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超出了所有的力量,仿佛天地,仿佛规则,仿佛一切。

三界之中,神界有无上至尊,魔界有魔界君主,人界自有群芳尽绽,而玄界超脱于三界之外,却依然有属于自己的规则。

虽然从未见过,也无从去了解,但是在见到此人的刹那,众人心中便几乎同时生起了这个念头,此人,便是玄界的规则。

玄界尊主。

玄界尊主的样貌,很难去评说,因为他看来十分普通,但这种普通在他的身上,却又变成了一种特别,他只身站在空蝉派后山的山巅之上,远远与众人对视,身后火焰熊熊灼烧,足下的玄界之门,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将更多的玄界人送入人界。

却无人能够阻止。

因为他太强了。

人群后方,梅染衣看了苏羡与楚轻酒一眼。

楚轻酒神情不变,却是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两千多年前,魔界入侵人界,当时带领着魔界众魔将的,是魔界有史以来最强大的魔君和英,魔君太过强大,神界四极大帝不得不同时出手,然而纵然是这样,他们降服魔君,依然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四极大帝中紫微大帝魂飞魄散,直到如今方才凝魂成功。

楚轻酒便是当年参加过那一场除魔之战的南极长生大帝,他见过魔君,自然也知道他的实力有多强。

然而此时,他能够看得出来,出现在众人眼前的玄界尊主,比那时候的魔君和英,还要强大。

玄界究竟是如何存在于这世间,又存在了多久,他不得而知,但他知道的是,玄界无数年来,定也只有一个这样的存在,这样超出一切的存在。

想要胜过此人,单靠眼前的这些人根本无法做到,纵然有再多人到此,都没有用。

四下倏然静住,先前那些目光最后同时落到了那玄界尊主的身上,玄界尊主于山巅睥睨众人,孤傲而沉默着,而这方,梅染衣静静与苏羡楚轻酒对视。

苏羡神情微变,亦是看出这个对手的强大,犹豫着并未动手。倒是楚轻酒轻咳一声,走了出去,朝着山巅那人道:“玄界尊主?”

作为此间方圆百里内唯一敢于出声的人,玄界尊主的视线很快便落到了楚轻酒的身上,楚轻酒挑眉一笑,正欲再度开口,却见那山巅上的人神情一肃,周身火焰催发,已是又一道凌厉火剑自苍穹化出,从天而降往他直坠而来。

楚轻酒心中苦笑,周身神光耀出,与那火剑相撞在一起,天地之间一阵动荡,火星零散坠落于地,消弭了这片刻的杀机。

然而一切还没有结束,不过顷刻之间,玄界尊主便再次出手。

楚轻酒心里叫苦,原本不过是想开口引得对方与自己说两句话,拖延一会儿时间,却没料到此人如此超乎常理,丝毫没有要交谈的意思,上来便是一通招呼,他无暇再开口,只得匆忙间出手应付,另一方苏羡见此情形,亦是当即松开梅染衣,与楚轻酒一起抗敌。

在场大概所有人都没有见过这样的一场战斗,交手的三人早已超出了人界所知的实力,神光魔气相互交融,与后山山头所传来的那一道炎流抗衡,就像是混沌初开天地两分,一面是辉煌无垠的神光,一面是炽灼烈焰的炼狱,其他人看着这天地间的变化,竟无人能插手分毫。

纵然如此,玄界尊主的力量依然让人胆寒。

交手片刻,楚轻酒便感觉到了吃力,玄界尊主的力量深不可测,竟然连他与苏羡共同联手也无法占得丝毫便宜,然而如今待要抽身而退,却已经来不及了。玄界尊主双目微睁,身形忽动,竟已至两人面前。

也到这个时候,两人才终于看清对方的面容。

玄界尊主平凡的脸上,是一双暗红色的眼睛,如鲜血一般,内中仿佛有赤焰流淌。

那是一双没有一点情绪的眼睛,那样的神情他只在神界那几位老祖宗的身上看到过。

楚轻酒心中升起一丝不好的感觉,当即回头沉声道:“退!”

苏羡听得他的话,连忙与之一道后退,便在此时,那玄界尊主手中突然多了一把刀。

一把血红之刃,犹如火焰凝聚而起,将周围一切化为焦灼,他提刀挥斩,动作见可见四周雨幕被展开一道巨大的缝隙,火龙自刀气中蹿出,巨口张开,朝向苏羡楚轻酒二人!

二人身为神魔,自然能够躲开这一击,然而就在他们的身后,是整个空蝉派。两人几乎毫不犹豫,当即再度迎向那火龙而去,虽见狂狼,却依然无惧狂狼。

便在此时,一阵龙吟声再度响起。

这一声却不是由那火龙而出。

天际上空,火龙横行,而在火龙前方,一道白光骤然亮出,巨大的白色身影携霜寒气息倏然而至,与那天空当中的白龙撞在一处!

