到一丝暖意,她动作僵硬的起身来到那还在燃烧着的客栈废墟之旁,看着灼灼火光不住扬起,就像是看到眼前世界都随着那光焰扭曲,变形,直至土崩瓦解。

城南,玄界大门入口之处,早已是剑光漫天。

慕疏凉与宿七的面前,是数十名玄界人。他们周身火光与慕疏凉二人手中长剑的寒光辉映一处,将肃杀与萧索在不知自何处而起的风中拉至无限绵长。

在他们的身下,横七竖八的倒着无数玄界人,他们在此地守了一炷香的时间,玄界人源源不断自那门后踏出,而其他原本已经走出来的玄界人,也在看出了异样之后赶来至此,数十人将两人包围其间,还有更多的人自玄界中走出来。

慕疏凉提剑在手,与宿七背向而立,回头无奈笑道:“好像不太好对付。”

“好像?”宿七平静回了一句。

慕疏凉叹道:“好吧,真的不好对付。”

“该怎么对付就怎么对付吧。”宿七毫不担心,率先出手,挥剑斩向身前众人,慕疏凉一句话还没说完,见宿七已经出手,当即也跟了上去,两人一左一右,两道剑气分袭而出,随之,便又是一番厮杀!

慕疏凉的剑主心道,剑气缥缈,无形无踪,随意念而动,七把心剑如七道虹光,以诡谲的角度纵横在四周人群,转瞬之间,便已经自人群中冲出一条道路。

而另一方,宿七的剑气看来要朴实无华得多,然而这般出剑,每一剑却都是杀伐果断,不留生机。不久之前,云衿曾在崎城见宿七与中原众人大战一场,那时候的宿七虽然出手,却因为不愿伤人而处处留情,以至处处被人压制,无法发挥全力,反倒拼出满身的伤。

今日却不同,宿七再不保留,一动一剑之间,皆是断尽敌人退路。两人配合无间,一人开辟生机,一人斩尽敌方,竟是在玄界数十名高手的包围之间,也丝毫不落下风!

然而纵然如此,慕疏凉与宿七心中却都十分清楚,这一战,无法长久。

玄界的人马还在不断赶来,而他们却只有两个人。

心剑十分耗费心神,以慕疏凉如今这具身体的灵力,依然无法支撑太长的时间,而宿七在崎城一战身受重伤,赶路几天也未能好好养伤,此时伤口崩裂,宿七再度浑身浴血,若无法尽早结束战斗,依然是难以支撑。

但玄界之人无法闭合,他们所能做的,只有战斗,能够阻挡多久,便阻挡多久,为颖城众人争取更多生机。

“云衿他们应该很快就能赶来了。”一剑落下,两道身影短暂交错,宿七扬剑挥血之间,转而对身旁慕疏凉道。

慕疏凉轻轻颔首,心中清楚,风遥楚那边事情一毕,云衿与魏灼定会赶来相助,有他们二人相助,他们四人在这般攻势下,应当能够多支撑许久,中原众人应当也已经知晓此处发生的事情,正在往这里赶来,他们所要做的,便是等待中原众人赶来。

然而时间缓缓过去,暮光落下,又是星夜,两人在玄界大门之前战斗了不知多久,云衿与魏灼,却依旧没有来与他们会合。

宿七浑身鲜血,旧伤与新伤混在一起,原本干净的衣裳已经再次被血浸湿,而另一方,慕疏凉亦受了伤,身侧剑光渐渐黯淡下来,已有不支之相。

慕疏凉的神情有些凝重,玄界的人似乎更多了,将他们团团围住,丝毫不留生路,而远处的大火依旧没有停下,烧红了半边天空,整个颖城都沦陷入炼狱之中。

慕疏凉心中知道,云衿挂心他的安危,一旦解决事情,一定立即就会赶来此处。

如今她没有来,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她遇上了麻烦,或许是比这里更可怕的麻烦。

他抬眼看着半空处已经开启得越来越大的玄界之门,感觉到有一股更加强大的力量正自那处透出,他知道真正的高手,很快就会从那扇门中走出来,若再这般拖下去,事情恐怕就更加麻烦了。

已经不是犹豫的时候了,纵然不愿,却也无可奈何。

慕疏凉心中做下决定,转而对宿七道:“帮我个忙。”

“什么?”宿七回头看他。

“别让我倒在地上,太脏了。”慕疏凉简短的说了一句,也不待宿七反应,已然反手出剑!

这一剑,是对着自己胸口。

长剑直没胸口,血光瞬时溅出,宿七不及反应,只能依着慕疏凉的话,抬臂一把扶住对方软倒下来的身体。

慕疏凉失去意识倒下的刹那,漫天星斗同时耀出无尽光辉,星海之间,多了一道身影。

84.八四章

不久之前十洲一战,宿七远远地曾经在观星台上见过那道身影。

天神降世,万星皆耀, 那是统御着所有星辰的举世身影。

慕疏凉神魂离体, 再次施展天神之力, 身形于夜空中悬于天际, 正迎上那洞然开启的玄界大门。大门的后方,是漆黑一片的虚无, 许多人还在不住自其中走出,而更加强大的敌人,还在那扇门的后面。

慕疏凉要做的事情,是将它重新合上。

苍穹中央,紫微星的光亮在一瞬之间辉煌至极致,四方诸星随之黯淡, 仿若恭谨的朝拜。而就在此时,慕疏凉扬手挥袍, 神光自袖风间挥洒而出,往那玄界大门漆黑的门洞内倾注而去。

那道悬于颖城上空的巨大裂缝, 那扇正在不住敞开的大门, 还有颖城四处不断往外扩散的火焰与赤红的阵法, 都在一瞬之间止住了蔓延的趋势,而后,整个颖城再次颤抖起来!

玄界大门后方,磅礴的力量突然袭来,与慕疏凉的力量形成了相互抗衡之势,而另一方,几乎是满城的玄界人都感觉到了慕疏凉的威胁,同时往此处赶来,似要阻止他的动作。

慕疏凉身形忽动,足尖落于一处高塔之巅,他临风而立,回身往四周玄界人看去一眼,无边神威竟压得玄界高手无一人赶靠近!

便在此时,黑影闪烁,宿七已至他身侧。

他一手提剑,一手还揽着慕疏凉已经失去意识的凡人躯体,眼看着慕疏凉用这样的方式神魂出窍,冷静如宿七也不觉有些说不出话来。静默半晌,他才低头看了一眼慕疏凉的身体,然后面无表情的一把拔出他身体胸口处插着的长剑,递给慕疏凉的神魂道:“拿着。”

“……”慕疏凉眉梢不禁一挑,忍不住道:“你动作轻点,看着挺疼的。”

“你戳自己的时候怎么不喊疼。”宿七随口说了一句,神情随之一肃,看着慕疏凉的后方道,“小心。”

慕疏凉回过头去,不少玄界人已经冲了上来,周身火焰飞旋,眼见便要出手。

慕疏凉此时一心对抗那玄界大门那头的力量,他身上神光大盛,白衣之上星芒缭绕,一时之间竟将周围众人的火光压制而下。他将染血的长剑执在手中,未曾回头,口中的话却是对宿七而说:“这些人,你能对付吗?”

“交给我吧。”宿七见此情形,早已经做好了准备,“你只要能让那大门关上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