又是一阵山崩地裂般的撞击声,待得动静结束,众人才看清那火龙早已经化作火星纷纷而下,而就在那空中,原本楚轻酒与苏羡所在的地方,已经多了一条白龙。

白龙之上,站着两个人。

其中那女子站在前方,凛然对上不远处的玄界宗主。

到这个时候,玄界宗主看着那女子,神情终于有了短暂的改变,他踏前一步,声音低沉而厚重,“萧家人。”

“空蝉派,萧云衿。”

那女子道。

在他身后不远处,慕疏凉正看着下方空蝉派的情形,但见玄界宗主视线往自己而来,便也出声道:“空蝉派,慕疏凉。”

玄界欺空蝉派无人,所以选择了这个地方,但他们不曾知道,空蝉派从不会无人。

第九八章

然而面对两人到来,玄界尊主除了最初的那一声,便再无反应,仿佛对他来说不管有多少人到来,依然无法让他有任何顾虑。

那是只有至强者才有的淡漠。

随之,他再次出手,仿佛随意的微转手腕,便又是一记刀锋落下。

这一刀看似随意,来势却比之方才那一刀还要可怖,长空之上风声骤然止住,就连天地间的雨幕也在此时短暂的被分隔开来,眼前的一切被笼罩在一层殷红之中,那一刀劈开云层,仿佛在人们的眼前划开了一道万丈深渊,深渊之中,尽是焦土。

这一刀到来,楚轻酒与苏羡自是立即挺身上前,而慕疏凉与云衿却并未立即出手。

仓促之间,慕疏凉侧目往云衿看去。

云衿对上他的视线,读出了对方那一瞬间的复杂情绪。

“师妹。”在这种时候,慕疏凉眼眸如星,竟泛起了柔和的笑意,“你可愿信我?”

“我信。”云衿毫不迟疑。

她从来不曾怀疑过慕疏凉,从前如此,将来也如此。

慕疏凉又是一笑,认真道:“这场灾劫,马上就过去了。”说完这话,他附在云衿耳畔道:“记得来的路上,我对你说的那些话。”

云衿正欲回应,却还没来得及回应,慕疏凉便已经拔出了腰间的长剑,剑锋如电,已然出手。

这一剑并非对准了那长空上深渊般的一刀,而是他自己的胸口。

慕疏凉神魂本就刚回到身体当中,还未来得及恢复,如今再次自体内脱出,自然不若从前,然而慕疏凉与云衿都知道,此时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一剑落下,就在那云层笼罩的后方天穹之中,无数星辰骤然闪烁起无边星辉,犹如一条无边无垠的长河,瞬时将那烈火深渊笼罩其间,慕疏凉的身影再次在夜空中央出现,与楚轻酒苏羡并肩而至那刀锋所在之处,三道绝世身影同时出手,不管是深渊还是烈焰,皆在相接的那一刹碎裂消散。

风声再起,雨幕自云层中再次细密而下,方才的火焰尽数化作云烟,在空蝉山上空染出层层薄雾。

玄界尊主面无表情看着众人,脚步再动,微微踏前一步。

有的人不动如山,一旦动起来,便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慕疏凉神情微冷,这一次没有等到对方动手,自己便先出了手。

他出的是剑,剑是从空蝉派的剑池里面拿出来的长剑,由梅霜梦所铸造,在那剑池之中不知沉了多久,剑身却依旧锋利泛着银色的光晕。

那把剑出现在慕疏凉的手中,似乎便已经不再是一把普通的长剑,长剑斩落,犹如斩开了整个天际,将四周的薄雾撑开,将云层消尽,露出了夜空之上的湛然星辰。

玄界尊主负手而立,这一次却没有出刀相迎,而是冷冷淡淡的看着,就像是在看一场烟花落下。

因为这一剑,也不是对他而出的。

这一剑向天而出,所斩的,自然是天。

然后就在所有目光的注视之下,夜空之中,出现了一道裂口。

天,被慕疏凉生生斩开了。

就如同空蝉派的后山上那道裂口一般,这道裂口自然是一座门,天上展开的门,自然是天门,神界之门。

这道裂口比之玄界的大门要小了许多,不足以让许多人通过,但只要能让一两人通过,就已经够了。

无匹神光从天而降,天地之间骤有雷声与风声再度响起,便在那一阵金色神光与,雷鸣相伴之间,两道身影自神界大门后方踏出,瞬时之间来到慕疏凉与楚轻酒身旁。

慕疏凉的这一招,的确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他的一剑斩不开玄界尊主的一刀,却能够斩开天地,他一个人无法与之相峙,那便多找几个人,反正,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神光透体直冲云霄,慕疏凉身上衣衫渐变,化作了繁复战袍,而另一侧,三道身影分列四周,将玄界尊主困于其间。

慕疏凉居北,身后群星耀遍,光芒闪烁,无数道虚幻身影幻出,北极四圣,云天二十八宿,斗中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普天星斗,皆列于身后。

楚轻酒居南,紫雷悬于身后,雷声滚滚震天灭地,神威浩荡不可直视。

东方遍天耀焰,居东者一身华袍,眉眼微垂,手持杨柳洒琼浆,九头狮子于座下咆哮,啸声震天。

西方一者兵戟在身,手执万神图,统御八方神明,浩然之气,直透苍穹。

玄界尊主便在四者围困之间,视线扫过四人身前。

北极紫微大帝,南极长生大帝,东极青华大帝,西方太极天皇大帝,至此四御聚齐,犹如两千多年前,那一场惊动三界的伐魔之战。

但玄界尊主神情依旧不曾有变化,眼前的一切甚至无法在他身上引来任何情绪的起伏,他是整个玄界无数年来最强大的尊主,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神明。他平静看着众人,说出了出现以来的第二句话:“还不够。”

野火燎原,纵然是天雷降世,万星齐出,也依旧无法阻止。

但便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一阵箫声倏然自后方响起,四周的空气似乎又冷了几分,伴着旋绕的气流,将箫声送入战场。

玄界尊主循声看去,人群后方,苏羡手持玉箫,沉静在雨幕当中。

而就在她的身旁,站着云衿。

龙吟之声再度伴随箫声而起,直冲向包围之中的玄界尊主,然而玄界尊主依旧不曾正眼去看,他不过微微抬眸,那道白龙的身影便瞬时僵在原地,再无法动弹半分。

神威不可撼动,纵然是四御在前亦无法让他动容,更何况一条区区白龙。

然而一切并未结束。

就在白龙在玄界尊主的目光之下颤抖静止的瞬间,白龙的身后,那些纷然而下的雨水,突然开始动了起来,它们在空中交融成冰,渐渐越来越大,气息越来越冷,最后,竟凝成了一条如白龙一般大小的冰龙,同那白龙一道继续往玄界尊主冲去!

然而依然不够,两条龙的力量依旧太弱。

但就在玄界尊主正欲开口之际,空气之中,越来越多的雨水开始凝结,他们在白龙的周围凝结,在冰龙的周围凝结,在四面八方所有地方开始同时往一处走去,于是下方的所有人都看清了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空蝉山上所有被化去的雨水,全部凝结成冰,在空蝉派的上空凝聚,凝聚成龙!

与那白龙一道,九条白龙同时出现在人群上方,与四御同时出手,冲向包围之中的那道不世身影!

骤然间,犹如一道巨大的烟花自夜空中炸裂,火星与冰雪同时自天空中落下,冰寒的气息自那处透出,神光与灼炎相遇,无垠的苍穹之上,传来一种名为寂灭的气息。

没有人能够看清那爆裂当中的情形,所有人都在等待,等一场寂灭之后的结果。

远处,云衿也在紧紧盯着那里,就在她的掌心处,有一道极深的伤口,殷红鲜血自其中透出,还在不住往下滴落,染红衣摆。

在赶来空蝉派的路上,云衿与慕疏凉在白龙的背上,曾有过一番谈话。

云衿来自萧家,但自身的血脉之力与萧家的旁人却并不相同,旁人能够操纵水的力量,而她却不能,她所能够操纵的,只有自己的血。是以在她看来,自己原本应是萧家最弱的那个人,然而上天偏偏却让萧家遭遇了那样的事情,最后活下来的,只有血脉之力最为弱小,从前一直被萧家众人当做无能者的她。

但慕疏凉却并不这样认为。

云衿的血能够唤醒雾珠当中的白龙,能够操纵雾珠,那绝不会是巧合或者偶然,或许对于整个萧家来说,云衿的血脉之力并非最弱的那个,而是最强的那个。

“当初的萧家人,能够操纵水的力量,他们的极限是什么?”那时候慕疏凉问云衿。

云衿想了想道:“虽然能够操纵水,但是并非能够随心所欲,萧家最强的人应该是我爹,他能够控制我们庄园内的所有水,再远,便不行了。”

“那你呢?”慕疏凉问。

云衿一怔,旋即道:“只要是我的血,都能够随我所操纵。”

慕疏凉笑了笑,指着远处的山水,思考道:“如果是你的血,渗进了了河里呢?”他又望了望东方的远山,目光仿佛穿过远山看到了东海上的日出,他又道,“若是你的血,在海里呢?”

那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云衿已经不需要再猜测,因为她已经看到了。

她在雨中划开手掌,将自己的血洒向这一场无边无际的雨,然后这些雨水都成为了她的血脉,听从了她的操纵。

不论多么可怖的庞然大火,都会被雨水浇灭,玄界尊主忌惮雾珠,忌惮萧家人,因为那将是能够浇灭他那一场大火的雨,她的力量还不够熄灭那一场大火,但她还有慕疏凉,还有许多人在帮她。

于是那一场大火熄灭了,结束了,化为青烟袅袅,荡然无存。

她视线依旧落在大火落幕的云雾之中,然后她在那浓雾里,看见了自己所要等的那道身影。

壮烈都归于壮烈,沉寂都归于沉寂,一切终于落幕了。

第99章 番外春光

玄界一战来得迅速,落幕亦是匆匆,而待到一切落定之后,四极大帝同时出手封印玄界入口,玄界之事才总算是揭过。

将玄界镇压之后,所有人的目光便又落到了那四道身影之上。

所有人都知道那几位是什么样的人物,而众人却未料到,当初的楚轻酒与慕疏凉,竟还有着这样的身份。

尘埃落定,玄界归于玄界,那么神界,自然也该归于神界。

神界大门由慕疏凉以一柄普通的铁剑强行斩开,如今也到了将要闭合的时候。四道身影矗立在神界大门之前,而遥远的另一方,云衿默默注视着其中的那道身影。

片刻之后,两道身影随神界大门的闭合而消失,而另外两道身影,则留了下来。

慕疏凉迎着云衿的视线向她走来,见她神情,自然明白她的担心,于是不由得笑道:“你在这里,我自然不会回神界。”

云衿自然知晓慕疏凉的心意,但她更加担心慕疏凉的安危,她道:“你的神魂不回归身体,当真无事么?”

提及此事,慕疏凉才想起来,他那具身体,已经是第二次被自己给一剑捅破了。

他不由得一怔,才发现云衿的担心绝非不无道理。

于是等到魏灼送完各处的书信千里迢迢从外面赶回来的时候,才发现战事已经结束了,空蝉派虽然遭受了玄界之劫,许多地方破损严重,好在却并未有太多伤亡。而等到他踏进陵光宗的大门,才发觉慕疏凉与云衿已经等了他多时。

魏灼被云衿一把拉过,叫到了一处阁楼当中,就在魏灼疑惑不解之际,便见完好无损的慕疏凉正抱着个昏迷不醒的慕疏凉,一脸无奈又无辜的看着他,轻声叹道:“魏先生,能不能请你……再救我一次?”

魏灼眼角一抽,往那躺着的慕疏凉看去,胸口原来的那个窟窿都还没补回去,这倒好,转眼又多了一个。

他内心竟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反正这种事情已经见过一次了,魏灼很快冷静了下来,着手开始给慕疏凉治伤,不过这次魏灼实在受不了慕疏凉在旁边盯着他给自己治伤,忍无可忍之后终于一把抓着对方将他塞回了自己的身体里。

于是诊治的过程得以顺利进行,看着刚才还在旁边与云衿谈笑风生的慕疏凉如今在重伤的躯壳里面虚弱得无法动弹,也没了多嘴的精力,魏灼觉得世界清静了许多,心情也好了不少。

诊治结束之后,他收拾好东西,不待云衿与慕疏凉再开口,径自离开了此地。

然后往空蝉派中他最熟悉的地方赶去。

剑池旁的那间小屋依旧如常平静,玄界的这一场火并未波及到此处,看着这间熟悉的屋子,魏灼心情复杂,但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仿佛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仿佛劫后余生,仿佛这段日子以来奔波的疲惫,都在一瞬间得以平复。

就在这时候,他见到了一个人。

花晴正抱着一包东西从房间里走出来,似乎是要去往剑池,然而她方一走出房间,立即便见到了正站在房门外的人。

白梅正艳,空蝉山上此时因为玄界那一把火的关系,白雪早已化去,脱离了皑皑白雪的空蝉山,此时便仿若□□满园,四处都透着前所未有的清香暖意。

两人便在这一片□□中同时住了脚步。

相互对望之间,谁也没有开口,暖风带来的梅香萦绕在两人身侧,直到身旁的梅花花枝簌簌响动,四周传来空蝉派门人们的脚步之声,两个人才同时收回心神,然后互相挪开视线,各自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了几分红晕。

良久之后,终于是魏灼先开了口,他指着花晴手中抱着的东西,出声问道:“那个……是什么?”